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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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這個吻何時結束, 施雪已然記不清了。
她泡在甜膩的糖罐子裏，意識都不清晰了。
施雪最後的記憶停在自己逃之夭夭的那一瞬間。她沒臉見人，但好像慌亂間口不擇言, 又答應了沈赤什麽事，仔細回想一番，全是師父清淺的笑顏。
她呼吸放慢，猜測, 應當是師父愛聽的事吧？很可能是應下了婚事。
啊，難為情。
她原本想驅散臉上的燥熱, 可撫上頰側的一瞬間，又渴求那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美好能停留更久一點。
施雪羞恥地意識到，她如今是一個懷春少女。
心臟抽皮剝骨，延綿出了本不該滋生的藤蔓。
施雪其實心裏很明白, 她和這個修仙大陸格格不入。她感激所有人的善待，所以也用盡全力回饋這些異世認識的家人。但, 她永遠保持理智、禮貌, 甚至有些疏遠。
只因她仍渴求有朝一日能回歸現實。
施雪從未有過眼下這一股沖動, 她忽然眷戀起了一個人, 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感情。
而現在，她不再置身事外，她想和沈赤，有聯系。
這一夜, 施雪又沈沈入眠了。
難得做了有關沈赤的夢，只是這一回, 她意識到, 眼下看到的一切，並不是她構想出來的虛無縹緲的夢境。
而是真是發生過的事, 即為前世。
“今生，你還有一次機會。”
又是這個聲音，遙遠縹緲，讓人無端端感到畏懼。
它仿佛一直跟著施雪，如影隨形。
隨後，施雪墮入夢境裏。
前世。
施雪是在蕭瑟竹林間，撞見纖塵不染的仙君沈赤。
那時，天近黃昏，碧青的竹葉與火燒的紅雲交織於一處，滿是壯闊的瑰麗風景，甚至給人一種陰陽交界的邪氣。
施雪饑腸轆轆，撞見了手結說法印、閉目養神的沈赤。他烏黑長發被靈氣扶起，淩亂而肆意，山林間的靈脈自發被他的筋骨吸引，源源不斷湧向他，被冷漠的男人逐一吞噬。
若是尋常修士遇此境界，早該狂喜，偏偏眼前的仙君仿佛一尊冰鑒，冷若冰霜。
他的疏離氣場太強，教施雪不敢親近。
但她太餓了，目光被石桌上那一碟桂花糕吸引。
她壯起膽子上前，小心指著桂花糕，問：“仙君，您桌上的桂花糕，還吃嗎？”
一點動靜，總算吵醒修煉中的仙君。
沈赤雪睫微動，睜開鳳眸，定定地望向施雪。
最終，他開口：“你吃吧。”
嗓音無喜無悲，也不溫柔。那時，施雪想，他應該是無情無欲的得道仙人，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強大軀殼。
盡管事實的確如此。
施雪頭一次吃飽了飯，她很感激。
不知是忍饑挨餓多了，還是旁的緣故，她竟跟了仙君很久。
途中，她忍不住問起：“您不會禦劍嗎？”
沈赤困惑地回眸，凝望跟前的小姑娘。
施雪自知失言，結巴了好久，道：“我只是看那些那些仙人都會禦劍，而您法力高強，卻還徒步行走……”
“你跟不上。”
猛然聽到清清冷冷的仙君回應，施雪呼吸一窒——
“什麽？”
沈赤細思了一會兒，再度開口：“若禦劍，你跟不上。”
施雪懂了，他是怕她再沒有力氣能追上疾馳的仙劍了。他在體諒她，即便外表壓根兒看不出溫柔的內心。
施雪莫名心跳加速，她仿佛待沈赤有幾分意動，但沒一會兒又感到羞愧，她玷汙了慈悲為懷的上君，把他普度眾生的愛當成了狹隘的私愛。
