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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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潮濕的地室沒有窗戶，門不開時，幾乎一點光亮也漏不進來，趙子辛一直低頭，多少天保持這一個姿勢，默默聽著不遠處渾濁的水滴從不間斷的掉落聲。
他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絲亮光。
終於有人下來了。
這人腳步很輕，不像祁婕咚咚的長靴敲地的聲音，也不是尋常運動鞋發出的嗒嗒聲，來人每一步都走得謹慎，生怕被人發現一樣。
他勾唇一笑。
他知道是誰來了。
“我沒記錯的話，家主祭應該要進行一周吧？”趙子辛雖低著頭，聲音卻拔得頗高，“才第二天，楊家姐姐不去祭堂守孝，偷偷摸摸跑來地室做什麽？”
楊藹靜神情冷淡，腳步很輕，走到趙子辛面前，一雙眸在黑暗中鎖定趙子辛。
“姐姐，你來這，是要放我出去的對吧？”趙子辛話中帶著半分笑意。
“廢話少說，”楊藹靜在幽暗中低聲開口，“按我們約定，計劃，要執行了吧？”
趙子辛聽到她的話，頭雖低著，卻發出一連串笑來。
“是啊。”趙子辛擡頭，對著陰暗滴水的天花板，長嘆一聲，“楊藹靜，你不會是真想通了吧？”
他頓了頓，用陰沈的聲音問她道：“你不怕麽？”
楊藹靜皺眉，雙手捏緊一瞬，又馬上放開，抱在胸前。
”啊，不說話，看來是真怕了。”
“我叫你廢話少說，”她冷硬的聲音將兩人之間的黑暗撕開一道口子，“我只是來履行上次的約定，和你過來做交易。”
趙子辛擡頭，黑暗之間，他雖看不到她，卻仍用被潮濕泡脹的臉做出個緊繃的笑容：“呦，那真是太好了。我送你上西天，你還我自由，這買賣穩賺不賠！”
楊藹靜在黑暗中盯著他，許久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她擡手送出一道銀光，那銀光四散開來，瞬間將整個地室照得通亮。
“上西天，怎麽個上法，講。”她的袖中露出一截銀鞭。
趙子辛立刻註意到那銀鞭，條件反射似地抖了幾抖，當時在楊今朝系統內被她鞭子狂抽的經歷仍歷歷在目。
他哼笑一聲，壓低聲音道：“那天在楊今朝的垃圾動物系統裏，我不是說過了嗎？系統融合能力是可以創造世界，把損失降到最小的。所以，你把你自己的能力貢獻出來，融進系統，讓四個家族不再受死亡詛咒，不就完事了？”
“楊藹靜，你不是不知道把能力融進系統是會死人的吧？”他又補充一句。
“我當然明白，”楊藹靜咬牙，“我說的，是能力融入系統的具體方法。”
“方法嘛……”趙子辛看著她，臉上露出狡猾的神色，“我當然能告訴你，只要用完整的F碼和……”
他故意賣關子，不再往下說。
“什麽？”楊藹靜冷聲問他。
“楊藹靜，你別忘了，我們之間是合作關系。”趙子辛道，“想讓我告訴你方法，你總得拿出誠意才行啊。”
他陰森森地笑著，楊藹靜冰冷的臉色始終未發生變化。
“你告訴我，我肯定放你出去。”她道。
“那可不行，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楊藹靜用淩厲的神色盯了趙子辛一陣，又道：“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
“呵。空口無憑啊。”
“少得寸進尺。”楊藹靜話中含怒，又將手中銀鞭抽出幾分，“快說。”
“嘿，你這人真討厭，”趙子辛看她發怒的樣子，放肆地笑了，“楊藹靜，我勸你想清楚，現在是你有求於我，你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小心我不幹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不抓住，過了這村兒沒這店了。”
