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檔】空中塵埃
關燈
小
中
大
【補檔】空中塵埃
閱讀順序：埃沈空（這個合集下前面那幾篇）→空中塵埃（這篇）
■時間軸【戰神傳說之後，戰神歸來之前】
>>>
伽羅想去阿德裏、想去星星球，也很想喝酒。
他的內心對於“阿德裏、星星球和酒之於死者是否是奢侈品”這個問題並沒有定論，因為意識的恢覆也只是幾分鐘前的事情。
現在他打量著外界，期待遇到神。
死後的世界以純粹的黑為主體，噪點在漆黑的幕布中明滅。
每個細小的噪點都連通著外界的動態景色，像極了黑色窗戶紙上被人戳出的小孔，用以與外界連通。
「分裂、湮滅、重生」
它們不斷重覆著這般生死循環，最終是湮滅處於劣勢，使得噪點並未達到動態平衡。
於是伽羅的視野擴張著——
有雲，有鳥，有陽光。
雲在上升，鳥在飛騰，陽光在乘風。
「死後的世界……居然是這樣子的嗎？」
視野下方飄來舞動的藍色火焰，伽羅第一時間聯想到死者世界的鬼火。
忽然，一只知更鳥飛矢一般疾速而冒失地一頭紮進鬼火之間，只留給驚魂未定的伽羅一個振翅遠去的背影。瑩藍的鬼火之於羽毛是鱗粉之於蝶翼的存在，知更鳥並未燃燒，兀自撲騰騰地變小了。
伽羅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伸出雙手舉到眼前，於是熒藍入眼——什麽“鬼火”，那根本是他自己的能量！
「是了。」
這並不難懂。
「不是它們在顛倒上升。」
雲朵奔流遠去，浩瀚無垠，上籠穹空，視線下投，青藍之海和諧地倒映在同色系的雙瞳中。
■
——是我在下墜。
■
◆
▼
▽
◇
。
『像空中的埃塵那樣。』
■
“……爸。”伽羅仰視著鄰座的男人，喉嚨裏梗出這個字。
這個視角不對。
在阿德裏星健在的很久之前，他和男人同座一起時已經需要微微下移視線了，那這個豆丁視角又是什麽情況？他的聲音也？
伽羅眼神發直地盯著身旁的男人。男人的樣貌和成人後的伽羅頗為相似，他剛才還在雙手抱臂小憩，聽到自家兒子沙啞低沈數倍的聲音立刻睜眼：“嗯？乖兒子怎麽啦？身體不舒服？”
「太像了！」
伽羅打了個哆嗦，渾身僵硬的像塊鋼板。
“不舒服也先忍忍吧，我們就快到星星球了。”
——「星星球」
這三個字簡直給予他心頭暴擊！
能源液逆流的突然，伽羅的思維跟著溯回幾微秒，在洋流裏回旋幾小圈，海面浮出幾塊礁石，年輪的紋路全是腦海中熟悉的樣子：父親陪同、外星任務、迷路、街頭偶遇……
記憶的碎塊殘渣顫顫巍巍地拼合出街道的幻像，以及站在街道裏的、他仰視過的那個黑色身影——那是尚為幼兒的他在某個星球遇到的“少年”。
這裏的“少年”是個模糊的概念，從當今的維度上看，那個人只能被歸屬在“孩子”一欄，而對於幼年的伽羅，他得叫人家一聲“哥哥”。但伽羅從未用“哥哥”稱呼過他，那時他對那個少年有另一個更為貼切的稱呼——
『黑衣服、黑面罩、躲在一邊觀察……』
『你一定是執行秘密任務的英雄吧？』
——是了，那時他稱少年為「英雄」。
具體的細節經過恒河沙數的大小事件已然模糊，但伽羅確信那位「英雄」的確曾經哄小孩兒一樣帶著自己東跑西跑。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勾起嘴角來：或許那個小哥只是順便帶他玩玩，但誰能想到，他伽羅對於“英雄”的執著，居然是以這樣引人發笑的事情開的頭呢
那這次能重現那場星際旅行嗎？
情報不足。
他剛想問點什麽，結果發現伽奧已經又睡了過去。但伽羅並不想叫醒他，成年人有多累只有成年人能懂，偶爾小憩是真的別有一番風味，這是他長大後才明白的道理。
伽羅打量著飛船內部的旅客，大片大片的機器人、大片大片的金屬腦殼，大片大片的反光晃的他眼暈。伽羅默默計算著這裏的機器人比例和星星球的機器人比例孰多孰少，忽然間，他的餘光掃到一個額頭燃著寶藍色火焰的孩子——火焰！是阿德裏星人！
