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悄悄掀開後臺的簾子，小心地向外看著，外面偌大的放映廳內此時坐滿了人。她不由地感嘆道，“來的人可真多。”

回應她的只有不停歇的“噠噠——噠噠噠——”聲音，像是某人正在敲擊鍵盤發出的聲音。

杜南回過頭來，只見她家藝人蹲在桌子前面，專心致志地對著電腦練打字，手速飛快地敲擊著鍵盤，身上那件粉色大擺裙被人毫不憐惜地癱在地上，像朵盛放的花。

她一陣大呼小叫，“姑奶奶，你身上這件可是絲質的裙子，可容易弄皺了，你可別蹲地上了，等下搞得皺巴巴的像什麽樣子。”

弈清聞言乖乖地站起來，弓著身子手上動作卻是沒停。她在電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中扮演的多重人格角色中有一個副人格是黑客設定，這邊的發布會結束後回到劇組就要開拍這個副人格的戲份了。她雖然沒有黑客的技術，但務必要練到黑客的手速。

杜南不禁扶額，“清清，你就不能對等下的電影發布會上點心嗎？”

弈清頭也不擡，“前任和現任該對誰上心不是很清晰明了嗎？”

她竟是把拍完的電影比作前任，現在正在拍的電影比作現任，讓杜南哭笑不得。

杜南拿她沒轍，不代表別人也治不了她。

弈清正打字打到忘乎所以，突然一只纖細的手直接伸過來長按了下電腦的電源鍵，沒幾秒鐘電腦屏幕就一下子黑了，已經關機。

“你——”弈清又氣又驚地擡起頭來，只見自己的經紀人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休息室，平靜地站在她面前。

朱明珠挑了下眉，面容不茍言笑，端著優秀經紀人的架子，“發布會要開始了。”

“……哦。”弈清理了下裙擺，跟著前來引領上臺的工作人員走了。

今天是電影《十三號室》的定檔發布會，這部題材敏感的電影終於過審了，定在7月11日上映。導演帶著一眾主演站在舞臺上，底下的記者不停按動著快門，鎂光燈一陣狂閃。

弈清作為主演站在最中間，淺笑著，有些客套。

說起來《十三號室》這部電影開拍到定檔已經過去了接近一年，不論是導演還是主演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變化。

弈清的目光不禁掃過臺上的其他人，她還記得徐然第一次向她發出邀約時還是一個內向說話不太流暢的大男孩，現在變得陰沈，不知經歷了什麽；而曾經和她合作過電視劇《善良的醫生》和這部電影的靳柯，因今年春天一部青春校園電視劇小火了一把，已經成了新生代的小花；在電影中扮演弈清父母的兩位演員陳連慶和胡黎華，名氣也略有小漲。

反觀自己，過去的一年好似是在原地踏步走，弈清在記者拍照時走神想到。在拍完這部電影《十三號室》之後因為比較嚴重的心理問題休整了一段時間，然後偶爾在公眾面前露下面，又是進了劇組拍戲。

但弈清仍然是現在娛樂圈中被人看好的實力派女演員，看今天到場的記者有多少就知道現在業界對她這部電影的期待。

在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導演和主演坐到第一排的作為上，放映廳霎時一黑，緊接著熒屏一亮，這部電影的預告片第一次釋出。

片段剪輯得很好，短短三分鐘將電影概括出來，弈清扮演的女高中生陳小七的年輕不羈、逃課打架泡網吧；被父母送進戒網所最開始的崩潰、想方設法逃跑；接受“治療”之後的痛苦和心灰意冷、行屍走肉。

預告片最後一幕是一個大特寫，定在弈清接受完電擊治療之後的臉上，她冷汗直冒，卻面色平靜，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鏡頭拉近，定格在她的眼睛上，黑沈沈的，裏面一絲光都沒有，讓看得人都不禁呼吸一窒，仿佛被黑暗拖進深淵。

緊接著放映室亮起的燈像是把他們救了出來，有不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氣。

弈清和其他演員跟著導演又回到舞臺上，繼續接下來的記者提問環節，不知道有多少棘手的問題等著她去回答。

各家記者爭先恐後地舉起手，主持人只能笑著安撫他們，一個一個來。

先站起來發問的記者是提前安排好的，向導演徐然問了個有些官方的問題，“請問徐導對這部電影的想法是從何而來的呢？拍攝時遇到了什麽問題嗎？”

