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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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一）
盧家公館的三小姐留洋回來了。
這個消息無疑是攪亂公館一潭死水的天大消息，出門浪蕩去的盧家公子哥們暫且不提，盧家的幾位小姐尚還待字閨中，聽聞消息一個個拉著奶娘、婢女的來看。
稀罕人兒還沒下車，就已經被公館裏好幾雙閃閃爍爍的眼睛盯住，無一例外是想看看，這留洋回來的小姐，和她們這些傳統出身、受閨閣教育出來的小姐有什麽不同，值得他們家二老爺三天前就有鼻子有眼兒地吆喝，跟麻雀窩裏出了金鳳凰似的。
盧宛清穿著她頂頂好的一身旗袍，這是她在國外聽說的國內新時尚，腰身勾勒，布料齊整，雪白的雙臂袒露，長而曼妙的雙腿也在衣料間若隱若現，極具風情。
她承認她很喜歡這種服飾，因為它極好地體現出了她的削肩窄腰，身材修長。
她是一個很美的女子，自信使她美麗。因為旗袍體現出了她最大程度的美，所以她在歸家第一天就選擇穿著這樣的服飾出場。
她知道即使她還沒下車，公館裏也因為她而引發了不小的騷動。
她那個極愛面子的父親肯定早早地就在公館裏炫耀她的回國了，他覺得臉上有光，但盧宛清心裏對此很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認心裏也有那麽一點虛榮。
漂亮的女子就算是虛榮也虛榮得可愛，尤其在還沒有發現她的虛榮的男子眼中。
黎祥宜很明顯就沒有發現，他紳士地想幫助她下車，盧宛清一笑，大方地把手遞給他，再大方地把手抽回來道謝，亭亭立在門前她和他寒暄得很客氣：“要進去喝一杯茶麽？”
他們是在回國的輪船上認識的，互相了解得並不多，但一位自信漂亮的女性，和一位年輕有為的俊朗青年總是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讓彼此熟稔。
黎祥宜看了一眼門戶半開的公館，再擡頭看看匾額，大概瞧出這是一個半守舊半革新的家庭，他作為外人要是進去，怕是會有一大堆夫人小姐慌忙避讓（如果盧宛清不是家中獨女的話）。
他略有意外，又不那麽意外，微笑著保持著西洋紳士的風度：“不了，我家父母長輩還在等我回去，盧小姐也早點和家人團聚，以告彼此相思吧。”
他是一個對中外文化都有所涉獵，並將兩者融合得很好的人，所以聽他說話會有一種獨特的風趣。
盧宛清在船上好幾次都為了他的這種風趣而含笑，現在也不例外，她笑著點頭：“那我就不強留了，黎先生，改天我再酬謝你。”
今天他算是送她回來的。
根據東方的禮儀，有來有往，他們互相交換了電話。
·
盧家公館算上留洋在外的三小姐總共有四位姑娘，大小姐盧宛秀，二小姐盧宛瑩，三小姐盧宛清，四小姐盧宛平。
大姐兒是大房的嫡出，生來溫順順從，最是傳統，自小纏裹的三寸金蓮她雖趕上時潮早已放了，但戕害了的東西已經被戕害，無從挽回，她走路弱柳扶風，所幸她是小家碧玉的溫婉相貌，所以這樣弱柳扶風的步態，倒讓她平添一股子幽怨婉秀的氣質。
二姐是大房庶出，上過新學堂，很為那種新風尚所沾染，只是她常常被地位低下的生母責斥，父親詈罵，嫡母冷落，所以她成長得性格潑辣、脾氣風火、犟頭犟腦，公館裏的丫鬟們大多躲著她。
三姐早早出洋，是二房唯一的子嗣，生來機敏好頭腦，上的雖是舊學，但因為對新文化新風尚實在心儀，偷偷學習，最後竟得了某位同學父親的青眼，一舉搖身作為夥伴，陪同著人家出洋去了。
她是這盧家公館裏最早飛出去的鳳凰，與二姐年齡只差幾月。
至於四姐，她尚在三四歲年紀，童稚懵懂，主角並不是她。
盧宛秀在剛剛聽到自己的三妹妹到了公館門口時，其實並不願去看。
她與盧宛清並不親熱，以往擡頭不見低頭見時兩人就說不上幾句話，現在盧宛清留洋回來了，受過西方思想文化的熏陶，她們的觀念差距更是越拉越大，沒話可說。
盧宛清回來時她正在繡花，聽丫鬟眉飛色舞地講外面來了怎樣怎樣的一部車、三小姐提前買回了怎樣怎樣稀罕的零食物件兒、又有多少多少人躲在暗處嘖嘖稱奇觀望，她都面色不動，只是帶著微笑，淡淡的樣子，一副八風不動的神色。
丫鬟急了：“小姐你不想去看看嗎？”
盧宛秀道：“該看見的時候自然會看見的。”
這種毫無辦法的僵持局面維持了一會兒，就被風風火火闖進來的盧宛瑩打破：“秀姐，你跟我去看看吧，宛清回來了。”