伽羅當即一個激靈，頓時清醒——坦誠地講，他很激動：這怎麽說也是十幾年後的老鄉見老鄉啊！
“Kalo？”阿德裏小孩也看見了他，朝這邊湊過來。
「你認識我？」
伽羅很想問出這個問題。誰知阿德裏小孩隨即楞了一下，這讓伽羅有種“他能聽到我的內心獨白”的錯覺。
“我們是校友來著，不過常年不在同一個校區，你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
伽羅被說的有點心虛，但從這個年紀到他犧牲都橫跨25年的光陰了，忘記不熟的同學著實不過分。
“那個……”伽羅略帶尷尬地開口，試圖引出新話題，“你一個人在飛船上亂跑不要緊嗎？”
“沒關系啊，我在旅行。”
「而這個時期的我在和老爸一起出任務。」
伽羅不知該感激他爹對他從小的鍛煉讓他贏在了起跑線，還是該抱怨一句他也很想玩。
“一個人叫流浪，兩個人以上才叫旅行。”阿德裏小孩繼續解釋著，“我的意思是，我是和老大一起出來的，並不是一個人。”
“老大？”聽起來微妙的像社會青年，但這孩子身上的親和力以及言行舉止又和這種猜測相距甚遠。
“嗯……和‘拉幫結夥的頭目’還是有點差別的，流浪的時候是他救了我，那之後遇到困難時我就會想著‘如果是老大的話會怎麽辦’……他真的很強。”
何等相似的心路歷程。
雖然可能有記憶美化的成分，但伽羅投向阿德裏小孩的目光中依然多了幾分感同身受。
「看來每個孩子都會有這個階段啊……」他謎一樣的輕松了不少。
“聽起來真酷，你們的關系一定很好！”
“我死前的一段時間倒是鬧了點矛盾，不過我覺得再讓我多活一天我們就能和好，不要問為什麽，問就是我超勇的！”
天真爛漫的小孩子都是美好的，這個同族小孩卻勾起了三十歲靈魂的陣痛。
「一天的時間嗎？若非我的失職……」
「嘖，停。」
伽羅不想繼續這個十幾年不間斷的思維導圖，他要求自己迅速進入“小孩子”的角色裏。
“那看來你們的確很鐵，我也有個差不多的朋友，可惜現在是不能和他一起瘋了——你和你老大趁現在要玩的開心點啊！”阿德裏星的末任守護者努力模仿著對方孩子氣的語氣，他拋出這句祝福時甚至沒敢直視孩子的眼睛。
但孩子臉上的笑容對30歲的成年人已經很明顯了，小孩子總是很難隱藏情緒的。對方很開心，他看得出來。
“怎麽了？”伽羅覺得這個孩子哪裏怪怪的。
“你比以前好說話，Kalo。”阿德裏小孩似乎已經繃不住了，說話都帶著笑腔，“這些年情商見長。”
聽起來他們很熟，但伽羅更在意的是，這話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能說出來的。
“說明我長大了嘛！”伽羅有苦道不出——死都死了為什麽還要裝嫩扮小孩？另一個“真正的”孩子反而用相對成熟的口吻和他對話，這個世界太過魔幻。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用力過猛、模仿痕跡太重，眼前的阿德裏小孩聞言竟然笑出聲。
……就有點尷尬。
“噗——好吧，你確實成熟了很多，就是模仿這種語氣太為難你了，我覺得阿卡斯的違和感會比你小一點。”小孩子笑著望向他，“不過我沒有看到他，聽你剛才的話，他還活著？”
仿佛經受鈍斧頭劈砍，伽羅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但他點頭了。
“那死後的校友會只有我們兩個人參加了，還挺冷清的哈？”
伽羅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脖子像樹幹一樣僵直在那裏。
“……為什麽只有我們兩個人？”