但施雪還是想瀆神一回，她小心開口：“那您可以帶我禦劍？”
怕被拒絕，她特地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完這句話，隨後閉嘴不語。
施雪心間打鼓，也做好了決定，如果沈赤拒絕了，那她一定改口，哈哈兩聲笑道：都是開玩笑。
怎料。
男人言簡意賅，說了一個字：“好。”
施雪腳下綿軟，仿佛落入了厚厚的雲層中，她滿心都是歡喜。
直到她被沈赤擁入懷中，周身遍布清雅的山桃花香，她還以為這是一個捉摸不透但並不惹人生厭的美夢。
她虛虛扶著沈赤的臂膀，原本不想再給仙君添麻煩，然而仙劍驟然飛高，她的衣袖淩空鼓起，還是被嚇了一跳。
施雪忍不住死死抓住了沈赤的手，感受他衣袍底下堅實有力的臂骨。
“對不起，我只是很害怕。”施雪愧怍。
“無事。”沈赤依舊用簡單的詞，寬她的心。
這般體諒人的仙者，世間罕見，施雪很想膽大妄為地說，她好像更喜歡沈赤了。
沈赤帶施雪回了青梨宗，這裏住著韓都子以及他兩個乖徒。
櫻玲和王日月是頭一次見沈赤師叔帶回女子，不由肅穆且恭敬地鞠躬，高喊：“師嬸母。”
施雪尷尬，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她連連辯解“不是”，然而小輩們篤定這個凡妻面皮薄，不敢輕易開罪。
主要是，沈赤罕見地驅使出那一柄毀天滅地的墮雪劍。
看似練劍陣，實則內情一定是給小妻子撐腰吧。誰敢惹啊。
施雪不知情，她只是覺得自己給沈赤添了很多麻煩。
夜裏，由於青梨宗的屋舍不夠住，她獨占了沈赤的寢房。
修煉許久的仙師其實並不需要休息，他辟谷了，平日一日三餐也不過是陪食。
施雪從嘰裏呱啦的兩個小師侄口中打聽沈赤的過去，這才知道，原來她無意間麻煩了仙師這麽多事，還破了沈赤很多戒。
雖然從施雪時不時尷尬的回應裏，師侄們才知，原來沈赤那樣清心寡欲並不是規矩使然，而是他沒有過“莽撞”的先例，這些都是可以破的。
他們敬年幼的師嬸母是一名勇士，高舉起酒杯敬她。
問起施雪的年齡，二十多歲。
兩個師侄紛紛LJ噴出一口酒——
“這麽小啊！”
“師叔老牛吃嫩草，倒……倒還挺帶勁。”
後來又知道，施雪的壽命最多百年，兩個師侄感到無比惋惜：“您應該學我們一樣修煉，壽元就能延長了。不然……”
您死後，師叔一個人長存於世，應當還會那樣冷冰冰的，沒有半點人情味。自從您來了，好歹還會湊趣吃一些飯食呢。
這些話太掃興了，師侄們互看一眼，沒和施雪多說。
然而這一番話，卻被屋內的沈赤聽了個齊全。
他執著茶盞的手一頓，難得分了心——原來凡人的壽命是有限的。
小雪隨時都會死麽？
夜裏，施雪和櫻玲、王日月吃了火腿，喝了香烈的雪香酒。
回房時，施雪酒氣上湧，頭暈目眩，一擡眼，驚奇發現沈赤竟在屋裏。
她不覺得冒犯，只覺得歡喜，忍不住多嘴問了句：“您在這裏啊。”
明艷的笑，杏眼彎彎，仿佛一寸能照入人心底的光。
沈赤垂下眼睫。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在這裏，她只是見了他就笑。
她沒有將他視為令人生厭的怪物。
若是有朝一日，施雪死了……
沈赤抿唇：“要締結婚契麽？”
“什麽？”施雪瞪大杏眼，難以置信地望著沈赤。
她原以為他清心寡欲，可眼下，一派雲淡風輕的仙師竟頂著一張冰冷動人的冷臉、偷偷紅了耳廓。他是有情誼的，並不是沒有魂魄的傀儡。
施雪小心吸氣，不敢叨擾這一瞬的繾綣。
她問：“為什麽呢？”
“凡人壽元有限，百年後會死。與我締結婚契弋，可共享修為。”他擡眸，直勾勾盯著施雪，“我可以把壽元分你。”
施雪懂了他的意思——仙師好像希望，她能與他均分壽命，陪他直至地老天荒。
