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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擁人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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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擁人暖

“我假裝你打暈了我,扒了我的衣服放火逃走,他們都信了。但我做了這樣背叛宗門的事,想待下去也良心不安,幹脆卷了鋪蓋走人,一路找到這裏來。”

她上下一瞅,伸手摸了摸常憶的衣袖。涼透了。姑娘極快收回手去,常憶遲鈍,沒有反應過來她剛剛捏自己的袖口。

“我包裏有幹凈衣裳,足足裝了兩個芥子珠呢。你先換一身衣服吧,我們再去鎮上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後送你回丹鶴塢。”

常憶沒反駁,問:“你去哪?”

姑娘擺擺手:“我不打算跟你回丹鶴塢,畢竟我曾經是天演墟的人,她們定不收我的。等你回去後,我找個山頭開荒,住下來也好,師門應該不會為了我尋來。”

常憶不禁想,她是什麽來頭?難道只是個普通弟子?普通弟子才不會有如此魄力,也不會給她下追蹤術。

能瞞過眾人,起碼在宗門內有信服力。絕不會是像她這樣,在宗門裏威望極高卻無人幫扶。

但常憶眼下靈力失盡,使不出清潔術,確實沒有辦法穿一身濕衣服走到鎮上,便由著對方給自己塞了套新衣。

穿上後,常憶頗覺不自在。這姑娘身量比她小,衣裳短了好些。

姑娘沒多瞧她,只是幫忙扯了扯衣角,理正了領口。

常憶靜靜看著她,聽她三言兩語絮絮叨叨說著,發覺在這位姑娘面前不必觀言察色來套話,畢竟她一張口就什麽都抖出來了。

“我幫你解開符咒的時候就決心要離開了,所以放了一道術法。免得你被誰覺察。不過走到溪邊我發現術法消失了,幸好憑直覺我也能找到。”

“……直覺?”

常憶心道,能憑直覺追蹤,當真是一般人麽。她又想,原來是遮掩氣息的術法而非追蹤術,她竟糊塗得不能分辨,錯怪了對方。

姑娘面有驕意:“自小我的直覺便有這般敏銳,否則師尊也不會收我當弟子了。”

“你這樣走了,她不會來尋麽。”常憶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堆堆疊疊的首飾,這些珍寶都在日頭照耀下閃閃發光,惹人註目。

“若能來尋多好。”姑娘沈默下來。常憶便想,也許她的師尊和自己的師尊是一樣的,都不會為了弟子以身試險。

提到師尊,姑娘顯然尷尬地緘默了。常憶不擅安慰人,她往日我行我素,旁人安靜些她心裏也自在。兩人就這麽無聲地走下去。

到了小鎮入口,只見上頭的碑石刻著鎮名:懸鹿鎮。這鎮子和山名一樣,因著曾有一頭青色鹿落在溪畔喝水而得名。傳說這裏曾有仙人騎鹿巡游,也不知究竟,畢竟仙門當中已千年無人飛升。

多年前丹鶴塢的宗主,也就是常憶的師尊微漸元君,渡九重雷劫不死,卻也沒飛升。她是當今仙門中最有幾率成仙之人,卻墮落如此,和魔族沆瀣一氣。

一路上常憶察覺路人詫異的目光,沒當回事。直到走過了兩條街,身邊的姑娘終於驚叫了一聲。

“哎呀,我別在頭上的簪子忘了取!糟了糟了,會不會太顯眼了。”她手忙腳亂取下各式珠花、釵環,卻不知放哪好。

“給我拿罷。”常憶伸出手。

“太好了,那就交給你保管!”姑娘轉眼卻從裏頭挑了一支翡翠簪子別上常憶的發髻,笑瞇瞇拍了拍手,讓人疑心這是她故意的。

“我帶的東西太多了塞不下,不過你剛剛穿了件衣服走,包裹倒是空了些,我塞進來。那個簪子很襯你,留著吧。”

不由分說就決定了,也沒問常憶樂不樂意。

常憶默了默。對於別人無傷大雅的越界,她向來不作反應。無喜無樂,無悲無憤,說是木頭人恐怕也不為過。

可在姑娘眼裏,她接受了簪子,就是接受了她的親近之意。

姑娘先尋了個小店,買了幾個包子,帶著熱氣塞進常憶手中。她咬了一口包子,看常憶不動,才想起許久沒吃東西應當喝些流食。

還沒反應過來,常憶坐在木桌邊,面前就多了一碗白凈的小米粥。深秋的清早寒氣也重,熱粥冒出陣陣白氣兒,把姑娘的笑臉遮得朦朦朧朧。

“喝吧,喝完再吃包子。”

