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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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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羅先生,我們已經向你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核實過了,6點時你並不在工廠。”

“當時你到底在哪裏?”

“我們有證人證明你當時在a大街,你目睹了柏蘭特被毆打,卻袖手旁觀。這並不像是一個關愛自己兒子的父親的所為,你是否可以進行解釋一下?”

老奧爾羅先生怒不可遏,他雙手錘桌,“砰”地一聲響:“你是什麽意思?你是又懷疑我和柏蘭特的死有關嗎!你在懷疑我?!”

史蒂文眼皮都沒擡一下:“請您回答我們的問題。”

老奧爾羅先生目眥欲裂:“我沒有殺柏蘭特!!”

史蒂文不為所動:“請您回答我們的問題。”

“我情願自己去死也不願意他去死啊!”老奧爾羅的先生像是回光返照般突然活起來,猶如一捧枯木突然著火,“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全部!”

史蒂文寸步不讓:“那你為什麽不去救他?為什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打!這就是你的父愛嗎?還是你其實是個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保護的懦夫??”

老奧爾羅被他一激,脫口而出:“因為我不想看他走上歪路!!我在教育他!他不聽我的話啊!我都告訴他無數次了,喜歡男人是不對的,他就是不聽,就是不聽!我能保護他一次,我還能每一次都保護他嗎?他得知道整個社會都是那樣的!社會上的每個人都是像他那幫同學一樣的,恨不得把他打死!”

“他已經因為這件事而失去了保送名額,那以後呢?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毀了自己!”他渾濁的、滿是紅血絲的眸中滿是淚水,“他不知道這有多殘酷!”

“我原本是為了去找他回家的。”

“那天下午那個克勞倫斯來過我們家,他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主意!柏蘭特收拾了包裹,把他攢的所有錢都取了出來,他瘋了,他想和那個小混蛋私奔!”

“你以為我不心疼嗎?我從小沒碰過他一個指頭,只有在他和我頂嘴說就是愛男人時打過他一巴掌。可我就是打不醒他啊!”

“我不是沒去他的學校找過老師,他們卻委婉地告訴我,柏蘭特做了那種醜事。他們也保護不了柏蘭特。”

“誰都打不醒他。他被人打完以後我要去扶他起來,我對他說:‘現在該知道世界的殘酷了吧’,我讓他跟我回家,他竟然還為了那個克勞倫斯打了我……”

“我就走了。”

“那種小少爺是不可能拋下一切跟他走的。不然他們那天下午也不會吵架。柏蘭特都被他給刺傷了,卻還是要和他在一起。我想,柏蘭特學乖了,知道那個人只是在玩弄他,等他明白了,自然會回家的。”

“我一晚上沒睡著,警察找到我,告訴我的兒子死了。”

“我唯一的兒子死了,他跳樓死了!!”

“除了那個克勞倫斯還能是誰?要不是他,柏蘭特就不會死!”

案子饒了一圈,又到了克勞倫斯·霍爾身上。那天下午從柏蘭特家中匆匆逃離,還弄傷了柏蘭特的人原來是克勞倫斯?

他們再次找來克勞倫斯·霍爾問詢。

克勞倫斯在確鑿的證據下,沒有再狡辯,這次幹脆地承認:“是,我和柏蘭特是情侶。”

他像是終於放棄了掙紮,百般覆雜地說:“是我先向柏蘭特表白的。”

他的眼神麻木,絲毫沒有生氣:“……我時常會想,假如我沒有和他表白,後來的所有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他爸爸說的沒錯,沒有我,柏蘭特就不會死。”

“我該死。”

亞瑟低頭看他手上的一份資料,經過他的調查,克勞倫斯在這二十年裏,前十年間自殺進醫院搶救過四次,他手上戴著的手表下面應該就有一道割腕留下的疤痕。他是因為愛柏蘭特所以自殺的嗎?這樣的人,會是親手殺害柏蘭特的兇手嗎?

亞瑟問:“那天下午你去找柏蘭特,發生了什麽?”

克勞倫斯說:“柏蘭特打電話找我,他就去見了他。”

“我惹他生氣了。”

“因為有人舉報我們兩個男生戀愛,這是醜聞。校長詢問我們。我知道,假如承認了,那柏蘭特的保送名額肯定會被取消,所以我說沒有,這只是造謠。”

“柏蘭特很生氣,他非常生氣。他承認了。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亞瑟長長嘆了口氣,沈痛地閉上眼睛,無力地說:“我一直記得他那暴跳如雷的模樣,他對我說:‘我們相愛對你來說就是那麽可恥的事嗎?就那麽見不得光嗎?我沒有大肆宣揚,可當別人問起來時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嗎?我沒有犯罪,為什麽要撒謊?為什麽不敢承認?我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偏見和歧視的人。’”

“他太……太純粹了。他沒有說錯,是我不好。”

