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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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離開小城，我們向西偏南方向進發。智嵇覺得買了口電高壓鍋這件事非常地莫名其妙，為了表達她內心的莫名其妙，她一路都端著內膽鍋喝水。她把礦泉水倒進鍋裏，再舉著鍋作勢要與我碰杯，我當然不鳥她，她還是向我擡了擡，接著向後座兩人擡擡，向後視鏡擡擡，向雨刮器擡擡，向路邊梳理羽毛的小鳥擡擡。示意一圈，最後就著內膽鍋沿喝下。我白眼送給小女子：“喝這麽多水，一會兒高速找不到廁所別滋我車上啊。”智嵇不屑：“這可能是它此生唯一的用處了。”可小女子沒想到，該鍋竟然真派上了用場。
因為我是從B市出發的，B市及很多省市近期均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疫情並且日趨嚴重，高速檢查站拒絕我們進入市區。無法，我們只得把車開到服務區自我隔離起來。
服務區裏有加油站，油量不必擔心。可是因為疫情服務區餐飲服務全部關閉，旅人們舉著飯盆幹瞪眼，最後只得去旁邊的小超市買面包和泡面，導致超市方便食品脫銷。
然而，我們是與眾不同的，我們舉著的，是電高壓鍋。
電高壓鍋是啥？能烹飪整個宇宙的神器——只要插上電。
也許是何涯三百萬的運氣開始回歸，我們在角落一個沒人的空屋子裏距離地面三十公分高的位置找到了插座，並且有電！
於是休息區的人們端著面包泡面幹脆面看著我們四人蹲在地上圍著神鍋，我和林珎去洗菜，智嵇燒水，何涯去超市買了把一次性筷子，要給我們煮掛面。何涯先把白菜炒了炒，調了鹽，再註水燒開，下掛面，再臥四個荷包蛋，何涯以火鍋店前老板的名義發誓絕對都是溏心的，飯盒裏放好醬油，撈面盛湯淋芝麻油，最後甚至撒了點蔥綠點綴。
我們圍著鍋吃得熱火朝天，雖然林珎和智嵇吃個面還是吃得像在穿針，可水蒸氣氳在小屋裏，還有一縷帶著香味散出門外，溫暖春日夜晚因為疫情更顯的寒涼。來來往往不少人從門口湊腦袋朝裏看，那滿眼綠光就知道，很多時候一碗簡單的掛面就能撫慰多少游子的心。
一邊吸溜面條智嵇一邊問何涯：“你開過火鍋店啊？”何涯喝口湯：“是啊，好多年前的事兒了。”智嵇笑道：“看不出來啊胖哥，火鍋店老板呢！”何涯臉騰就紅了，埋進飯盒裏：“早黃了，還什麽老板……”智嵇不再吭聲，不過她看何涯的眼神依然崇拜。我或許能夠理解，沒有真正走進社會的孩子對於社會的向往，即使沒什麽真拿得出手的，只要有那麽幾個頭銜，依然能得到那些孩子熱切的關註。“手藝還在的，”林珎的聲音依舊舒緩，他咬破荷包蛋，吸了溏心：“很好吃。”其實火鍋店老板需要什麽手藝？我一口吃了自己碗裏的蛋，溏心淌了滿口，香醇順滑，的確很好吃。
我們吃完便收拾了鍋碗垃圾，回車的一路受到很多人的圍觀，想來剛才那一鍋面已經引起了整個服務區滯留旅客的註意。比如我註意到一個戴著綠色毛線帽的大哥總朝我們這張望，我記住他主要就是因為他的帽子。他手裏端著不銹鋼飯盒，飯盒裏有水汽飄起，筷子裏夾著個饅頭，他看我們看得太出神，饅頭掉在了飯盒裏，他一驚，趕忙夾起饅頭，饅頭下滴著黏稠的白汁，所有中國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白粥。
喝著熱騰騰的白粥還看我們，看來何涯的手藝確實不錯。
