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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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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清晨

布宜諾斯艾利斯省,恩塞納達。

盛夏的海邊夜風清涼,玫瑰花馥郁的香氣縈繞在古羅馬式的庭院中,腳步經過立柱走廊時,淡金色的頂燈應聲而開,照亮了落地窗後的別墅大廳。

懷裏的人感覺到光線,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到家了。”江潛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

這棟海景別墅坐落在山崖上,出門就是11號公路,距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七十公裏,交通方便。在阿根廷的三年內,他常來這裏度周末,也常在短途車賽中跑這條線,因此十分熟悉沿路地形。車子今天沒修完,但性能沒有受損,若非如此,他絕無把握帶她在海岸上摸黑開那麽快。

她被他嚇壞了,也累壞了。

江潛抱著她走上樓,放到臥室繡著金玫瑰的大床上,解下三面紗幔。他的豌豆公主倦怠地窩在枕頭間,像一只被吵醒的貓咪,臉頰蹭著被褥上的刺繡,在他的愛撫下懶懶地翻身,露出雪白柔軟的肚皮。

又嬌,又甜。

江潛躺下去,把她攏進懷抱中,一邊輕柔地撫摸,一邊低聲道:“乖孩子,知道錯了是不是?”

“嗯……”

細細的哼在帳中響起。

“只要你說一句對不起,我都不會這麽生氣。你明明知道為什麽,就是不說,害得我今天去了公司,白天都在想你,一件事也沒辦成。”

“嗯……”餘小魚把臉貼在他心口,蹭了蹭,“對不起。”

江潛被她蹭得心都化了,恨不得把昨天的自己吊起來抽一頓,胸口酸脹,“我說過,會永遠和你在一起,怎麽不相信呢?那麽跟我哭,真當我的心是鐵打的。”

“你都不抱我……”她帶著鼻音說。

他把她抱得緊緊的,“我現在抱,好不好?昨天你情緒上來,我沒法在那種情況下跟你講道理,我得讓你知道,開那麽快是對生命不負責任,只有這一次,沒有下次了。”

“你兇我……”她的眼淚又出來了,表情可憐兮兮。

“以後都不兇了,只要你乖乖的,遵紀守法。我怕的不是給你善後,給人家賠禮道歉,怕的是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逞強,傷了自己。你想過你朋友坐在副駕駛,看你在居民區五秒一百地加速,是什麽感覺嗎?為了逃生這麽做情有可原,但你不該說‘還想再來一次’。今天是為了讓你知道,刺激的事很危險,開車是這樣,賭博也是這樣,會上癮,一次偶然的幸運會讓你高估自己的實力,下次事情真來了,再想覆刻成功,就很難了。”

她嘴一扁。

江潛摩挲著她被安全帶刮紅的背,“疼不疼?”

“疼……”餘小魚淚汪汪地看著他,“你兇我,我肚子疼腿疼腳疼,哪裏都疼。我頭上還撞了個包!你看你看……”

她把腦袋湊過來,江潛捋開濃密的黑發,哪有包,早消腫了。可他還是揉著吹了吹,“好了,睡一覺包就沒了。”

他剛支起上身,她就撲在他腰上,哼唧著不讓他走,眼眶裏盈盈的水快要滴下來。

江潛心疼死了,啄吻她的臉,“我不走,就在這陪你,只是去下浴室。”

她不說話,就把他牢牢抱著。

“嬌嬌,這麽粘人,我不在怎麽辦啊。”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她打橫抱起,“那我們去洗澡,然後再睡覺。”

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破涕為笑。

深夜十一點,別墅裏的燈都滅了,窗外有蟋蟀和青蛙的低鳴。

餘小魚躺在他胳膊上,閉著眼還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他怎麽可怕怎麽兇,聲音漸漸低下來,變成安眠的呼吸。

江潛等她睡了才肯放空心神,冷不防又想起一個嚴肅的問題——

她喜歡小孩子,要是以後家裏多一個這樣的怎麽辦?

