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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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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盡頭像是隨意潑灑的赤紅色濃墨,雲彩旖旎,晚風沈醉。

今年的楓葉落得比往常早些,金黃色的葉子鋪了一地,踩上去有清脆的響聲。一個穿著僧衣的小沙彌拿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掃帚,不疾不徐地掃著落葉。

他落腳很小心,避開地上的葉子,用掃帚將他們都歸攏到一處去。

做完這些,剛好就到寺裏要吃飯的時間,裏面有人喊了一句:“小師父,吃飯啦!”

他便放下掃帚,應一聲:“這就來。”

這個寺不算出名,裏面統共也就四個和尚。他和其他的和尚都不一樣,雖穿著樸素的僧衣,但仍然留著發,也沒有法號。

他想起剛剛來到釋凈觀的時候,老和尚坐在蒲團上,閉著目,蒼老的臉上和祥又慈悲,老和尚身上有淡淡的香火味,拿在手間的佛串被磨得發亮。

老和尚問他,為何要出家。

他說,紅塵亂,蒼生苦,但為他故,求佛祖渡我。

老和尚就笑,包容一切的樣子,他說,修行也苦,要拋卻俗世,斷絕六欲,人要先渡自己,後才能被渡。

先渡自己?他不懂,老和尚便說,他可以在釋凈觀中修行,什麽時候凡根了卻了,便什麽時候給他剃渡。

於是這一修行,就是兩年。有時候午夜夢回,他猛地驚醒,看見窗外樹木投下來的影子,像極了某個人的身影,也不知是醒還是夢,脫口而出——

“大魔頭......”

驚醒後常常失眠到半夜,枯坐在床上,呆呆地想,原來住持說的凡根未了,是真的。

細細想來,也不過兩年多的時間,怎麽有些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呢?夜裏寒涼,他重新躺下去,恍惚間懷念起某個溫暖的懷抱。

春去冬來,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

許是節日將近,近來寺裏的香火倒是旺盛了很多。有達官顯貴家的婦人前來上香,求子嗣,求平安,又吩咐小廝將帶上來的糖分給他們,婦人心善,說:“一點小心意,不知小師父們吃過這種糖沒有?”

糖塊像是琥珀,可以想見融化以後變成亮晶晶糖液的樣子。

“吃過的。”他說完,楞怔了一會兒,在想,什麽時候的事情呢?記憶裏似乎是有這麽一個身影,遞給過自己糖人。

記不清了,越來越記不清了。

除夕那天,寺裏來了個披著大髦鬥篷的男人,身邊守候著佩刀禁軍,在寺門口等他。

男人走進來,臉上冰冷深沈的面色柔和了些,他喚道:“念瑾?”

顏修然回歸了朝堂,輔佐幼帝,功勞不小。

還沒等到一聲回應,有個人影從墻外徑直飛進來,落地的時候一個帥氣的掃尾,雪粒和被堆放在一起的落葉撲了他一身,顏修然額角直跳,語氣警告:“不好好走路,你這腿不要也罷。”

顏禹洋笑嘻嘻,才不管他,朗聲喊道:“小光頭!”

寺裏慌慌張張跑出來一個人影,看見滿地散開的落葉,皺眉不滿:“哎呀,我才掃幹凈的.....”

顏禹洋看了他一眼,也不滿:“怎麽還沒剃頭啊?”

他們並沒有待多久,顏禹洋如今也在仙門中當著值,來去沒有從前那樣自由了,只有在除夕這天能出來一下。

雖然這樣,但他的話還是一樣的多,從自己的法術又精進了不少,講到天界又出了一檔子亂事,說是戰神歷劫歸來,不知道又著了什麽魔,自己向天帝請命去鎮守大荒城。

就是那個寸草不生,專門囚禁罪孽深重之人的大荒城。本來吧,去就去唄,偏偏妖皇跟吃錯藥似的追去,兩人打了一架,大荒城的一角陷落,不少被關押的惡靈逃了出來。

飛雪有聲,在顏禹洋的嘮嘮叨叨中,又一個年頭,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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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都是黃沙,這裏的晝夜沒什麽區別,風沙裹著天日,但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極地之火永遠不會熄滅就是了。

有些妖被關得久了,還是受不住這炙火的焚燒,嚎得千回百轉,蕩氣回腸。也算是枯燥生活裏的一點樂趣了,有時候魔尊聽著他們的嚎叫,會不合時宜的想到小少爺甜甜叫他‘大魔頭’時候的樣子。

極地之火當然不是那麽好受的,而他這種逆天道而行的人,四肢都被鎖鏈固定著,還有一根鐵鏈穿過琵琶骨將他釘在墻上。

夜裏四更,是火最烈的時候。

無數個夜裏難捱的時候,就想到小少爺那日紅紅的眼,他說:“大騙子,你說謊話。”

說謊話,就要受懲罰。罰他在大荒城中再看不到他的音容笑貌,這該死的天道,還真公平。

九百多個日夜,意志昏沈,直到大荒城陷,他被那些奔逃的妖怪擠著,推著,又重見了天光。

修為早就沒了,他如一具行屍走肉般晃蕩,心裏有個模糊的念頭——

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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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那個不愛講話的小師父的福,當朝太傅捐了一大筆錢給釋凈觀,不僅如此,連寺中的佛祖都給鍍了金身。

正月十五這天,街上到處張燈結彩,其他的小和尚得了住持的允許,早早的就下山去了。

唯獨他還守著木魚,敲敲打打。

住持問他,為何不肯下山。

他答:“此心不在凡塵,是燈會亦是其他,於我來說都沒有分毫差別。”

住持嘆了一口氣,三年來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念瑾,若心不在凡塵,又為何皺眉不展?若於你沒有差別,這木魚怎麽敲得心煩意亂?”

住持說:“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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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許久沒有好好看過這塵世了,他走在擁擠的人群中,一時有些無措。身後有些調皮的小孩子放了炮仗尖叫著躲閃,一路將他推到河邊去。

他看了看河面裏倒影,覺得自己和這人間格格不入,倒退一步,卻撞到了人,連忙雙手合十說抱歉。

那人也是怪,帶著個大大的黑色鬥篷,只露出布滿青胡茬的下巴。

他念了聲阿彌陀佛,想要走開,又覺得不妥,只得問道:“施主可有其他事?”

那人說:“有。”

“何事?”

“赴約。”

不知為何,突然就淚落塵埃,有個清晰的聲音說過——下次一定不再失約。

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

我來赴你的約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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