所以，她可以不可以冒昧地想：沈赤也是有一點喜歡她的？
施雪雖然膽小弋，但也不是會違背本心的人。
於是，她紅著臉接受了仙師的好意。
她說：“好啊。”
就這般，施雪與沈赤成了一對夫妻。
沈赤還要再睡屋外，卻被施雪小心拉回了房中。
她允他同床共枕，還小心學著凡間妻子那般，喚他：“夫君。”
沈赤真的如同一張白紙一般，什麽都不懂。
但施雪也真的沒比他精通情愛多少，所有經驗都是道聽途說。
但她知道，既然成了夫妻，也不該相敬如賓吧？
她教他如何擁抱她，而她肆無忌憚瀆神。
說起來有點羞恥，她好像在恣意妄為擺布這一位足夠讓世間修士肝膽俱寒的仙師。
特別是她屏住呼吸，小心解開沈赤雪色衣袍、或撩動他披散肩上的鴉青色長發時，沈赤總眉心微皺，扣住她纖細伶仃的腕骨。
“不要麽？不要的話，我就停下來。”施雪佯裝無辜，小聲問他。
“我……”
沈赤的耳廓又嫣紅了，他遲疑了一瞬，最終松了手。
縱容，沒有不喜。
施雪臉上的笑都要兜不住了，她竟會覺得沈赤可愛。
怎麽可以這樣呢？她好壞啊。
在她啄吻了一下沈赤潤白如玉的脖頸時，施雪感受到沈赤的戰栗，甚至手背上都鼓起性感的青筋。
“您在忍耐？”施雪羞赧地後退一寸，“是不是我太冒進了？哪裏弄傷您了？”
“別停，抱歉。”
這是第一次，施雪在仙師冰冷如霜的聲音裏，聽到了若有似無的情.欲，這個認知令施雪感到歡喜，她是不是可以冒昧地認為，沈赤其實喜歡她？他提出要締結婚契，並不是對渺小的人類的憐憫與同情。
他啊，愛著她。
……
今生。
施雪從荒誕的夢裏驚醒。
所有前世記憶全一股腦兒湧入腦中。
啪嗒、啪嗒。
被褥上落了好多眼淚啊，施雪茫然摸了一把臉，全是濕的。
她終於能明白，為何師父一見她便是那樣深情的眼神，也明白他為何隱忍心中悸動也不肯說出前世的事。
並不是一個美好的結局，也幸好，她今生和他重新相遇了。
沈赤一定，吃了很多苦頭吧？
他厭惡八大世家的人，卻仍為她留了下來。
為何呢？沈赤想做什麽呢？施雪不明白。
一般來說，再次重生的話，他一定會遠離這個地方，帶她躲到天涯海角。
除非……他想冒險覆仇麽？
施雪擦幹了眼淚，一拉開房門，燦爛似火的陽光照在她身上。
她第一次這樣珍惜“活著”的感覺。
她一路朝講師樓狂奔，她迫不及待想見一見沈赤，即便他們昨日剛剛“切磋”過。
路上，學子和講師們，一個喊“小師母”，一個喊“小嫂子”，她統統應下，來者不拒。
“夫君！”
她遠遠瞥見走出高墻碉樓的仙師，一時慌亂，竟直呼夫妻間的稱呼。
施雪明顯看到沈赤的足尖微頓，像是不解，又像是疑惑，他竟然駐足原地許久，不敢近身。
施雪忽然為沈赤感到難過。
他明知她什麽都不記得，卻不幹涉她任何事，眼睜睜看著她同旁人接觸，眼睜睜看著她忘記所有過往。
——他會委屈嗎？
沈赤一直都是仙風道骨的神君模樣，外人都以為他不染世塵，定也沒有心竅感知悲喜癡嗔。
但其實不是的，他也是個會愛會恨的普通人，即便情愫沒有肉眼凡胎的凡人那般明顯。
她吻他時，沈赤分明心跳也會過快，弋體溫也會升高。
沈赤走近。他錯愕地撫上了施雪的頰側，隱忍許久，才遲疑開口：“你……”
施雪捧住覆上臉的溫熱掌心，明明是很好的日子，她卻忍不住淚花盈眶。
她眷戀地蹭了蹭沈赤的掌心：“師父，夫君，您的吻技，比上一世好多了。”
“小雪……”沈赤難得抿出一絲笑，“你回來了。”
“是。雖然不知為何，但這樣真好。”
“嗯。”
沈赤擁住了施雪，這一回，他不必有任何顧慮。
這是他的妻子，他可以明目張膽同她親近，無人能置喙，即便天道，今日也無法阻攔他們夫妻二人團聚。
-
施雪當眾喊沈赤“夫君”一事，傳入小夥伴們耳朵裏，大家終是放下了心。
