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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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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九)

出去玩竟然碰見鑒安、鑒寧,這件事餘瑤本來是打算等裴彥昭回來,跟他說與他分享的。

她心情頗好,回到之前買柿餅的那個小販處,重新買了三個柿餅,然後自己解決了原先袋子裏的兩個,打道回府。

來到院落外,她小心翼翼張望,由於知道何詩雙不喜她這個樣子,她一向換裝換得謹慎,就連這身男裝都是她和裴彥昭出去逛時臨時買的,並未經過公賬。

她迅疾溜回自己的小院,正要進門,卻見早有人站她門前,將她的居所團團圍攏,像是要把什麽捉住。

餘瑤大驚,想自己這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麽,見勢不妙就想開溜,就有眼尖的仆從早早看見她,失聲叫道:“表小姐回來了!”

餘瑤頭皮一麻,正想掩耳盜鈴假裝自己從未來過,仆從看到的只是幻覺,舅母何詩雙的聲音就從院內傳來,分外清晰,冷冽非常:“餘瑤嗎?回來了?回來就給我進來!”

餘瑤估量著舅母話裏的怒氣指數。

嗯,從小到大,好像只聽到過兩回,一回是之前在她家中,舅母聽得府中仆人嘴碎她和裴彥昭吃幹飯的,大怒,又哭又氣指著那個仆人的鼻子怒罵,末了還帶著裴彥昭收拾行李決絕地要走,最後是母親狠罰了仆從,並將其永遠趕出家門舅母才罷了休。

還有一次就是現在。

餘瑤打個寒噤,想自己現在還是乖乖認錯,不要抵抗的好,就分外順從地從院外進了院內,打眼一掃,看見被尹靜扶著的病歪歪的何詩雙。

何詩雙原本就病著,眼下因為餘瑤的事氣得愈加難受。

餘瑤一楞,抱歉於自己惹到了病中的人,實在不該,氣勢先弱三分。

“舅母。”她乖乖叫道,低下頭去前察覺身邊丫鬟仆婦瞧著她眼神怪異,她只當是自己扮作男兒叫她們心驚,失了閨秀的體統。

何詩雙心中有氣,來找餘瑤時在院中等了兩刻鐘,差人去府中各處尋,尋不著,才知她是出了府。裴彥昭今日是上職去了的,就推斷她是自己一個出了府。

出了府不與她報備也就罷了,還打扮成這副模樣,何詩雙一口氣上不來,險些厥住。

尹靜忙給她順氣。

她緩過氣來,第一聲就是怒喝:“你可知你幹了什麽?”

這舅母平時和氣,真發起威來連餘瑤也受她不住。

餘瑤當即回道:“換了男裝出府游玩。”

“還有呢?”

還有?餘瑤一頓:“不學針織女紅,日日游玩,不成體統?”

舅母今日是想遍數她的錯處一並懲戒?

“還有呢?!”

聲音愈發高了。

餘瑤生怕因了自己害何詩雙病情愈重,昏倒在此,忙道:“舅母在家有疾,我卻不去服侍,只是自己享樂。”

她覺得自己的錯處頂多也就這樣了,但何詩雙卻失望地閉上眼去,明顯不甚滿意。

餘瑤一呆,反應過來道:“舅母,除了這些之外,餘瑤不知還犯什麽錯了。”

何詩雙的聲音反低下來:“罪證就在這院子裏呢。”

罪證?餘瑤茫然四望,一眼看去才發現自己的箱篋絲籠竟被盡數從屋內拖了出來,裏面衣物絲絹被翻得七七八八,散在地上。

而她因一進來就只見何詩雙臉色蒼白,搖搖欲倒,只顧了她而未見這滿地狼藉。

她腦子一炸,立刻跳起來,厲著聲音不敢置信地問:“你們翻我院子了?還開我的箱子?誰叫你們這麽做的?”

她一連三問,倒讓只盼她見了這滿地狼藉之後,願意從實說來的何詩雙愈加失望,以及憤恨。

她啞著聲音說回去:“這不重要,餘瑤你說說你做了什麽?!”

為了支撐住自己,何詩雙握緊了扶著她的尹靜的手。

尹靜覺得自己的手被握得生疼。

餘瑤頭腦混亂,一會是想自己被人當賊一樣搜了院子,還翻東西,一會是想她回來前還給她們買了柿餅。

她此生都未曾這樣震驚和憤怒過,但苦於找不到發洩的出口,不知道先動手搜查的人是誰,原因為何,因此只一個勁地問:“誰先的?誰先的?你們誰先不經我同意搜了我的箱子?”

何詩雙道:“她們是經我的同意搜了你的箱子。”

她不期待餘瑤能自己說出緣由了,自己發問:“餘瑤,你與別的男子有所往來?”

是經我的同意搜了你的箱子。

我的同意。

我的同意。

餘瑤頭暈目眩,她是一個不能忍受委屈的人,知道罪魁禍首是何詩雙,再沒有忍讓病人的意思,那些話進不了餘瑤的耳。

她高聲:“你的同意?舅母你的同意?”她簡直想要笑,又差點被這些人氣哭,“舅母,就算是你也不能搜我的箱子!”