何涯回車拿了抹布，就拿著鍋碗去洗了。他說他身無分文，能分擔大家吃喝，他就很感激了。
我們把車椅放平，打開天窗，車外清爽的空氣飄進來，我們看著西北部地區獨有的夜空，聽著蟲鳴，打著飽嗝攤成廢人。
林珎在副駕閉著眼睛，他一直很安靜，我覺得他此時並沒睡著。智嵇橫在後座磨牙。果然睡相識人也很靠譜。我並不反感磨牙聲，相反我害怕太過安靜的睡姿，所以我經常忍不住想去探林珎的鼻息，還好他還有起伏的胸膛，讓我不至於實施那麽傻缺的事兒。當我胡思亂想昏昏將睡時，不遠處的叫嚷聲把我吵醒，我認識那是何涯的聲音。我半撐起上半身朝聲源處望去，林珎和智嵇也都醒過來望向那個方向。
那邊圍了很多人，吵吵鬧鬧，看不真切。智嵇猶疑道：“剛才是何涯的聲音沒錯吧？”“我聽著沒錯。”林珎道。此時人群發出一聲哄叫，瞬時讓出一個口子，一個高壯的身影摔了出來，正是何涯。
見狀，我們連忙下車過去，林珎和智嵇把何涯扶起問可有受傷，我擋在何涯前方問眾人怎麽回事，便見那綠帽男人從地上撿起高壓鍋：“老子今天打死你個王八蛋！”說著便直沖何涯過來高舉起鍋作勢要砸向何涯。我在中途攔抱住他：“老哥，老哥，有話好好說，好好說。”“你邊切！”綠帽男人揚手把我擋開，我踉蹌一步連忙回身拽住他，開玩笑！這人滿面通紅目眥欲裂，我們的高壓鍋在他手裏，不管他和何涯有什麽恩怨，我都得保住我的高壓鍋先！綠帽男人手臂被我攬住無法掙脫，我想把高壓鍋從他手裏搶過來也倒不出手，他罵罵咧咧我好言相勸，我們就像抱著高壓鍋邊跳交誼舞邊吵架的兩口子，突然想到這個形象，我忍不住笑噴出來。
綠帽大哥被我噴了口水也楞住了，他瞪著眼睛看我像在看傻子，我很不好意思地給他擦臉：“不好意思大哥不好意思，我就是……就是沒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咱倆哈哈哈哈哈——”大哥眼神幾乎實體化成了小綠飛刀，一萬刀砍我發出笑聲的脖子一萬刀削我高聳起的笑肌一萬刀戳我彎成小縫的眼睛。我使勁吐納氣息憋住笑，眼神充滿誠意：“抱歉，抱歉。”
綠帽大哥看我的眼神從狂暴變成了無奈，他肯定覺得我不可理喻，便直接揮開我又要朝何涯過去，我連忙又拉住他：“大哥，大哥，您和他是有什麽誤會嗎？您跟我說說，跟我說說。”綠帽大哥瞪著眼珠子掃描我：“跟你說？跟你說有用嗎！”說著他就又要揮我的手。“有用有用！他現在是我的……廚子！”綠帽大哥這才停下扒拉我的手：“你是說，你可以替他還錢？”
我：“？？？”
我小心翼翼從綠帽大哥手裏請回我的高壓鍋，同時心裏琢磨怎麽把“我替他還錢”這觀念從大哥腦袋裏剔掉。林珎和智嵇把何涯扶起來檢查了他的傷，他倆對了個眼神，智嵇收拾了一地碗筷去洗，林珎扶著一瘸一拐的何涯向車子走去。剛路過我和綠帽大哥，我能感覺到綠帽大哥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他下意識想重新搬起我手裏的高壓鍋，還好高壓鍋被我死死抱住，大哥瞪我一眼，幹脆甩手空拳招呼而去。我心想：完，何涯那身子骨，就是個人肉沙袋，今天不讓人捶漏了這事兒都過不去。這時，身邊傳來“咚”的一聲，連地都顫了顫，我回頭看去，卻是何涯跪在了綠帽大哥面前。
善哉善哉，和綠帽大哥近距離拉扯的我，這不得被波及折壽麽……顯然綠帽大哥也楞住了，一時沒了動作，我趕忙過去和林珎一塊兒把何涯拉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再怎麽樣也不能跪！”說實在的，我有點痛心，到底是什麽事要讓一個大男人當眾下跪？
