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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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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我確實覺得他很可能怕苦不肯吃藥,因為他吃過太多藥,因為他冰箱裏有半袋奶糖,因為我也那樣。可是他這樣問了,我又覺得自己多慮。

“沒,怎麽會,你這麽……爺們兒,趕緊幹了,別廢話!”我胡說八道。

“爺們兒?”他挑了挑眉,“給我說說,我在你心裏有多爺們兒。”

我哭笑不得,他應該不怕苦,可是他分明又拖延不肯喝,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是揭穿他,還是哄著他趕緊把藥吃了?

大門處突然響起了門鈴聲。

我看看蘇璟暄:“誰呀?”他聳了聳肩。

當然是秦苗,她的聲音隨後響起來:“璟暄,你在家嗎?是我。”

蘇璟暄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接過藥,一飲而盡了。

“開門嗎?”我悄聲問。

“你說呢?”蘇璟暄也悄聲道,並不像我一樣出於擔心,反而像是在嘲笑我。

“會不會誤會?”我只得說。

“你說呢?”他又說。

……他就是在嘲笑我。

可是隨後另一個聲音高聲道:“璟暄,蘇總也來了。”

我不認識這個聲音,所以一時沒理解,但蘇璟暄的反應讓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你媽媽?”我更加悄聲地問。

“就待在這兒,別出去。”蘇璟暄馬上恢覆鎮靜,吩咐說。

我們身在廚房,他的意思是讓我在這裏躲一下、不要被發現?我來不及思考,倉促點頭。

他轉身而出旋即回來,遞給我書包和保溫杯:“別怕。”

不,他沒有看起來那麽鎮靜,我能感覺得到。

“沒事的。”我安慰道,雖然他看起來並不慌張,雖然我自己毫無憑據這樣說。

他看著我:“佑矜,無論發生什麽,你答應我就躲在這裏,不要出去。”

他過於嚴肅鄭重,讓我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出去被發現會很尷尬,可是他擔心的是什麽?我想問,但大門外一直有聲音催促,我趕緊點頭:“我一定不出去。”

“你發誓,”他居然盯住我說,“用小櫻的生命發誓。”

“什麽?”我楞住。

“別出來。”蘇璟暄沒有再說什麽,輕輕關上了門。

他剛才說讓我用小櫻的生命發誓?我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毫無道理,他那麽擔心我會出去?他擔心我會被發現?還是……?

廚房的門上鑲著玻璃,我不敢太靠近,只聽見蘇璟暄開了門,但無人寒暄。這將不是一次愉快的會面。

“苗苗說你們還在鬧別扭,我正好回來,就來看看你們。”這是蘇璟暄媽媽的聲音,心平氣和,甚至耐心和藹,“怎麽啦,還在鬧脾氣?”

可桌上的退燒藥和體溫槍她看見了嗎?她為什麽不先問問他是不是生病了?

“我們已經分手了。”蘇璟暄的嗓音聽起來也非常明顯的異常,可是似乎也無人註意到。

“璟暄,報告已經出來了,你要看看嗎?”秦苗的聲音比平時嬌弱,甚至有些可憐巴巴的。

“我看你們吶,真是胡鬧。吵架就可以口不擇言嗎,還懷疑苗苗,說這種話多傷感情!幸虧苗苗大度不計較,還配合你做這種荒謬的檢查。”蘇戀芙仍然和藹耐心地說。

“不是我要你去檢查的。”蘇璟暄說。

“可是你不相信我啊,”秦苗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我怎麽做你才能相信呢?我從來沒和別的男人親近過,我只愛你啊!”

“連我都知道苗苗對你是什麽感情,你居然還用那樣的懷疑侮辱她,現在總算清楚了,孩子是你的,”蘇戀芙還是不緊不慢地說,“我可不許你再欺負她了。”

我意識到他們在說的是什麽事,秦苗懷孕是真的,現在還有證據說明孩子是蘇璟暄的。我這樣偷聽是不是不太道德?可是我好像也沒有辦法不聽。

“我的DNA樣本你們是怎麽得到的?”蘇璟暄毫無驚訝,只是平靜地問,“不會出錯嗎?”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蘇戀芙並不像她說的那樣置身事外,她默許甚至配合秦苗做了檢查,否則結果如何取信?