“只有被人思念著，才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來。”
「其他人沒有留下，是因為……能夠思念他們的人都死去了。」
得出這種結論完全順其自然。
伽羅舔了舔幹燥的唇，就像他還活著時做的一樣。
如果在這個結論的基礎上再做推理……說明留在這裏的人在被某人思念著。
“那很好啊，思念你的人還活著。”但話一出口，伽羅又察覺不合適——這樣對活著的人或許太殘忍了一點。
他想起搭檔。
阿德裏的孩子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用藍幽幽的眼睛盯著伽羅，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Kalo，你活過二十歲了嗎？”
空氣忽然寂靜到令人窒息，伽羅甚至有種被扼住喉嚨的錯覺。
“是這樣的，我死在了十八歲……”阿德裏的“孩子”解釋著，一邊觀察著伽羅的微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重覆了第二遍，“你活過二十歲了嗎？”
模仿小孩子的語氣的確太為難伽羅了。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仿佛自己丟了舌頭。
“嗯……我只是想知道以後的事……”18歲的靈魂一邊解釋著，一邊做出了令伽羅瞠目結舌的舉動——當場開膛，“你看，我的能源核。”
伽羅真沒認出來那些宛若由橡皮泥捏出的兔子是“能源核”。
“閑著沒事幹，我自己捏的。”
伽羅怔怔點頭，他自爆時也是手動開膛引爆能源核，但那是關乎星球命運的危急關頭，而且整個過程巨痛無比……看來被困在這裏的人真的很閑。
“留在這裏很無聊的，無論你做什麽，事件進行的最終結果都不會被改變。唯一的好處就是……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珍視的記憶重現。”
看到自己珍視的記憶。
“阿德裏滅亡了。”
在毫無關聯的當口，伽羅無厘頭地找回了自己的舌頭。
■
他以為是小孩的阿德裏少年陷入了很長的沈默，伽羅卻詭異地期待著十八歲的靈魂一臉不屑地抱怨些什麽，或許是噴湧而出的怨恨，也許那樣會更好。
“……你活到三十歲了嗎？”
伽羅點頭。
或許對方接下來該罵他“茍延殘喘的懦夫”之類的了，伽羅等著。
“……你在阿德裏滅亡後又活了十多年？”
伽羅再度點頭。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四處流浪，結合經歷和自身情感在內心為自己立了尊雕像，那是由骯臟汙濁的碎屑堆積成的，它們的表層澆淋著詛咒、怨恨和厭惡，所以那些碎屑才得以成型，留下一個堅硬的殼。
他希望由受害者代替自己來厭惡他。
“那……”18歲的靈魂拖長了語音，似乎在斟酌著用詞。
有很多個瞬間，伽羅期待著對方是在尋找用什麽話語來痛斥他這個無能的守護者。
……可是沒有。
“那……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結果只有輕飄飄的話語，“一直以來都，辛苦了。”
伽羅理當如釋重負，但這些柔軟的話語卻比任何刀劍更具破壞力。它們散在空氣中，飄落到殼上，硬殼居然裂開了。
“為什麽不憤怒？”他不明白。
“因為有預料到吧……我並不認為滅亡一顆星球是只因某個人的失職就可以做到的。每個人的選擇都會推動事件進行，你也不過是雪崩時比較顯眼的一朵雪花……死亡的人只是恰巧死了，活著的人也只是恰巧活著罷了。”
“……你的理解很少見。”
“我覺得大家都懂，只是為了逃避痛苦，有時刻意忽略罷了……把錯誤推給某一個人總比自己承受要痛快——說起來，Kalo好像並不是壽終正寢，你是被誰殺的？”
