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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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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夜風冰涼如刀,刮過面頰。謝聽蘭站在體操中心裏最高的那一棟機房樓頂上,高高陡陡的樓襯得她身材越發嬌小。

“下來吧蘭姐,什麽事都可以好好說。”柳曦在下面扯著嗓子大喊,聲音很快被撕成一條條一縷縷,破碎零落。譚勝男是今晚的值班教練,胸前還掛著牌子,她一口氣沖到樓下,聲音裏還是呼哧帶喘的:“孩子,別做傻事兒,你還年輕呢,有大把好時光,不要沖動!快下來快下來!”

簡秋寧站在樓底,擡著眼睛向上望,卻只覺得怎麽也望不到頭,連眼眶也又酸又痛。下邊人越聚越多,一聲聲喊著蘭姐的名字,卻沒人敢勸——沒人能勸。

是啊,雖然這樣的比較很沒有意思,但這一紙“調出”的決定之下,真正遭到滅頂之災的,其實就是謝聽蘭了。簡秋寧好歹也是隊長,無可爭議的全能第一人,難度差不多也上到了頂,在這次世錦賽之後,只要她自己肯留在隊裏好好練,誰也擋不住她上奧運會的腳步,就是蕭關也不可能會再在這方面為難她。就算鬧崩了要退役,四塊世錦賽金牌也夠她此後無憂了。可是謝聽蘭……早都到退役的年紀了,除了胡導,還有誰會費心費力地替她打算替她著想呢。世錦賽上她的表現,隊友們絕不會也並無資格挑剔什麽,可若嚴格論起來,這就是沒有抓住機會,是一筆不折不扣的黑歷史無疑。省隊也還盼著她打到17年全運會呢,現在要灰溜溜的回去,絕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誰能許給她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呢?

希望之後再失望,也難怪蘭姐受不了啊。

所以我不能倒,不能倒。

簡秋寧握緊拳頭,就像剛才杜明暖說的那樣,她自己有機會選擇逃避,一走了之簡單又輕松。可這裏不是秦望兒那個一無是處的家,當斷則斷毫無心理負擔。這裏的絕大多數人給過她支持,給過她幫助,現在也需要著她,依靠著她,所以,她必須振作起來。

拼命思考著如何解決當下的困局,簡秋寧只覺得腦子都被凍壞了,只能蹦出一些無用而不合時宜的零星字句。原來時間真的可以變得如此漫長,度秒如年並非虛話。

“我沒有以後了。”只聞謝聽蘭慘笑一聲,接著又往天臺邊緣挪近一步,嚇得下面眾人都驚叫起來。謝聽蘭的半只腳掌已經懸空,只要重心再向外傾斜那麽一絲絲,人就要直通通地栽下來了。這可是結結實實的八層高樓啊!

“孩子,你不用擔心,你就到我組裏來練!”此時正是千鈞一發,譚勝男忽然把頭一仰,高叫道:“聽見了嗎?你就到我這兒來,該怎麽練咱們就怎麽練!”

事情到這個份兒上,簡秋寧也顧不得什麽委婉勸解註意影響了,把手攏在嘴邊朝樓頂上使勁大喊:“蘭姐,這世上有好事也總有困難,你已經闖過這麽多難關了,難道就要被這一次難倒嗎?”

謝聽蘭的腳,慢慢地縮了回去。

周日之後就是周一,是正常的訓練日。簡秋寧如往常一般起身洗漱,然後敲開一間間寢室門,提醒大家按時下樓去集合做早操,這是隊長的日常職責。只不過從前,身為副隊長的柳曦跟她平攤任務,一個人負責半邊兒,現在卻只能自己多辛苦些了。

早操的時候,簡秋寧明顯感覺到吳笙看自己的眼神有幾分探究,好像恨不得找出一點難看的臉色來。不過愛誰誰,如果這天才少女真的敢惹事,信不信我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把她收拾得屁滾尿流。反正把胡導趕跑了,諒蕭關正在看自己最順眼之時,就是演,也得演出個寬宏大度冰釋前嫌的樣子吧?說實話,就她對這個天才少女的認知,對方倒也未必有落井下石的心思和本事,充其量也就是幸災樂禍罷了。