“哦，知道能力融系統方法的，這天底下除了我還有楊今朝，要不你去問他？”趙子辛繼續笑著。
楊藹靜雙目圓睜，怒意愈發明顯。
“不過，楊今朝手上沒完整的F碼，就算他知道融入方法，也做不到吧？”趙子辛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楊藹靜臉上的怒意逐漸褪去，但那雙眼依舊冷厲，她捏銀鞭的手終於微微松了一下：“你告訴我融入能力的方法，我把我的銀鞭給你。”
“這還差不多嘛。”趙子辛又笑道，“不過你這條小細鞭可靠嗎？我要的自由，可是這輩一子，天涯海角，讓家族的人誰也抓不到我。”
楊藹靜仍舊盯著他，微微動唇，極不情願地道：“放心，這銀鞭是我母親傳給我的，先輩們在裏面寄存了很多能量，就憑這個，誰也抓不到你。”
“唔，”趙子辛瞇起腫脹的雙眼，“聽起來挺可靠，那你先把鞭子給我。”
楊藹靜捏緊銀鞭：“你先告訴我融合方法。”
“既然這樣……ok。”趙子辛滿不在乎地道，“合作破裂。你想獻身？找楊今朝吧！他那麽聰明，肯定能不會讓他姐姐上西天的。”
楊藹靜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她盯著趙子辛，趙子辛也盯著她，兩人對視許久，她終於上前一步。
她將銀鞭化作一串小繩，纏在趙子辛腫脹的手腕上，打了個死結，又用他的衣袖遮住。
“很好。”趙子辛露出滿意的神色，又看著她，欣慰道，“這就對了嘛，不過，你真不怕我拿它在幹些壞事？”
“多想想你妹妹吧。”楊藹靜看著他冷漠道，“如果有一天，你成了通緝犯，我不保證家族人不會拿趙雲蘇開刀，別忘了，她可是一點能力也沒有。”
趙子辛聽到她的話，迅速冷下臉：“趙雲蘇的死活，與我無關。”
“是麽？”楊藹靜冷笑一聲，“那我拭目以待。”
“你倒是別關心我，”趙子辛硬聲道，“多關心關心你兒子女兒吧，他們馬上就要和我們一樣，變成沒媽的孩子了。”
他說著說著，臉上又浮現笑容。
楊藹靜微微垂眸，又很快擡眼看他，只問：“告訴我，F碼在哪？融合系統的方法是什麽？”
趙子辛拿到了楊藹靜的銀鞭，立即道：“簡單，我早就設好過一個能力融合臺，原理不說了，反正，等你躺上去，閉眼三秒，就跟安樂死差不多，無痛死亡，能力馬上會融入系統。”
楊藹靜深吸一口氣，又問：“F碼呢？在哪？”
“對不起，”趙子辛又笑了，“那玩意兒，我銷毀了。”
“什麽？！”楊藹靜臉色劇變，“你再說一遍！”
“我銷毀了。”趙子辛平靜道。
楊藹靜眼中瞬間又燃起憤怒的火光，她沖上前去一把抓住趙子辛的衣領：“你給我再說一遍！”
趙子辛笑得平靜：“藹靜姐，別激動嘛，其實F碼在哪，你不是一直比我清楚嗎？”
楊藹靜看著他，神色覆雜。
趙子辛繼續道：“我銷毀它，是因為我發現楊今朝那個狐貍，留了一手，我得到的，也不是完整的F碼，還有一部分，被他藏起來了。”
楊藹靜依舊抓著趙子辛的衣領，臉上憤怒的神色卻消減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
“楊今朝給我玩陰的，我試了三千遍，才發現那F碼有問題，真他媽不是個東西！”趙子辛說著說著便咬牙切齒起來，“但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就他楊今朝能知道完整的F碼麽？不!楊藹靜，你知道我要說什麽了吧？”
楊藹靜放開趙子辛的衣領，往後退了幾步，搖著頭：“不……這樣不行……這是家族死規，我無權查看活人的記憶世界。”
趙子辛冷笑一聲：“我知道是家族規矩，以前我也照死遵守，可現在我被關在這這麽久，終於明白了，去他媽的家規吧！人活得舒服比什麽都重要！”
“不行……”楊藹靜顫抖著喉嚨。
“可以。”趙子辛看著她，“楊藹靜，你選吧，是繼續遵守你那個屁的家族規矩，還是拯救四大家，免除死亡能量的纏身之苦。”
楊藹靜沈默了。
趙子辛又笑一下，繼續道，“楊今朝是兩年前完成F碼的，他把F碼寫好放在哪，你應該早就用能力，把當時的那個世界覆制下來了吧？我們只要進入兩年前你創造的世界，取出你弟弟的F碼，一切不都皆大歡喜了嗎？”