“我自己。”伽羅回想自己自爆時的場景，“還有叛徒凱撒。”
“哇又是校友！”
阿德裏軍校還真是造孽啊。伽羅涼涼地想著。
“我們軍校太造孽了！”結果18歲的靈魂義憤填膺地把伽羅的心聲說出來了，“順便一問，你死前有向親友告別嗎？”
伽羅思索一會兒，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真羨慕啊。”
“我倒是不怕死——誰沒有死的一天呢？”
“但讓我很難過的是，我都沒來得及在死前好好向他們告別……”
“算了，我能留在這裏的時間也不多了，在你下車前，我給你一點提示？”
“請。”
“雖然你不能改變重要事件的結果，但有些細微的過程是可以改變的。就像現在，你可以獨立思考，而不是遵循你在這個年紀時的思路。”
“所以，你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可以見自己想見的人。”
“……總之，千萬別留遺憾啊！”
這樣叮囑著，老鄉亡靈下了飛船。
■
伽羅用小短手支著臉，盯著宇宙飛船的窗戶，分析著剛才的訊息。
“嗚啊——”伽奧伸了個懶腰，似乎是休息夠了，“快到了，兒子，快變身！”
“……啊？”什麽變身，電飯煲的節能模式嗎？伽羅沒反應過來。
“睡迷糊了嗎？”他爸說著已經變成一個人類男人的模樣，平平無奇，是隨處可見的油膩膩的中年大叔了。
伽羅心說睡著的是你吧，聞言也化形成人類小孩。
“哎呀不錯不錯，不愧是我兒子！第一次變身就變得這麽好！”
這誇獎聽的伽羅心酸，心說不是第一次，而且你兒子殼裏裝的是比你還老的靈魂。
幾十歲的人了被這樣誇獎，伽羅還真的有點不太好。他不好意思地扭頭繼續盯著窗戶，忽然發現，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居然笑了。
……怎麽因為被誇了一句就笑了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閱讀順序：埃沈空（這個合集下前面那幾篇）→空中塵埃（這篇）
■時間軸【戰神傳說之後，戰神歸來之前】
>>>
伽羅想去阿德裏、想去星星球，也很想喝酒。
他的內心對於“阿德裏、星星球和酒之於死者是否是奢侈品”這個問題並沒有定論，因為意識的恢覆也只是幾分鐘前的事情。
現在他打量著外界，期待遇到神。
死後的世界以純粹的黑為主體，噪點在漆黑的幕布中明滅。
每個細小的噪點都連通著外界的動態景色，像極了黑色窗戶紙上被人戳出的小孔，用以與外界連通。
「分裂、湮滅、重生」
它們不斷重覆著這般生死循環，最終是湮滅處於劣勢，使得噪點並未達到動態平衡。
於是伽羅的視野擴張著——
有雲，有鳥，有陽光。
雲在上升，鳥在飛騰，陽光在乘風。
「死後的世界……居然是這樣子的嗎？」
視野下方飄來舞動的藍色火焰，伽羅第一時間聯想到死者世界的鬼火。
忽然，一只知更鳥飛矢一般疾速而冒失地一頭紮進鬼火之間，只留給驚魂未定的伽羅一個振翅遠去的背影。瑩藍的鬼火之於羽毛是鱗粉之於蝶翼的存在，知更鳥並未燃燒，兀自撲騰騰地變小了。
伽羅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伸出雙手舉到眼前，於是熒藍入眼——什麽“鬼火”，那根本是他自己的能量！
「是了。」
這並不難懂。
「不是它們在顛倒上升。」
雲朵奔流遠去，浩瀚無垠，上籠穹空，視線下投，青藍之海和諧地倒映在同色系的雙瞳中。
■
——是我在下墜。
■
◆
▼
▽
◇
。
『像空中的埃塵那樣。』
■
“……爸。”伽羅仰視著鄰座的男人，喉嚨裏梗出這個字。
這個視角不對。
在阿德裏星健在的很久之前，他和男人同座一起時已經需要微微下移視線了，那這個豆丁視角又是什麽情況？他的聲音也？