原以為沈赤老師是用計強取豪奪小嬌妻，但眼下一看，兩人分明是有感情基礎的甜蜜情侶嘛！既如此，他們也就放心成全這對小鴛鴦了。
然而，事情發展比他們想象的更奔放一些，施雪竟收拾起衣物，連夜要搬到沈赤的屋舍裏住！
這才剛剛確定關系，竟同居了麽？
小夥伴們一陣暈頭轉向。
還是宋韜作為夥伴團裏的主心骨，先行開口：“既然都不是隱婚了，小兩口想要住一起也沒什麽啦！許多成家的老師，不都是有分配夫妻房麽！看開點看開點！”
櫻玲難得眼眶紅紅，取帕子抹淚：“小雪師妹還那麽小……沈赤師叔也下得了手，定是他威逼利誘！”
說著，她忽然抽刀，指向王日月、宋韜以及白謙三人。
三人面對殺氣騰騰的師妹（師姐），當即膝蓋一軟，跪下了。
不愧是和沈赤老師沾親帶故的師侄，這殺人的氣勢簡直和師長如出一轍，教人畏懼啊。
三人瑟瑟發抖，聽候發落。
櫻玲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定是你們為難小雪，命她同沈赤師叔討要學分，這才讓師妹身陷囹圄……”
此言一出，三人瞳孔放大，驚駭不已：“難道小雪真的為我等……”
他們有罪！他們懺悔！他們罪該萬死！
而剛剛趕來赴小夥伴約的施雪，捧著一懷紅鴨蛋不知所措：“嗯？不是的呀！是我想和沈赤師父一起住。”
櫻玲聽到施雪的聲音，如夢初醒。她轉身，裏裏外外打量施雪：“小雪可是被沈赤師叔下了什麽蠱？他對你怎麽了？教你這樣死心塌地？”
施雪被晃得一陣暈眩，好半晌才拾掇回理智：“啊？師姐對師父誤會大了。其實師父是一個溫柔的好人，我喜歡他很正常的！”
說得很小聲，還帶幾分少女的嬌羞，不是做戲。
王日月、宋韜、白謙面面相覷，對於這句“好人”產生了極大的懷疑。沈赤那一刀三個小朋友的殺氣，怎可能是個好人啊。櫻玲說得沒錯，小雪師妹果然是中了蠱，已經神志不清了！
沈赤，真的太陰險了！
施雪的經歷太匪夷所思了，反正也說服不了她的夥伴們，於是她也不糾結這麽多事，而是歡歡喜喜分出了幾個紅鴨蛋到大家的手裏：“不說這些了，喬遷之喜，還是要吃鴨蛋的！等我把居室收拾好，我請師兄姐們吃家宴。”
“好吧。”
幾人悶頭不語，剝鴨蛋殼，分食這一場喜事。
仔細想了想，小雪師妹看起來蠻開心的，應該也不算是什麽壞事吧。
啊，不行，還是好想宰了沈赤老師啊，被人拱了養大的白菜，原來是這種感受麽！可惡至極！
大白菜施雪哄完小夥伴，很快回到了沈赤的身邊。
沈赤正站在居室門口出神，見施雪來了，他難得又笑了下，如沐春風。
清俊的男人沐於日光之下，周身靈氣柔和，燁燁生輝。
施雪從他丁香淡紫滿繡的袖緣看出夫君的心情很好，他總是在一些小細節上表露心跡，十分好猜。
“小雪喜歡什麽樣式的窗幔？要井天藍麽？還是櫻草紫？”
他做不得家裏的主，事事都想詢問施雪的意見。
仿佛他們今生能夠同住一間屋檐下，乃是難得的大事，他務必慎重，不敢慢待。
他以她為天。
施雪被沈赤的溫柔體貼勾得心潮澎湃，她小心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仰頭道：“夫君喜歡什麽樣的？”
“都可。”
“那麽，按照上一世的規格布置麽？”
“好。”
沈赤十分縱容小妻子，原以為今生能喜結連理已是恩賜，怎料還有機會失而覆得。
真好，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也不會，再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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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吻何時結束, 施雪已然記不清了。