何涯體重太大，他一心要跪，我和林珎合力也才將將半蹲起來，我們一松手他便又“咚”的一聲跪下，聽著都替他腿疼。我們費了半天力氣，最後只得叉著腰站在一旁幹喘氣。
“老陳，我對不起你，我那時候真是魔怔了，一心想著翻盤……我……我對不起你……”跪在地上的何涯越說臉埋得越低，不過他最後也說不出什麽，只不停地念叨“對不起”，那個被稱呼“老陳”的綠帽大哥許是被挑起了舊情，三步走近一拳一拳又一拳往何涯臉上揮，何涯被掀翻在地，又立即爬起跪好，等著老陳的下一拳。何涯的話印證了我的想法，這可真是“他鄉遇故知——債主”。
趁何涯說話時我就把高壓鍋放在旁邊安全位置了，回頭看到老陳拳拳悶響，連忙與林珎一起拉住老陳：“好了好了大哥，打也打了，別真打殘了，那他更還不了你錢，你還得賠他。”老陳又瞪我一眼，再看看臉被打得高高腫起的何涯，抑制不住的怒火又支起了他粗糙的食指，戳在何涯腦門上：“還錢！！！”周圍看熱鬧的人此時發出一陣議論聲，老陳清晰的語言終於向世人明明白白表達了這場單向輸出的鬥毆的原因。都是被動隔離在此，百無聊賴的人們這回算是找到了一出好戲，男人女人抱胸而立，可以想象有多少是想看看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如何被人踩進泥裏，他會怎麽樣？那個操著B城口音的人，那個別人說滿地是爺的地方的人，他會問候著對方宗祠地幹回去？還是臉埋在土裏痛哭流涕？周圍人好整以暇地抱著胸，有的雙指貼著嘴巴夾著煙瞇著眼，有的站累了換個腳歪著，卻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止這場毆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人們這不過是秉持了痛打落水狗的思想，何錯之有？我手上使力拉著老陳，嘴上說著沒人聽得進的廢話，抽空看了看林珎。林珎拉完下跪的何涯又來攔暴躁的老陳，卻始終一言未發，他比老陳高一些，低著臉，視線焦距穿過老陳後頸，我看出來他在出神。
終是有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報了警，警察到時何涯依舊跪在地上，嘴裏喃喃著什麽但無人在意。民警示意我和林珎放心，我們放開老陳，老陳一個健步沖上前抓住民警的胳膊大喊：“抓住他！快點！他是個老賴！他媽的欠錢不還！害得我傾家蕩產！這個王八蛋！再不抓他又跑了！”民警問他：“他欠你多少錢？”老陳顫抖著比了個手勢：“十七萬，整整十七萬啊！我一分一分掙的，我三十年的血汗錢啊！”民警眼角抖動：“你怎麽給了他那麽多？”老陳喘了口氣，沒回答民警的疑問，緊接著來了一句：“而且，他，他，他特麽的是個變態！他喜歡男人！他特麽的養鴨子！”，高聲的一句，在晚飯後的休息區炸開，民警、圍觀的人群瞬間石化，包括我們仨，智嵇剛剛收拾好餐具趕回來正撞上這句，她正要拍我胳膊估計是要了解進展，這一瞬手懸停在了距離我胳膊不到十厘米的半空，張著嘴吧，她一定忘了如何呼吸，因為連我都忘了。不知凝固了多長時間，另一位民警靠近何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料何涯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拍開一地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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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城，我們向西偏南方向進發。