這個庶妹從來都不好招惹，若是拒絕了她，就算是盧宛秀也不知道盧宛瑩轉頭會在母親那裏、姨太那裏作弄什麽口舌。
她只得放下繡繃，還要說盧宛瑩沒個女孩兒樣子，她就被拉了起來。
“快走吧好姐姐，不然就憑你的腳力，三妹妹都回屋了你還在門口。”
盧宛秀倏爾咬緊了嘴唇，靜一靜，無奈地說：“你啊，嘴巴裏盡吐刀子。”
她縮在籠袖下的手緊緊絞在一起，臉上卻還要擺出寬容的蒼白笑容來。
盧宛瑩嘻嘻笑，攙扶著盧宛秀起來，不容分說駕著她就走，盧宛秀的婢女心中一陣歡呼。
·
“慢點慢點，你急什麽？”
她的大姐這樣輕聲細語地勸告。
盧宛瑩口上“嗯嗯嗯”應下，腳步卻仍然沒有放慢。
她臉色發青。
這要是放在以前，被盧宛秀這樣言語輕輕地指點，她大概又要在心裏好一陣慪氣，覺得自己的這個嫡姐又在仗著所謂“嫡庶”壓迫她了。
所謂嫡庶那都是個什麽玩意兒？幾百年前的舊東西了，該要燒了，盧宛秀還拿著這一套發號施令個什麽？煩不煩。
她會忍不住這樣刻薄想，再忍不了她會大鬧一通。
但今天不同，她沒有心情再關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因為她“親親愛愛”的三妹妹回來了。
風風光光，大張旗鼓地回來了，還帶著一個看起來就俊朗非凡、很有修養的男人。
她一顆早早因為不公正的對待、混亂的時代而扭曲怨毒、不甘心、陷入牛角尖的心開始尖叫起來。
怎麽可以這個樣子！怎麽能這樣！不就留個學麽，多讀幾年書麽，就變成這種浪蕩樣了！真是給她們盧家的女兒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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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公館的三小姐留洋回來了。
這個消息無疑是攪亂公館一潭死水的天大消息，出門浪蕩去的盧家公子哥們暫且不提，盧家的幾位小姐尚還待字閨中，聽聞消息一個個拉著奶娘、婢女的來看。
稀罕人兒還沒下車，就已經被公館裏好幾雙閃閃爍爍的眼睛盯住，無一例外是想看看，這留洋回來的小姐，和她們這些傳統出身、受閨閣教育出來的小姐有什麽不同，值得他們家二老爺三天前就有鼻子有眼兒地吆喝，跟麻雀窩裏出了金鳳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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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承認她很喜歡這種服飾，因為它極好地體現出了她的削肩窄腰，身材修長。
她是一個很美的女子，自信使她美麗。因為旗袍體現出了她最大程度的美，所以她在歸家第一天就選擇穿著這樣的服飾出場。
她知道即使她還沒下車，公館裏也因為她而引發了不小的騷動。
她那個極愛面子的父親肯定早早地就在公館裏炫耀她的回國了，他覺得臉上有光，但盧宛清心裏對此很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認心裏也有那麽一點虛榮。
漂亮的女子就算是虛榮也虛榮得可愛，尤其在還沒有發現她的虛榮的男子眼中。
黎祥宜很明顯就沒有發現，他紳士地想幫助她下車，盧宛清一笑，大方地把手遞給他，再大方地把手抽回來道謝，亭亭立在門前她和他寒暄得很客氣：“要進去喝一杯茶麽？”
他們是在回國的輪船上認識的，互相了解得並不多，但一位自信漂亮的女性，和一位年輕有為的俊朗青年總是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讓彼此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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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有意外，又不那麽意外，微笑著保持著西洋紳士的風度：“不了，我家父母長輩還在等我回去，盧小姐也早點和家人團聚，以告彼此相思吧。”
他是一個對中外文化都有所涉獵，並將兩者融合得很好的人，所以聽他說話會有一種獨特的風趣。
