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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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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沐德十二歲那年,二皇女赫連沐恩擇吉日出嫁。到沐恩出嫁之前,沐德已經數不清楚她到珍寧殿來了多少次。只是自從那日沐德將話都說明白了之後,沐恩也終於像是認清了事實似的,不再帶著繡布針線,反而是帶著那未來夫家寄的書信過來。

沐德便幫她讀信,偶爾教沐恩認識幾個字,還教會了她寫自己的名字。因著沐恩十分懂得避開那些兩人都不願觸碰的話題,跟人交往的時候腦子也轉的靈活,這一年的時間,兩人的來往也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親密融洽了。

直到沐恩出嫁前的一天,她最後一次到珍寧殿來做客。那日她們都深知這是最後一次單獨見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這一年的時間相處的不壞,導致沐德難免生出了些悵然之感。尤其是看著日落時分將近,竟然還真對沐恩生出了不舍之情。

也不知道沐恩是不是能看得出來,或許是她自己也心生感慨了,這會兒看著日頭要落下了,知道自己該準備告辭了,便不知不覺放下了手中的筆,看著紙面上她寫的歪歪扭扭的幾個字,對沐德說道:“四妹妹這師傅教的好,我這懶散的徒弟如今竟也能將咱們兄弟姐妹們的名字都給寫下來了。”

“哪裏是妹妹的功勞,還不都是因著二姐姐聰慧麽?這也是為著日後能方便,好歹認得幾個字,到了那邊也不覺得太過生疏難過就是了。”

“這話說的是。光是一想到明日就要出宮去了,想是此生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與妹妹見上一面,姐姐這心裏就忍不住有些難過,只想著都是往日頑劣,這到了近日才終於懂得了珍惜姐妹們在一起的時光。”說著說著,沐恩竟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來。

這看在沐德眼裏也忍不住心酸,紅了眼眶說道:“姐姐這話說的傷感,哪裏是大喜之人該說的話呢?又想姐姐是嫁過去做皇子妃的,規矩禮儀都比之在皇宮中要松散些,姐姐更是能當家做主的。這回嫁過去了,日子說不準要比咱們這裏還要過的舒心些呢。”

這話聽的沐恩忍不住’撲哧’樂了出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嗔怪的看了沐德一眼,“你這話說的倒是實在,卻真是不招人愛聽,這要是放在以前,指不定我這心裏要琢磨著妹妹是拿話擠兌我呢!”

沐德見她笑了,便也笑著回道:“妹妹這話從來都實誠,說的也句句真心。想來姐姐心裏定然也能想的明白,姐姐這婚事,實在算得上是好的了。也只盼著姐姐到了那邊能過的習慣,只要是那府裏的大權能讓姐姐攥在手裏,想是過不了多久的日子,姐姐就能回親來探望的。就想著,到時候是妹妹要盼著還不到出嫁的時候,能見得上姐姐一面呢。”

沐恩聽著,終於是將眼淚都擦幹凈了。她扭過頭,看著沐德,又看了看桌面上的那些出自自己手中的字跡,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麽,突然間便柔和的說道:“世事多變,過去想不到的事情,如今卻都成了真事。說到底,還真是天意弄人。······明天姐姐就要出嫁了,妹妹難免要過來送姐姐一程,只是到時候,想是連說句話都是難的。因著今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與妹妹見上一面,早之前姐姐就想得清楚,只覺得,若是今生無緣再與妹妹見上一面,對妹妹來說也是好事。”

說到此處,她停頓了一下,看著沐德似是已經聽的明白的樣子,便接著說道:“待明日姐姐走了,妹妹頭頂上的這三位姐姐也就算得上是都離開了。既是如此,想來咱們小時候這些年的恩怨也就是清了。既是今日已經是與妹妹最後一次能說話的時候,姐姐便就大著膽子提,只盼著妹妹在明日姐姐走了之後,能將過往之事都一筆勾銷。畢竟咱們姐妹一場,這人都走了,若再是怨恨,也顯得咱們皇家的情分太過可悲了些······咱們姐妹一場,妹妹便就當明日是重生之日,只當自己一直都是這皇宮裏最得寵的公主過著,這般想著,想來妹妹定然能寬心不少······姐姐這話說的聽上去像是自私的,只是妹妹也該明白,姐姐說的都是應該的道理,這般的做法,如今自是全然為了妹妹好的,又哪還有人能偏著呢?”

沐德自然是明白,也明白沐恩這話裏主要說的是誰。沐恩如今是大喜之人,嘴裏不能說些避諱的事。只是這般說出來了,猜都能猜得出來,她是讓沐德將過去她與沐秀合夥欺負她的事情給忘了,尤其是都這般分別了,別再記著仇恨。

想是到了未來,說不準什麽時候,姐妹之間都是需要幫襯的,沐德自然知道,沐恩這話的確是為著她自己,卻也是同樣為著沐德。

她們這些公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所面臨的境遇都是一樣的,不管得寵或是不得寵都是。若是記著仇恨,那必定是不好往來,這便就要少了能用得上的助力。雖是這樣說著,只是皇宮中的事情向來牽掛著太多人情利益,記恨之事從來不算少數,卻是到了如今的沐德和沐恩這裏,因著其中的主因沐秀早就已經逝去了,加之二人之間的母家還牽扯著許多利益,這才能讓她們二人這般相處。

而這般相處了之後,她們二人自然是和氣要比生分更好些。

這道理,沐德當然不能更明白了,也心知肚明,沐恩說的這些話,同樣都是些實在話。

那些恩怨,雖然曾經讓她備受煎熬,只是如今人都已經該死的死,該走的走,沐德又早就已經奪得稱號。那爭鋒的對象都找不著,又何必再繼續掛懷於心,沒得日日生恨,添了自己心裏的結呢?

