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老人虎視眈眈盯著韓零，伸在半空中的拐杖還未收回，空氣像是凝固住了，沙發上的人齊齊盯向她，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是一個陌生人闖入的詫異不解，而是厭惡。

韓零心裏發毛，不自覺抖了兩抖。

只有楊今朝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

“韓老師，你怎麽在這？”楊飛曉的母親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身向她問道。

“我家住隔壁。”韓零小聲解釋。

“隔壁？”楊飛曉母親這才表現出一些出乎意料來，“原來你和我弟弟是鄰居。”

韓零不自覺微微笑一下，但她剛把笑容浮上臉，就看到楊飛曉母親那緊鎖的眉頭和懷疑打量的目光。

她為什麽用這種眼神盯著她？她住她弟弟隔壁，有什麽錯嗎？

“她是飛曉老師？”白發老人聽完韓零和楊飛曉母親的對話後，終於放下拐杖，問道。

楊飛曉的母親點點頭。

“老師，我在這裏處理一些家事，勞煩你不要插手，先回去吧。”白發老人生硬的語氣中還算透著點尊重。

韓零已經被楊今朝的姐姐姐夫父親吃人的目光盯得害怕，她知道這是楊今朝的家事，但是……看到楊今朝額頭上那被碎玻璃杯砸出的傷口，她就知道，無論如何，她也不該離開。

她咽了咽嗓子，努力鎮靜道：“叔叔，我不知道您是為了什麽事發這麽大的火，但我始終認為，這些問題大家可以坐下來好好解決，沒必要動這麽大火氣……”

“老師，有些事，你不該管。”老者站起來，拄著掉漆拐杖，眼中藏不住怒意。

韓零起了一背雞皮疙瘩，她膽子小，最怕長輩兇巴巴的目光，但是……楊今朝都被打出血來了，她和他怎麽現在也算朋友吧，她要是不管這閑事，也太說不過去了。

“我知道，我不會管你們家的閑事，但是我認為什麽事都是可以心平氣和說清楚的，真不必動手解決……”

“出去！”老人怒吼一聲。

韓零嚇得兩肩一抖，腿肚子也抽了抽。

她不敢說話了，她感覺這老人的陰森的目光就像把鋒利的刀，已經快把她鏇成碎片了。

“韓老師，我們家裏的事，麻煩您先回避吧。”楊飛曉母親的聲音聽起來絲毫不帶感□□彩，“請回吧。”她又對著門口向韓零伸了伸手，做個“請”姿。

其餘人雖然不表態，但那嫌惡的目光讓韓零馬上明白他們的態度。

寡不敵眾，她是不是真多管閑事了？

不知道楊今朝怎麽想……

她不自覺擡起頭，將目光落在楊今朝臉上。

楊今朝同樣轉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的眼神輕微一碰，然後錯開。

韓零沒讀懂他臉上的覆雜，但隱約能感知到，那目光是友好的。

“爸，你們回去吧。”楊今朝終於開口，聲音沙啞疲憊。

白發老人將拐棍狠狠往地面上一戳：“你給我住口！馬上！現在馬上！辭掉你那個不正經的工作！給我收拾東西搬回家去！”

“這就是我的家。”楊今朝很快接了一句。

“韓老師，你快走吧！這真的是我們的家裏事！”楊飛曉母親虛弱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她丈夫馬上扶住剛生產完虛弱的她。

韓零看著楊飛曉母親蒼白臉上的不耐煩和厭惡表情，心裏動搖了，她是不是真的該回去了？

但楊今朝被打得這麽慘，這萬一被他老爸打殘了怎麽辦？

他老爸怎麽會這麽暴力？

韓零在去還是留之間萬分焦急，雖然有所動搖，但還未做出決定，她低著頭正左右為難，忽然感覺頭頂似乎有一陣微風吹來。

她下意識擡頭，白發老人的掉漆拐杖已經向她腦門劈來，同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瞬間攔下了那朝她襲來的拐杖。

楊今朝幫她擋下了被打一棍的厄運。

我的媽呀。韓零嚇得在心中叫了一聲。

“楊今朝你給我放開！”老人沖他喊完，又氣勢洶洶對韓零放了狠話，“小姑娘我告訴你，你要還是不走，我就連你一塊打！”

楊今朝單手將棍杖推了回去，而後將韓零手腕一拉，護在他身後，大聲道：“這裏是我的家，她是我的客人，請你們離開。”

韓零被他猛然一拉擋在身後，一時沒站穩腳，往他後背靠了一下，他衣服上那股清淡的薰衣草香讓她瞬間心跳加速。

這家夥……是準備和自己父親硬碰硬嗎？

“胡鬧！”白發老人大後的嗓門讓韓零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她聽到老人似乎站起身來，腳步朝她這裏走來，“楊今朝我今天不打死你，就對不起你死去的媽！”

老人似乎又掄拐杖了，楊今朝伸手擋了一下，突然爆出一聲低吼：“爸，你走吧，大不了，以後我不做楊家人。”

他話音剛落，韓零看到沙發上的女人們瞬間站起來，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楊今朝。

老人半晌不語，像是也楞住了，韓零偷偷從楊今朝身後伸伸腦袋，看到老人臉上的怒火已經凝成固態，眼中閃過一絲恍惚。

“楊今朝，既然你說了，”老人收回他的拐杖，臉上緊繃的怒火瞬間消散，“那從今天起，橫琴，你一步也不許踏進來。”

