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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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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小觀說完, 發覺寶嫣表情不見驚訝。

倒是很尋常地沈默了下,然後擡頭,露出一絲淺淡的微笑:“是嗎, 那你去告訴他, 請他到庭院裏坐會,待我梳妝打扮一番, 就去見他。”

將話傳達給陸道蓮後。

小涼亭裏,恢覆本來樣貌的高大聖僧, 黑瞋的眼珠直直地盯著傳話的婢女, 瞳孔深處越發滲人。

那是一種看死人的目光, 婢女雙膝發顫, 背脊發涼,在陸道蓮冷冷掃她一眼, 然後轉過身去,她竟害怕到跪倒在地。

陸道蓮:“你叫她慢慢打扮,多久我都等得起。”

他固執等在涼亭中的背影, 孤冷威嚴, 宛若一座高聳不倒的青山,沈默中積攢了不少殺意。

婢女毛骨悚然, 回去覆命。

寶嫣一邊聽,一邊依舊穩坐在椅子上, 手裏的青雀頭黛一點點細掃著眉尾。

“那位, 來者不善……”

快好了, 好似右邊眉尾低了些。

“女郎還是不要見了吧,請郎主來, 趕他走。”

還有耳珰,戴的樣式不對。再調調。

“女郎?”

專心致志的寶嫣手上微微一頓, 被打擾後盈盈如水地看向祈求她不要去見陸道蓮的小觀。

這是被那人嚇得遭了多大罪,嘴色都白了。

寶嫣觀察了一番,順口應道:“沒事的小觀,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一切有我呢。”

小觀呆呆地望著寶嫣。

如今大仇得報的她,即便還在養傷,可是整個人的氣色通透紅亮的不同尋常。

難道是因為,懷了子嗣。

女郎斷定,無人敢在這時候害她,才這般鎮定有把握嗎。

寶嫣:“我的眉,現在工整了麽?”

婢女癡楞地緩緩點頭。

寶嫣笑笑,接著擺弄起桌上口脂,“就用這個顏色,粉膩得像桃花瓣一樣。”

屋外風雲變幻,涼亭裏站樁的陸道蓮捏著佛珠,睜開冷情的雙眼。

他此時已經不去想時間流逝了多少。

他只知,蘇寶嫣這裝扮的架勢,怕是春去冬來,四季更疊,等到青山蓋滿白雪,她都不見得一定會來。

他冷嗤一聲,心底的郁結和慍怒化作一股動力。

陸道蓮擡眸轉身,神念一動,她不敢來見他,那他親自去就她,就在這一刻。

局面出現轉機。

他視線在拐角處一滯,終於看到了準備良久,姍姍而來的嬌嫩倩影。

她步調沒有一絲焦急的意思,通身都是從容顧著儀態的味道,身上的傷……藏在衣裳下,根本看不到。

唯一能觀察的病容,也被胭脂水粉所取代,當真是腮凝新荔,鼻膩鵝脂。

淡妝韶顏,觀之可親。

袖口下,修長如筆桿的五指撚緊堅實的玉珠,一動不動。

寶嫣站到了陸道蓮的面前,她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對方會來質問自己。

刺殺的游俠沒有如約來領賞金。

得到的消息是那幫人徹底消失在北地,有的人看見他們在大街上當天就被抓了起來。

是生是死,再去追究都沒了意義。

寶嫣:“夫君,你來了。”

她開口的這一瞬間,陸道蓮看她的眼神危險冷厲,夾帶著的怒火中,多了一絲被戲弄的荒唐之意。

他眼也不眨地觀察她許久,“夫君?”

柔聲細語的寶嫣,直接讓他想到那天他滿懷柔情,躲開府兵探望她的夜裏。

陸道蓮譏誚回去:“你叫錯人了,貧僧不過是朵野花,焉能冒領令夫的稱謂。蘇寶嫣,你再亂說話,我可要將你的舌頭,和你一顆心一起剜了。”

他以為這樣就能嚇住她。

寶嫣眨了眨眼,沒想到連對晏子淵說的那番話,也叫陸道蓮知道了。

他是怎麽曉得的,難道那天他就在外邊偷聽。

那他當時為何不來找她算賬。

他可……真能忍呀。

寶嫣:“夫君嚇唬我。”

他不許她那麽叫,寶嫣似乎還嫌他不夠生氣般,依舊如以前一樣,親密地稱呼他。

“夫君看這是什麽?”