一口粥下肚,胃裏漸漸運作起來,常憶終於有了點真實感。她捏著木質的筷子,感受著一點微甜的谷糧,不知怎麽,原本空蕩蕩的丹田好像多了些東西。

她已經辟谷多年,對於凡間的五谷雜糧燃不起口腹之欲。直到靈根被剜去,許久未經歷的饑餓感又再次降臨。

常憶也說不上好不好受,饑餓於她而言,和悲傷、喜悅差不多,都是淡得像水的滋味。不過今日這吵嚷嚷的姑娘,卻叫常憶麻痹許久的感官又鮮活了起來。

常憶看見姑娘把碎銀子和店家換了銅板來,慢慢數一串一串的錢,那模樣似個呆頭鵝,竟就開口道:“我來數吧。”

姑娘嘻嘻一笑,手肘往裏一收:“自家錢財不落外人之手。”

數錢時一板一眼的模樣,和這下的活絡勁兒真真截然不同。常憶心想,是她多事了。

可眼下她身無分文,如何把飯錢還給姑娘?

常憶心是這麽想的,甚至還為此有些擔憂起來。這姑娘卻全然沒有要她還的意思。她付過飯錢,輕快起身,招呼常憶一塊走:“早市大抵還未結束,一塊去逛逛。”

常憶常聽人說吃人嘴短,這下算是體會到了。她對逛街不感興趣,這下不得不服從。雖然以前也是吩咐什麽就照做,今天要聽從的是個陌生女子,便心覺有異。

街市上熱鬧,吆喝叫賣不絕於耳。形形色色的人們,挑擔子的、背簍子的,或挽著手、或背著孩童,笑鬧走過街巷。

上至耄耋鮐背,下至繈褓小兒,各有各的生機,各有各的喜悲。

常憶正走神著,姑娘扭頭喊她:“常憶,你走在我旁邊好些,小心別走散了。”

常憶木怔怔看她一會兒,大概姑娘把她的楞神當成了默認,很快又轉過頭去,像只花蝴蝶東看西瞧。常憶這時才想起自己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通常萍水之交第一面曉得了名字,往後也無需用心記。常憶已經和姑娘走了好一會,甚至受了人家的恩,卻連對方姓名都不知。

實在有些無禮。

她幾步緊湊過去,看見姑娘正在看街邊小攤上的木牌子。那攤主笑道:“只要把姓名寫於牌子面,掛在高樹上,就能祈得平安長壽。”

常憶看那牌子,再普通不過的手藝:一面有雕花,一面留著寫名字,下端是紅色絡子,墜著流蘇。再一看價錢,比她一頓飯還貴。

姑娘翻了一面牌子,猶豫著問常憶:“你說我要不要買一個?正巧今日是十五呢,可以掛在青鹿寺的祈福樹上。”

常憶心道,一個修仙人,竟然去佛教寺廟。怎麽著也去道觀裏頭吧。但想想,道觀可沒有每逢初一十五燒香祭拜的習俗。

她嫌這牌子有些貴了,不過左右不是買給她的,面上倒是點點頭:“你想買便買下。”

姑娘便一手交錢,一手拿貨,幹脆利落。

常憶又開始走神。

她想,丹鶴塢附近的小鎮她甚至沒留心過。這些年來走過的大街小巷全然似走馬觀花,更別提要記住哪裏有寺廟、寺廟裏有什麽東西。

突然,她手裏多了個冰涼涼的物什。常憶低頭一看,竟就是剛剛的平安牌。她沒想到姑娘也給自己買了一份。

她不解地看向身邊人,卻見對方笑而不語。

這笑容常憶從沒在師尊臉上看見過。微漸元君不是那種不茍言笑之人,但每每露出笑意總有些微妙,顯得兩人師徒關系涇渭分明。

常憶不須費力便記下了姑娘笑時的模樣。她向來只需記要殺的人,其餘人再有威名也與她無關。常憶心中一陣寂寥,她如今已非修士,已不再是等閑劍的主人。

就當做是脫離了舊身份,也不必遵循以往的規則吧。那今後這位姑娘便是常憶第一個記住的人。

她們不知怎的,就確定今日要去青鹿寺。大概是牌子都買了,不去不值當。

常憶盯著手中的牌子,心想,定要看清她的名諱。否則,欠下了債都不知要還給哪位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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