伽羅眼神發直地盯著身旁的男人。男人的樣貌和成人後的伽羅頗為相似，他剛才還在雙手抱臂小憩，聽到自家兒子沙啞低沈數倍的聲音立刻睜眼：“嗯？乖兒子怎麽啦？身體不舒服？”
「太像了！」
伽羅打了個哆嗦，渾身僵硬的像塊鋼板。
“不舒服也先忍忍吧，我們就快到星星球了。”
——「星星球」
這三個字簡直給予他心頭暴擊！
能源液逆流的突然，伽羅的思維跟著溯回幾微秒，在洋流裏回旋幾小圈，海面浮出幾塊礁石，年輪的紋路全是腦海中熟悉的樣子：父親陪同、外星任務、迷路、街頭偶遇……
記憶的碎塊殘渣顫顫巍巍地拼合出街道的幻像，以及站在街道裏的、他仰視過的那個黑色身影——那是尚為幼兒的他在某個星球遇到的“少年”。
這裏的“少年”是個模糊的概念，從當今的維度上看，那個人只能被歸屬在“孩子”一欄，而對於幼年的伽羅，他得叫人家一聲“哥哥”。但伽羅從未用“哥哥”稱呼過他，那時他對那個少年有另一個更為貼切的稱呼——
『黑衣服、黑面罩、躲在一邊觀察……』
『你一定是執行秘密任務的英雄吧？』
——是了，那時他稱少年為「英雄」。
具體的細節經過恒河沙數的大小事件已然模糊，但伽羅確信那位「英雄」的確曾經哄小孩兒一樣帶著自己東跑西跑。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勾起嘴角來：或許那個小哥只是順便帶他玩玩，但誰能想到，他伽羅對於“英雄”的執著，居然是以這樣引人發笑的事情開的頭呢
那這次能重現那場星際旅行嗎？
情報不足。
他剛想問點什麽，結果發現伽奧已經又睡了過去。但伽羅並不想叫醒他，成年人有多累只有成年人能懂，偶爾小憩是真的別有一番風味，這是他長大後才明白的道理。
伽羅打量著飛船內部的旅客，大片大片的機器人、大片大片的金屬腦殼，大片大片的反光晃的他眼暈。伽羅默默計算著這裏的機器人比例和星星球的機器人比例孰多孰少，忽然間，他的餘光掃到一個額頭燃著寶藍色火焰的孩子——火焰！是阿德裏星人！
伽羅當即一個激靈，頓時清醒——坦誠地講，他很激動：這怎麽說也是十幾年後的老鄉見老鄉啊！
“Kalo？”阿德裏小孩也看見了他，朝這邊湊過來。
「你認識我？」
伽羅很想問出這個問題。誰知阿德裏小孩隨即楞了一下，這讓伽羅有種“他能聽到我的內心獨白”的錯覺。
“我們是校友來著，不過常年不在同一個校區，你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
伽羅被說的有點心虛，但從這個年紀到他犧牲都橫跨25年的光陰了，忘記不熟的同學著實不過分。
“那個……”伽羅略帶尷尬地開口，試圖引出新話題，“你一個人在飛船上亂跑不要緊嗎？”
“沒關系啊，我在旅行。”
「而這個時期的我在和老爸一起出任務。」
伽羅不知該感激他爹對他從小的鍛煉讓他贏在了起跑線，還是該抱怨一句他也很想玩。
“一個人叫流浪，兩個人以上才叫旅行。”阿德裏小孩繼續解釋著，“我的意思是，我是和老大一起出來的，並不是一個人。”
“老大？”聽起來微妙的像社會青年，但這孩子身上的親和力以及言行舉止又和這種猜測相距甚遠。
“嗯……和‘拉幫結夥的頭目’還是有點差別的，流浪的時候是他救了我，那之後遇到困難時我就會想著‘如果是老大的話會怎麽辦’……他真的很強。”
何等相似的心路歷程。
雖然可能有記憶美化的成分，但伽羅投向阿德裏小孩的目光中依然多了幾分感同身受。
「看來每個孩子都會有這個階段啊……」他謎一樣的輕松了不少。
“聽起來真酷，你們的關系一定很好！”
“我死前的一段時間倒是鬧了點矛盾，不過我覺得再讓我多活一天我們就能和好，不要問為什麽，問就是我超勇的！”
天真爛漫的小孩子都是美好的，這個同族小孩卻勾起了三十歲靈魂的陣痛。
「一天的時間嗎？若非我的失職……」
「嘖，停。」
伽羅不想繼續這個十幾年不間斷的思維導圖，他要求自己迅速進入“小孩子”的角色裏。