徐然握著話筒，如同背稿子一般快速地回答了他。

接下來的記者就沒有這麽溫和了，一個接一個問題向弈清發難。

“弈清你接拍這部電影是否是自降片酬？據說徐導是衛德本導演的徒弟，你是不是因為衛導才接下的這部電影？”

“據說導演有自閉癥，弈清小姐是否在拍戲過程中與導演溝通不暢？”

“弈清，請問你在電影中接受的電擊是真實的嗎？”

弈清混跡了那麽多年，早就變成四兩撥千斤的老油條了。

“我接拍的電影一定是因為它的劇本很不錯，沒有別的原因。再說，我片酬本來也不高，所以導演們不要害怕，有好劇本盡管砸向我。”

“徐導人很好，對待電影很認真，我喜歡和認真的人一起工作。”

“角色所遭受的電擊治療角色承受不了，我當然也承受不了。”

但記者也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她，自然還有更加刁鉆的問題在等著她。

只見坐在第三排的一個中年女記者好不容易被主持人點到，她嘴角勾起，鼻梁上架著的四方眼睛反光，讓人有些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她不急不慢地問道，“弈清，《十三號室》殺青後有一段時間你沒有接任何工作，並且整個人身形消瘦憔悴，有傳聞說你得了很嚴重的抑郁癥，後來你自己也有透露曾經得過抑郁癥，是不是這部電影導致的呢？徐導真的用廢了一個好演員嗎？”

徐然的瞳孔一縮，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之前確實是他太過嚴苛，弈清因戲生病一事不假……

弈清一楞，也是沒想到這個記者居然推理的與事實八、九不離十。她腦子快速轉動，思索出一個答案，“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這人拍起戲來比較瘋，所以經常會有殺青後出不來戲，心理難免出現一些問題。但遠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也和徐導無關。徐導可沒把我用廢，我現在照樣拍戲，會有更加精彩的作品和大家見面的。”

徐然松了一口氣，如果這個“用廢演員”的大帽子扣到他頭上，以後他再導戲選演員就難了。

之後主持人點到的記者提問大多都在問其他主演，偶爾有幾個問題拋給弈清，她也輕松化解。

弈清全程臉上帶笑，看起來態度很好，但發布會結束後她臉都快笑僵了，心也累的不行，趴在朱明珠的肩膀上裝虛弱，“快，送我回劇組，還是拍戲適合我。”

“你啊……”朱明珠搖頭失笑。

——

弈清回劇組之後，又是一段時間沒有再離開，專心演戲其他通告能推的都推掉了。

導演邵野拍著拍著，覺得《八仙》只是簡單的劇情片太過乏味，於是靈機一動，和編劇一商議決定增加一些喜劇元素穿插進去。

弈清：……我信了你的邪。

弈清從來沒拍過喜劇，這一下子難住了她，裝傻賣瘋她哪裏會啊？

不過沒有困難就沒有挑戰，沒有挑戰就沒有進步。

編劇重新修改了劇本，將好笑的梗埋進臺詞中，弈清只能抱著劇本重新背臺詞，還臨時抱佛腳地找了好幾部經典喜劇來學習。

“《八仙》四十九鏡一次——”

弈清身上那件黑色裙子已經變成一塊破破爛爛的破布，她好不容易甩掉身後追捕的保安們，從面包車上跳下來之後快速逃竄到一個人流熙攘的大商場裏。

她懷揣著鉆石項鏈急急忙忙地竄進廁所裏，關上了隔間的門。這時鏡頭向上移，定格在男廁所的標志上。

此時弈清扮演的主角陳小雨身體裏的主導人格仍是那個打手十一，他是男性人格，自然進的是男廁所。

“好，過——”

攝影組在廁所小隔間周圍架上攝像機，才開始拍下一條戲。

弈清坐在馬桶上，大手大腳地伸手探進自己的領口裏，從裏面拉出一條足以閃瞎人眼的鉆石項鏈，她原來鼓鼓囊囊的胸前瞬間癟了大半，這裏是一個笑點。

“卡！笑不出來。”邵野冷著臉說道。

弈清調整了一下，第二遍動作更加滑稽，活像個女流氓。這才過了邵導那關。

她按照劇本上寫的繼續演，先是拎著鉆石項鏈看了半天，才戀戀不舍地說了一句，“大小姐，該你出手了。”

