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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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從自由體操比到平衡木，這“世錦賽資格賽”的大圓子也算吃到豆沙邊兒了。排隊等著熱身時，簡秋寧看了看大屏幕頂上自己的三項得分，在心裏悄悄算了算，不錯，60分看來是沒問題了——這一認知讓她心花怒放，連怕木頭都顧不上了。
平衡木的熱身是比較緊張的，畢竟五個人都不是“醬油套”，有各自的難點需要磨煉；而比一個完整的平衡木成套和自由操一樣，要耗費一分半鐘左右。所有人練完一輪之後，張卉還讓柳曦和淩雪把主串重覆了兩遍以保無虞，最後淩雪做毽子後直下來的時候，都踩著廣播裏宣布“熱身時間結束”的點兒了。
杜明暖再次承擔起頭炮重任，碎步跑上賽臺，雙臂舉起亮相，她笑得總是那麽燦爛樂觀。手撐成劈叉坐木的A組上法，近木舞蹈，立起，位移至木端，開始準備主串。
“我們來看，杜明暖的主串難度不大但是很有特點。”做好了功課的童桐笑道。
分腿小翻接分腿小翻再接拉拉提空翻——不妙！從簡秋寧的角度看過去，覺著杜明暖的第二個小翻高度稍許低了些，她便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果然，還不等驚呼出口，杜明暖接著做拉拉提空翻時重心就歪了出去，左腳已經滑到了木頭之外。
“註意重心——”眾人紛紛疾聲大呼，可杜明暖一只腳壓根都沒碰到木頭，哪裏還站得穩身子？直接哧溜一下就擦著木頭滑下去了。離賽臺站得近的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杜明暖左邊大腿與木頭側邊結結實實地親密接觸，這種摔法可是最痛的，粗糙的木邊“銼”掉一大片油皮都不在話下。
“啊！”方月涵的小臉都嚇得蒼白了。然而杜明暖卻在接觸到地皮之前，雙手死死地抱木，胸口緊緊地貼住了木頭，腳尖順勢倒勾上來，整個身子懸吊在木頭下邊，像一只正扒著樹幹睡覺的樹袋熊。
“我們的小將真的很頑強啊。”驚魂甫定，童桐連忙巧妙地出言，在大多數對體操一知半解的觀眾們面前挽回幾分好印象。“‘管他黑貓白貓，只要不掉就是好貓’。只要不掉木，最多最多被扣0.8分，杜明暖至少為自己挽回了0.2。可別小瞧這0.2，兩個高難度動作連接起來，也就只能掙0.2的連接加分呢。”
這邊廂杜明暖好不容易在一片加油聲中找回平衡，慢慢翻到木上。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立起身形，繼續做後面的動作。穩紮穩打，除了前挺羊跳的連接斷了，其它動作倒是都順了下來。
“重大失誤之後後面順下來了，將功補過。”見識過08年奧運資格賽30套全成、包攬預賽四項第一的輝煌場面，孫令德對當今的女隊總是抱著或多或少的不滿意，來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評價。
不過隊友們看著杜明暖在木頭上跳舞時都避著左腿不敢用全力、一瘸一拐的樣子，都心疼得不得了，也佩服的不得了。所以杜明暖亮完相下臺的時候，收到的是極其盛大的禮遇，其中便包括沒有比賽任務的李奈和最後一個比賽的簡秋寧一個端著酒精瓶子一個拿著棉球替她處理腿上擦傷的“享受”。
“沒事，這輕傷，輕傷不下火線嘛。”杜明暖疼得齜牙咧嘴，嘴頭上卻還是要“皮”一把。“你們倆該幹嘛幹嘛去，別沖我這細皮嫩肉下手了，專業的事情要留給專業的人來做……”
“滾，還敢埋汰我倆。”李奈裝模作樣地兇了杜明暖一句，手上三下五除二便搞定了，“喏，13.766，裁判還蠻喜歡你這套的嘛。”
“那是。我可是奈姐的心肝寶貝，她們怎麽能不喜歡我。”杜明暖嘻嘻一笑，沖李奈作了個揖。
“吳導，我能試試1260下嗎？”
