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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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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這覺睡得好,一個夢都沒有,睜眼已經日上三竿。

我睜眼只見咫尺之間一張臉瞪著大眼睛盯著我:“窩草,尼瑪想嚇死我!”我怒瞪那女子。

智嵇嘀咕:“你今天醒挺早。”

我起身洗漱,見林珎已把所有東西都分類收進行李箱,除了我還要用的洗漱用品和準備今天穿的衣褲,林珎可能是這個世界最了解我的人,他甚至為我準備好了我的內褲,這真是件令人羞澀又安心的事。

“何涯呢?”我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就被智嵇逮著問。我剛醒啊姐姐,我示意她問林珎,林珎坐在床沿看電視,接收到智嵇的詢問懵懵地搖頭,

我們想看看何涯的行李,突然想起他哪有什麽行李。林珎手機提示收到新短信,點開看,是何涯。

朋友們,我走了,我該去還我的債了。過去的已成定局,無論它光鮮還是黯淡,我都得面對,人的韌性便在於此,人的自尊也在於此。謝謝你們讓我理解自己,不再是單方面地理解痛苦,更重要是理解未來,那是適得其所。一輩子三萬天,能適得其所不容易。很感激流浪的路上遇見你們,我的朋友們,祝你們適得其所。

何涯

我也坐到床邊,像林珎和智嵇一樣。我們三人都坐在床邊,眼睛都垂著,誰都沒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智嵇擡頭:“走吧,該回了。”

我看看那女子:“願意回去了?”

智嵇用手理了理鬢角的頭發,她第一次把頭發攏到耳後,有一種南方女子的秀麗:“總不能一直這麽飄著吧,是時候回去了。”

智嵇回屋收拾行李,林珎來到我面前:“哥,聽說祁連大雪山很美,我想去看看。”我永遠不會拒絕林珎,這是我見到他第一面就明白的,如今依然這樣。

我們在酒店走廊上又遇見那位大姐,臨走我很想與她攀談,可惜她依舊微笑問好,非常規範。退房時我沒忍住,問前臺是否有客戶意見簿,我想留言。前臺向我反覆確認了三遍,她有點忐忑地問我是否有什麽不好的住宿體驗,我方才明白她的擔心,努力展現出最和氣的笑容說:“沒有。”

但對於自己的想法,我又一次口訥了,前臺姑娘大眼睛一直盯著我,見我欲言又止但神色未有不虞,才戰戰兢兢主動問:“那麽,是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也不是,”我頓了頓,總算理清了思路,向她告知了那位大姐幫助艾洋光的事,並說明我是想感謝她。前臺這才呼出口氣,語氣輕松:“你是說鄭姐吧,她可真是好人。”突然,前臺語氣一轉,變得低沈起來:“就是命不好……”

“更細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父母在她很小時就不在了,鄭姐一人照顧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的爺爺,家裏窮得很,早早輟學了,又因為要照顧老人沒辦法和別人一樣進廠幹活,就只能在外打零工,但她爺爺走失了幾次後她零工也幹不了了,就只能帶著爺爺撿破爛,爺孫倆就擠破屋子裏喝爛菜湯,相當慘!好像鄭姐是二十出頭送走的爺爺,然後進廠打工,認識了她老公,也是廠裏打工的,她老公對她相當好的,以為這總算能過上安生日子了,”前臺姑娘雙手一拍:“還沒兩年,她老公就沒了。”

“你們朋友是喝醉了酒是吧,難怪她照顧呢,她老公就是醉酒猝死的。”

“她老公升了小領導,被同事拉去灌酒的。她當時剛懷上孩子,常年營養不良導致身體不好,懷了好幾次沒都保住,這次總算穩定一點了,又遇上這事,據說她老公被120拉走搶救,她趕到醫院時滿腿都是血,大夫告訴她老公沒救過來,她自己也流產了。”

“可憐人啊……”

“後來她就一直一個人,據說無法生育了,那年頭,這樣不好找的。”

“她可是好人,我們都挺喜歡她,很和氣的大姐。”

“我們老板看她可憐而且人也勤快老實,就讓她住在酒店,就三樓口上那個布草間裏面,我們老板人也不錯哈。”

“大哥覺得不錯麻煩在大家點評上給個好評吧,返您十元錢直接退還至賬戶喲~”

好評這東西,可謂如雷貫耳,但我從來沒實踐過。智嵇把包放後備箱回來見我坐在駕駛座上擺弄手機,半天沒發動車子,便湊過來問幹嘛呢,然後幫我一通點:“你說你那工作,一般人做得來麽,你也不傻呀,怎麽這就不會呢?就順著步驟點唄。”