智嵇覺得買了口電高壓鍋這件事非常地莫名其妙，為了表達她內心的莫名其妙，她一路都端著內膽鍋喝水。她把礦泉水倒進鍋裏，再舉著鍋作勢要與我碰杯，我當然不鳥她，她還是向我擡了擡，接著向後座兩人擡擡，向後視鏡擡擡，向雨刮器擡擡，向路邊梳理羽毛的小鳥擡擡。示意一圈，最後就著內膽鍋沿喝下。我白眼送給小女子：“喝這麽多水，一會兒高速找不到廁所別滋我車上啊。”智嵇不屑：“這可能是它此生唯一的用處了。”可小女子沒想到，該鍋竟然真派上了用場。
因為我是從B市出發的，B市及很多省市近期均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疫情並且日趨嚴重，高速檢查站拒絕我們進入市區。無法，我們只得把車開到服務區自我隔離起來。
服務區裏有加油站，油量不必擔心。可是因為疫情服務區餐飲服務全部關閉，旅人們舉著飯盆幹瞪眼，最後只得去旁邊的小超市買面包和泡面，導致超市方便食品脫銷。
然而，我們是與眾不同的，我們舉著的，是電高壓鍋。
電高壓鍋是啥？能烹飪整個宇宙的神器——只要插上電。
也許是何涯三百萬的運氣開始回歸，我們在角落一個沒人的空屋子裏距離地面三十公分高的位置找到了插座，並且有電！
於是休息區的人們端著面包泡面幹脆面看著我們四人蹲在地上圍著神鍋，我和林珎去洗菜，智嵇燒水，何涯去超市買了把一次性筷子，要給我們煮掛面。何涯先把白菜炒了炒，調了鹽，再註水燒開，下掛面，再臥四個荷包蛋，何涯以火鍋店前老板的名義發誓絕對都是溏心的，飯盒裏放好醬油，撈面盛湯淋芝麻油，最後甚至撒了點蔥綠點綴。
我們圍著鍋吃得熱火朝天，雖然林珎和智嵇吃個面還是吃得像在穿針，可水蒸氣氳在小屋裏，還有一縷帶著香味散出門外，溫暖春日夜晚因為疫情更顯的寒涼。來來往往不少人從門口湊腦袋朝裏看，那滿眼綠光就知道，很多時候一碗簡單的掛面就能撫慰多少游子的心。
一邊吸溜面條智嵇一邊問何涯：“你開過火鍋店啊？”何涯喝口湯：“是啊，好多年前的事兒了。”智嵇笑道：“看不出來啊胖哥，火鍋店老板呢！”何涯臉騰就紅了，埋進飯盒裏：“早黃了，還什麽老板……”智嵇不再吭聲，不過她看何涯的眼神依然崇拜。我或許能夠理解，沒有真正走進社會的孩子對於社會的向往，即使沒什麽真拿得出手的，只要有那麽幾個頭銜，依然能得到那些孩子熱切的關註。“手藝還在的，”林珎的聲音依舊舒緩，他咬破荷包蛋，吸了溏心：“很好吃。”其實火鍋店老板需要什麽手藝？我一口吃了自己碗裏的蛋，溏心淌了滿口，香醇順滑，的確很好吃。
我們吃完便收拾了鍋碗垃圾，回車的一路受到很多人的圍觀，想來剛才那一鍋面已經引起了整個服務區滯留旅客的註意。比如我註意到一個戴著綠色毛線帽的大哥總朝我們這張望，我記住他主要就是因為他的帽子。他手裏端著不銹鋼飯盒，飯盒裏有水汽飄起，筷子裏夾著個饅頭，他看我們看得太出神，饅頭掉在了飯盒裏，他一驚，趕忙夾起饅頭，饅頭下滴著黏稠的白汁，所有中國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白粥。
喝著熱騰騰的白粥還看我們，看來何涯的手藝確實不錯。
何涯回車拿了抹布，就拿著鍋碗去洗了。他說他身無分文，能分擔大家吃喝，他就很感激了。