“那看來你們的確很鐵，我也有個差不多的朋友，可惜現在是不能和他一起瘋了——你和你老大趁現在要玩的開心點啊！”阿德裏星的末任守護者努力模仿著對方孩子氣的語氣，他拋出這句祝福時甚至沒敢直視孩子的眼睛。
但孩子臉上的笑容對30歲的成年人已經很明顯了，小孩子總是很難隱藏情緒的。對方很開心，他看得出來。
“怎麽了？”伽羅覺得這個孩子哪裏怪怪的。
“你比以前好說話，Kalo。”阿德裏小孩似乎已經繃不住了，說話都帶著笑腔，“這些年情商見長。”
聽起來他們很熟，但伽羅更在意的是，這話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能說出來的。
“說明我長大了嘛！”伽羅有苦道不出——死都死了為什麽還要裝嫩扮小孩？另一個“真正的”孩子反而用相對成熟的口吻和他對話，這個世界太過魔幻。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用力過猛、模仿痕跡太重，眼前的阿德裏小孩聞言竟然笑出聲。
……就有點尷尬。
“噗——好吧，你確實成熟了很多，就是模仿這種語氣太為難你了，我覺得阿卡斯的違和感會比你小一點。”小孩子笑著望向他，“不過我沒有看到他，聽你剛才的話，他還活著？”
仿佛經受鈍斧頭劈砍，伽羅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但他點頭了。
“那死後的校友會只有我們兩個人參加了，還挺冷清的哈？”
伽羅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脖子像樹幹一樣僵直在那裏。
“……為什麽只有我們兩個人？”
“只有被人思念著，才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來。”
「其他人沒有留下，是因為……能夠思念他們的人都死去了。」
得出這種結論完全順其自然。
伽羅舔了舔幹燥的唇，就像他還活著時做的一樣。
如果在這個結論的基礎上再做推理……說明留在這裏的人在被某人思念著。
“那很好啊，思念你的人還活著。”但話一出口，伽羅又察覺不合適——這樣對活著的人或許太殘忍了一點。
他想起搭檔。
阿德裏的孩子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用藍幽幽的眼睛盯著伽羅，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Kalo，你活過二十歲了嗎？”
空氣忽然寂靜到令人窒息，伽羅甚至有種被扼住喉嚨的錯覺。
“是這樣的，我死在了十八歲……”阿德裏的“孩子”解釋著，一邊觀察著伽羅的微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重覆了第二遍，“你活過二十歲了嗎？”
模仿小孩子的語氣的確太為難伽羅了。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仿佛自己丟了舌頭。
“嗯……我只是想知道以後的事……”18歲的靈魂一邊解釋著，一邊做出了令伽羅瞠目結舌的舉動——當場開膛，“你看，我的能源核。”
伽羅真沒認出來那些宛若由橡皮泥捏出的兔子是“能源核”。
“閑著沒事幹，我自己捏的。”
伽羅怔怔點頭，他自爆時也是手動開膛引爆能源核，但那是關乎星球命運的危急關頭，而且整個過程巨痛無比……看來被困在這裏的人真的很閑。
“留在這裏很無聊的，無論你做什麽，事件進行的最終結果都不會被改變。唯一的好處就是……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珍視的記憶重現。”
