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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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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

伊春在松樹下安靜等待。

沒有方才的欲言又止、忐忑不安,她向來都是這樣,一旦決定做什麽事就再也不會瞻前顧後,沖過去先做了再說。

楊慎還在搖簽筒,有一根竹簽豎了起來,眼看便要落下。伊春心裏癢癢的,忍不住想過去看個究竟。

脖子後面突然被一根冰冷的鐵劍指住了。

“不要叫,不要動。”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不然那小子馬上會四分五裂。”

伊春果然一動不動,定定站在原地。

那人又道:“少爺向來心軟,未曾真正動過什麽手段來對付你二人,只盼你們懂事些,奈何你二人竟是絲毫江湖規矩也不懂,老夫實在看不過眼,今日便來句痛快的。要楊慎來繼承斬春劍,老夫留你們兩條小命,否則便全殺了!”

伊春低聲說:“斬春劍我們誰也不打算繼承,而且羊腎有他自己的決定,我不會幹涉。”

那人笑一聲:“死了也不怕?”

伊春忽覺胳膊上一涼,半幅袖子居然就這麽斷開落在地上。手腕上一處隱隱作痛,應當是傷了,溫熱的血順著手掌往下淌,還沒有反應過來,冰冷的鐵劍又指向她後脖子。

不愧是專門保衛晏門二少的殷三叔,身手了得。伊春自知不是他對手,心中難免悚然。

“老夫可以把你手腳削斷,讓你做一輩子的廢人,也可以一劍穿心將你立斃。少爺雖不願與兩個武林小輩糾纏不清,老夫卻不在乎這些,今天來找你們,也是最後通牒,你再不識相,休怪刀劍無情。”

伊春看看周圍三三兩兩的行人,說:“你要當眾殺人?”

殷三叔有些無語,把劍往前送了幾分,她頓時感到脖子上一陣刺痛。

“跟我來,不許說話!”他低聲呵斥,半挾持半推搡,把她帶走了。

行不到半裏,卻是林中一片空地,人跡鮮少。伊春被推了一把,踉蹌著好容易站穩身體,只聽殷三叔在對面說道:“拔劍,我試試你的武藝。”

她莫名其妙:“你把我帶出來就是要比試?”

殷三叔壓低鬥笠,聲音更冷:“不想死就快拔劍。”

伊春只好從背上抽出佩劍,她今天是出來玩的,壓根沒想到會在這裏和人打架,身上羅裙、腳下緞鞋、頭頂珠花都明顯地透露出“很不適合打鬥”這六個字。

但敵人永遠不會為她考慮著裝問題,眼前一花,鐵劍已經送到眼前,她不得不接住。

這兩人走的都是快而準的路線,劍光在半空閃爍,像無數條銀龍,時而碰撞在一起,便是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時間一長,伊春就有點受不了,衣服和鞋子都在那邊拼命礙事,像捆了好幾條繩子似的。

手裏劍突然被一股大力擊中,脫手而出飛了老遠,伊春氣喘籲籲地站在那裏,只覺比平日練十場劍都來得累。

殷三叔倒帶了一絲笑意,問她:“如何?”

她眉頭一蹙:“什麽如何?如果你要比輸贏,是你贏了。”

殷三叔收了劍,背著雙手低聲道:“老夫行走江湖數十年,自認還有些看人的眼光。你的資質比那姓楊的小子高出數倍,只要悉心教導,假以時日必然大放光彩。奈何少爺放著明珠不管,偏要拉攏一顆魚眼睛。姓楊的小子身負血海深仇,一時半會還可以用此事將他拴在身邊,時間長了此人必然扭曲,百般聰明伶俐只會更棘手。這些身懷巨仇的人,都很危險,不能讓他們留在少爺身邊。實話告訴你,老夫看中的是你,斬春交給你來繼承,想必才不辱沒減蘭山莊昔日的威望。”

他見伊春半天不說話,便回頭看著她,又道:“你年紀還小,很多事情也不懂,江湖上何來正義邪惡之分,不過是利益瓜分而已。立場與你相同,便是好人,立場不同就是壞人。今日是你減蘭山莊被晏門吞並,昔日你又怎知減蘭山莊吞並了什麽門派?湘西一帶勢力總不可能那麽輕易到手,必然要腥風血雨一番。你初涉江湖,就像剛飛出窩的鳥,不找一棵大樹躲避風雨,將來只有死路一條。”

伊春靜靜看著他,突然問:“你和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想勸我做什麽?”

殷三叔楞了一下,大抵是沒想到自己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她還沒聽懂。不過轉念想到她這般遲鈍,不是惹事的人,將來方便歸於自己部下派遣指揮,又不禁歡喜。

“老夫是想說——由你繼承斬春劍,找晏門做後盾,憑你的資質,來日必在江湖大放異彩。”

說白到這樣,她應當明白了吧?

伊春別過腦袋:“我沒興趣。和你說的好人壞人沒關系,晏門和我不是一個路子,就這麽簡單。”

殷三叔的臉沈了下來:“敬酒不吃吃罰酒!”

