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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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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屋外兩人,一齊坐到茶棕色的矮腳沙發上。

兩人雖然都換了鞋,但許是因為順著身上打濕的衣物,水漬留在她們走過的腳印輪廓上。

“太突然了。”一絲和著水汽擰成的碎發從前額劃下,龔柔韻垂下眼眸。

“還準備一起看望元生呢。”溫己把膝上細手搓熱,又貼上龔柔韻的手,“這些天,雨下的總是沒完。”

“渝州就是這樣…在這個時候。”

“你姐是不是去倫敦了?”

姐姐,是的,龔柔韻還有一個雙胞胎姐姐——龔柔慕。

“是,倫敦也總是下雨。”不是姐姐說的,她不常給家裏回電話。龔柔韻憑著記憶中的地理課本說道。

“倫敦也多雨啊——你說美國會不會也這樣?”

龔柔韻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夜幕降臨已經接近尾聲,“美國大部分都是溫帶和亞熱帶氣候,降水都不少的。不過西部太平洋沿岸降水會較少。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我就隨機考考你的高中地理知識,知識儲備看來挺牢固嘛。”

林溫己開了一個玩笑,但龔柔韻此時卻沒能笑出來。

“元生的死不是沒有原因的。”林溫己開口。

“你想說什麽?”

“元生是吃了李洛拿的藥才死的。”林溫己說的有些為難,但出於自己對剛剛和女人的交流中得出的,“但李洛肯定不是大家想——”

“廢話!”龔柔韻低聲制止。

“洛洛最近…所以——”最近有些事不能提的就別提。

林溫己因為龔柔韻能明白自己是擔心她會說出什麽口不擇言的話。

龔柔韻微蹙,大腦想著接下來的事,語速不自主地加快,“不用擔心。李洛也是受法律保護的,而且朱何有很多律師朋友,應該會有打這類官司的律師。她不會有事,絕對不會的。但現在是我們不能先亂了。元生走了,李洛不會幹出——”

林溫己用力握緊龔柔韻的手,盯著龔柔韻,“你先冷靜。”

“不好意思。”

“李洛現在這樣…肯定也是有她的想法。但是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確保洛洛不能再做什麽傻事了。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已經非常大了。你明白嗎阿韻?”

“好。”

“你就先回家吧,等會兒要是沒什麽事。”

“我想留下來照顧李洛。”

“這兒有我呢。你也先回家休息,一身都打濕了,回去記得洗個熱水澡喝點暖和的。”

“知道。那你呢?過幾天不是要去首演,不是有彩排嗎?”

“那個啊,我都差不多了,不是每個演員每一場都到的,沒有戲份就可以不去。明天我請個假就行。倒是我們的龔大數學家,真的沒有休息可言啊!”

“沒你說的那麽嚴重,我也有節假日的。”

龔大數學家啊,那是別人對父親的稱呼。

李洛扶門出來,短發有些淩亂,面色憔悴。

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坐到她們面前,靠著兩人。

“事情的確太突然了…”溫己扶上李洛涼透了的手。

“註意身體…要帶著他的那份一起。”

“你現在其他的先不要多想,元生沒什麽親人,剩下的我來打理,明天你就先不用去你的科研室了,我去給你請假——”

“不用。”李洛說,張著有些幹渴的嗓子。

“可是洛洛你現在這個狀態——”

“好了!!林溫己!你不要再用你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了好不好?!我說不用!我現在沒問題!!”

“林溫己你不要像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一樣!!我真的受夠了!什麽事情都要問我!什麽選擇都要我來做決定!!你想過會出什麽問題嗎?你有想過有什麽後果嗎!!”

林溫己沒想到李洛此刻的憤怒,“可是,可是一直你都很好啊,你永遠都會做出最正確的那個決定。”

“那些風險憑什麽就我一個人來承擔!”

“不是這——”

“林溫己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私!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也求求你要再來管我這攤爛攤子了!!”

“洛洛…”

“真的不要再來管我了!你不懂,根本就不會理解,你從小就養尊處優!你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你的青春、燃燒你的生命,可是其他人呢?我呢?元生呢?和路邊的石子一樣平庸的人呢!我們也有在認真地想活下去啊!!憑什麽最後得到這樣下場的人是我!!憑什麽!!憑什麽最後就是我們這樣的人!!”