“不管怎麽樣,這是你的孩子,你得負起責任來。你這些天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苗苗也不好,她一個小姑娘遇上這種事比你還要慌,你也體量一下自己的女朋友!”蘇戀芙的聲音和語調急轉,我嚇了一跳。和藹與威嚴可以如此無縫銜接,她讓人戰戰兢兢。

秦苗忙低聲勸慰她,而蘇璟暄道:“好,我負責。下個月就結婚,把孩子生下來。”

又安靜了一瞬,然後蘇戀芙咳了一聲:“你知道懂事就好。你們還小,但苗苗是個好姑娘,你也該懂事了,收收心好好相處。年輕人沖動愛玩我明白,但遇見一個合適的人沒那麽容易,碰到了要懂珍惜。”

她好像也並不想讓他們結婚。沒有人接話。

“好了,”蘇戀芙又說,“你知道我有多少事要處理嗎?公司家裏還有你學校裏我都忙不過來,還要專門跑來給你們兩個小孩子吵架做裁判?你們也大了,懂點事負點責,以後不要讓我再操這種心。”

秦苗殷切地接道:“璟暄,我會好好努力的,你不喜歡什麽我都可以改!”

“你也不用這麽遷就他。這孩子從小被我寵壞了,仗著自己聰明優秀從來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但畢竟是自家孩子,我知道他本性是好的,何況有我在,蘇家絕不會讓你吃虧。”蘇戀芙又和藹地說。

“阿姨,我知道。”

“你不知道。秦苗,”蘇璟暄頓了頓,“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的!”秦苗有些激動,隨即控制住了情緒:“璟暄,我願意為你生孩子,我不在乎,為了你搭上什麽都可以!”

“好了,也不用說得那麽激烈,璟暄年紀小,沒定性,不過他玩兒也玩兒過了,現在也該學好了,以後你好好看著他,我也放心。”蘇戀芙說。

“阿姨,我會好好勸璟暄的,你放心!”秦苗急切道。

“那就這樣吧。璟暄,你跟我回老宅,還是去你跟苗苗那兒?”蘇戀芙說。

“我想……”“去我那兒吧,璟暄,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我照顧你!”秦苗搶道。

我意識到事情解決了。蘇璟暄和秦苗一輩子都會被綁在一起。

“你們走吧,我想安靜一會兒。”蘇璟暄說。

蘇璟暄想讓他們趕緊離開,因為還有我這顆地雷埋在這裏。

我不能思考,過往了解的種種自動在眼前放映,只讓我被動接受。我好像塌房了,我一直毫無來由相信的人可能根本不是我一廂情願以為的樣子。

其實那不是很正常嗎?他從來都像是冰山一樣,華美的山巔吸引眾人,但隱藏在海水中的才是真正的大部分。因為不了解真實情況,所以用想象彌補,是我自己執迷不悟,他從來也沒有想欺騙過誰。

其實那不是跟我也沒有什麽關系嗎?他還是蘇璟暄,並無變化。

“別碰我。”蘇璟暄說。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不到,只能猜測,腦子又不轉動,木木的。然而什麽爆發了。

“璟暄,我沒騙你!是你的,除了你我還能跟誰在一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算錯了日子以為沒事,可是我不會既跟你又跟別人在一起啊!你難道連這個都不相信我嗎?我愛你!就算你不相信我,連檢驗報告也不相信嗎?你還要我怎麽……”秦苗崩潰一般哭道。

她聽起來很可憐,就算我一向對她缺乏同情心,也不太相信她會跟別人有瓜葛然後騙蘇璟暄,就算我一向對她警惕懷疑也不太相信。

“從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只是逢場作戲,只是一個學期。你說你明白。”蘇璟暄緩緩地冷冷地說。