小小的廁所隔間明明只有她一個人，不明真相的一定不知道她是在和誰說話。

實際上是副人格十一在召喚另一個副人格莫愁，一個見過無數珍寶的富家小姐，由她來鑒定這條鉆石項鏈的真假再合適不過了。

身體主動權讓給莫愁。弈清先是身子一軟，仿佛脫力一般，下一秒卻是挺直了腰板，仿佛屁股底下坐著的不是馬桶而是配著絲絨軟墊的高腳椅，渾身透露著富家子弟的教養。

弈清的神態表情也截然不同，她下巴微昂，神情有些桀驁和不屑，四處打量了一下，語氣十分不滿，“哼，十一你居然躲進廁所裏。”

她拎起手中的鉆石項鏈，一顆顆在光下檢查著，倒是認真起來。在檢查好每一顆都是質量絕佳的鉆石之後，這個大小姐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東西不錯。”

她從頭上摸下來一個發卡，三下兩下就把鉆石項鏈拆了下來，分成七八串小的，四散藏在身上。手指翻飛，兩串鉆石被改造成耳環戴在她的耳邊，襯的人都光彩照人起來。

大小姐站起身正想離開，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兩個男人聊天的聲音，沒一會兒一陣“噓——”的水流聲傳入她的耳中，讓她直接石化在原地。

監視器後面，副導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引得邵野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副導立刻正色。

邵野才拿起對講器說道，“好，這條過了——”

弈清松了一口氣，臉上的僵硬表情頓時消失不見。

……

雖然弈清已經見過邵野拉來的不少名演員過來客串，也說過就算榮華老師過來她都不吃驚。但當她在片場見到榮華老師真人的時候還是不免嚇了一跳，居然真的請來了。

榮華是誰啊？她可是這娛樂圈裏最有資歷的女演員，老戲骨，從藝四十多年，拿下的影後獎杯數不勝數，留下的經典之作到現在仍然被人翻出來觀賞，曾是一代人的女神。

能和這樣級別的前輩一起演戲，還是給她一個年輕演員作配，弈清覺得榮幸地有些惶恐了。

榮華倒不介意作配還是打醬油這事，她穿了一身旗袍，周身氣質逼人。在《八仙》中她友情出演一個黑市當鋪的老板娘。

弈清看到榮華的時候先是一驚，把跟在身後的助理、造型師都丟在原地，小跑著過來誠惶誠恐地打招呼，“榮華老師好。”

榮華轉過頭來，笑得像個和善的老太太，“弈清啊，你可是我這兩三年來最看好的年輕一輩的女演員，終於有機會和你合作一次了。”

弈清悄悄搓了下手，心裏十分緊張，訕笑著，“謝謝您這麽看重我，不打擾您了，我先去化妝了。”

榮華點了點頭，弈清又像風一樣跑遠了。她回到自己的化妝間，換好衣服後一邊任由化妝師在她臉上動作著，一邊在心裏默背著臺詞，有種在校時準備臨時考核的緊張感。

盡管弈清已經強裝鎮定了，但邵野還是發現了她的緊張。

邵野拉住從他身邊經過，要走進場地中準備開拍的弈清，握著她的手腕摩擦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別緊張，你也很棒的。”

弈清一楞，隨即臉上揚起一個笑容。

場記打板，“《八仙》第七十一鏡一次——”

弈清這場的扮相比之前那場盜竊戲的妝容清淡了不少，身穿一條收腰的連衣裙，層層疊疊的荷葉邊顯得十分溫柔，配合她周身的氣質，仿佛是哪家的富家小姐。

她左右看了看，見沒人註意，閃身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吧。進去之後又是別有洞天，誰能想到酒吧裏面還有做灰色交易的店鋪。

弈清昂著頭，塞給服務員一沓紅色鈔票，悄聲說道，“我來找點兒（黑話，意為願出錢的顧客）。”

那服務員一擡頭，見她耳邊閃爍的鉆石耳環，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立刻識相地帶頭引路，“小姐隨我來。”