聽到方月涵的話，吳敬手裏的踏板“砰”地一聲便砸到了地上。
“小涵，你……”他驚訝得幾乎忘了呼吸。
“我就想試一試，可以嗎？”方月涵不會像李奈那樣沒大沒小地朝著教練大放厥詞，可也沒有像平常那樣低下頭去，一雙眸子目不轉睛，清亮如水，亦平靜如水。
吳敬握緊踏板邊緣的手指艱難地顫動著。他想起當初全運會之後方月涵剛進組時一跟教練說話就臉紅的樣子；也想起為了世錦賽名單把這孩子拉進館裏硬練後直1260時她害怕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再求饒的樣子；還有三個多月來，他每每督促著她把這個動作在賽場上展示出來時發生的爭吵和哭泣。
說實話，由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認真地希望過方月涵拿下這個動作的命名權，只是把這當作將她塞進團體名單的一個砝碼而已。
可方月涵卻認了真。
吳敬忽然就有些恍惚了。作為教練，他當然深知這個嘗試的荒誕。旁的不論，現在團體必需方月涵的630，如果方月涵因為嘗試1260下受了點什麽傷，章齡就能要了自己半條命——可他看著方月涵洋溢著堅定地期許的臉，卻不知道要怎樣開口去拒絕。
“可1260下才定的G組——”吳敬用力地咽了下口水。
“我知道啊。我也不是想要爭決賽名額。”
我只想沖一把命名而已。我只是想讓自己好不容易練出的動作在世界賽場上堂堂正正地出現一回。雖然它本來不是我應有的夢想，但既已陰差陽錯有了這樣一段緣分，我又怎能不珍惜？
“這回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方月涵雲淡風輕地直視著吳敬的雙眼。
“好。小涵，你註意安全。”
“團身側空翻，好的。第一次提示音響了，準備下法。”
到目前為止，有兩個小晃，是平平順順的一套。體操隊大概早已統一口徑，解說室裏的童桐和孫令德現在也都默契地絕口不提華國女隊沖擊1260下法命名的事情了。
方月涵咬緊牙關，緊緊盯住平衡木的盡頭，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上到最緊的弦。
高速助跑，踢蹬木端借力，夾腿收腹加快轉速。
向正前方落地的一瞬間，正式比賽用墊給雙腿施加的沖擊力是從未想象過的巨大。方月涵身子往後倒，眼前本能的發黑，很害怕很害怕，尖銳而急促的喘息像在喉管裏刮過的鋼刀；但她卻拼命地在心中重覆著一句“咒語”：不能坐，不能坐——方月涵，你一定要給我站住。
她也確實站住了。
盡管是在無頭蒼蠅似的一通亂撲騰之後，而且一只腳還跑到了落地區的軟墊之外。
方月涵亮相結束之後才想起後怕。她兩腿都是軟綿綿的，若非李奈在一旁扶住，估計真的能在一堆攝像頭的圍觀之中咕咚一聲躺到地上去。
“分數怎麽樣？”即使倒在李奈懷裏翻著白眼大喘氣，方月涵還不忘拽拽對方的袖子，問。
“恭喜你，命名到手了啊。”她聽到的是簡秋寧溫暖的聲音。“難度認了6.1，我幫你算啦，下法是G才能有6.1。分數是14.433。”
“好，太好了……”
聽到這一句，方月涵的淚水又一次瞬間決堤，滾滾奔流而出。
她有命名了！雖說分數仍然不算很高，甚至根本沒希望進決賽，但她方月涵已經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國際體聯代代相傳的動作表之上。這也就意味著以後的以後，總還會有人說著，“我要練一練‘方月涵下’”，總還會有人念著她的名字，總還會有人記得一個普通而平庸，卻孤註一擲地留下了一個高難度下法的體操運動員方月涵。
如此，也不枉她以一個普通到卑微的肉身凡胎，擔驚受怕地在“體操”的賽場上超負荷運轉了這一段青春華年。
“是呀，這是華國隊5年來的又一個命名動作。我們都要恭喜你呢。”