她泡在甜膩的糖罐子裏，意識都不清晰了。
施雪最後的記憶停在自己逃之夭夭的那一瞬間。她沒臉見人，但好像慌亂間口不擇言, 又答應了沈赤什麽事，仔細回想一番，全是師父清淺的笑顏。
她呼吸放慢，猜測, 應當是師父愛聽的事吧？很可能是應下了婚事。
啊，難為情。
她原本想驅散臉上的燥熱, 可撫上頰側的一瞬間，又渴求那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美好能停留更久一點。
施雪羞恥地意識到，她如今是一個懷春少女。
心臟抽皮剝骨，延綿出了本不該滋生的藤蔓。
施雪其實心裏很明白, 她和這個修仙大陸格格不入。她感激所有人的善待，所以也用盡全力回饋這些異世認識的家人。但, 她永遠保持理智、禮貌, 甚至有些疏遠。
只因她仍渴求有朝一日能回歸現實。
施雪從未有過眼下這一股沖動, 她忽然眷戀起了一個人, 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感情。
而現在，她不再置身事外，她想和沈赤，有聯系。
這一夜, 施雪又沈沈入眠了。
難得做了有關沈赤的夢，只是這一回, 她意識到, 眼下看到的一切，並不是她構想出來的虛無縹緲的夢境。
而是真是發生過的事, 即為前世。
“今生，你還有一次機會。”
又是這個聲音，遙遠縹緲，讓人無端端感到畏懼。
它仿佛一直跟著施雪，如影隨形。
隨後，施雪墮入夢境裏。
前世。
施雪是在蕭瑟竹林間，撞見纖塵不染的仙君沈赤。
那時，天近黃昏，碧青的竹葉與火燒的紅雲交織於一處，滿是壯闊的瑰麗風景，甚至給人一種陰陽交界的邪氣。
施雪饑腸轆轆，撞見了手結說法印、閉目養神的沈赤。他烏黑長發被靈氣扶起，淩亂而肆意，山林間的靈脈自發被他的筋骨吸引，源源不斷湧向他，被冷漠的男人逐一吞噬。
若是尋常修士遇此境界，早該狂喜，偏偏眼前的仙君仿佛一尊冰鑒，冷若冰霜。
他的疏離氣場太強，教施雪不敢親近。
但她太餓了，目光被石桌上那一碟桂花糕吸引。
她壯起膽子上前，小心指著桂花糕，問：“仙君，您桌上的桂花糕，還吃嗎？”
一點動靜，總算吵醒修煉中的仙君。
沈赤雪睫微動，睜開鳳眸，定定地望向施雪。
最終，他開口：“你吃吧。”
嗓音無喜無悲，也不溫柔。那時，施雪想，他應該是無情無欲的得道仙人，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強大軀殼。
盡管事實的確如此。
施雪頭一次吃飽了飯，她很感激。
不知是忍饑挨餓多了，還是旁的緣故，她竟跟了仙君很久。
途中，她忍不住問起：“您不會禦劍嗎？”
沈赤困惑地回眸，凝望跟前的小姑娘。
施雪自知失言，結巴了好久，道：“我只是看那些那些仙人都會禦劍，而您法力高強，卻還徒步行走……”
“你跟不上。”
猛然聽到清清冷冷的仙君回應，施雪呼吸一窒——
“什麽？”
沈赤細思了一會兒，再度開口：“若禦劍，你跟不上。”
施雪懂了，他是怕她再沒有力氣能追上疾馳的仙劍了。他在體諒她，即便外表壓根兒看不出溫柔的內心。
施雪莫名心跳加速，她仿佛待沈赤有幾分意動，但沒一會兒又感到羞愧，她玷汙了慈悲為懷的上君，把他普度眾生的愛當成了狹隘的私愛。
但施雪還是想瀆神一回，她小心開口：“那您可以帶我禦劍？”
怕被拒絕，她特地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完這句話，隨後閉嘴不語。
施雪心間打鼓，也做好了決定，如果沈赤拒絕了，那她一定改口，哈哈兩聲笑道：都是開玩笑。