他不得辭職在家絞盡腦汁哄兩個啊?

想到這裏,他感到未來非常嚴峻,擔憂得都睡不著了。

……辭職就辭職吧。

能天天多看著她一點,也放心些。

……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丫頭。

這夜一覺酣甜,清晨的日光從紗窗外移進來,鳥鳴啁啾,微風拂面。山坡下的大海呈現出清澈溫和的淺藍色,寧靜得像一匹微帶褶皺的絲綢,豎起耳朵,可以聽到細微的浪花聲。

餘小魚喜歡這樣的大海,在窗簾的縫隙裏看了很久,轉頭望著他沈睡的臉。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睡著的樣子,每天總是他先起床,然後把她拎起來洗臉刷牙吃早飯,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鬧鈴是什麽,因為他可以做到只響一聲就立刻掐掉。

昨天……他也很緊張吧。

她知道他是想讓她換位思考一下,她開著那輛跑車在街區裏逃命,給他帶來了多少恐慌,做過就算了,她竟然還在回家的路上炫耀似的對他講述經過。

他氣她沒有考慮到他的感受。

家裏的長輩老是說她做事有點莽,是從小到大沒有真正遇到過危險的緣故,她總相信一件事的結果是好的,就算發生意外事故,也能逢兇化吉。

但她想到認識的人,想到這個世界上發生過的一些事,其實並不是這樣。她的運氣要比旁人多一點,已經是金字塔尖那百分之一的幸運兒了。

她何其有幸擁有這樣的生活。

餘小魚偷偷地親了一下嘴邊的皮膚,稍稍擡起身子,這麽一點動靜,就讓他刷地睜開了眼睛,手臂搭到她腰上。

一個不用經過大腦的反射性動作。

她望著他,黑眼睛彎成月牙,“早上好呀,江老師,我不會跑哦。”

“早。”江潛凝視著她,嗓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

他的目光那樣溫柔,含著微微的笑意,好像在看一道可以許願的彩虹。早晨的陽光在這張臉上投射出一條玫瑰花枝的影子,把眉宇襯得安靜而雋永,她不禁用手指輕輕地觸碰,認真描摹起他的輪廓。

他的眼睛形狀有些長,瞳仁深黑,眼尾不上翹,也不下撇,是端莊持重的君子樣,可偏偏又生著內雙和一對臥蠶,若說是桃花眼,平常看人時卻沒有那樣繾綣的神采,而是清冷的疏離。他的睫毛很密,摸上去比蝴蝶的翅膀硬,慣於擋住風霜、遮住情緒,垂睫斂眸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的鼻梁很挺,不同於拔地而起的高山,帶著一抹出塵的秀氣,像潑墨畫裏照水的峰巒。下面淡紅色的嘴唇總是閉著,看著高傲冷淡,親吻時比絲絨還要溫暖柔軟,時尚雜志認為這樣飽滿的唇珠生在一個男人臉上是很性感的,但絕不會有人用這兩個字形容他。

他臉部的線條和眼神都太鋒利了,只有零星幾個片段才會柔化,她喜歡他此刻這樣,迎著陽光溫柔地笑。

美好得不像話。

只屬於她一個人。

“看夠了?”

江潛捉住她的手,捏了捏。

昨晚跟她說什麽來著?

她是聽一半漏一半。

餘小魚趴到他身上,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樣,蹭著他左邊的胸膛,“江老師,你這裏疼不疼呀……餵!”