話止於此,沐德也免不了認同——不如就這般,讓那前塵過往,隨著沐恩的離去,一筆勾銷了吧!

沐恩出嫁之日,禮儀之事與沐臨大抵相同,只是因著她沒有稱號,夫家又只是個皇子,排場難免比不得沐臨的排場隆重。皇後娘娘與皇上也只是坐在廣安殿的正殿裏,接受了沐恩的跪拜之後,目送她出門坐上了花轎。

只有沐德帶著許多同來觀禮的弟弟妹妹,還有恪賢貴妃娘娘與環妃娘娘等幾個關系近的妃嬪們跟著出門相送。

這次護送沐恩的原本還是大皇子禦勇,只是二皇子禦疇這會兒也已經在軍隊呆了幾年,想是打算要借著這次機會歷練一番,便搶了這回的路程,由他帶著千人軍團一路護送沐恩的車駕。

沐德站在廣安殿的門口,看著沐恩被攙扶著上了花轎,由馬車拉著向宮門一路走。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矯情的心思作祟,只是突然間想起了沐恩讓她將往事隨著她的離開都忘了的話來。或許是因著此情此景和那遠去的背影讓離別之情太過真實,讓沐德在這一瞬間覺得那些過往的記憶反而又一次湧了回來。

這讓沐德的眼淚愈發洶湧的流了出來,甚至哭的比送別沐臨的時候還厲害。

她這會兒才能真切體會到沐恩的話——原來不是讓她在她離去之時將過去放下,而是在她離去之時,過去便也就跟著離去了。

既是已經離去了,又何談能不能放下,也就是隨著放下,而只能放下罷了。

這放下,來的讓人不得不接受,不得不承認——那些前塵往事,那些歷歷在目,都將在今日化作一團記憶的煙雲,並要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被遺忘到模糊不清為止。

——想是,今生真的再無相見之日了吧?

那一刻,沐德隱隱的這樣感覺·······

“你還是努努力,多討得父皇的歡心,然後等到了未來,求他賜個恩典,給你在大京找個駙馬吧。”回去的時候,與她結伴同行的禦守突然沒頭沒腦的說道。

“你這是哪裏的話來?”沐德驚詫的看著他,“這豈是我能決定的事?你又是突然何出此言的?”

禦守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看了她一眼,隨後又若無其事的邊走邊說道:“沒什麽,只是小時候一同長大的幾個兄弟姐姐們,到如今只剩咱們兩人還在這皇宮裏呆著了,難免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自在。想是若你真有朝一日被賜了婚,出嫁他國,你我二人之間的情分也要被冷落了,這般想著,只覺得不如你就嫁在大京的好。”

這話說的沐德心裏頭覺得暖,又覺得有點想哭,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話來回答。

卻又聽禦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趕明兒我就問問一同讀書的幾個,看看有沒有願意娶你的。”說完,便也不等沐德的回話,徑自小跑著走了,就好像這就要去問似的。

卻是讓沐德目瞪口呆的惹了個大紅臉,跺著腳羞惱的看著禦守跑開的背影,心中既是著急,也覺得有些酸澀。卻實在追不上禦守,只能看著他一溜煙的跑開。

沐德遠遠看著她的身影,突然也覺得對於將來會與禦守分離之事感到特別恐懼,便也忍不住想著,不如就聽他的,若真是能在大京找個駙馬,那還真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這樣一想,突然又忍不住自發嘲諷的笑了出來,拍了拍腦袋,只覺得今日真是感性的昏了頭了。

——可不是麽?先不說沐德這《文書公主》的名號在大京尤其不招世家貴族待見,且就說一位有稱號的公主,又豈是真能就那般嫁在大京了的?

看看大姐姐沐臨就知道,在父皇那裏,越是出身高貴的公主,越是有聯姻的價值。

沐德有些難過的想——與其將希望寄予在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上,不如好好努力,爭取再從父皇處奪得更多的憐愛,才能讓他在將來挑選聯姻的夫婿的時候,給找個順心些的吧·······

沐恩出嫁之後的不久,夫子史學究也因為年齡太大,終於成功辭掉了皇上給的差事。

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宮裏的那天,沐德眼淚汪汪的跟著他一路到了宮門口。史學究滿面笑意的給沐德行了一禮,隨後在家人的攙扶之下坐上了來接的馬車。

“公主不必憂傷,萬物聚散終有時,公主生來聰慧,想是日後自學也能成才。只盼公主能記得老夫教導過的事情,這便足矣了。”

沐德看著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終於顫顫巍巍的登上了馬車,便站在宮門口喊道:“沐德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夫子的教導的!這便受沐德一拜!”說著,便屈身朝著馬車行了個禮。

“公主不必多禮,這般,便已是折煞老奴了······”

那日,她站在宮門口良久,就算史學究的馬車走遠了,她還一直站在宮門口痛哭著。身邊的芍藥只覺得自己嘴笨,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也只能遞著帕子,讓沐德擦拭著眼淚。

卻是沐德一邊哭著一邊對她說道:“果然如二姐姐所言,果然如二姐姐所言呀!”

——前塵過往,一筆勾銷······

竟然真有這一日,讓那過去的所有,隨著物是人非的歲月流轉,漸漸如煙霧般飄散。

只是還站在原地的人,以及那顆還火熱跳動的心,卻仍舊止不住那份留戀。偶爾擡眼望去之時,看見那被時光造就的荒涼之地,難免心生懷念。

——啊,猶記當年年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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