怎料。
男人言簡意賅，說了一個字：“好。”
施雪腳下綿軟，仿佛落入了厚厚的雲層中，她滿心都是歡喜。
直到她被沈赤擁入懷中，周身遍布清雅的山桃花香，她還以為這是一個捉摸不透但並不惹人生厭的美夢。
她虛虛扶著沈赤的臂膀，原本不想再給仙君添麻煩，然而仙劍驟然飛高，她的衣袖淩空鼓起，還是被嚇了一跳。
施雪忍不住死死抓住了沈赤的手，感受他衣袍底下堅實有力的臂骨。
“對不起，我只是很害怕。”施雪愧怍。
“無事。”沈赤依舊用簡單的詞，寬她的心。
這般體諒人的仙者，世間罕見，施雪很想膽大妄為地說，她好像更喜歡沈赤了。
沈赤帶施雪回了青梨宗，這裏住著韓都子以及他兩個乖徒。
櫻玲和王日月是頭一次見沈赤師叔帶回女子，不由肅穆且恭敬地鞠躬，高喊：“師嬸母。”
施雪尷尬，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她連連辯解“不是”，然而小輩們篤定這個凡妻面皮薄，不敢輕易開罪。
主要是，沈赤罕見地驅使出那一柄毀天滅地的墮雪劍。
看似練劍陣，實則內情一定是給小妻子撐腰吧。誰敢惹啊。
施雪不知情，她只是覺得自己給沈赤添了很多麻煩。
夜裏，由於青梨宗的屋舍不夠住，她獨占了沈赤的寢房。
修煉許久的仙師其實並不需要休息，他辟谷了，平日一日三餐也不過是陪食。
施雪從嘰裏呱啦的兩個小師侄口中打聽沈赤的過去，這才知道，原來她無意間麻煩了仙師這麽多事，還破了沈赤很多戒。
雖然從施雪時不時尷尬的回應裏，師侄們才知，原來沈赤那樣清心寡欲並不是規矩使然，而是他沒有過“莽撞”的先例，這些都是可以破的。
他們敬年幼的師嬸母是一名勇士，高舉起酒杯敬她。
問起施雪的年齡，二十多歲。
兩個師侄紛紛LJ噴出一口酒——
“這麽小啊！”
“師叔老牛吃嫩草，倒……倒還挺帶勁。”
後來又知道，施雪的壽命最多百年，兩個師侄感到無比惋惜：“您應該學我們一樣修煉，壽元就能延長了。不然……”
您死後，師叔一個人長存於世，應當還會那樣冷冰冰的，沒有半點人情味。自從您來了，好歹還會湊趣吃一些飯食呢。
這些話太掃興了，師侄們互看一眼，沒和施雪多說。
然而這一番話，卻被屋內的沈赤聽了個齊全。
他執著茶盞的手一頓，難得分了心——原來凡人的壽命是有限的。
小雪隨時都會死麽？
夜裏，施雪和櫻玲、王日月吃了火腿，喝了香烈的雪香酒。
回房時，施雪酒氣上湧，頭暈目眩，一擡眼，驚奇發現沈赤竟在屋裏。
她不覺得冒犯，只覺得歡喜，忍不住多嘴問了句：“您在這裏啊。”
明艷的笑，杏眼彎彎，仿佛一寸能照入人心底的光。
沈赤垂下眼睫。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在這裏，她只是見了他就笑。
她沒有將他視為令人生厭的怪物。
若是有朝一日，施雪死了……
沈赤抿唇：“要締結婚契麽？”
“什麽？”施雪瞪大杏眼，難以置信地望著沈赤。
她原以為他清心寡欲，可眼下，一派雲淡風輕的仙師竟頂著一張冰冷動人的冷臉、偷偷紅了耳廓。他是有情誼的，並不是沒有魂魄的傀儡。
施雪小心吸氣，不敢叨擾這一瞬的繾綣。
她問：“為什麽呢？”
“凡人壽元有限，百年後會死。與我締結婚契弋，可共享修為。”他擡眸，直勾勾盯著施雪，“我可以把壽元分你。”
施雪懂了他的意思——仙師好像希望，她能與他均分壽命，陪他直至地老天荒。
所以，她可以不可以冒昧地想：沈赤也是有一點喜歡她的？
施雪雖然膽小弋，但也不是會違背本心的人。
於是，她紅著臉接受了仙師的好意。
她說：“好啊。”
就這般，施雪與沈赤成了一對夫妻。
沈赤還要再睡屋外，卻被施雪小心拉回了房中。