我懶得與她講解普朗克在世也不一定能搞得清現在手機上那些玩意怎麽操作,只歪著脖子以顯示我的乏力又斜眼瞪她來顯示我的不屑。智嵇似乎對我這些彎彎繞也懶得搭理,她一定餘光看了我的表情,但依然埋頭搗鼓手機。我機械地拖長調子朗誦我打好腹稿的好評,智嵇兩只大拇哥展示無影指,幾乎不用我特意停頓等她。

我忽然覺得她真像我閨女。

於是我說:“閨女兒,回家好好學習,學成出來就不用靠父母了。”

智嵇擡頭看我,我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不願顯露,便朝她挑了挑眉毛。智嵇翻個白眼,低頭繼續調整評論的語句:“還有嗎?”

我湊過去看手機屏幕,她直接遞給我仔細看還說我是老花眼。我不搭理她對我酸溜溜的挑刺,對於她幫我搗鼓手機表示很滿意:“差不多了。你們年輕人打字真快啊。”

智嵇撇撇嘴,我看她點亮了一串五角星,又點了提交。

“有事兒就跟我說,正好拿我電話給你閃個,存好。”我道。

智嵇聽話地用我手機給她閃了個電話,並且直接存好了,也給我存了,我看到她在我手機上備註名是“閨女”,她手機上是“老爹”。

智嵇問我:“學習真的很重要嗎?我見過很多人上了幾十年學,最後還不如那些早早出去打工的掙的多。”

“那些打工的做什麽掙那麽多?”我問。

“工地的包工頭啊,或者開店什麽的,他們早早開始幹,有資源又有魄力,不像那些書呆子,幹什麽都猶豫。”智嵇答道。

我眼睛不錯地看路:“那些人的資源和魄力是哪來的,你知道嗎?”

智嵇想了想,她抿抿嘴:“都不容易。”

“你吃不了那苦,就好好學習。”面對智嵇幼稚的問題,我第一次沒有表現出鄙夷。這是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在不甘的問題。我突然想起,同樣是年輕人的林珎會不會也有同樣的問題?

他從沒提過,我突然發現他甚至沒提過他的父母。但是我能感覺到,他選擇他的專業是源自“熱愛”。

非常強烈的熱愛,讓我吃醋的熱愛。

他的傷疤帶走了他的理想,但他的熱愛足以灌溉出新的理想。

在他心裏,工作與掙錢並不是完全重合的事,他為了理想而工作,為了繼續理想而掙錢。這二者卻是絕對互證的事,誰也不能少了誰。我心中一直將林珎比為聖人,他樂觀又悲觀,積極又消極,厭財又計財,最重要是,他永遠坦蕩。

坦蕩地憂郁理想破滅,坦蕩地快樂認識朋友,坦蕩地訥於提出質疑,坦蕩地炫耀知識學識,坦蕩地做個年輕人,坦蕩地接受自己的優點缺點。

他坦蕩地熱愛著他的理想,就像很多人坦蕩地愛著金錢一樣,愛金錢不是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口是心非才是錯。我羨慕他年輕的身體與頭腦,甚至他的錯誤,青澀的錯誤。我早已習慣走一步算十步,我不做賠本的買賣,拒絕被人占便宜,因為那樣看上去我就是個十足的弱者。我已習慣預估我的利潤,並且我的準確率非常高,並且能夠長期保持,這可以給我帶來相當的成就感。成熟、穩重、遠見、睿智,類似這樣的褒義詞很多很多,我享受它們,很多年。可是當我看到林珎傻傻地、磕巴地用自己稚嫩的方法完成自己稚嫩的想法,然後開心地抱著羊頭啃,我忽然感受到一種滿足,是更高於我對預估利潤準確率如同達標測試般的控制欲而滿足的滿足感。他的目標對我來說其實很簡單,只是我早已無視了,因為它太簡單。

或者從另一角度來說,我對那些無意,才是最大的在意。那是我的口是心非。

我在意那些過去,我的過去,他的過去,其他的過去。

我把智嵇送回那張長椅,長椅上睡了個流浪者,披頭散發的。智嵇在馬路牙子上抱著書包,我要把天珠還給智嵇卻被她拒絕,她說她離家出走時就下決心不再靠別人,更何況我非親非故的。她說她未來會好好學習,就不用靠父母了。她要我相信她。

她都相信我了,我當然相信她。

智嵇走了,我才發現她行李其實很少,尤其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一個書包一個帆布袋而已,所以她的離去導致我的車內空間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林珎坐重新在副駕駛,他沒有看我,只側著頭微笑。他皮膚上的小絨毛閃著金色的光,他皮膚白皙,他鼻梁高挺,還有幹凈的下頜線,如此完美的側臉。他不說話,我便也不說話,只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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