淩雪溫柔的眸子裏，有幽遠的雲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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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自由體操比到平衡木，這“世錦賽資格賽”的大圓子也算吃到豆沙邊兒了。排隊等著熱身時，簡秋寧看了看大屏幕頂上自己的三項得分，在心裏悄悄算了算，不錯，60分看來是沒問題了——這一認知讓她心花怒放，連怕木頭都顧不上了。
平衡木的熱身是比較緊張的，畢竟五個人都不是“醬油套”，有各自的難點需要磨煉；而比一個完整的平衡木成套和自由操一樣，要耗費一分半鐘左右。所有人練完一輪之後，張卉還讓柳曦和淩雪把主串重覆了兩遍以保無虞，最後淩雪做毽子後直下來的時候，都踩著廣播裏宣布“熱身時間結束”的點兒了。
杜明暖再次承擔起頭炮重任，碎步跑上賽臺，雙臂舉起亮相，她笑得總是那麽燦爛樂觀。手撐成劈叉坐木的A組上法，近木舞蹈，立起，位移至木端，開始準備主串。
“我們來看，杜明暖的主串難度不大但是很有特點。”做好了功課的童桐笑道。
分腿小翻接分腿小翻再接拉拉提空翻——不妙！從簡秋寧的角度看過去，覺著杜明暖的第二個小翻高度稍許低了些，她便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果然，還不等驚呼出口，杜明暖接著做拉拉提空翻時重心就歪了出去，左腳已經滑到了木頭之外。
“註意重心——”眾人紛紛疾聲大呼，可杜明暖一只腳壓根都沒碰到木頭，哪裏還站得穩身子？直接哧溜一下就擦著木頭滑下去了。離賽臺站得近的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杜明暖左邊大腿與木頭側邊結結實實地親密接觸，這種摔法可是最痛的，粗糙的木邊“銼”掉一大片油皮都不在話下。
“啊！”方月涵的小臉都嚇得蒼白了。然而杜明暖卻在接觸到地皮之前，雙手死死地抱木，胸口緊緊地貼住了木頭，腳尖順勢倒勾上來，整個身子懸吊在木頭下邊，像一只正扒著樹幹睡覺的樹袋熊。
“我們的小將真的很頑強啊。”驚魂甫定，童桐連忙巧妙地出言，在大多數對體操一知半解的觀眾們面前挽回幾分好印象。“‘管他黑貓白貓，只要不掉就是好貓’。只要不掉木，最多最多被扣0.8分，杜明暖至少為自己挽回了0.2。可別小瞧這0.2，兩個高難度動作連接起來，也就只能掙0.2的連接加分呢。”
這邊廂杜明暖好不容易在一片加油聲中找回平衡，慢慢翻到木上。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立起身形，繼續做後面的動作。穩紮穩打，除了前挺羊跳的連接斷了，其它動作倒是都順了下來。
“重大失誤之後後面順下來了，將功補過。”見識過08年奧運資格賽30套全成、包攬預賽四項第一的輝煌場面，孫令德對當今的女隊總是抱著或多或少的不滿意，來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評價。
不過隊友們看著杜明暖在木頭上跳舞時都避著左腿不敢用全力、一瘸一拐的樣子，都心疼得不得了，也佩服的不得了。所以杜明暖亮完相下臺的時候，收到的是極其盛大的禮遇，其中便包括沒有比賽任務的李奈和最後一個比賽的簡秋寧一個端著酒精瓶子一個拿著棉球替她處理腿上擦傷的“享受”。
“沒事，這輕傷，輕傷不下火線嘛。”杜明暖疼得齜牙咧嘴，嘴頭上卻還是要“皮”一把。“你們倆該幹嘛幹嘛去，別沖我這細皮嫩肉下手了，專業的事情要留給專業的人來做……”
“滾，還敢埋汰我倆。”李奈裝模作樣地兇了杜明暖一句，手上三下五除二便搞定了，“喏，13.766，裁判還蠻喜歡你這套的嘛。”
“那是。我可是奈姐的心肝寶貝，她們怎麽能不喜歡我。”杜明暖嘻嘻一笑，沖李奈作了個揖。
“吳導，我能試試1260下嗎？”
聽到方月涵的話，吳敬手裏的踏板“砰”地一聲便砸到了地上。