恍若看不見陸道蓮冷峻的神色,寶嫣低頭,擺弄起胸膛上掛著黃澄的玉珠,星眸微嗔,小嘴微張,“這是夫君送我的背雲,我如今,拿它當寶貝戴在身上,願它能驅魔辟邪,保佑我和腹中胎兒。”

她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愛-撫,除了姣麗蠱媚的姿容,還有一種柔婉慈母的滋味在。

輕瞄陸道蓮的眼神如同眉目傳情,時不時再看一眼自己肚子,如此做派,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懷了心上人的孩子,甜蜜又喜悅。

而事實上,他們都知道,這都不過是寶嫣做出來特意迷惑他的假象。

她越是這個樣子,於陸道蓮來說就越像一種羞辱,“蘇寶嫣。”

再一次聽見他指名道姓稱呼她,寶嫣知道,對方的耐性是真的見底了。

她見好就收。

陸道蓮沈聲問:“為什麽這麽做?”

寶嫣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稀奇陸道蓮竟然會這麽問她,“自然報覆了。夫君以為,我當真愛慕你麽?”

她繞著陸道蓮高大的身形走路道:“你們這些兒郎,總有幾分自視甚高在裏頭,瞧不起我這樣的女娘。覺得我弱,我可欺,所以連問都不問我的意見,便自作主張地定下交易。”

“我是什麽?我是你們可以隨便折辱玩弄的玩物嗎?”

對上陸道蓮定定看過來的深邃眼神,寶嫣輕柔而發狠地道:“我要讓你們知道錯了。我不是,不是能任你和晏子淵隨意拿捏的。”

她頓了頓,氣息慢下來。

“你有沒有喜歡我?”

寶嫣話音一轉,柔軟的身子朝著高大的身軀靠過去,陸道蓮面無表情,紋絲不動。

那樣子,到襯的寶嫣好似那纏人勾魂,引誘他的女妖精,她輕聲說:“你都查到是我做的了?如此氣急敗壞的來找我,你是不是也動心了?”

她點著陸道蓮的胸膛,手指觸碰到他矜貴的衣物,指尖連戳帶畫的在他衣襟處勾弄,二人的視線覆雜地交織在一起,寶嫣清眸流盼,試探地問:“你喜歡上我了吧。”

若無這點把握,她怎敢如此招惹放肆。

作為女兒家,女娘的直覺是最敏銳的,情愛這種東西,她們怎會不清楚。

一個郎子看她們的眼神裏,是情還是欲,那是掩飾不了的。

寶嫣唏噓說:“我那日,替你擋刀,痛得快死了。”她目光好奇又新鮮地打量陸道蓮,“你當時的樣子,好像心都快碎掉了。”

“你就這般,覺著我好嗎?舍不得我”

寶嫣話音戛然而止,她纖細的脖子被陸道蓮用手連帶著佛珠一起掐住了。

盯著從開始到現在,就柔媚地說著氣人的話,不斷刺激他的寶嫣,陸道蓮冷冰冰地問:“你是不是以為我舍不得殺你?”

寶嫣怵於他身上的危險氣勢,靜默了片刻。

倏然,渾不怕死地把脖子更往陸道蓮掌心上靠了靠,宛如被燙了一下。

接著他眼睜睜地看著寶嫣雙手環住了他的肩膀,整個人貼得他很緊,像不能失去他一樣,斷定道:“你舍不得。”

寶嫣:“我也是喜歡你的呀,夫君。我喜歡過你,你天資秀出,容色絕倫,霸道又待我極好。我在晏子淵那受委屈,你給我送藥。蘭姬阿姐針對我,你替我出氣,你英明神武,我怎會可能不喜歡你?”

他看她的眼神裏,是有情的。

寶嫣很早就發現了,正因為含著情,又喜歡做那些令人誤會的事,寶嫣才會為他動了情思。

可是這個人,他傻呀。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實是喜歡她的。

若不然,怎麽會在她這般拙劣的安排之下,中了圈套,他神通廣大,一查便知。

若是不喜歡,定然早就過來將她弄死了。

何必上趕著,還要跑過來與她一通廢話,糾纏到現在,只是他不肯承認罷了。

寶嫣:“你殺了我,腹中的孩子怎麽辦?他還未生下來,他是你親骨肉,這你也舍得嗎?”

