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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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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陳秋宜看著時信,依稀似乎看到了上一世,慘死於十七歲,剛到黃泉滿身戾氣,哭天搶地鬧著要將趙擇林碎屍萬段的自己。

但是自己又是幸運的。

雖然不幸死去,並且在黃泉逗留三百多年差點魂飛魄散,但是還有重來一遭的機會。

即便被命運的齒輪推著不得不往前走,卻也遇到了很多值得珍惜的人和很多不曾見過的風景。

她的格局不再被困頓於仇恨當中。

恰如孟婆當初勸她的那般:前世種種如風過。

凡人須臾幾十年,不過天地的滄海一粟。

她並不勸時信放下仇恨,那些對時信造成傷害的人,時信當然可以恨,當然也可以報仇,但是她勸時信什麽時候可以放過她自己?

時信將自己的身體,將自己靈魂全部出賣給大妖,與大妖簽下契約,當時信不再是時信自己的時候,那些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又存在怎麽樣的意思?

命都沒了,人都不在了,什麽都是空的。

“時信,我曾經也恨極過一個人,他欺騙我的感情,在同我成婚的當日,殺了我所有的親人,包括我。

我死後很不甘心,三百多年我都不願意去投胎,我恨不得能夠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要問他為何將我騙得這麽苦,為什麽要將我害得這麽慘。

可是三百多年我都沒有等到他,我自己也差點因為怨氣太深而魂飛魄散。

其實三百多年以後,我甚至都不怎麽記得我恨的這個人的模樣了,我只是被困在自己的仇恨當中。

我不願意與自己和解,我恨他,可我其實更恨我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蠢,會輕信他的話,害死了我的親人。

我一直到很久以後才想明白,其實無論是否恨他,那些造成的傷害都已經無法彌補了。

我將自己困在過去,我不放過自己,可其實最後沒有被放過的,也只有我自己。

時信你看,我放過我自己以後,發現其實放下這件事也沒有這麽難的,時信是否也可以放過自己?”

從來沒有人告訴時信,還可以這樣。

時信在不斷的被傷害當中,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她在走投無路之下出賣了自己靈魂,因為心中的仇恨,縱容著大妖殺害了無辜之人。

時信在罪惡之中沈淪,看不見一絲光,只有無盡的黑暗和深淵,捆綁住她。

時信目光暗沈,她問陳秋宜問:“我還有機會嗎?”

陳秋宜並未肯定也未否定,她說:“時信,你罪業太深,必定要受到懲罰。但是你若不再被過去的痛苦和恐懼束縛,去正視自己後來犯下的錯誤。傷害你的人,你用你的方式去報仇。被你傷害的人,你坦然承認你的罪惡並且去贖罪。”

“所以,我答應你,替你去一趟齊城山,不會食言。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超度,入黃泉,贖你的殺生罪業,有幾重罪你贖多久,等到贖罪以後,幹幹凈凈重新去做人。”

何延益打量著陳秋宜,在她身上,怎麽隱約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那個滿口“阿彌陀佛”,邪氣異常的妖僧靈臺。

時信低下頭,沒人看得見此刻,她掩藏在眼底深處的悲涼:“謝謝。”

她不是不識時務的人,知道陳秋宜言語中的善意:“等我帶你們到鎖妖塔,拿到妖丹解了毒以後,請你超度我。”

“道士。”

時信突然側目,望向被捆成麻花,禁了言的亦微:“越侖宗確實害我不淺,但是你的師妹是無辜的。殺害你的師妹,我真的很抱歉。我願意為她償命。”

亦微瞪著時信,提起蓮兒,他就心痛不能自已。

提起蓮兒,陳秋宜心中也有困惑:“你當日,為何會殺害蓮兒?”

時信說:“我從鎖妖塔逃出去以後,受了很重的傷,需要很多的珍奇藥材,有人找到我,說有位貴人要取一個女子的性命,只要成事,就能給我一直尋不到的天靈芝。”

天靈芝對於妖類,治傷有奇效。而天靈芝只長在天嵐山,尋常妖物根本進不去守衛森嚴的天嵐山。

是天嵐山的人要殺蓮兒?

亦微也是滿臉詫異,天嵐山與越侖宗同是修仙門派,有什麽理由要去殺害蓮兒?

陳秋宜問時信:“你可有見過這位貴人?”

時信說:“沒有見過,但是我知道找我傳話的人是聽命於周皇室的。”

周皇室?

陳秋宜思索片刻,周皇室、天嵐山,難道是寧貴妃?

寧貴妃與周帝恩斷義絕早已回去了越侖宗,況且她有什麽理由要殺了蓮兒?

難道是因為蓮兒與四公主周應芷的駙馬感情牽扯,寧貴妃為周應芷清除婚姻中的感情障礙?

陳秋宜看了一眼亦微,發現亦微也在盯著她,亦微已經猜出來自己是周應書,必定要質問自己周皇室與天嵐山的關系。

頓覺十分頭痛。

催促時信道:“我們先趕去鎖妖塔吧,我感覺我此刻十分不好。”

說完,捂住胸口,皺著眉頭很是痛苦。

何延益聞言,擔心地問道:“哪裏不好,可有胸口痛了?”