弈清被服務員帶著左拐右拐，通過角落裏的一道小門進了另一個房間。

一個正在與人談笑的女人背影映入眼簾，服務員快走幾步，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那人才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弈清，一副狡猾的生意人模樣，正是榮華客串的當鋪老板。

她輕吐了一口煙霧，挑眉，眉目之間渾然天成就是那經歷許多的黑市當鋪老板，絲毫沒有演的痕跡。自然，太自然了。

弈清在心裏暗暗佩服，臉上卻不顯。依舊自若地走了過去，絲毫不露怯，“你便是這兒的老板？”

榮華悄無痕跡地打量了她一圈，目光在她耳朵上墜著的耳環多停留了兩秒後才移到弈清臉上，皮笑肉不笑，“小丫頭片子，也敢只身來我這兒。”

“你！”弈清扮演的副人格莫愁果然大小姐脾氣，經不起別人激，差點口不擇言，“我可是帶了好東西來——”

她臉色一變，像是變了個人，呵斥道，“閉嘴！”

她冷著臉，眼神冷靜又睿智，“我來這兒自然是想和您談筆生意。”

榮華此時臉上的心驚是真實的，並不是演出來的了。這小姑娘怎麽變臉變這麽快，別是真的有人格分裂吧？

她雖心驚，但沒有耽誤繼續往下演。榮華曲起手指，玩味地敲打著大理石吧臺桌面，“哦？如果不是可以媲美你那對耳環的好東西，就別拿來我這裏當了，餘姐我這裏也不是做慈善的。”

弈清勾了下嘴角，笑容裏有幾分勝卷在握的自信，“像我耳朵上的好東西自然還是很多的，餘姐做我這單生意嗎？”

榮華手指間的那只香煙抖了下，顯示主人內心的不平靜。她可是看的清楚，這丫頭戴著的那副耳環上嵌著的鉆石可品質極佳，她說像這樣的她還有不少？

榮華這才臉上緩緩勾起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那自然是做的。”

“好——過！”

導演一聲令下，弈清連忙揉了下自己的臉，揉掉剛剛的表情，從戲裏出來。

經過兩天的拍攝相處，榮華才確定弈清確實不是真的人格分裂，只是演技比較好，她心裏的一個想法也慢慢堅定起來。

在她殺青之後，榮華就立刻行動起來了。她拉著弈清的手，感慨道，“後生可畏啊……”

弈清抿嘴笑笑，“您過譽了，您才是讓我們心生敬畏，能達到你演技的七成都是我畢生的榮幸了。”

榮華笑了下，目光閃爍，“現在年輕人能腳踏實地磨練演技的已經不多了。你有沒有興趣，教教新生代的演員？”

“我？”弈清先是一驚，隨即連連擺手，“我哪能當別人的老師？”

榮華仍拉著她的手，大有她不答應就不放開她的意思，“我和胡毅錄制的一檔綜藝《演員的新生》就是訓練新生代年輕演員的節目，錄制過半，感覺小年輕們老是被我們兩個壓制著，老是有些怕我們，我們這才和節目組商量，叫幾個年輕點的演員過去當臨時導師。可年輕一輩演技比較好的、真能教別人的能有幾個……”

說著，她眉頭就皺起來了。美人老了還是美人，有種美人美在骨，青春不在風華猶在，一皺眉讓人心也跟著皺起來了。

弈清無法拒絕，又有些無奈，“您過來客串就是為了考驗我夠不夠資格當臨時導師的吧？”

榮華一掃惆悵，笑道，“這不是現在人都喜歡自買自誇，我要親自考察一下嘛。答應我吧，你就過去參加一期，正好下期錄制的節目這些孩子要表演的其中一場戲就是你的電影《我說不》的片段。”

“……所以您早就盯上我了是嗎？”弈清扶額，“好吧，我答應您便是了，只不過要和導演請假——”

“我和他說過了，不然怎麽請得動我來客串。”榮華拉著弈清就往外走，“你快和你經紀人講講，我們等下就出發。”

弈清：……所以邵野是把她賣了是嗎？

於是，榮華老師殺青的時候，順便把主演拐走了。

邵導望天：我這是為了你好啊清清，那檔綜藝節目最近可很火，也不能總是拍戲，會變成戲呆子的，順便給《八仙》漲漲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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