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婕將車開進韓零和楊今朝所住的小區地下車庫，車子停穩後，楊今朝打開門，扶著韓零慢慢走下來。

“今朝，心理醫生我幫你聯系好了，很靠譜，後天下午四點，地址我發你手機了。”祁婕也走下車，給楊今朝遞了一只名片。

韓零一聽“心理醫生”這四個字，莫名恐懼起來，她拽著楊今朝的衣袖，不停搖頭，面帶痛苦對他道：“我不去，我不想去看醫生。”

“為什麽？”楊今朝問。

韓零看著他，不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是啊，她為什麽不想去看醫生啊。生病了去看醫生，不是人之常情嗎？

她真的這麽不想活下去嗎？

“零零，去看看吧。”楊今朝兩手扶著她的肩，對她道，“有我在，沒事。”

韓零擡頭望著他，滿臉憂色。

祁婕看看韓零，又看看楊今朝，滿臉憐憫，深深嘆聲氣，對楊今朝道：“祝你好運。”

說罷她轉身上車，關上車門前，又囑咐楊今朝道：“後天四點，記得。”

祁婕將車一溜煙開出車庫。

楊今朝扶著韓零進入電梯。

電梯抵達三十三層後，門一開，那叮的一聲，讓韓零心中一驚。

她恍惚地走出電梯，走到自己家門口，開始翻包找鑰匙。

楊今朝迅速插鑰匙打開自己家的門，接著將她一把拽過來，往自家房裏帶：“這幾天住我這。”

“不了……太麻煩……”韓零話還沒說完，身後的門便砰一聲關住。

韓零進屋換了鞋，坐在沙發上，四周環視一圈，這才發覺，目所能及的、楊今朝家裏所有能打開的窗戶上，都鑲了一層防護網。

她再看看楊今朝，他從進家開始，就著手將家裏大到菜刀，小到指甲刀，所有可能傷人的、鋒利的東西，全部藏起來鎖在了櫃子裏。

韓零緊緊靠在沙發上，看著他做著這一切，心裏很快有了一絲溫暖，但那溫暖，一瞬間就被無盡的悲痛掩蓋。

她一動不動，神情恍惚，內心深處無窮無盡的悲傷牢牢占據了她的心。

“餓嗎？”楊今朝整理好一切，終於坐在她身旁，問她道。

她搖搖頭。

他打開電視，和她一起坐著，看著喜劇節目。

電視裏那一串一串的笑聲，她聽不進去半分。

她所想所見的，只有那個穿著淡黃連衣裙一躍而下的她，在石洞裏艱難做選擇的她，無數遍想要立刻割腕跳樓的她。

每每想到自殺，她的目光就會不自覺轉向身邊這個人。

她死了，他會怎樣？

他會開心嗎？

她好害怕，自己的死會比活給他帶來更多的煩惱。

從下午兩點，韓零就一直定定坐在沙發上，直到晚上九點。她拒絕了楊今朝讓她吃飯的請求，就那樣一直，呆呆地坐著。

嘴裏忽然被塞上一只吸管。

她覺得自己嚇了一跳，但卻沒有感受到絲毫驚訝，她轉頭，看到他正拿著盒牛奶放在她嘴邊，道：“就算什麽也不吃，喝點東西總可以吧？”

她盯著他，面帶愧疚地、慢慢把嘴裏的吸管吐了出來。

她不想喝，只想死。

楊今朝臉上的愁色更重，他放下牛奶，坐在她身旁，低著頭，重重嘆聲氣。

想了許久，他終於擡頭，吸了一口盒子裏的牛奶，忽然轉過身，捧住她的臉，吻住她的唇，把嘴裏的牛奶送進她口中。

韓零感到瞬間的心跳加速，很快，她不知所措，不自覺地咽下了牛奶。

楊今朝擦擦嘴角，終於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他又喝一口牛奶，穿過手扶上她的後頸，唇再一次壓上她的唇，將牛奶送進了她舌腔裏。

他用這樣的方法，終於把一盒牛奶都餵進了她肚裏。

過後，他用紙巾擦擦她的嘴角，對她露出個笑容。

韓零低下頭，避開他的笑，她心慌，膽顫，她越來越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他對她這麽好，她該怎麽辦。

她想死啊。

他摟著她的肩，也低下頭，在她臉頰上輕吻一下。

她不自覺又看向他，他又露出笑容。

那笑，真的讓她感到好溫暖，又好折磨。

他什麽也不做，就摟著她，陪她靠坐在沙發上，無聊的喜劇節目重播一遍又一遍，直到深夜。

他看到她兩眼半睜半閉，有了困倦的跡象，終於對她輕聲道：“零零，我們去睡覺吧。”

韓零聽到他的話，閉上眼，任他抱起，被他放在床上，她脫了鞋躺下，他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又將手從她脖子後穿過去，再次將她擁在懷中。