陳秋宜搖了搖頭:“哪兒都好痛,不能耽擱了,我們需要快些趕去鎖妖塔。”

一行人,何延益,陳秋宜,時信,還有被捆著的亦微,匆匆由安伊山趕往越侖宗的鎖妖塔。

有了時信帶路,何延益很快就拿到了大妖的內丹,並且煉化成了解藥。

吃下解藥以後,陳秋宜明顯感覺自己流失的力氣開始慢慢恢覆。

做完這一切之後,時信已經是強弩之末。

她的靈體開始慢慢變得透明,陳秋宜立刻將照今生戴在時信的手上。

照今生可以去除戾氣,也可以聚魂。

黃泉主既然能夠用照今生重聚一個早已經魂飛魄散的魂魄,那麽時信此刻靈體未散,應該更加有效。

可是時信靈體潰散的速度,似乎絲毫沒有減緩。

一路被捆著,一句話未說的亦微,此時冷哼一聲道:“沒用的,她的靈魂賣給大妖,六十年間早就已經所剩無幾。不過是靠著妖力吊著一縷魂魄罷了。如今大妖死了,她的魂魄早就應該散盡,撐到現在全靠著你這個寶物罷了。”

時信望著陳秋宜,陳秋宜知道她想說什麽,陳秋宜心中很是難受,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的事情,必不會食言,我會去齊城山。”

“謝謝。”

時信輕聲說道,她又看向亦微,再次說了一聲: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

她被不幸支配了一生,自己又造成了別人人生當中的不幸。

惡果循環,該她魂飛魄散。

亦微別過頭,不肯領受時信的道歉。

輕描淡寫一句話,如何抵消枉死在她手下的那些鮮活的生命。

蓮兒原本有坦蕩一片的仙途。

縱然一時犯錯,本也可迷途知返。

卻與腹中孩子一同身死,跌入輪回,歷經生老病死苦。

那些藏在心底深處未來得及訴諸於口的遺憾,沈痛,如何能是一句兩句“對不起”便可輕易勾銷的。

不夠!

不夠!

不可原諒!

但是無論亦微有多少不甘心,多少恨意,他也沒辦法再做什麽了。

時信魂飛魄散了。

她仰著頭,似有留戀地看了看天際的那座山,耳畔響起幼時,祖母給她吟唱的小曲:

乖乖囡囡,坐在籃籃,

奶奶搖扇,蟲蟲走開,

風兒吹吹,囡囡睡睡,

睡醒長大,變大姑娘。

……

“真是……不甘心啊。”

時信閉上眼,她的靈體再也撐不住,身體的碎片,一片片消失,湮滅在天地間。

就和靈臺一模一樣。

何延益將陳秋宜護在懷中,伸手擋住陳秋宜的眼睛,說:“不要看。”

陳秋宜長長的睫毛扇動著何延益的掌心。

她伸手將何延益擋在她眼前的手拉了下來:

“何延益,這是第二個在我眼前魂飛魄散的人,第一個是靈臺。”

靈臺死了?

何延益眉頭一蹙,有些意外。

陳秋宜怏怏說道:“倘若天塹之劫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很有可能,世間萬物生靈,最終都會魂飛魄散,天地歸於混沌。”

“這便是你非要找到林致琦的原因?”

陳秋宜點頭承認,然後她伸手,收回了捆在亦微身上的捆仙鎖:

“亦微,你是越侖宗的宗主,越侖宗為修仙門派,是除魔衛道,匡扶正義的仙門。

之前你也一定看出來了我與何延益兩個人,同你第一次遇見我們的時候大有不同,我便和你實話實說。

何延益是神族之後,我是神族的神器化身,天塹之劫馬上就要降臨了,所以如今天下才會魔氣四溢,天災不斷。

天塹之劫出現與災厄之神息息相關,我們要去找災厄之神,你是否願意與我們同行?”

何延益側目,他不解陳秋宜為何提出要亦微與他們同行。

亦微一身狼狽,他與陳秋宜跟何延益,從始至終談不上是什麽善緣,時信死了,他本就心神動蕩,心中怨憤難平,但是陳秋宜一下子給他灌輸了這麽多的信息,又是天塹之劫又是災厄之神,又是神族之後又是神族神器。

他縱然天生仙胎又刻苦修行許多年,但到底同神是有本質區別的。

在此之前,神從來只存在於傳說之中。

傳說修仙大成者,可渡雷劫成神。

亦微冷哼一聲:“不願。”

說完便轉身離去。

陳秋宜洩氣地看向何延益:“亦微本事並不差,若是他能和我同行,定有助益,真是可惜。”

何延益說:“末末,林致琦,非找不可嗎?”

林致琦的力量,何延益是最清楚的。

他與林致琦交手的時候,幾乎是單方面挨揍,且還是在林致琦有意玩弄,手下留情的情況下。

災厄之神的力量,沒有人能夠抵抗。

諸神也不行。

陳秋宜望向何延益:“非找不可,何延益,你是神族之後,縱然你如今墮魔,但是墮魔也並不該磨滅你神的血脈。神愛世人,神愛眾生。天塹之劫一旦爆發,無人壓制,天地歸於混沌,無人可以幸免,我和你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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