我們把車椅放平，打開天窗，車外清爽的空氣飄進來，我們看著西北部地區獨有的夜空，聽著蟲鳴，打著飽嗝攤成廢人。
林珎在副駕閉著眼睛，他一直很安靜，我覺得他此時並沒睡著。智嵇橫在後座磨牙。果然睡相識人也很靠譜。我並不反感磨牙聲，相反我害怕太過安靜的睡姿，所以我經常忍不住想去探林珎的鼻息，還好他還有起伏的胸膛，讓我不至於實施那麽傻缺的事兒。當我胡思亂想昏昏將睡時，不遠處的叫嚷聲把我吵醒，我認識那是何涯的聲音。我半撐起上半身朝聲源處望去，林珎和智嵇也都醒過來望向那個方向。
那邊圍了很多人，吵吵鬧鬧，看不真切。智嵇猶疑道：“剛才是何涯的聲音沒錯吧？”“我聽著沒錯。”林珎道。此時人群發出一聲哄叫，瞬時讓出一個口子，一個高壯的身影摔了出來，正是何涯。
見狀，我們連忙下車過去，林珎和智嵇把何涯扶起問可有受傷，我擋在何涯前方問眾人怎麽回事，便見那綠帽男人從地上撿起高壓鍋：“老子今天打死你個王八蛋！”說著便直沖何涯過來高舉起鍋作勢要砸向何涯。我在中途攔抱住他：“老哥，老哥，有話好好說，好好說。”“你邊切！”綠帽男人揚手把我擋開，我踉蹌一步連忙回身拽住他，開玩笑！這人滿面通紅目眥欲裂，我們的高壓鍋在他手裏，不管他和何涯有什麽恩怨，我都得保住我的高壓鍋先！綠帽男人手臂被我攬住無法掙脫，我想把高壓鍋從他手裏搶過來也倒不出手，他罵罵咧咧我好言相勸，我們就像抱著高壓鍋邊跳交誼舞邊吵架的兩口子，突然想到這個形象，我忍不住笑噴出來。
綠帽大哥被我噴了口水也楞住了，他瞪著眼睛看我像在看傻子，我很不好意思地給他擦臉：“不好意思大哥不好意思，我就是……就是沒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咱倆哈哈哈哈哈——”大哥眼神幾乎實體化成了小綠飛刀，一萬刀砍我發出笑聲的脖子一萬刀削我高聳起的笑肌一萬刀戳我彎成小縫的眼睛。我使勁吐納氣息憋住笑，眼神充滿誠意：“抱歉，抱歉。”
綠帽大哥看我的眼神從狂暴變成了無奈，他肯定覺得我不可理喻，便直接揮開我又要朝何涯過去，我連忙又拉住他：“大哥，大哥，您和他是有什麽誤會嗎？您跟我說說，跟我說說。”綠帽大哥瞪著眼珠子掃描我：“跟你說？跟你說有用嗎！”說著他就又要揮我的手。“有用有用！他現在是我的……廚子！”綠帽大哥這才停下扒拉我的手：“你是說，你可以替他還錢？”
我：“？？？”
我小心翼翼從綠帽大哥手裏請回我的高壓鍋，同時心裏琢磨怎麽把“我替他還錢”這觀念從大哥腦袋裏剔掉。林珎和智嵇把何涯扶起來檢查了他的傷，他倆對了個眼神，智嵇收拾了一地碗筷去洗，林珎扶著一瘸一拐的何涯向車子走去。剛路過我和綠帽大哥，我能感覺到綠帽大哥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他下意識想重新搬起我手裏的高壓鍋，還好高壓鍋被我死死抱住，大哥瞪我一眼，幹脆甩手空拳招呼而去。我心想：完，何涯那身子骨，就是個人肉沙袋，今天不讓人捶漏了這事兒都過不去。這時，身邊傳來“咚”的一聲，連地都顫了顫，我回頭看去，卻是何涯跪在了綠帽大哥面前。
善哉善哉，和綠帽大哥近距離拉扯的我，這不得被波及折壽麽……顯然綠帽大哥也楞住了，一時沒了動作，我趕忙過去和林珎一塊兒把何涯拉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再怎麽樣也不能跪！”說實在的，我有點痛心，到底是什麽事要讓一個大男人當眾下跪？
何涯體重太大，他一心要跪，我和林珎合力也才將將半蹲起來，我們一松手他便又“咚”的一聲跪下，聽著都替他腿疼。我們費了半天力氣，最後只得叉著腰站在一旁幹喘氣。