“我們吵了一架,他在情急之下,拿了刀子想要傷害自己,我把他攔下來,但還是劃了一道傷口。我給他包紮。我說要帶他一起再去求校長,把保送名額要回來,他扇了我一耳光,讓我走,我就走了。”

“後來……我回了家,柏蘭特電話給我,說晚上11點在學校等我,他想離開,讓我一起和他一起走。”

“我當時就覺得他的精神狀態不對,我自然是打算去找他的。”

“但是凱西把我們戀愛的事告訴了我的父母,他們把我關起來,我心急如焚,夜裏偷偷把窗戶撬開以後從三樓逃出去,去找他。”

“那天晚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路特別的黑。”

“我應當在路邊偷一輛自行車的,而不是跑著去,如果我能再快一點,或許就能把他救下來了。”

“都是我的錯。”

“是我殺死了他。”

核對了多方證詞,還有許多目擊證人的證詞。

法醫鑒證了他當時的照片,從屍斑上並沒有他被人推下樓的痕跡。

這起案子最初因議員艾倫的競選而起,最後證實他在這場兇殺案中確實是清白無辜的,沒有人是直接推柏蘭特跳下樓的兇手,在法律上所有涉案人員都是清白的。

看似是謀殺,仔細地查了一圈,居然真的只是自殺。

是戀人的退縮、朋友的背叛、同學的欺淩、父親的痛恨和師長以及其他世上的其他人的厭惡,讓他最後只能選擇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短短十八年的年輕生命。

不管他如何懂事早熟,他才十八歲,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他沒錯什麽,只是太倔強了。

亞瑟無法想象,在哪個漆黑的夜晚,遍體鱗傷的柏蘭特究竟有多麽絕望,他大概是覺得,世上沒有能讓他活下去的地方了,除了死以外,沒有其餘選擇。

這起案子再次結案,依然是以自殺為結尾。

報紙上報道了這起案件中艾倫議員在其中的作用,他曾經欺淩貧困的同學還歧視同性戀者,轉頭卻裝好人,他無法回應確鑿的事實。他在群眾心中的信任值大大下降,支持率大不如前,不出意外,肯定是要敗選了。

當然,克勞倫斯·霍爾也並未能如願贖罪。

他被放走了,即便他如何覺得自己有罪,在法律上,他就是不應該被逮捕的。

克勞倫斯問亞瑟:“我知道你們那裏存著柏蘭特死時戴著的手表,既然現在結案了,他爸爸估計不會來領遺物,那這只表我可以領走嗎?”

這是符合流程的,克勞倫斯是柏蘭特的戀人,他有資格領走柏蘭特的遺物。

克勞倫斯把舊的表摘下來,換上了柏蘭特的手表。

他經過這一場波折,重新回到學校,繼續著平靜而普通的教書生活。以前年少時,他記得柏蘭特曾經和自己說過,柏蘭特的夢想是將來當上文學系的教授。

所以他才選擇進入了文學系,柏蘭特看上去陽光堅強,其實是個心思非常敏感純粹的男孩子。

一個月後。

下課後,克勞倫斯聽到外面似乎有什麽動靜,他走到欄桿邊,往下望去。

看到一群男生舉著標語在搞活動。

前兩年,艾滋病在美國男同性戀群體中爆發,社會群眾對同性戀者的偏見愈深,政府對此毫無作為,有一群男人建立了同志維權機構爭取權益,慢慢有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克勞倫斯看到那一張張年輕的像在發光般的面龐,一眼望去,可真像十八歲的柏蘭特,他想,要是柏蘭特還在的話,一定會去加入這群孩子的吧。

這時,一個學生經過,他看到克勞倫斯手上的手表,好心地提心:“教授,你的手表壞了。不拿去修嗎?”

克勞倫斯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是壞了,壞得很厲害,時針分鐘秒針都不走了,就停在0點6分27秒上,外面的玻璃也摔出一道蛛網般的裂痕,乍一看,頗像一朵玫瑰。

克勞倫斯對學生微微笑了下,溫柔地說:“謝謝了,我知道。”

這是柏蘭特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他們算是什麽呢?說是愛人,可是在柏蘭特去世以後,他連去參加柏蘭特的葬禮的資格都沒有,他被柏蘭特的爸爸趕了出來。

那天下著雨,他站在遠處,沒有撐傘,看著柏蘭特的棺木下葬,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他才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回去以後發了三天燒。

克勞倫斯望著樓下那些勇敢的男孩子們,輕輕地撫上手表,指腹摩挲著裂痕。

他笑起來,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和柏蘭特。

那年夏天的科學競賽,他終於以一分之差贏過了柏蘭特,柏蘭特不服氣,說下次要贏回來。

他把那次比賽贏來的獎金全部拿去買了這只手表,然後假日時去柏蘭特打工的咖啡店找了他,柏蘭特從後門出來見他,他穿著制服的模樣特別可愛,柏蘭特見到他並沒有給他好臉色,鼻尖有細小的汗珠,午後金色的光斑落在他身上,柏蘭特沒好氣地說:“有什麽事快說,我很忙的。”