“可是……”楊藹靜艱難地搖著頭，十分猶豫，“家族規定，任何一個人都無權查看活人的記憶世界……何況，只要我帶你進入他的記憶世界，他一定會察覺到的……”
“怕什麽？”趙子辛高聲道，“楊今朝察覺到無所謂，他那點殘破能力，想阻止你獻身？不可能！再說了，你還活著，你記憶石裏的世界，只有你自己能進入，你不取F碼，還等誰取？”
趙子辛說著，語氣嚴肅下來：“不過還有個麻煩。我們一定要拖住楊今朝身邊的那個人，就是祁婕。決不能讓她幹涉我們的計劃，否則麻煩大了。”
“祁婕？”
“她原姓亓。”趙子辛道，“二字頭的亓，你知道她是誰了吧？”
“二字頭……”楊藹靜反應一陣，瞬間瞪大雙眼，“不可能，亓家不是早就……”
“這不是你我該關心的。”趙子辛冷漠道，“我們要做的，是和她搶時間。”
“你的計劃是什麽？”楊藹靜問。
“你的記憶石在哪？”
“在楊家藏館裏，家主祭的時候，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記憶石放在藏館裏保存，這是家主祭規矩，記憶石要存在藏館，汲取先祖記憶石的能量之光。”
趙子辛碎了一口：“什麽他媽的破規矩！你能把你的記憶石帶出藏館嗎？”
“不行，那樣比取出F碼更讓人發現得快。”
趙子辛道：“這就難辦了，家主祭一共七天，頭天祭拜，中間五天守祖，最後一天你們要上山起願，對吧？”
“是，但只有四家族的女人們要上山去起願。”
“很好，”趙子辛道，“起願那天，等這個院子裏女人們走光，我們行動就方便了。到時候你找空子下山，先去楊家藏館，從記憶石裏把楊今朝的F碼取出來，然後馬上趕去趙家藏館。”
“趙家藏館……你把能力融合臺設在趙家藏館了？”楊藹靜問。
“不是。”趙子辛勾唇一笑，“融合臺我設在一個山洞裏，但只放了一個星期，我就把它銷毀了。那地方畢竟不安全，被人發現可就慘了。”
楊藹靜看著他，想了一陣，道：“所以你是想進入你母親的記憶石裏，去那山洞找到你曾經設好的能力融合臺對麽？”
“聰明。”趙子辛道，“趙家人的記憶都由趙家人自行記錄。現實中我是銷毀了那融合臺，可在我母親所創世界裏，它還在。”
“所以到時候，我在趙家藏館跟你會和，你帶我進你母親的記憶石裏，找到能力融合臺，利用F碼和你搭的臺，一切計劃就都可以實現了，對麽？”
趙子辛點頭：“沒錯。但只有一點，小心祁婕。”
楊藹靜沈下眉：“我明白。”
“F碼龐大繁雜，到時候你必須用能力把它縮小，千萬不要被任何一個人發現，必要時，吞了它也可以，等進我的山洞，裏面還有解剖室。”
楊藹靜平靜道：“你放心。”
“很好，”趙子辛又笑了，“對了，你別忘了，家主祭最後一天，你上山起願之前，得先把我放出去。”
楊藹靜冷眼看著他，道：“好。”
“放心，那天我肯定低調。”趙子辛繼續笑著，“我會在趙家藏館裏，恭候你的大駕。”
楊藹靜看著他，神色冷淡。
趙子辛卻異常興奮：“我有點等不及想看楊飛曉知道自己母親死後的那副衰樣了。”
楊藹靜的心狠狠一顫，她不再說什麽，轉身離開地室。
飛曉，媽這回真要對不起你了。
韓零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
精神恍惚。
她穿好鞋外廳裏接了一杯水，坐在梨木椅上正滋潤著自己的喉嚨，目光突然掃到正對她面前，擺著的一黑一白兩只行李箱。
兩只行李箱，一只是她的，一只是楊今朝的。
她咬了咬唇。
眼皮被淚水遮得生疼。
門突然打開，屋外燦爛的陽光猝不及防瀉進來，一部分打在韓零肩上，她瞇了瞇酸澀的眼，再一看，是楊今朝進來了。
“咣當。”手上的水杯掉在腳下的地毯上。
她盯著他，見他慢慢走進來，走到她面前，彎腰拾起那只水已灑盡的杯子，將它放在桌上，又看著她沈默許久。
韓零想和他說些什麽，卻感覺自己說不出話來。
一張嘴，她就想哭。
楊今朝看著她，終於擠出一個笑容：“韓零，我叫了人送你回去，她正在外面等，你收拾一下，和我出來吧。”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輕柔到她想窒息。