平時溫順的李洛,在這時,好像把這一生會發的脾氣都在這一刻發洩出來,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兩人都對李洛突然開口問話的內容有些錯愕。人在發火的時候才會說出最傷人的話,最真實的話。才敢說出心裏話。

林溫己知道李洛只是氣話,也根本不會往心裏去。

但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對方。

“洛洛~”張開雙手想要抱住李洛,試圖安慰。

被李洛推開,紅著眼,鼻音很重,“讓我一個人靜靜“

不知濕冷的沈默過了多久,李洛才再次開口,用著更平靜的語氣。

“元生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裏面說人的生命就像嬌艷的花朵,從雕謝的那一刻它就開始死亡,一瓣又一瓣,直到整株枯萎。”

“元生就停留在了他最絢爛的年紀,小洛。”林溫己走進,“我是演員,所以我更希望我是停留在最美的年紀,只記得花朵的絢爛。而不是將它一切甚至是不堪都全然記錄,都被人悉知。就像是很多運動員一樣,當狀態不在了,我們就會挑一個時候宣布退役,當聚光燈散去,我還一直都是那個最好的林溫己。”

林溫己很早就在思考這些,試圖開導著李洛。

“可要是有人不是花呢?他不是花朵,他只是路邊的石子,從一生下來都沒有盛放的時光,他就只剩下枯萎了。可是他還要活下去怎麽辦?”李洛的聲音逐漸變小。

其餘兩人知道她在說什麽。

“他還要活下去怎麽辦?”李洛重覆道地又問了一遍,“他要讓生命出顯在自己身上,他遇到了我。可我知道他不能被治好了。他身體的狀況你都知道…我,我也知道…”

李洛像是失了魂,喃喃說道,“現代醫學對白血病的控制,到心周組織的肥大。都說久病半成醫,我生病他都可以告訴我該吃什麽藥。

“後來我選專業也沒選臨床醫學,選了制藥。

“兩條路的區別就是,”李洛在空氣中好像缺氧,重新緩了一口氣,“一條路是我親手送他上路,另一條是他等吃我的藥的途中而死。與其說就這麽等死——但是第二條可以把他治好的可能也大多了,真的大太多了。”

“洛洛——”

“你讓我說完。

“我一直都是努力地學習,說起來也有點可笑,明明我就是努力做到最好,能拿的各種評獎評優我都拿了,考研到了專業最好的研究生,跟了攻研白血病幾十年的項目組導師課題組。

“前期,我們在實驗室裏失敗了多少次,都沒人數得清了,但我們還是沒日沒夜地做實驗做模擬,不斷地改良完善藥物…直到有一組數據出現了波動。是我抓住這組實驗品,才有了後來的試驗。

“他走這件事,之前我不是沒想過…可第一期第二期試驗,每次的試驗結果超乎我想象得完美。你懂嗎?那些結構數據完美得不像話,數據曲線…漂亮極了。而這些別的制藥公司可能做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做到這一步,你懂嗎?

“這一切的一切!真的都像在告訴我,我這些年所有的努力沒有白費!你知道嗎?有的工程師就是要試錯幾千次幾萬次,可是我的運氣就是這麽好,就是在我幾千次的時候我就抓住了。

“這麽完美的數據,理論上是絕對不可能在最後百分之十幾的概率上丟失差錯的…”

李洛滿臉淚痕的臉頰埋進膝上的雙手,減弱的光線,使視野中的細節逐漸模糊成一塊暗點,看不清楚。眼前的場景,在龔柔韻看來,就像在某些懸疑劇的最後,兇手的陳詞總是要伴著淚水和顫抖的懺悔,陳詞老套的場景在不愛看戲劇的龔柔韻面前上演,腦海中說不清是什麽感受。

日光從玻璃窗射進,龔柔韻家中籠罩著一層氤氳的光線。

龔柔韻敲著軟件上的數據,一邊問道,“還是不能說這是什麽嗎?”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李洛嚴肅地回答,“怎麽樣?擬合出來的模型,在我給你的這個區間,能有把握嗎?”

“再等等,這裏面你給的參數太多…”龔柔韻咬著筆桿,又拿起張草稿演算。

“雖然還沒算完,但是現在看來,把握不小…”

“不小是多少?”李洛皺眉加急問道。

“這麽重要?”沒聽見回應,龔柔韻扭回頭,繼續低頭開始演算,“行,不問。放心,這些數據我絕不會外傳!”有些人的保證可能就像一把沙,在空中一揮就消失不見,但做保證的是龔柔韻,她是真的在保證。

“好了,擬合出來 87.938% 。”龔柔韻看著軟件上擬合出數據。

李洛不語,看著草稿紙上的數據。“能不能再換個算法?”

還不滿意?龔柔韻有些不解。

李洛繼續補充道,“能不能有算法能讓這些數據擬合出90%以上的?”

看著李洛有些焦急的樣子,“這已經是直接擬合的算法組合,要是再換算法擬合,準確度就不好說。而且只提3%的話,說實話,意義不大。”

“意義很大。”李洛直接說道。

“那要是這些是你的那些論文的話,提上 90% ,寫上去是能好看一點,中間再換個算法。”一些學術上見怪不怪的套路。

看著李洛越來越緊的眉頭,“這樣吧,我調整一下起始模型,盡量往你要的區間上去靠攏。但是李洛,我還是要再說一次,算術只是工具,只是提供參考意見,給出的數據不是絕對的,還是要你們專業去實踐認證。”

“而且換了模型,雖然能夠有你想要的數據,但是模型已經開始偏離起始數值,也就是說,最後的模型已經變形不可信了,你要知道。”

“好了,我知道。請開始吧。”李洛邊說邊在心裏禱告,這時候唯物主義的她在祈求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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