“老陳，我對不起你，我那時候真是魔怔了，一心想著翻盤……我……我對不起你……”跪在地上的何涯越說臉埋得越低，不過他最後也說不出什麽，只不停地念叨“對不起”，那個被稱呼“老陳”的綠帽大哥許是被挑起了舊情，三步走近一拳一拳又一拳往何涯臉上揮，何涯被掀翻在地，又立即爬起跪好，等著老陳的下一拳。何涯的話印證了我的想法，這可真是“他鄉遇故知——債主”。
趁何涯說話時我就把高壓鍋放在旁邊安全位置了，回頭看到老陳拳拳悶響，連忙與林珎一起拉住老陳：“好了好了大哥，打也打了，別真打殘了，那他更還不了你錢，你還得賠他。”老陳又瞪我一眼，再看看臉被打得高高腫起的何涯，抑制不住的怒火又支起了他粗糙的食指，戳在何涯腦門上：“還錢！！！”周圍看熱鬧的人此時發出一陣議論聲，老陳清晰的語言終於向世人明明白白表達了這場單向輸出的鬥毆的原因。都是被動隔離在此，百無聊賴的人們這回算是找到了一出好戲，男人女人抱胸而立，可以想象有多少是想看看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如何被人踩進泥裏，他會怎麽樣？那個操著B城口音的人，那個別人說滿地是爺的地方的人，他會問候著對方宗祠地幹回去？還是臉埋在土裏痛哭流涕？周圍人好整以暇地抱著胸，有的雙指貼著嘴巴夾著煙瞇著眼，有的站累了換個腳歪著，卻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止這場毆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人們這不過是秉持了痛打落水狗的思想，何錯之有？我手上使力拉著老陳，嘴上說著沒人聽得進的廢話，抽空看了看林珎。林珎拉完下跪的何涯又來攔暴躁的老陳，卻始終一言未發，他比老陳高一些，低著臉，視線焦距穿過老陳後頸，我看出來他在出神。
終是有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報了警，警察到時何涯依舊跪在地上，嘴裏喃喃著什麽但無人在意。民警示意我和林珎放心，我們放開老陳，老陳一個健步沖上前抓住民警的胳膊大喊：“抓住他！快點！他是個老賴！他媽的欠錢不還！害得我傾家蕩產！這個王八蛋！再不抓他又跑了！”民警問他：“他欠你多少錢？”老陳顫抖著比了個手勢：“十七萬，整整十七萬啊！我一分一分掙的，我三十年的血汗錢啊！”民警眼角抖動：“你怎麽給了他那麽多？”老陳喘了口氣，沒回答民警的疑問，緊接著來了一句：“而且，他，他，他特麽的是個變態！他喜歡男人！他特麽的養鴨子！”，高聲的一句，在晚飯後的休息區炸開，民警、圍觀的人群瞬間石化，包括我們仨，智嵇剛剛收拾好餐具趕回來正撞上這句，她正要拍我胳膊估計是要了解進展，這一瞬手懸停在了距離我胳膊不到十厘米的半空，張著嘴吧，她一定忘了如何呼吸，因為連我都忘了。不知凝固了多長時間，另一位民警靠近何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料何涯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拍開一地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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