她什麽話也沒說，抹把淚，慢慢收拾好自己的衣物用具，拉開衣箱，正準備塞它們進去時，發現一只紙袋。
那紙袋裏裝著她買給楊今朝家人的禮物，她至今還未送出去一件。
她迅速把收拾好的東西塞進去，重重地蓋上行李箱，鎖好拉鏈，抽出拉桿抓住。
她記得，給楊家人買東西那天，還是楊今朝付的賬。
她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
“走吧。”楊今朝只看她一眼，迅速轉過臉，向屋外走去。
韓零拉著行李箱，默默掉淚，跟他出來。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
韓零擡頭看著青藍的天，棉白的雲，溫暖的太陽。
今天是個不談戀愛就分手的好日子。
祁婕的車就在屋外等候，她坐在駕駛位上，戴著只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頭也低著，生怕被人看到。
韓零把行李箱拉到汽車後備箱前，楊今朝打開箱蓋，接過她的行李放進去。
合上那後備蓋的一瞬間，韓零覺得自己心上的大門也該關閉了。
理智告訴她，她確實不能和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在一起。
她定定站在原處，一言不發，也不上車。
只低著頭，站在楊今朝面前。
“韓零，”楊今朝看著她，伸出手來，“這個，你帶走吧。”
韓零微微擡頭，看到他手心上放著一枚鉆石戒指，是原本屬於她的那只。
她咬著唇，突然有點生氣：“婚都不結了，還要戒指幹什麽？”
楊今朝聽到她的話，默默把手縮回去。
“等等！”韓零又叫一聲，抓上他正縮回的手，搶走手心的戒指，“好歹也是鉆戒，能賣不少錢呢！”
楊今朝看著她。
韓零擡起頭，一副毫無所謂的樣子，對他道：“你不是不結婚嗎？留著另一只也是白留，幹脆都給我，反正你也不缺錢！我賣了，當我的精神損失費！”
楊今朝苦笑一下，從口袋中掏出另一枚男士鉆戒遞給她。
韓零馬上把兩只鉆戒一股腦塞進挎包裏，轉身，上車，砰一聲關上車門。
祁婕一見韓零上來，隔著車窗對楊今朝點點頭，而後一腳油門，向車頭準對的一堵白墻開車沖了過去。
韓零面無表情地看著汽車瞬間沖出墻外，不過兩分鐘，她發現自己已經離開楊家庭院，走上來時的叢林之路。
她終於繃不住了。
她嚎啕大哭。
連哭帶叫，嗓子都哭啞了，卻還啞著嗓扯喊。
祁婕只覺韓零的哭聲已經變成噪音，嚴重汙染了她的耳朵，幹擾她開車。
她耳朵難受，卻又無法阻止她大哭，便索性把車停在公路旁，冷眼看著韓零，靜靜等她哭完。
但她的哭聲久久不斷。
祁婕終於受不住了，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楊今朝：“餵，楊今朝，你聽聽。”她把手機舉向韓零的方向，停了一會兒，這才又放回耳邊。
“你聽到了嗎？你家祖宗吵得我連車都開不了了。”她無奈道。
楊今朝在電話那頭沈默一會兒，道：“把電話給她。”
祁婕點點韓零的肩膀，終於將她從如癡如醉的哭聲中拉出一瞬來：“楊今朝的電話。”
“我不接……”韓零還未說完，祁婕已不由分說地將手機堵到她耳朵上。
“餵，韓零，是我。”
韓零聽到楊今朝低沈的聲音，瞬間楞住。
“你還好嗎？”他輕聲問她。
韓零咬著牙忍住哭聲，拼命抹去臉上的淚，終於平覆心情，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我很好。”
“那就好。”楊今朝說完這句，又沈默許久，才繼續低聲道：“以後，照顧好自己。”
“快死的人還是多關心自己吧！”她大叫一句，立刻低頭捂住耳朵。
“餵，”祁婕無奈地聽收回手機，對楊今朝道，“你們不多聊兩句？”
“不了，辛苦你了。”他聲音更加低沈。
“唉，服了你倆。”祁婕嘆聲氣，掛斷電話，發動車子，繼續上路。
她原以為韓零會繼續大哭大鬧，然而出乎所料，直到她將車開到她家門口，她都再也沒有聽到她的哭聲。