她急奔過去,要把自己的東西收起來,但撿起一件,又覺為何要自己撿,這滿地她不曾仔細開箱查看的東西都是她被人踐踏的體面。

既被人踐踏了,就合該那些踐踏的人替她撿起,於是她環顧一周,冷笑道:“我勸你們誰翻的東西就誰再把它裝回去,給我撿起來,再給我道歉!”

她冷冷地把手上那唯一一件衣物也丟在地上。

她想,就是撿起來,這些原本就不屬於她的東西她也不要了,就是放在她這,她都不要了,他媽礙眼,通通給她滾出去。

眾仆婦面面相覷,只覺被她威脅得臉上通紅,卻不知到底是該聽餘瑤的好,還是……

何詩雙被她激起更重的怒火:“餘瑤,你若不知悔改,我便代你爹娘好好管教你!”

餘瑤在氣頭上,聞言看何詩雙一眼說:“舅母……”

她終於還是忍了忍,但還是笑得一臉無畏和輕蔑。

何詩雙道:“今日起你便在這裏禁足,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放她走!”

她氣得咳嗽,被尹靜扶著腳步極快,不怕跌倒,顯見是被餘瑤氣得狠了,再多在這裏待一刻都不能。

這府中真正的女主人都沒有道歉的打算,要懲戒這位刺頭表小姐,底下的仆人又怎會聽餘瑤威脅呢,仆婦們互相對視一眼,也潮水一樣從餘瑤院中退去。

霎時一片死寂,餘瑤呆立院中。

裴彥昭一從官衙回來,就聽自家母親和餘瑤起了沖突,現在一個在院中禁足,一個在屋裏□□,氣得毛病犯了。

他滿頭大汗,只說怎會這樣,要人把事情原委說給他聽。

小廝支支吾吾,不能說出個所以。

裴彥昭心煩,就說自己去問,擡腳往餘瑤處去,又忽想起母親在屋中氣苦。

憶起事情是從何詩雙那發起的,便定下主意往母親那走,同時吩咐小廝:“去阿瑤那看看。”

小廝唯唯,只說不敢,但面前的人哪裏還在,早旋風一樣去何詩雙那問清原委,想要進行調解了。

何詩雙道:“阿瑤、阿瑤、阿瑤,你腦子裏就只有阿瑤!你的阿瑤有別人了你知道嗎!”

她丟出這樣晴天霹靂的一句,把裴彥昭震在當場。

他強笑說:“母親就是生氣,也不能胡說啊。”

何詩雙閉了眼不去理他。

他按下心中焦躁,雖接到尹靜搖頭的示意,也還是留在那裏,嘆一口氣:“母親。”

他喚,何詩雙不理他他也持之以恒,他說:“母親,你不告訴我事情始末,我又如何為你開解呢?”

何詩雙仍是不理他。

他就默默趨近了前,與尹靜換個位置自己去為母親捶腿,低著頭一個勁地想,什麽叫有了別人呢?有了男人?女人?

他惶惶然,心中明白何詩雙的意思卻總不肯承認,心思沈浮,捶腿的力道便也輕重不一,一下一下透出主人的焦灼和惶然。

何詩雙忍了半日,終是未能忍住,想自己這兒子是栽在那外甥女身上了,但外甥女卻未必對他有心,就因了愛護之情,勸道:“流兒,你換個人喜歡罷。”

裴彥昭苦笑:“這種事母親不是最清楚麽?”

何詩雙就是因了太愛她的亡夫,才會久久、至今都沒有改嫁的意願。

他輕聲:“孩兒是非她不可的,母親,你就當體諒我。”

他身後不遠處的尹靜眼睫顫抖一下。

何詩雙閉目沈默許久,才放棄了一樣緩緩道:“你尹妹妹在阿瑤屋內發現了男人的腰封。”

裴彥昭失魂落魄往外走,那遲遲疑疑、守在近處,終是沒有去的小廝迎上來,向他告罪。

裴彥昭看他半晌,小廝都覺得自己是性命不保了,才聽他道:“如此,我自己去,你忙去罷。”

小廝如蒙大赦,裴彥昭自己踱步到了餘瑤門前。

他叩了叩門,正聽“嘩啦”一聲,裏面的人似是摔東西出氣了,也不知道他的敲門聲聽進她耳朵裏沒有。

他等了半刻,不知怎麽失了力氣,不能再度叩門,只能出聲道:“阿瑤。”

餘瑤在裏面道:“滾出去,別來煩我。”

又聽桌椅被人踢倒的聲音。

他垂頭再等片時,往院外看看,各色東西物件還是散在地上,主人不願收,仆從不敢收。

他因了這場景心中刺痛,終於放大聲音:“阿瑤。”同時再叩了叩門。

這回門扉很快就開了。

他戀慕著的人眼尾赤紅,瞧見他先是道一句:“表哥。”爾後神色憤憤,赤紅的顏色愈紅了,聲音咬牙切齒,“你得讓她們對我道歉!”

她隱隱的全身發抖。

他看著她,聽到了她的話,感知到了她的語氣,卻不能因此而作出相對應的正確反應,他聽到自己以極輕的、怕驚碎一場夢境的音量問:“阿瑤,你有喜歡的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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