克勞倫斯膽怯起來,他拿出裝著手表的小盒子,上面打著綢帶蝴蝶結,是他親手打的,他紅著臉,覺得自己心臟跳得飛快,突然結巴了:“我、我……這、這是我用上次比賽贏的錢買的。”

柏蘭特瞪了他一眼,氣咻咻地說:“你就是故意來炫耀嗎!”說完要走。

克勞倫斯趕緊拉住他,差點咬到舌頭:“不、不是,你先別走。我是想把這只手表送給你。”

柏蘭特疑惑地看著他:“不用你送,下次我會靠自己贏回來的,我才不用你讓著我!”

克勞倫斯心急如焚,連忙說:“我是說……我喜歡你,所以我才想把這只手表送給你。”

柏蘭特楞了一下,他們互相望著對方,像是觸電,柏蘭特瞬時間滿臉通紅。

克勞倫斯有些害怕,怕柏蘭特覺得他惡心,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想告訴柏蘭特自己的心意,他無法按捺下去了。

柏蘭特不知所措,面紅耳赤地說:“你、你別耍我……”

克勞倫斯記得柏蘭特當時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比世界上最昂貴的寶石還要美麗,像梁哲光。他大著膽子,親了柏蘭特一下,把小盒子塞進柏蘭特的手裏,飛快地說:“你不拒絕,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說完,他撒腿就跑。

柏蘭特追都沒追上,好生氣,在他後面罵他:“你這人怎麽這樣!你耍無賴!”

但等第二天他們上學時,克勞倫斯悄悄打量柏蘭特的手腕,發現柏蘭特戴上了他送的手表。

他笑嘻嘻地和柏蘭特說:“你戴的這只手表真好看。”

柏蘭特紅著臉,瞪了他一眼,第一次沒有兇巴巴地反駁他。

其實過了二十年,見過那麽多物是人非,克勞倫斯有時也會想,即便柏蘭特還活著,他們說不定也會因為別的事情而分手。他自認不算是個稱職的戀人,不然柏蘭特也不會死。

即便如此,他依然想讓柏蘭特活著,就算柏蘭特可能會愛上別人,不再愛他,他也希望柏蘭特可以活著。

柏蘭特死了。

他們都會忘了柏蘭特的。

他不怕別的,他只怕自己有朝一日會忘記柏蘭特,所以他一直戴著這只壞掉的手表,不會去修這只手表。

讓指針永遠停留在此。

在他最愛的少年死去的那個時刻。

“霍爾教授。”有人喊他。

克勞倫斯回頭,看到了那位年輕的FBI探長:“亞瑟探長,你怎麽來了?你是想通了準備逮捕我歸案了嗎?”

亞瑟搖了搖頭:“今天我放假,作為個人來找你的。”

克勞倫斯頷首,說:“我還沒有謝過你,終於讓我知道了柏蘭特去世那天的所有經過。謝謝了。”

亞瑟走到他身邊,一起看樓下在搞游-行抗議的男生們,他說:“案子已經結了。但是有些情節讓我覺得有些蹊蹺,所以我去稍作調查了一下。”

“艾倫議員的少年犯罪記錄被掩蓋得很好,媒體知道的細節太多了,他們說是收到了匿名投稿,我覺得大概只有當年的當事人會清楚。”

克勞倫斯轉過頭,看著他,一言不發。

亞瑟繼續說:“當時參與了毆打的另外兩個人,傑瑞德出車禍前,和你一起喝了酒,然後他酒駕出事。馬特大學時都沒有吸毒,是工作以後開始吸毒的,我查到曾經有段時間你和他見過幾次面,然後他就開始沾染毒品了。”

“凱西和家裏徹底決裂是在十年前,你最後一次自殺之後。而且非常巧合的是,介紹他入行的人似乎和你相識。”

“校長去世的前一天,你去探望過他,然後他的病情就變得不穩定,第二天就去世了。”

克勞倫斯靜靜地聽完,毫無動容,他微微笑了一下:“哦,這可真巧啊。”

亞瑟問:“這就是你十年前不再鬧自殺,繼續活下來的動力嗎?”

他沒有證據送克勞倫斯進監獄,正如克勞倫斯沒有證據送那些人進監獄。

克勞倫斯平靜地說:“探長,你的想象力真是豐富,他們自取滅亡,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教授。”

“對不起,失陪了,我的學生還在等著我去上課呢。”

·本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啦~

我腦袋裏還有幾個系列的短篇故事,以後再寫,下一篇應該叫《鳳凰河》,火災謀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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