這一路，安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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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絲亮光。
終於有人下來了。
這人腳步很輕，不像祁婕咚咚的長靴敲地的聲音，也不是尋常運動鞋發出的嗒嗒聲，來人每一步都走得謹慎，生怕被人發現一樣。
他勾唇一笑。
他知道是誰來了。
“我沒記錯的話，家主祭應該要進行一周吧？”趙子辛雖低著頭，聲音卻拔得頗高，“才第二天，楊家姐姐不去祭堂守孝，偷偷摸摸跑來地室做什麽？”
楊藹靜神情冷淡，腳步很輕，走到趙子辛面前，一雙眸在黑暗中鎖定趙子辛。
“姐姐，你來這，是要放我出去的對吧？”趙子辛話中帶著半分笑意。
“廢話少說，”楊藹靜在幽暗中低聲開口，“按我們約定，計劃，要執行了吧？”
趙子辛聽到她的話，頭雖低著，卻發出一連串笑來。
“是啊。”趙子辛擡頭，對著陰暗滴水的天花板，長嘆一聲，“楊藹靜，你不會是真想通了吧？”
他頓了頓，用陰沈的聲音問她道：“你不怕麽？”
楊藹靜皺眉，雙手捏緊一瞬，又馬上放開，抱在胸前。
”啊，不說話，看來是真怕了。”
“我叫你廢話少說，”她冷硬的聲音將兩人之間的黑暗撕開一道口子，“我只是來履行上次的約定，和你過來做交易。”
趙子辛擡頭，黑暗之間，他雖看不到她，卻仍用被潮濕泡脹的臉做出個緊繃的笑容：“呦，那真是太好了。我送你上西天，你還我自由，這買賣穩賺不賠！”
楊藹靜在黑暗中盯著他，許久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她擡手送出一道銀光，那銀光四散開來，瞬間將整個地室照得通亮。
“上西天，怎麽個上法，講。”她的袖中露出一截銀鞭。
趙子辛立刻註意到那銀鞭，條件反射似地抖了幾抖，當時在楊今朝系統內被她鞭子狂抽的經歷仍歷歷在目。
他哼笑一聲，壓低聲音道：“那天在楊今朝的垃圾動物系統裏，我不是說過了嗎？系統融合能力是可以創造世界，把損失降到最小的。所以，你把你自己的能力貢獻出來，融進系統，讓四個家族不再受死亡詛咒，不就完事了？”
“楊藹靜，你不是不知道把能力融進系統是會死人的吧？”他又補充一句。
“我當然明白，”楊藹靜咬牙，“我說的，是能力融入系統的具體方法。”
“方法嘛……”趙子辛看著她，臉上露出狡猾的神色，“我當然能告訴你，只要用完整的F碼和……”
他故意賣關子，不再往下說。
“什麽？”楊藹靜冷聲問他。
“楊藹靜，你別忘了，我們之間是合作關系。”趙子辛道，“想讓我告訴你方法，你總得拿出誠意才行啊。”
他陰森森地笑著，楊藹靜冰冷的臉色始終未發生變化。
“你告訴我，我肯定放你出去。”她道。
“那可不行，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楊藹靜用淩厲的神色盯了趙子辛一陣，又道：“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
“呵。空口無憑啊。”
“少得寸進尺。”楊藹靜話中含怒，又將手中銀鞭抽出幾分，“快說。”
“嘿，你這人真討厭，”趙子辛看她發怒的樣子，放肆地笑了，“楊藹靜，我勸你想清楚，現在是你有求於我，你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小心我不幹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不抓住，過了這村兒沒這店了。”
“哦，知道能力融系統方法的，這天底下除了我還有楊今朝，要不你去問他？”趙子辛繼續笑著。
楊藹靜雙目圓睜，怒意愈發明顯。