她能感受到他溫暖的心跳。

“睡吧，一切明天再說。”楊今朝在她耳旁道。

她閉上眼，卻一夜未眠。

一天後，韓零和楊今朝很早起床下樓，兩人坐上一輛出租車。

“去哪？”司機問。

“機場。”楊今朝道。

韓零臉上的悲郁依然沒有消散，她知道，自己跟著楊今朝去北京看心理醫生了，但她也知道，她心裏是抵觸的。

車子發動，一陣令人眩暈的機油味沖擊她的鼻腔，和內心的不情願混在一起，她覺得有點窒息。

偷偷帶出來的刮眉刀片被楊今朝沒收了，韓零坐在車上，腦海中想的，全是如何快速自殺。

她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一輛輛汽車，突然想要跳下車去，撞死。

但他一直摟著她，緊緊摟著，不讓她有半分動作。

過一陣，手機忽然響起，韓零接起，電話那一頭，劉沁露泣不成聲：“韓零，你快來啊，楊飛曉……楊飛曉要跳樓……他就坐在樓頂呢……我的天啊……他媽死了……”

韓零瞬間精神了幾分，立即問：“楊飛曉在哪個樓頂？”

“咱們學校教學樓的樓頂。”劉沁露道。

“我馬上過來。”韓零放下電話，轉頭對楊今朝道，“楊飛曉要跳樓，就在我們學校教學樓的樓頂。”

楊今朝看著韓零，感覺到她說話中的一絲興奮。

他皺著眉，對出租車司機道：“先不去機場，麻煩去香華中學。”

走進香華中學的大門，教學樓底下已經圍上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楊今朝被擋在教學樓樓外，非教師警察不可入內，而韓零作為楊飛曉的班主任，已經跟著警察跑上樓頂去了。

樓底下，張主任拿著喇叭焦急地對樓頂坐著的楊飛曉吼道：“楊同學！請珍惜生命！愛惜自己！人生漫長！你還有更美好的未來！不要意氣用事啊同學！”

楊飛曉毫不理會樓下政教主任撕心裂肺的大吼，坐在樓頂邊緣，呆呆望著天空。

忽然聽到身後有些動靜，他向後一轉頭，大聲對偷偷摸摸向他走來的警察們道：“你們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韓零急匆匆跑上樓頂，上氣不接下氣地站遠處，對楊飛曉大喊一聲：“飛曉，你幹什麽呢！”

楊飛曉轉頭，看到韓零，楞了一楞。

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隨即響起一陣又一陣的震動聲，楊飛曉心裏感到奇怪，他明明關了機的啊。

拿起手機一看，來電人顯示：小舅。

小舅！楊飛曉馬上接起電話。

“你幹什麽呢？”楊今朝第一句便冷聲問道。

“我想坐一會兒，靜靜。”

“你要死？”

“我……”楊飛曉猶豫一陣，“我有點……”

“頭骨碎裂、腦漿迸出、四肢摔斷，關鍵是，跳下去，你就沒有後悔的權利。”楊今朝以十分平淡的語氣對他講道。

楊飛曉沈默了。

“你不做系統了嗎？”楊今朝又問。

“我……”

“你媽走後，我應該和你說了很多次吧。”

楊飛曉低聲道：“是……”

“你現在做的系統裏，有你媽的命，無論如何，這輩子，你的任務，都是和我一切，盡心盡力維護好這個系統，你的任務，你忘了麽？”

楊飛曉深吸一口氣，道：“我沒忘。”

“還死麽？”楊今朝再問。

“其實我也不想死……”楊飛曉終於擦了一把眼眶裏打轉的淚，“我就是想……靜一靜。”

“回來靜，好嗎？”楊今朝的聲音忽然柔軟下來。

“好。”楊飛曉終於松了心裏那股狠勁。

“下來吧。”楊今朝聽到他的話，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但他隨即又問道：“看到韓零了嗎？”

楊飛曉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了看韓零：“看到了。”

“無論如何，把她從樓頂拉下來。”楊今朝道，“一定不要讓她留在那裏。”

“小舅，她怎麽了……”

“以後和你解釋。”楊今朝說罷，掛斷電話，來到教學樓另一側鎖住的偏門，將一束白光送進鎖中。

門鎖打開，他立刻進入教學樓。

韓零擡腳，笑著往楊飛曉的方向走去。

“餵，你幹什麽！回去！”

“你這樣把這孩子激怒跳下去怎麽辦！”

“餵！停下啊！”

她全然不顧周圍人的高聲喝止，一步一步，笑著向楊飛曉走過去。

楊飛曉的臉色微微發青，他從未見過笑得這麽淒慘的韓零。

她到底是怎麽了？

韓零走到他身旁，問：“你怎麽還不跳？”

就這一問，讓楊飛曉差點心臟驟停。

這陰暗的說話風格完全不是平常的韓零啊！

“我……想通了，不跳了。”楊飛曉慢慢收回腳，站起來。

身後的人看到楊飛曉站起來，以為他準備跳樓，立刻高度緊張起來，忙對他大喊道：“同學！冷靜！想想家人朋友！不要沖動啊！”

“行了我知道，老子不死。”楊飛曉忍不住回頭沖那些人喊了一句。

韓零擡頭望著他：“飛曉，你這樣做，很對。你先回去吧。”

“啊？”楊飛曉看著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記得小舅剛才對他講過，一定不要把她單獨留在樓頂。

“你跟他們回去吧。”韓零低下頭，看著樓底下擠滿的圍觀群眾，又催促楊飛曉一聲。

“韓零，我走行，你不走嗎？”楊飛曉問。

“我等一會兒再走。”韓零輕聲道。

楊飛曉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身上雞皮疙瘩也長起來。

今天的韓零太不同尋常了，怎麽……有點滲人的感覺？

她不會是要跳樓尋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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