她允他同床共枕，還小心學著凡間妻子那般，喚他：“夫君。”
沈赤真的如同一張白紙一般，什麽都不懂。
但施雪也真的沒比他精通情愛多少，所有經驗都是道聽途說。
但她知道，既然成了夫妻，也不該相敬如賓吧？
她教他如何擁抱她，而她肆無忌憚瀆神。
說起來有點羞恥，她好像在恣意妄為擺布這一位足夠讓世間修士肝膽俱寒的仙師。
特別是她屏住呼吸，小心解開沈赤雪色衣袍、或撩動他披散肩上的鴉青色長發時，沈赤總眉心微皺，扣住她纖細伶仃的腕骨。
“不要麽？不要的話，我就停下來。”施雪佯裝無辜，小聲問他。
“我……”
沈赤的耳廓又嫣紅了，他遲疑了一瞬，最終松了手。
縱容，沒有不喜。
施雪臉上的笑都要兜不住了，她竟會覺得沈赤可愛。
怎麽可以這樣呢？她好壞啊。
在她啄吻了一下沈赤潤白如玉的脖頸時，施雪感受到沈赤的戰栗，甚至手背上都鼓起性感的青筋。
“您在忍耐？”施雪羞赧地後退一寸，“是不是我太冒進了？哪裏弄傷您了？”
“別停，抱歉。”
這是第一次，施雪在仙師冰冷如霜的聲音裏，聽到了若有似無的情.欲，這個認知令施雪感到歡喜，她是不是可以冒昧地認為，沈赤其實喜歡她？他提出要締結婚契，並不是對渺小的人類的憐憫與同情。
他啊，愛著她。
……
今生。
施雪從荒誕的夢裏驚醒。
所有前世記憶全一股腦兒湧入腦中。
啪嗒、啪嗒。
被褥上落了好多眼淚啊，施雪茫然摸了一把臉，全是濕的。
她終於能明白，為何師父一見她便是那樣深情的眼神，也明白他為何隱忍心中悸動也不肯說出前世的事。
並不是一個美好的結局，也幸好，她今生和他重新相遇了。
沈赤一定，吃了很多苦頭吧？
他厭惡八大世家的人，卻仍為她留了下來。
為何呢？沈赤想做什麽呢？施雪不明白。
一般來說，再次重生的話，他一定會遠離這個地方，帶她躲到天涯海角。
除非……他想冒險覆仇麽？
施雪擦幹了眼淚，一拉開房門，燦爛似火的陽光照在她身上。
她第一次這樣珍惜“活著”的感覺。
她一路朝講師樓狂奔，她迫不及待想見一見沈赤，即便他們昨日剛剛“切磋”過。
路上，學子和講師們，一個喊“小師母”，一個喊“小嫂子”，她統統應下，來者不拒。
“夫君！”
她遠遠瞥見走出高墻碉樓的仙師，一時慌亂，竟直呼夫妻間的稱呼。
施雪明顯看到沈赤的足尖微頓，像是不解，又像是疑惑，他竟然駐足原地許久，不敢近身。
施雪忽然為沈赤感到難過。
他明知她什麽都不記得，卻不幹涉她任何事，眼睜睜看著她同旁人接觸，眼睜睜看著她忘記所有過往。
——他會委屈嗎？
沈赤一直都是仙風道骨的神君模樣，外人都以為他不染世塵，定也沒有心竅感知悲喜癡嗔。
但其實不是的，他也是個會愛會恨的普通人，即便情愫沒有肉眼凡胎的凡人那般明顯。
她吻他時，沈赤分明心跳也會過快，弋體溫也會升高。
沈赤走近。他錯愕地撫上了施雪的頰側，隱忍許久，才遲疑開口：“你……”
施雪捧住覆上臉的溫熱掌心，明明是很好的日子，她卻忍不住淚花盈眶。
她眷戀地蹭了蹭沈赤的掌心：“師父，夫君，您的吻技，比上一世好多了。”
“小雪……”沈赤難得抿出一絲笑，“你回來了。”
“是。雖然不知為何，但這樣真好。”
“嗯。”
沈赤擁住了施雪，這一回，他不必有任何顧慮。
這是他的妻子，他可以明目張膽同她親近，無人能置喙，即便天道，今日也無法阻攔他們夫妻二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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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雪當眾喊沈赤“夫君”一事，傳入小夥伴們耳朵裏，大家終是放下了心。