伊春淡道:“我知道很多人都是這樣,別人如果不聽自己的,就會想方設法逼他聽從。我正好最討厭這樣。”

出乎意料的伶牙俐齒,他原本以為她就是個魯莽且遲鈍的小丫頭。

這句話,他曾經在另一個人嘴裏聽過。

那時候二少還很小,誰也不纏,只喜歡跟著他小叔晏清川。那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門主對這個弟弟也是寵愛有加,因他喜歡廣交江湖豪傑,甚至花大價錢在城西買了別院,讓晏清川招攬人才。

殷三叔那年被派去別院照顧二少,經過花廊時聽見兩人說話,大約是爭執了起來,晏清川只說:“足下執意離去,可曾真的想明白其中利弊?”那語氣有些陰森,是個人都能聽出裏面的威脅。

對面那人笑一聲,坦然道:“很多人都喜歡逼迫別人聽從自己,真不巧,我最討厭這樣。”

話說到這裏,已經是不歡而散了。若是按照門主的手段,縱然當面放了他走,日後必然悄悄派人把這一大患除去,可是晏清川傲氣十足,緊咬不放。

最好的獵手總是期待自己能馴服一只最桀驁的鷹。

但他沒能馴服,反而被那只鷹一劍穿心而死。

殷三叔後來明白,遇到這種桀驁的人,最解氣的方法就是斬了他的翅膀,磨了他的光彩,令他再也驕傲不起來。

眼前的丫頭隱約有些難馴的影子,最好現在就除掉。

殷三叔手扣在佩劍上,心底有殺氣緩緩蔓延出,眼角略帶屠戮的紅。

“砰”的一聲,遠方騰出一顆空彈,青色煙霧筆直地飛了老高。

是信號,寧寧已經得手。

殷三叔面上神色一緩,把手從佩劍上移開,淡道:“事情辦好,你且與老夫走一趟。”

伊春還想說話,後腦被大力一擊,登時軟倒在地。

要馴服這樣的人,必須將她左右臂膀都捆住,斷了她所有希望,讓她明白自己幾斤幾兩。

殷三叔將她提在手裏,轉身走出了林子。

昏睡中,伊春好像見到了楊慎,他揮著手裏的簽紙,笑吟吟地告訴她:伊春,我也是上上簽。

她心中喜悅,脫口而出:“羊腎,我知道啦,其實我也喜歡……”

話未說完,人已驚醒。四處看看,這裏似乎是客棧的一間客房,她正躺在床上,佩劍放在床頭。

伊春一把撈起佩劍跳下床,警覺地打量一番,確定屋裏沒人,正要把門推開一道縫觀察情況,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壓低嗓子的爭執聲。

“是讓你擒住他做人質,誰讓你真把他殺了?!少爺若是問起來,怎麽交代?!”

是殷三叔的聲音。

“……讓他把我也殺了吧,這樣也利索些。”

聲音婉轉,語調卻極冷,撞在心頭令人一凜。是寧寧。

“胡鬧!自己不想活便死得幹凈些!少爺的手怎會為你這種人弄臟!”

“不錯,我卑賤的很,做什麽也不配,活著也不配。可是……這次是我贏,呵呵,我贏了……”

伊春越聽越是心驚,隱約有種極度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反覆啃噬。

她一腳踹開門,外面是一個小小偏廳,廳中幾人都吃了一驚,急急回頭看她。

廳正中放著一張滿月八仙桌,桌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蓋了大氅。

他蜷縮得像個熟睡孩童,鮮血在桌上凝成了塊狀。

伊春覺得整個人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拳頭狠狠擊中,打得她魂飛天外,只留下一個冰冷發抖的身體僵在當場,一絲一毫也動不了。

寧寧跪坐在桌下,握住他一只蒼白冰冷的手,輕輕放在臉頰旁,垂睫輕輕呢喃:“這樣,他就是死了也忘不掉我。他這麽可惡的人……永遠都要記得我。”

這可惡的男人,長了一張隨時會叛變、會瘋狂的壞蛋臉。年紀還小,左右搖擺不定,很容易就可以擾亂他的心。

但誰也沒能夠真正撼動他,搖搖晃晃,猶猶豫豫,他還是一直往他和他師姐的道路上前進。

他們會有無數美好光明的未來,在陽春三月牽著手看河邊楊柳;在大漠的漫天風雪中被好心的游牧人收留,依偎在一處喝滋味古怪的奶酒;在寺廟裏虔誠地求簽,為心上人忐忑不安、喜悅激動。

無論如何,他的未來裏總不會有她。

那這種未來不要也罷,把它毀了最好。

他現在這樣閉著眼睛,才像個真正的十五歲少年,眉目憂郁,唇角卻噙著安詳,睡著了馬上就會起來,神采飛揚走在她前面,挑眉轉身看她。

寧寧覺得這樣最好,明明是最好的,心裏卻像死了一樣絕望。

對面有人在動,是葛伊春。

她面無表情,抽出佩劍指著她的臉,輕輕告訴她:“不要碰他,把羊腎還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黴運連連哈,連續幾天下雨加上樓頂人家太陽能熱水器漏水,導致我家成了汪洋大海。

用電超過半小時就會跳閘,只好把老爸的筆記本搶過來寫文。。

用慣了臺式機,筆記本的鍵盤還真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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