“不過，楊今朝手上沒完整的F碼，就算他知道融入方法，也做不到吧？”趙子辛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楊藹靜臉上的怒意逐漸褪去，但那雙眼依舊冷厲，她捏銀鞭的手終於微微松了一下：“你告訴我融入能力的方法，我把我的銀鞭給你。”
“這還差不多嘛。”趙子辛又笑道，“不過你這條小細鞭可靠嗎？我要的自由，可是這輩一子，天涯海角，讓家族的人誰也抓不到我。”
楊藹靜仍舊盯著他，微微動唇，極不情願地道：“放心，這銀鞭是我母親傳給我的，先輩們在裏面寄存了很多能量，就憑這個，誰也抓不到你。”
“唔，”趙子辛瞇起腫脹的雙眼，“聽起來挺可靠，那你先把鞭子給我。”
楊藹靜捏緊銀鞭：“你先告訴我融合方法。”
“既然這樣……ok。”趙子辛滿不在乎地道，“合作破裂。你想獻身？找楊今朝吧！他那麽聰明，肯定能不會讓他姐姐上西天的。”
楊藹靜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她盯著趙子辛，趙子辛也盯著她，兩人對視許久，她終於上前一步。
她將銀鞭化作一串小繩，纏在趙子辛腫脹的手腕上，打了個死結，又用他的衣袖遮住。
“很好。”趙子辛露出滿意的神色，又看著她，欣慰道，“這就對了嘛，不過，你真不怕我拿它在幹些壞事？”
“多想想你妹妹吧。”楊藹靜看著他冷漠道，“如果有一天，你成了通緝犯，我不保證家族人不會拿趙雲蘇開刀，別忘了，她可是一點能力也沒有。”
趙子辛聽到她的話，迅速冷下臉：“趙雲蘇的死活，與我無關。”
“是麽？”楊藹靜冷笑一聲，“那我拭目以待。”
“你倒是別關心我，”趙子辛硬聲道，“多關心關心你兒子女兒吧，他們馬上就要和我們一樣，變成沒媽的孩子了。”
他說著說著，臉上又浮現笑容。
楊藹靜微微垂眸，又很快擡眼看他，只問：“告訴我，F碼在哪？融合系統的方法是什麽？”
趙子辛拿到了楊藹靜的銀鞭，立即道：“簡單，我早就設好過一個能力融合臺，原理不說了，反正，等你躺上去，閉眼三秒，就跟安樂死差不多，無痛死亡，能力馬上會融入系統。”
楊藹靜深吸一口氣，又問：“F碼呢？在哪？”
“對不起，”趙子辛又笑了，“那玩意兒，我銷毀了。”
“什麽？！”楊藹靜臉色劇變，“你再說一遍！”
“我銷毀了。”趙子辛平靜道。
楊藹靜眼中瞬間又燃起憤怒的火光，她沖上前去一把抓住趙子辛的衣領：“你給我再說一遍！”
趙子辛笑得平靜：“藹靜姐，別激動嘛，其實F碼在哪，你不是一直比我清楚嗎？”
楊藹靜看著他，神色覆雜。
趙子辛繼續道：“我銷毀它，是因為我發現楊今朝那個狐貍，留了一手，我得到的，也不是完整的F碼，還有一部分，被他藏起來了。”
楊藹靜依舊抓著趙子辛的衣領，臉上憤怒的神色卻消減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
“楊今朝給我玩陰的，我試了三千遍，才發現那F碼有問題，真他媽不是個東西！”趙子辛說著說著便咬牙切齒起來，“但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就他楊今朝能知道完整的F碼麽？不!楊藹靜，你知道我要說什麽了吧？”
楊藹靜放開趙子辛的衣領，往後退了幾步，搖著頭：“不……這樣不行……這是家族死規，我無權查看活人的記憶世界。”
趙子辛冷笑一聲：“我知道是家族規矩，以前我也照死遵守，可現在我被關在這這麽久，終於明白了，去他媽的家規吧！人活得舒服比什麽都重要！”
“不行……”楊藹靜顫抖著喉嚨。
“可以。”趙子辛看著她，“楊藹靜，你選吧，是繼續遵守你那個屁的家族規矩，還是拯救四大家，免除死亡能量的纏身之苦。”
楊藹靜沈默了。
趙子辛又笑一下，繼續道，“楊今朝是兩年前完成F碼的，他把F碼寫好放在哪，你應該早就用能力，把當時的那個世界覆制下來了吧？我們只要進入兩年前你創造的世界，取出你弟弟的F碼，一切不都皆大歡喜了嗎？”
“可是……”楊藹靜艱難地搖著頭，十分猶豫，“家族規定，任何一個人都無權查看活人的記憶世界……何況，只要我帶你進入他的記憶世界，他一定會察覺到的……”