“小涵，你……”他驚訝得幾乎忘了呼吸。
“我就想試一試，可以嗎？”方月涵不會像李奈那樣沒大沒小地朝著教練大放厥詞，可也沒有像平常那樣低下頭去，一雙眸子目不轉睛，清亮如水，亦平靜如水。
吳敬握緊踏板邊緣的手指艱難地顫動著。他想起當初全運會之後方月涵剛進組時一跟教練說話就臉紅的樣子；也想起為了世錦賽名單把這孩子拉進館裏硬練後直1260時她害怕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再求饒的樣子；還有三個多月來，他每每督促著她把這個動作在賽場上展示出來時發生的爭吵和哭泣。
說實話，由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認真地希望過方月涵拿下這個動作的命名權，只是把這當作將她塞進團體名單的一個砝碼而已。
可方月涵卻認了真。
吳敬忽然就有些恍惚了。作為教練，他當然深知這個嘗試的荒誕。旁的不論，現在團體必需方月涵的630，如果方月涵因為嘗試1260下受了點什麽傷，章齡就能要了自己半條命——可他看著方月涵洋溢著堅定地期許的臉，卻不知道要怎樣開口去拒絕。
“可1260下才定的G組——”吳敬用力地咽了下口水。
“我知道啊。我也不是想要爭決賽名額。”
我只想沖一把命名而已。我只是想讓自己好不容易練出的動作在世界賽場上堂堂正正地出現一回。雖然它本來不是我應有的夢想，但既已陰差陽錯有了這樣一段緣分，我又怎能不珍惜？
“這回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方月涵雲淡風輕地直視著吳敬的雙眼。
“好。小涵，你註意安全。”
“團身側空翻，好的。第一次提示音響了，準備下法。”
到目前為止，有兩個小晃，是平平順順的一套。體操隊大概早已統一口徑，解說室裏的童桐和孫令德現在也都默契地絕口不提華國女隊沖擊1260下法命名的事情了。
方月涵咬緊牙關，緊緊盯住平衡木的盡頭，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上到最緊的弦。
高速助跑，踢蹬木端借力，夾腿收腹加快轉速。
向正前方落地的一瞬間，正式比賽用墊給雙腿施加的沖擊力是從未想象過的巨大。方月涵身子往後倒，眼前本能的發黑，很害怕很害怕，尖銳而急促的喘息像在喉管裏刮過的鋼刀；但她卻拼命地在心中重覆著一句“咒語”：不能坐，不能坐——方月涵，你一定要給我站住。
她也確實站住了。
盡管是在無頭蒼蠅似的一通亂撲騰之後，而且一只腳還跑到了落地區的軟墊之外。
方月涵亮相結束之後才想起後怕。她兩腿都是軟綿綿的，若非李奈在一旁扶住，估計真的能在一堆攝像頭的圍觀之中咕咚一聲躺到地上去。
“分數怎麽樣？”即使倒在李奈懷裏翻著白眼大喘氣，方月涵還不忘拽拽對方的袖子，問。
“恭喜你，命名到手了啊。”她聽到的是簡秋寧溫暖的聲音。“難度認了6.1，我幫你算啦，下法是G才能有6.1。分數是14.433。”
“好，太好了……”
聽到這一句，方月涵的淚水又一次瞬間決堤，滾滾奔流而出。
她有命名了！雖說分數仍然不算很高，甚至根本沒希望進決賽，但她方月涵已經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國際體聯代代相傳的動作表之上。這也就意味著以後的以後，總還會有人說著，“我要練一練‘方月涵下’”，總還會有人念著她的名字，總還會有人記得一個普通而平庸，卻孤註一擲地留下了一個高難度下法的體操運動員方月涵。
如此，也不枉她以一個普通到卑微的肉身凡胎，擔驚受怕地在“體操”的賽場上超負荷運轉了這一段青春華年。
“是呀，這是華國隊5年來的又一個命名動作。我們都要恭喜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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