“我知道,可是我以為我們不一樣,我們相處得不好嗎?”秦苗哀求道:“璟暄,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不該心軟……”蘇璟暄沒有說完,被什麽打斷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麽。

“阿姨!”秦苗驚呼了一聲,然後一陣混亂。

“孩子不是我的,如果她確實懷孕了的話。”蘇璟暄控制著語調,盡量平靜地說。

“璟暄,我沒有假裝!我沒有騙你!我……”秦苗的哭喊很真誠,仿佛是真的傷心。

“蘇璟暄!”蘇戀芙斷喝道,“你給我住嘴!我是怎麽把你教成這麽下作的樣子!我不想聽你胡攪蠻纏。你給我和苗苗好好地相處,再像以前一樣荒唐,我饒不了你!”

“你都知道,是不是?”蘇璟暄道。

啪地一聲,然後是一聲脆響,秦苗又驚呼了一聲,蘇戀芙厲聲喝道:“蘇璟暄!你敢做敢當,別把人家姑娘的名譽當成兒戲!”

我突然明白蘇戀芙在做什麽,她扇了蘇璟暄耳光,剛才也是。她還摔碎了什麽東西。

秦苗的哭訴和蘇戀芙的責罵混作一團,蘇璟暄卻沒有任何聲音。

“璟暄!我對你的感情你都看不見嗎?阿姨,我真的……”“我相信苗苗不是那種人!你住嘴!不許再說話!”蘇戀芙又摔碎了什麽,呵斥道:“只知道推卸責任!證據拿到眼前還要狡辯!混賬東西,跟你爸一個德行!”

“我不可能有孩子。”蘇璟暄的聲音很低,“你覺得我會想要孩子嗎?讓他像我一樣長大?”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原話,他的聲音壓得非常低。他在說什麽?

發生了什麽?蘇璟暄明明並沒有拿出什麽證據,蘇戀芙的態度卻突然轉變了。

她語調冷酷地問:“秦小姐,你應該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吧?”

“阿姨,不,真的!孩子是蘇璟暄的,我從來沒有跟別人在一起過!”秦苗驚慌道。

“別在這裏侮辱自己……”蘇璟暄低低地說。

秦苗卻很激動:“璟暄!我只是想認認真真地和你在一起而已!我們不能好好在一起嗎?”

“你先帶她出去!”蘇戀芙不知對誰命令道。

我想起房間裏還有第四個人,那個公事公辦叫門的冷漠的女聲。我聽到大門砰地一聲,秦苗掙紮哭喊的聲音一下變小。房間裏安靜下來,不再有對話的聲音,但也並非寂靜。我靠近門邊,聽到門外傳來悶悶的碰撞聲。

蘇戀芙在打他,蘇璟暄一聲不吭,可是我聽得出來,她在打他。

他讓我用小櫻的生命發誓不會走出去,是不是因為他知道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我驟然意識到,會不會很嚴重?

那個沒有感冒藥的抽屜裏全是外傷藥,他是不是經常會挨打?

我顧不得再隱藏,貼在門邊,想聽清想知道他會不會有危險。可是蘇璟暄一聲悶呼都沒有,他是不是怕我聽見?

然而蘇戀芙的咒罵已經足夠令人心驚,咬著牙的,瘋狂一樣,伴隨著一下下重擊的聲音。

我不該猶豫,如果沒人阻止,她會一直打下去。

我沖出廚房的,撞開她,搶過她手裏的兇器,那是落地燈的金屬桿。

我沒有質問她什麽,沒有喊住手或者停下,因為我發不出聲音。

我甚至沒有看她的樣子,我對於暴力仍然出於本能地畏懼。

我想扶起蘇璟暄,可是扶不起來,他是不是受了重傷?我心裏驟然收緊,他半跪在地上,握住了我的手,力氣大得令我發疼。他的眼睛發紅,臉上是近乎瘋狂的神色。他怎麽了?他怪我不該出來嗎?