看到自己珍視的記憶。
“阿德裏滅亡了。”
在毫無關聯的當口，伽羅無厘頭地找回了自己的舌頭。
■
他以為是小孩的阿德裏少年陷入了很長的沈默，伽羅卻詭異地期待著十八歲的靈魂一臉不屑地抱怨些什麽，或許是噴湧而出的怨恨，也許那樣會更好。
“……你活到三十歲了嗎？”
伽羅點頭。
或許對方接下來該罵他“茍延殘喘的懦夫”之類的了，伽羅等著。
“……你在阿德裏滅亡後又活了十多年？”
伽羅再度點頭。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四處流浪，結合經歷和自身情感在內心為自己立了尊雕像，那是由骯臟汙濁的碎屑堆積成的，它們的表層澆淋著詛咒、怨恨和厭惡，所以那些碎屑才得以成型，留下一個堅硬的殼。
他希望由受害者代替自己來厭惡他。
“那……”18歲的靈魂拖長了語音，似乎在斟酌著用詞。
有很多個瞬間，伽羅期待著對方是在尋找用什麽話語來痛斥他這個無能的守護者。
……可是沒有。
“那……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結果只有輕飄飄的話語，“一直以來都，辛苦了。”
伽羅理當如釋重負，但這些柔軟的話語卻比任何刀劍更具破壞力。它們散在空氣中，飄落到殼上，硬殼居然裂開了。
“為什麽不憤怒？”他不明白。
“因為有預料到吧……我並不認為滅亡一顆星球是只因某個人的失職就可以做到的。每個人的選擇都會推動事件進行，你也不過是雪崩時比較顯眼的一朵雪花……死亡的人只是恰巧死了，活著的人也只是恰巧活著罷了。”
“……你的理解很少見。”
“我覺得大家都懂，只是為了逃避痛苦，有時刻意忽略罷了……把錯誤推給某一個人總比自己承受要痛快——說起來，Kalo好像並不是壽終正寢，你是被誰殺的？”
“我自己。”伽羅回想自己自爆時的場景，“還有叛徒凱撒。”
“哇又是校友！”
阿德裏軍校還真是造孽啊。伽羅涼涼地想著。
“我們軍校太造孽了！”結果18歲的靈魂義憤填膺地把伽羅的心聲說出來了，“順便一問，你死前有向親友告別嗎？”
伽羅思索一會兒，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真羨慕啊。”
“我倒是不怕死——誰沒有死的一天呢？”
“但讓我很難過的是，我都沒來得及在死前好好向他們告別……”
“算了，我能留在這裏的時間也不多了，在你下車前，我給你一點提示？”
“請。”
“雖然你不能改變重要事件的結果，但有些細微的過程是可以改變的。就像現在，你可以獨立思考，而不是遵循你在這個年紀時的思路。”
“所以，你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可以見自己想見的人。”
“……總之，千萬別留遺憾啊！”
這樣叮囑著，老鄉亡靈下了飛船。
■
伽羅用小短手支著臉，盯著宇宙飛船的窗戶，分析著剛才的訊息。
“嗚啊——”伽奧伸了個懶腰，似乎是休息夠了，“快到了，兒子，快變身！”
“……啊？”什麽變身，電飯煲的節能模式嗎？伽羅沒反應過來。
“睡迷糊了嗎？”他爸說著已經變成一個人類男人的模樣，平平無奇，是隨處可見的油膩膩的中年大叔了。
伽羅心說睡著的是你吧，聞言也化形成人類小孩。
“哎呀不錯不錯，不愧是我兒子！第一次變身就變得這麽好！”
這誇獎聽的伽羅心酸，心說不是第一次，而且你兒子殼裏裝的是比你還老的靈魂。
幾十歲的人了被這樣誇獎，伽羅還真的有點不太好。他不好意思地扭頭繼續盯著窗戶，忽然發現，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居然笑了。
……怎麽因為被誇了一句就笑了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