“怕什麽？”趙子辛高聲道，“楊今朝察覺到無所謂，他那點殘破能力，想阻止你獻身？不可能！再說了，你還活著，你記憶石裏的世界，只有你自己能進入，你不取F碼，還等誰取？”
趙子辛說著，語氣嚴肅下來：“不過還有個麻煩。我們一定要拖住楊今朝身邊的那個人，就是祁婕。決不能讓她幹涉我們的計劃，否則麻煩大了。”
“祁婕？”
“她原姓亓。”趙子辛道，“二字頭的亓，你知道她是誰了吧？”
“二字頭……”楊藹靜反應一陣，瞬間瞪大雙眼，“不可能，亓家不是早就……”
“這不是你我該關心的。”趙子辛冷漠道，“我們要做的，是和她搶時間。”
“你的計劃是什麽？”楊藹靜問。
“你的記憶石在哪？”
“在楊家藏館裏，家主祭的時候，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記憶石放在藏館裏保存，這是家主祭規矩，記憶石要存在藏館，汲取先祖記憶石的能量之光。”
趙子辛碎了一口：“什麽他媽的破規矩！你能把你的記憶石帶出藏館嗎？”
“不行，那樣比取出F碼更讓人發現得快。”
趙子辛道：“這就難辦了，家主祭一共七天，頭天祭拜，中間五天守祖，最後一天你們要上山起願，對吧？”
“是，但只有四家族的女人們要上山去起願。”
“很好，”趙子辛道，“起願那天，等這個院子裏女人們走光，我們行動就方便了。到時候你找空子下山，先去楊家藏館，從記憶石裏把楊今朝的F碼取出來，然後馬上趕去趙家藏館。”
“趙家藏館……你把能力融合臺設在趙家藏館了？”楊藹靜問。
“不是。”趙子辛勾唇一笑，“融合臺我設在一個山洞裏，但只放了一個星期，我就把它銷毀了。那地方畢竟不安全，被人發現可就慘了。”
楊藹靜看著他，想了一陣，道：“所以你是想進入你母親的記憶石裏，去那山洞找到你曾經設好的能力融合臺對麽？”
“聰明。”趙子辛道，“趙家人的記憶都由趙家人自行記錄。現實中我是銷毀了那融合臺，可在我母親所創世界裏，它還在。”
“所以到時候，我在趙家藏館跟你會和，你帶我進你母親的記憶石裏，找到能力融合臺，利用F碼和你搭的臺，一切計劃就都可以實現了，對麽？”
趙子辛點頭：“沒錯。但只有一點，小心祁婕。”
楊藹靜沈下眉：“我明白。”
“F碼龐大繁雜，到時候你必須用能力把它縮小，千萬不要被任何一個人發現，必要時，吞了它也可以，等進我的山洞，裏面還有解剖室。”
楊藹靜平靜道：“你放心。”
“很好，”趙子辛又笑了，“對了，你別忘了，家主祭最後一天，你上山起願之前，得先把我放出去。”
楊藹靜冷眼看著他，道：“好。”
“放心，那天我肯定低調。”趙子辛繼續笑著，“我會在趙家藏館裏，恭候你的大駕。”
楊藹靜看著他，神色冷淡。
趙子辛卻異常興奮：“我有點等不及想看楊飛曉知道自己母親死後的那副衰樣了。”
楊藹靜的心狠狠一顫，她不再說什麽，轉身離開地室。
飛曉，媽這回真要對不起你了。
韓零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
精神恍惚。
她穿好鞋外廳裏接了一杯水，坐在梨木椅上正滋潤著自己的喉嚨，目光突然掃到正對她面前，擺著的一黑一白兩只行李箱。
兩只行李箱，一只是她的，一只是楊今朝的。
她咬了咬唇。
眼皮被淚水遮得生疼。
門突然打開，屋外燦爛的陽光猝不及防瀉進來，一部分打在韓零肩上，她瞇了瞇酸澀的眼，再一看，是楊今朝進來了。
“咣當。”手上的水杯掉在腳下的地毯上。
她盯著他，見他慢慢走進來，走到她面前，彎腰拾起那只水已灑盡的杯子，將它放在桌上，又看著她沈默許久。
韓零想和他說些什麽，卻感覺自己說不出話來。
一張嘴，她就想哭。
楊今朝看著她，終於擠出一個笑容：“韓零，我叫了人送你回去，她正在外面等，你收拾一下，和我出來吧。”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輕柔到她想窒息。
她什麽話也沒說，抹把淚，慢慢收拾好自己的衣物用具，拉開衣箱，正準備塞它們進去時，發現一只紙袋。
那紙袋裏裝著她買給楊今朝家人的禮物，她至今還未送出去一件。