“你是誰?在這裏幹什麽?”蘇戀芙沒想到家裏藏著一個陌生人,更沒想到她暴虐變態的一面有了一個目擊者,她語調慌張地問:“你一直在這兒?”

如果我能說話,我會說什麽?我的嗓子如被繩子紮住的口袋一般,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擡起頭。

“你可能誤會了,我是蘇璟暄的媽媽,這些是家事,跟你沒有關系。”她恢覆鎮靜太快了,這令人憎惡的嘴臉!

我什麽也不想說了。我知道她也是那種人,能夠頭頭是道地把自己所有的罪惡說成是合情合理的。

我寧願她繼續使用暴力,可我再不會讓她動蘇璟暄一根汗毛。我睚眥俱裂,五內俱焚。

可是她打開門,對候在門口的人說:“把她也帶出去!”

那一定就是剛才帶走秦苗的人,一個高大強壯冷漠的女人,她有些意外看到我,但毫無猶豫地朝我走來。

她們憑什麽如此有恃無恐?

蘇璟暄攥著我的手又緊了緊,頭發遮著他的眼睛,我看不清。我知道他會叫我離開,可惜我不能。如果此刻我還不能保護他,我會一輩子記得我有多無能。而我關於自己有多無能的記憶已經太多了。

“我報警了。如果你們不想被警察抓走,就現在趕緊離開。”我沖破阻礙,一字一句地說。

那個女人一頓,而蘇戀芙在她身後不屑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都要先到公安局去,你想去嗎?”我盯著她,狠狠地說,“我會說你也打了我,我會不管什麽都亂說,讓你也有麻煩。”

蘇璟暄又攥了攥我的手,我趕緊看向他。他臉上的傷口翻著,腫著,極為可怖,可是他居然輕輕笑了一下。那一笑牽動了傷口,血流了下來。

我覺得自己的心裏也在流血。憑什麽讓他遭受這一切?這不公平!這是我想護在手心裏的人。

“你還是出來了。”他笑著無奈地指責說。

我違背了承諾,但我不後悔,他要怪我就怪好了。

“我帶你去醫院。”我再次想扶起他。

“不用,”他說,“沒關系,不嚴重。”

這不是第一次,他已經習慣了。

他盡量不借我的力站起來。他竭力控制著自己不露出痛苦的樣子,表情,聲音,動作,都需要竭盡全力控制,就算連自己站起來都不能時也要。

他曾經經歷過什麽?我能感受到他衣衫之下的身體在無法控制地顫抖,那是因為已到極致的自我控制。

他想要裝作沒事。我精確地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感受,因為我曾經一模一樣。

我心痛如絞。他現在想要什麽都好,假裝沒事也好,都隨他好了。

“你坐下。”我掃去沙發上的碎片雜物,盡量輕柔地說。

身後已經沒有人了,蘇戀芙和她的幫兇不知何時走了,仿佛憑空消失一般,洞開的大門之外只有幽深的黑暗。我匆匆把大門關好落鎖,回頭看到蘇璟暄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仿佛一尊陶瓷雕像,仿佛隨時也會碎裂成這滿地的碎玻璃和瓷片。

他臉上那些傷口就像是萬聖節的特效化妝。如果只是一場恐怖鬧劇就好了,落幕之後無人受傷,一切只是恢覆了平靜。他是不是也在這麽想?他是不是每次都這麽想?然後周而覆始。

我不敢接近他,我怕會讓他分神,影響他療傷恢覆的進程。

我知道他在默默承受痛苦,這讓我如履薄冰。

落在身體上的傷害和疼痛會因為習慣而被適應甚至忽略,但心理創傷只會越來越重,裂成無法彌合的黑洞,讓人越來越懷疑自己,懷疑世界,懷疑一切。為什麽?為什麽沒有道理可講?沒有公理沒有規律什麽都沒有?為什麽有人可以為所欲為而自己無論做什麽都是錯的?

不相信自己是一切沈淪的起步。可是除了自己,蘇璟暄能去懷疑誰呢?他自己的母親?