“好。”楊今朝低聲道。

“藹勤，藹睿，藹靜！我們走！現在就回家，把楊今朝的名字抹掉，還有通雲譜那邊，也都抹了！”白發老人說罷，當當當敲著響亮的拐杖走出大門。

楊今朝三個姐姐等父親一走，便圍上來憂心忡忡對他苦口婆心道：

“今朝，你能別任性了嗎？你不上家譜怎麽行？被家裏趕出來，你以後怎麽辦？”

“好弟弟啊，跟爸認錯吧！別堅持了，媽是怎麽死的你忘了嗎？”

“楊今朝，如果你真決定離開楊家，那以後楊飛曉再跟著你，我就打斷他的腿！”楊飛曉的母親楊藹靜被丈夫扶著，不顧身體虛弱，對楊今朝發了一通火。

楊今朝一臉平靜：“脫離楊家以後，我不會再和飛曉見面，放心吧，三姐。”

“我不是你三姐！”楊藹靜又朝他虛弱地吼了一句，氣呼呼地出門去了。

剩下兩個姐姐楊藹勤和楊藹睿對著楊今朝又一番好勸，卻都吃了癟，這才不再掙紮，帶著勸說不成的憤怒離去。

楊今朝雞飛狗跳的家，終於安靜了下來。

韓零原本以為，自己大概能猜到楊今朝家裏應該在為他職業選擇的一些事爭執，但當她聽到“家譜”還有“通雲譜”這種不知所雲的字眼時，就知道自己徹底迷糊了，楊今朝只是做個網紅，這事很嚴重嗎？還要和家裏脫離關系？甚至還要從家譜裏抹去？

話說楊今朝的家裏很註重家譜嗎？他們家難道是那種傳統的大家族？

韓零心中正想著這些疑問，楊今朝已經轉過身來，對著她真誠地說了句：“對不起，謝謝你。”

“不用對不起……”韓零的目光對上他，瞬間緊張起來。

“今天讓你見笑了。”楊今朝淡淡一句，而後蹲下身去，撿起她腳下的碎玻璃杯。

“你們家……”韓零站在原地，猶豫半天，還是決定問道，“能和我講講發生了什麽嗎？”

說完這句話，她便後悔了，家醜不可外揚，楊今朝發生什麽事幹嘛要和她說啊，她又不是他的好朋友，只是鄰居，他外甥的老師，他的變態粉絲而已……

韓零一想到變態粉絲，就又想起那天晚上她在樓道中對他講過的惡心話，瞬間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她馬上改口：“不不我不是故意要問的，我不問了……”

“對不起，這件事，我沒辦法和你講。”楊今朝用很真誠的眼神目光看著她說，“但謝謝你。”

“不用謝……”韓零一動不動站著，臉已經泛紅，她看到楊今朝拿起掃帚開始掃地請理垃圾，忽然覺得自己就這麽站著，過意不去。

“我、我幫你掃吧。”她很別扭地走過去，話一出口又是後悔，她不是想遠離楊今朝的嗎？既然現在他沒事了，她就應該離開他才對吧？

喜歡一個人，就這麽身不由己嗎？該死。

“不用，你去沙發上坐一會兒吧。”楊今朝的聲音聽起來，疲憊中帶著些……溫柔。

韓零心中一暖。

他沒有用那種疏離的語氣對她說“不用了，你回家吧。”而是讓她坐到沙發上去，絲毫沒有趕她走的意思。

他是不是對她，也有那麽一點點好感……韓零一想到這，馬上打住，她知道自己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起來。

“我、我還是幫你掃地吧。”韓零說著就蹲下身去撿起地板上另一只碎茶杯，要她坐在沙發上觀看楊今朝打掃衛生？她做不到。

“給我。”楊今朝彎下腰，左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右手輕輕取下她手中的爛茶杯，“你紮到手怎麽辦？去那裏坐著吧，我馬上就好。”

韓零眼巴巴看著他取走她手上的碎杯子，心跳又漏一拍。

楊今朝該不會是個撩妹高手吧？他是不是有過很多女朋友，才能把一個小動作做得這麽讓人心動。

韓零乖乖坐在沙發上，傻傻地盯著他。

楊今朝不會屬於她，楊今朝也肯定不會喜歡她，他對她表現的溫柔，一定也對其他女人表現了無數次吧？

韓零就這樣天馬行空地給自己強行洗腦她和他之間沒有可能性，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終於感覺到一陣輕松。

是啊，想楊今朝這種人，根本和她不是一個世界，會撩的男人一般不可能只對一個女人好。

韓零慶幸自己及時從剛才的心動中抽身。

但突然，她面前多了一只新的完好無損的玻璃茶杯，裏面放著紅棗菊花春尖，水面上冒著熱氣，一股清淡的茶香繚繞在她周圍。

“你先喝口水吧。”楊今朝對她道。

“好、好。”

完了，她知道自己剛平覆的心又狂跳起來，她是有病嗎？人家只是給她倒杯茶而已，她激動個什麽勁？

她幹嘛那麽緊張？

韓零難過地捧起茶杯，對自己的未來憂心忡忡，完了完了，難道她以後真的要做舔狗了嗎？人家倒一杯茶給她，她都能激動成這樣？

“那個……”韓零將熱氣騰騰的茶吹了許久，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楊飛曉，你找到了嗎？”

楊今朝動作一滯，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找到了。”

韓零聽見這個消息，瞬間眼神一亮，馬上問：“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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