“新進隊的選手和教練,今天下午就會到,晚上我們準備了一個簡單的歡迎儀式。”章齡掃視列隊站好的一群姑娘們,除了因為著涼發燒,還在休息的謝聽蘭,其它人都如平時那樣,站得規整而平靜,竟沒有一點暗自議論的動靜,不由得心中暗暗讚嘆。“具體的分組安排,包括老隊員的組籍變動,也會在晚上宣布,明天我們再完成這個交接啊。那麽今天,就按照原來的安排,我和吳導組練半天,二四組練全天。”

“大家都抓緊時間,養精蓄銳的同時也收收心。下周我們就進入真正的冬訓期,備戰裏約奧運會可是大工程,今年為了讓大家更好地訓練,隊裏有可能會安排集體外訓,這裏我先給大家提個醒了。”章齡一番話說完,拍了拍巴掌:“好了,解散。”

面前的自由操場地還是這個樣子……還是這個樣子。藍底白線,似乎就暈染著一股哀傷的情調。簡秋寧咬咬嘴唇,看看胡導一如既往溫和而堅定的臉,刻意地去忘記昨天發生的一切,逼迫自己像從前那般帶著點期待地躬下身去,大聲道:“胡導,早。”

“早。”胡旭平微笑答應著,“韌帶開好了嗎?過來這邊,蛙跳訓練五組,註意核心要穩。”

一切都和平時一樣,完全一模一樣。

她多希望太陽可以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再慢一點。

上午先練習體能,然後再跑空翻串,糾正細節。最後留出時間練習體操動作,尤其是還不夠穩定成熟的蹲轉。拉伸放松肌肉,收拾東西,去食堂吃午飯,午飯的時候還能跟二三好友閑聊幾句,談談大家都想挑什麽樣的新音樂。然後回寢室午休,進入冬令時之後午休時間也短些,鈴響了繼續“挨家挨戶”地提醒大家起床集合。下午主練高低杠,簡秋寧現在的成套已經定型了,杠下的海綿坑上邊鋪著墊子,一個一個動作地往後細摳。

終於,下訓的鈴聲也催命似的響了。

簡秋寧的shapo180應聲“啪”地一下砸在了墊子上。

“我剛沒註意要領……胡導,這個連接我還得再試幾遍,您幫我盯著點。”簡秋寧的語速如疾風一般,她怕慢了的話,來不及說完這個借口就會被眼淚攆上。然而再回到杠子上的時候,眼睛還是模糊得厲害,pak空翻,接shapo180,又在高杠上蹭了一下就拍到了地上。是啊,怎麽沒想到呢,章導的原則……他會突然決定傳授給自己這個秘訣,就說明有些事情,在那時便已經決定。這麽多、這麽多反常的地方,她為什麽就沒有註意呢?為什麽就沒有註意呢?

“我再來一遍。”簡秋寧爬起身,眼淚糊了一臉,聲音也已經嘶啞。她已經不打算瞞什麽了,反正在胡導面前,其實她一向也瞞不住什麽。

滿隊人都是知道看眼色的,這會兒全都心照不宣地早早離去,竟把偌大一座體操館留給了師徒兩人。今兒天有些微雨,這會兒天就已經黑沈沈的了,恰似一年多以前他們初成師徒時的那一天傍晚。

掐頭去尾,滿打滿算,其實胡導也就教了她不到一年多。當然,這是一個體操選手生命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一年多。

“行了,今天就練到這裏,我可不是個愛加訓的教練。”久遠的回憶讓簡秋寧在也控制不住情緒,由著胡導把她拉到賽臺邊上坐下。胡旭平嘆了口氣,替她卸下左邊的護掌,果然,掌心結了繭子的皮膚又被磨破了一小塊,往外冒著鮮紅的血色。

“包裏有酒精吧?”胡旭平提過簡秋寧放在場地邊上的置物袋,找出小瓶酒精和棉球,熟練地清理消毒:“身邊要記得常備這些藥品護具。每天手臂的牽拉按摩不要忘了,別的我都不擔心你,就是受了傷,不管小傷大傷,千萬要說,不要逞強硬扛。”

“胡導。”簡秋寧哽咽出聲:“我……舍不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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