我開始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和瓷片。我不知道我能幹什麽。我幫不上忙,他在發燒流血,他還有看不見的傷口更嚴重,而我都幫不上忙。我知道他在用盡了全力防禦,外界不痛不癢的安慰和幹預都無法進到他心裏。

“別收拾了,過來。”然而他說,“小心紮著。”

我盡量不顯得手足無措,盡量仿佛一切都正常,在他身邊坐下。

我拼命地想如果異位而處我會需要什麽,然而腦子亂極了,什麽也想不出。

“幫我處理一下吧,”他笑了笑,“閑著也是閑著。”

也許傷口需要這些,但他並不真的需要,酒精和創可貼什麽用也沒有。我的胸口間翻騰著莫名的情緒,然而我必須壓抑。

他只是想要轉開註意力,當一切沒有發生過。我除了不要打破這幻象,什麽也做不了。

“我還以為你會聽話一點。”蘇璟暄的眼角裂了,他閉著眼,說。

滲著血的傷口近看更加猙獰不堪,就算是碘伏塗上去也一定會有刺痛,可是蘇璟暄仿佛沒有感覺似的,全然沒有任何反應。

“我應該早點出來。”如果我再機靈點,他就不會受這麽多傷。可仍然於事無補,他還會在別的時間和地點受傷。

“只是小傷而已,”蘇璟暄略略動了動唇角,“你又擔心我?”

他已經拒絕過我。我想起在火車上他慍怒地說“我會有什麽不好?”他明明一直不好,可他不願讓人看見,不願讓人知道。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幫得了他,甚至沒有人能理解。他是不是這樣想的?他也曾經尋求幫助可從來沒有成功過,所有的疼痛到最後還是要自己一個人承受,他是不是這樣挨過來的?

人們知道他交過幾個女朋友,但沒有人知道他被家暴虐待。

如果知道,會有人關心和幫他嗎?還是只會當成一件奇聞?他一個朋友也沒有。

“擦完了嗎?”他問。

“嗯。”我心中亂得厲害,潦草應著,低下頭,看到他的襯衫袖子上沾著刺眼的紅色血跡,手臂內側,靠近手腕的位置。

“今天惹急她了,一般不會打臉的。”蘇璟暄仍然若無其事地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

那個位置上不可能是鈍物挫傷出血。只有一種可能。我茫然地望著他。

“很醜嗎?”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遙遠。

那是割傷因為用力又崩開了。他仍然在嘗試自殺。

“你的手破了。”他的聲音遠遠地說。

那樣的傷口破開不及時處理會更糟,可是他不想讓人看見,他身上還不知道有多少其他的傷,因為我在這裏,他得忍著痛裝作沒事。我什麽忙也幫不上。

“別這樣,放開!”他掰開我的手說,“怎麽了?”

我無意識地看著手上的血紅,可能是剛才收拾碎片的時候弄的,我甚至都沒感到疼。血流出來反而有些輕松,為什麽讓他一個人流血呢?至少應該有人陪著。

“張佑矜!剛才讓你不要碰玻璃……”他仍在轉移話題。

但我忍不住了。被趕走也行,我不能什麽都不說:“不要死,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什麽?”蘇璟暄皺眉道。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可是忍不住。我再受不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全無改變的可能嗎?我不相信,可是又感到無比的絕望。

“再堅持一下,我覺得你可以,再堅持一下可能就過去了!你很痛苦是不是,可是……”我語無倫次地說,巨大的悲痛淹沒了我,讓我不再發得出聲音。

我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能好好的享受人生,做些他自己認為有價值的事情。我希望他能愛一個人,能被一個人好好地愛。我希望他自由,自主,無論窮困還是富足,過自己選擇的日子。我希望他經歷所有喜怒哀樂,離開世界的時候全無遺憾。

可我不知道我能為他做什麽。

我其實也不知道我自己能為自己做什麽。

我跟他陷於同樣的境地。我一直有那樣的感覺,甚至因此感到惺惺相惜。但我現在那麽希望一切都只是誤會。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跟我陷於相同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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