盧宛清在船上好幾次都為了他的這種風趣而含笑，現在也不例外，她笑著點頭：“那我就不強留了，黎先生，改天我再酬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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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兒是大房的嫡出，生來溫順順從，最是傳統，自小纏裹的三寸金蓮她雖趕上時潮早已放了，但戕害了的東西已經被戕害，無從挽回，她走路弱柳扶風，所幸她是小家碧玉的溫婉相貌，所以這樣弱柳扶風的步態，倒讓她平添一股子幽怨婉秀的氣質。
二姐是大房庶出，上過新學堂，很為那種新風尚所沾染，只是她常常被地位低下的生母責斥，父親詈罵，嫡母冷落，所以她成長得性格潑辣、脾氣風火、犟頭犟腦，公館裏的丫鬟們大多躲著她。
三姐早早出洋，是二房唯一的子嗣，生來機敏好頭腦，上的雖是舊學，但因為對新文化新風尚實在心儀，偷偷學習，最後竟得了某位同學父親的青眼，一舉搖身作為夥伴，陪同著人家出洋去了。
她是這盧家公館裏最早飛出去的鳳凰，與二姐年齡只差幾月。
至於四姐，她尚在三四歲年紀，童稚懵懂，主角並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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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盧宛清並不親熱，以往擡頭不見低頭見時兩人就說不上幾句話，現在盧宛清留洋回來了，受過西方思想文化的熏陶，她們的觀念差距更是越拉越大，沒話可說。
盧宛清回來時她正在繡花，聽丫鬟眉飛色舞地講外面來了怎樣怎樣的一部車、三小姐提前買回了怎樣怎樣稀罕的零食物件兒、又有多少多少人躲在暗處嘖嘖稱奇觀望，她都面色不動，只是帶著微笑，淡淡的樣子，一副八風不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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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毫無辦法的僵持局面維持了一會兒，就被風風火火闖進來的盧宛瑩打破：“秀姐，你跟我去看看吧，宛清回來了。”
這個庶妹從來都不好招惹，若是拒絕了她，就算是盧宛秀也不知道盧宛瑩轉頭會在母親那裏、姨太那裏作弄什麽口舌。
她只得放下繡繃，還要說盧宛瑩沒個女孩兒樣子，她就被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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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宛秀倏爾咬緊了嘴唇，靜一靜，無奈地說：“你啊，嘴巴裏盡吐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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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是放在以前，被盧宛秀這樣言語輕輕地指點，她大概又要在心裏好一陣慪氣，覺得自己的這個嫡姐又在仗著所謂“嫡庶”壓迫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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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忍不住這樣刻薄想，再忍不了她會大鬧一通。
但今天不同，她沒有心情再關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因為她“親親愛愛”的三妹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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