她迅速把收拾好的東西塞進去，重重地蓋上行李箱，鎖好拉鏈，抽出拉桿抓住。
她記得，給楊家人買東西那天，還是楊今朝付的賬。
她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
“走吧。”楊今朝只看她一眼，迅速轉過臉，向屋外走去。
韓零拉著行李箱，默默掉淚，跟他出來。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
韓零擡頭看著青藍的天，棉白的雲，溫暖的太陽。
今天是個不談戀愛就分手的好日子。
祁婕的車就在屋外等候，她坐在駕駛位上，戴著只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頭也低著，生怕被人看到。
韓零把行李箱拉到汽車後備箱前，楊今朝打開箱蓋，接過她的行李放進去。
合上那後備蓋的一瞬間，韓零覺得自己心上的大門也該關閉了。
理智告訴她，她確實不能和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在一起。
她定定站在原處，一言不發，也不上車。
只低著頭，站在楊今朝面前。
“韓零，”楊今朝看著她，伸出手來，“這個，你帶走吧。”
韓零微微擡頭，看到他手心上放著一枚鉆石戒指，是原本屬於她的那只。
她咬著唇，突然有點生氣：“婚都不結了，還要戒指幹什麽？”
楊今朝聽到她的話，默默把手縮回去。
“等等！”韓零又叫一聲，抓上他正縮回的手，搶走手心的戒指，“好歹也是鉆戒，能賣不少錢呢！”
楊今朝看著她。
韓零擡起頭，一副毫無所謂的樣子，對他道：“你不是不結婚嗎？留著另一只也是白留，幹脆都給我，反正你也不缺錢！我賣了，當我的精神損失費！”
楊今朝苦笑一下，從口袋中掏出另一枚男士鉆戒遞給她。
韓零馬上把兩只鉆戒一股腦塞進挎包裏，轉身，上車，砰一聲關上車門。
祁婕一見韓零上來，隔著車窗對楊今朝點點頭，而後一腳油門，向車頭準對的一堵白墻開車沖了過去。
韓零面無表情地看著汽車瞬間沖出墻外，不過兩分鐘，她發現自己已經離開楊家庭院，走上來時的叢林之路。
她終於繃不住了。
她嚎啕大哭。
連哭帶叫，嗓子都哭啞了，卻還啞著嗓扯喊。
祁婕只覺韓零的哭聲已經變成噪音，嚴重汙染了她的耳朵，幹擾她開車。
她耳朵難受，卻又無法阻止她大哭，便索性把車停在公路旁，冷眼看著韓零，靜靜等她哭完。
但她的哭聲久久不斷。
祁婕終於受不住了，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楊今朝：“餵，楊今朝，你聽聽。”她把手機舉向韓零的方向，停了一會兒，這才又放回耳邊。
“你聽到了嗎？你家祖宗吵得我連車都開不了了。”她無奈道。
楊今朝在電話那頭沈默一會兒，道：“把電話給她。”
祁婕點點韓零的肩膀，終於將她從如癡如醉的哭聲中拉出一瞬來：“楊今朝的電話。”
“我不接……”韓零還未說完，祁婕已不由分說地將手機堵到她耳朵上。
“餵，韓零，是我。”
韓零聽到楊今朝低沈的聲音，瞬間楞住。
“你還好嗎？”他輕聲問她。
韓零咬著牙忍住哭聲，拼命抹去臉上的淚，終於平覆心情，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我很好。”
“那就好。”楊今朝說完這句，又沈默許久，才繼續低聲道：“以後，照顧好自己。”
“快死的人還是多關心自己吧！”她大叫一句，立刻低頭捂住耳朵。
“餵，”祁婕無奈地聽收回手機，對楊今朝道，“你們不多聊兩句？”
“不了，辛苦你了。”他聲音更加低沈。
“唉，服了你倆。”祁婕嘆聲氣，掛斷電話，發動車子，繼續上路。
她原以為韓零會繼續大哭大鬧，然而出乎所料，直到她將車開到她家門口，她都再也沒有聽到她的哭聲。
這一路，安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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