原以為沈赤老師是用計強取豪奪小嬌妻，但眼下一看，兩人分明是有感情基礎的甜蜜情侶嘛！既如此，他們也就放心成全這對小鴛鴦了。
然而，事情發展比他們想象的更奔放一些，施雪竟收拾起衣物，連夜要搬到沈赤的屋舍裏住！
這才剛剛確定關系，竟同居了麽？
小夥伴們一陣暈頭轉向。
還是宋韜作為夥伴團裏的主心骨，先行開口：“既然都不是隱婚了，小兩口想要住一起也沒什麽啦！許多成家的老師，不都是有分配夫妻房麽！看開點看開點！”
櫻玲難得眼眶紅紅，取帕子抹淚：“小雪師妹還那麽小……沈赤師叔也下得了手，定是他威逼利誘！”
說著，她忽然抽刀，指向王日月、宋韜以及白謙三人。
三人面對殺氣騰騰的師妹（師姐），當即膝蓋一軟，跪下了。
不愧是和沈赤老師沾親帶故的師侄，這殺人的氣勢簡直和師長如出一轍，教人畏懼啊。
三人瑟瑟發抖，聽候發落。
櫻玲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定是你們為難小雪，命她同沈赤師叔討要學分，這才讓師妹身陷囹圄……”
此言一出，三人瞳孔放大，驚駭不已：“難道小雪真的為我等……”
他們有罪！他們懺悔！他們罪該萬死！
而剛剛趕來赴小夥伴約的施雪，捧著一懷紅鴨蛋不知所措：“嗯？不是的呀！是我想和沈赤師父一起住。”
櫻玲聽到施雪的聲音，如夢初醒。她轉身，裏裏外外打量施雪：“小雪可是被沈赤師叔下了什麽蠱？他對你怎麽了？教你這樣死心塌地？”
施雪被晃得一陣暈眩，好半晌才拾掇回理智：“啊？師姐對師父誤會大了。其實師父是一個溫柔的好人，我喜歡他很正常的！”
說得很小聲，還帶幾分少女的嬌羞，不是做戲。
王日月、宋韜、白謙面面相覷，對於這句“好人”產生了極大的懷疑。沈赤那一刀三個小朋友的殺氣，怎可能是個好人啊。櫻玲說得沒錯，小雪師妹果然是中了蠱，已經神志不清了！
沈赤，真的太陰險了！
施雪的經歷太匪夷所思了，反正也說服不了她的夥伴們，於是她也不糾結這麽多事，而是歡歡喜喜分出了幾個紅鴨蛋到大家的手裏：“不說這些了，喬遷之喜，還是要吃鴨蛋的！等我把居室收拾好，我請師兄姐們吃家宴。”
“好吧。”
幾人悶頭不語，剝鴨蛋殼，分食這一場喜事。
仔細想了想，小雪師妹看起來蠻開心的，應該也不算是什麽壞事吧。
啊，不行，還是好想宰了沈赤老師啊，被人拱了養大的白菜，原來是這種感受麽！可惡至極！
大白菜施雪哄完小夥伴，很快回到了沈赤的身邊。
沈赤正站在居室門口出神，見施雪來了，他難得又笑了下，如沐春風。
清俊的男人沐於日光之下，周身靈氣柔和，燁燁生輝。
施雪從他丁香淡紫滿繡的袖緣看出夫君的心情很好，他總是在一些小細節上表露心跡，十分好猜。
“小雪喜歡什麽樣式的窗幔？要井天藍麽？還是櫻草紫？”
他做不得家裏的主，事事都想詢問施雪的意見。
仿佛他們今生能夠同住一間屋檐下，乃是難得的大事，他務必慎重，不敢慢待。
他以她為天。
施雪被沈赤的溫柔體貼勾得心潮澎湃，她小心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仰頭道：“夫君喜歡什麽樣的？”
“都可。”
“那麽，按照上一世的規格布置麽？”
“好。”
沈赤十分縱容小妻子，原以為今生能喜結連理已是恩賜，怎料還有機會失而覆得。
真好，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也不會，再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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