陸道蓮其實早在寶嫣靠在他身上,柔柔地說她也是喜歡他的時候,就已經放松了掐住她脖子力道。

他了解她說的那些話的心理,從開始最初,他的確對她有意,她應是不知道,從在驛館見到她第一面起。

他就覺得這個女娘,生得好似來度化他的菩薩。

他當然也知道她的來路,只是不想聽見她已經被許做給別人做婦的消息。

所以執意要求她道出自個兒姓名。

晏子淵遇刺,身體上出現缺陷,不能人道的事情,著實是場意外,意外到他覺得真是天助我也。

借種,本不過是一個可以更加近距離接觸她的機會。

沒想到她反應那麽大,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個女娘的忠貞,他也不是有意要惹她哭的。

可是晏子淵不能與她圓房,他代替他,這難道是什麽壞事?

她想要什麽,他都能幫她做到。

可她那麽不情願,就顯得好似他不如晏子淵一樣。

得讓她知道,她夫婿有多麽無能,他才會命人知會晏子淵一聲,要她死心。

原來這麽做,是足以令她心裏生恨的。

他當然也有很過分的,當著她的面,對晏子淵說過拿她當玩物的話。

因為對她得之不易,所以他有時時刻刻都想狠狠欺負她的想法,現下看來,如若換成是他自己被人這麽對待。

陸道蓮也是要殺人的。

而新婦,她還是太手軟,她只是想出以心攻心的法子,折磨他。

萬一他對她沒有那方面的意思,豈不是要白白害她浪費一條性命去了?

如果是因為往日種種,待她不好,讓她生恨不滿這麽報覆他,那也不是不能原諒。

寶嫣感覺到原本對她態度陰鷙冷厲的陸道蓮,氣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他似乎,沒有那麽生氣了。

也沒有那麽狠,想要讓她死,怎會這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道蓮:“所以,你只是因為我以前傷了你的心,你覺著我拿你當玩物,不夠尊重你。所以你便用這種方式撒氣,實際上,你還是喜歡我的?”

寶嫣楞了下,等等,她是這麽說的嗎。

她是要讓陸道蓮知曉,她不是那等可以隨意拿捏的女子,她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報仇。

他怎麽說的,好像她這麽做,都是為了跟他撒嬌置氣一樣?

凡是向前看。

陸道蓮對已經發生過的事,基本是不怎麽去回望的,他有仇,當場就會報了。

是把人殺了,還是弄殘,只要他痛快就好。

可是眼前的新婦懷著他的骨肉,難道真的說殺就殺不成。

雖然她的做法很可氣,是將他耍著玩,可是念在她連性命都不顧,都要為自己證明一番的份上。

陸道蓮打算不再計較寶嫣算計他的事,更因此念著她肚裏的孩子,生出了將她據為己有的想法。

陸道蓮反客為主,將貼著他的寶嫣禁錮在懷裏,道:“你說得對。你有了身孕,是我孩兒的阿母,我怎會殺你?”

“可你既是我孩兒的母親,又怎能是他人的婦人?”

陸道蓮沈聲說:“以前的事,我是有不對的地方,但罪不至死,總該有給我悔過的機會。你做的那些,我也不與你追究了。”

“你與晏子淵,和離了吧。”

和離後,跟他在一起。

這一腔打算,聽得寶嫣目瞪口呆,原本還溫順的她,當下在陸道蓮懷中驚詫地擡起頭:“你在說什麽胡話,我為何要與他和離?”

陸道蓮:“你說喜歡我,又懷著我的骨肉,自然理當和我在一塊,如此我們才能一家團聚。”

從陸道蓮神色上來看,寶嫣發覺他神情肅穆不作為,說的是真的。

當即感到無比荒唐把他的手,從自己腰上扯開。

她是瘋了才跟晏子淵和離。

要用什麽樣的理由和晏子淵說?婚姻大事,大事懂不懂,她連婚配都是家裏做得主。

和離豈是她能說離就離的?況且,這話當初他們在佛堂就說過了。

蘇家大仇未報,離不得晏家。

寶嫣豈會因為他,分不清事情輕重?