江潛一翻身,她的聲音就消失在喉嚨裏了。

*

拖著行李箱出了機場,北風卷著紛飛的大雪迎面撲來,終於給頭腦降了溫,程堯金把貂皮圍脖裹緊了些,摸出一根電子煙,心煩意亂地等網約車來接。

她不想坐出租車,首都的本地司機話太多了。這次秘密回國,她要來辦一件事,沒有心情跟任何人聊天。

從阿根廷回到美國,只過了24小時,她就換了手機和號碼,跟公司請了長假,把幾棟房子托中介賣了,手頭存款全部轉入瑞士私人銀行的賬戶,然後匆匆收好行李,登上飛往中國的早班機。

五分鐘後車來了,她報了酒店名,點開手機通訊錄,沒有遲疑地撥了個電話。

“你好,請問哪位?”

另一頭熟悉的男聲響起,她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是我。戴昱秋,我有事要咨詢你,你看什麽時候方便,我們在銀城見個面。”

戴昱秋正在辦公室裏寫材料,聽到這聲音,下意識去拿茶杯,蓋子沒拿穩掉在桌上,發出清晰的當啷一響。

“咳咳……程堯金,你回國了?”

“你什麽時候有空?”

戴昱秋躊躇片刻,用機械的語氣道:“不好意思啊,我在首都出差,這幾天不回銀城。”

“那正好,我剛下飛機,就在這。”

他忍不住問:“到底什麽事?我們已經……”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要以為我找你是為了敘舊。”

程堯金望著高速公路一側白雪皚皚的平原,壓低聲音,“我手上有個東西,想舉報官商勾結洗錢。你不是在監察委嗎,我想咨詢你這個事情要怎麽操作,我在國內只認識你一個政法體制內的人。”

戴昱秋嚇了一跳,“就你一個人?你怎麽摻和這種事?”

“你別管。什麽時候見?”

“明晚找個地方商量吧。”

“謝謝。”

“先說明,我只給你建議參考啊,你悠著點。”他皺眉喝了口茶,“我奉勸你,如果沒有損害到你的切身利益,就別——”

對面已經掛了。

程堯金點開地圖,在西城區找了家咖啡廳,一分鐘不到就給他用短信發了時間地址。

微信已經刪了,她現在只有他的號碼。

戴昱秋的性格她清楚,拋開私德不談,公德是有的,要是找他談專業和工作上的事,他不會因為私人矛盾帶情緒,也不會說謊、推脫。

所以別人大多評價他“老實、勤懇”。

程堯金想到上一段持續四年的感情,內心毫無波瀾。原來才半年嗎?她怎麽覺得大鬧婚宴、把叉子往他手上紮已經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了。

人家都說“情場失意,商場得意”,她回了美國,公司股價一路飆升。如果可以,她還想再鬧一次,鬧大點,說不定財運會更好?

她讀商學院那會兒就開始進社會打拼,自知脾氣不適合當員工,只能當老板,一個職場菜鳥拿著炒股賺來的錢養幾個小菜鳥,跌過的跟頭不計其數。這幾年的經驗讓她深知要辦成一件事,有時不可避免地要跟看不順眼的人合作,甚至想方設法求他們。

但她是個只看結果的人。

就是因為這種心態,初創的公司拿到投資上市了。

程堯金想到給合夥人寫的請假郵件,她說自己腰椎出了問題,要回國做手術休養兩個月,也不知道兩個月能不能順利辦完。

那天她躲在唐順鑫辦公室錄了音,後來看新聞,國內確實在反貪。說實話,她對這些政界事件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清楚李明和他弟弟是誰,幹過哪些壞事。

她要做的只是給唐家當頭棒喝,試想要是把這兩個U盤和錄音舉報上去,內容公開後,德雷克船運公司的股票至少會跌暴,股東撤資,外國人對這類負面消息非常敏感。

現在只要有任何能打擊到唐家的事,她都會去做。

想到在阿根廷受的罪,她恨不得把他們一家三口打包送到監獄裏勞改,可惜沒那個能力。

“小姐,要停哪兒?”

程堯金指了下前面的路口。

再過幾天就是元宵節了,司機師傅笑呵呵地道:“祝您新春快樂,闔家團圓。”

她笑了一下,“謝謝,我不圓,您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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