得讓這人死了這條心。

看著突然反抗起他的寶嫣,陸道蓮不明所以地鎖緊了眉頭,“你怎麽了。”

他不是已經不計較她幹的那些事了,就像前塵過往,願意一筆勾銷。

但是新婦好像不願意。

寶嫣與他拉開距離,等站得離陸道蓮有幾步之遙,能清晰看清彼此身量,才秀眸回盼,意味深長地開口:“聽底下人說,夫君來時為了我帶了一份大禮。”

“你把小宅裏的樹挖了,帶回晏家了。”

“是想種在我這庭院裏了?讓我日日都能看到我倆的定情信物麽。”

陸道蓮被她軟軟的嗓音說得心尖發癢。

他莫名不反對“定情信物”這一說法,來時他想好了,要好好找新婦算賬。

於是把掛了紅綢的許願樹命人從那邊弄過來,就是為了在她不承認,想要撒謊自己沒做過這些事時,用作威脅她,象征他們二人私情的證據。

沒想到寶嫣和他預料中的不同。

他沒問幾句,她自個兒便抖露出來了。

陸道蓮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寶嫣卻在這時,露出一種古怪,刻薄而寡情的眼神,玩味道:“沒想到我不過隨口一說的話,夫君也能當真。”

陸道蓮目光晦暗幽深,直覺寶嫣話裏有哪裏不妥。

卻沒有直接發問,反而被她臉上的一顰一笑給吸引了。

寶嫣憐憫地看著陸道蓮,實話道:“我家鄉,從來沒有什麽鳳凰木,那棵樹,也稱不上什麽吉祥樹。都是我用來騙取夫君的真心,胡謅的。”

她輕嘆一口氣:“還有那樹上紅綢許的願,也是為了讓你感動胡亂湊數的。”

“夫君可千萬別當真了。”

寶嫣說著,悔悟般,驚訝得捂了下嘴,“對了,還有這聲‘夫君’。”

她彎了彎唇角,“我只當是只貓兒狗兒,叫誰都一樣。”

話音落定。

陸道蓮面色終於有了鐵青的變化。

寶嫣忍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保持著嫣然巧笑的樣子,默默轉過身。

從小涼亭裏走出去。

從這裏到長廊,寶嫣走得仔細小心。

陰沈如水的陸道蓮竟未有絲毫阻攔的動作,就這樣放任了寶嫣離去,直勾勾地註視著她走得慢吞吞,極盡柔弱的身影。

愚弄他,不僅不收斂著,畏畏縮縮向他告饒。

還有恃無恐的挑釁,拒絕和離與他在一起,是陸道蓮一生中遇到的第一個敢這麽做的人。

從此蘇寶嫣這個三個字,就要刻入他的心上。

只要他想起她,就會像聽見鈴鐺一樣,不可避免地回想到今日,被她羞辱戲弄的境地。

本是還沒徹底下定決心,讓她歸順屬於自己。

現下陸道蓮,卻是真的有這種打算了。

他會讓她知道,什麽是夫命難為,算計了他,豈是她想抽身,就能抽身。

寶嫣走後,陸道蓮也離開了那處涼亭。

白日裏的風,不知不覺間多了一絲清冷之意,吹起他的衣袍,如同一只即將騰雲而起沖破雲霄的孤鶴。

回到屋中寶嫣迎上擔憂關心她的目光,望了眼身後來處,發覺沒有人跟著,寶嫣自己也松了口氣。

她到房裏,在椅子上坐下被婢女餵了一口水喝,才恍然察覺,她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裏頭的小衣都快濕透了。

原來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毫無感覺,還是會被那人所表露出來的氣勢所威懾。

“女郎笑什麽?”小觀問。

寶嫣才若有所覺,自己竟然還有心思笑。

可是一想到她說那些話,都是胡謅編來騙他的,陸道蓮當時的眼神和臉色,像要毀天滅地一般難看。

寶嫣便忍不住心生快意。

她已經把話說得那樣明白,姓陸的總不能還要沒皮沒臉地上趕著要與她重修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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