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非典型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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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非典型神話
三天後，巡衛隊隊長再一次拜訪了莫利爾街道14號——那棟歪歪扭扭的，坐落在黑木酒吧對面的約翰遜事務所。
當巡衛隊隊長進門的時候，穆昭正在看著報紙。那張寬大的、散發著墨臭的報紙遮住了穆昭的臉，讓巡衛隊隊長只能看到書桌上翹起的那雙擦得一絲不茍的皮鞋，以及桌面邊緣那杯快要被擠下桌的果汁——隊長看了看，發覺那似乎是來自對面的黑木酒吧。
不過隊長看不到穆昭，穆昭卻像是長了第三雙眼睛，在隊長進門的那一刻便開口道：“‘瓦斯爆炸事故’，可笑的借口，也只有那些愚蠢無知的人們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隊長楞了楞，才反應過來這是巡衛隊對三天前晚上那場超凡者交戰戰場的解釋。隊長奇怪道：“你怎麽知道？”
“愚蠢的問題。”
穆昭將手中的報紙一抖，那軟趴趴的紙張便迅速折疊成了他想要的模樣，甩在書桌一旁的沙發上，露出了報紙頭條那行黑色大字：震驚！瓦斯事故致使工廠發生大爆炸！這是政府的疏忽，還是資本家的不作為？！
隊長聳肩，覺得自己或許真的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但他不以為意，畢竟想要在這位“威廉先生”面前顯得聰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是他只是坐在沙發上，問道：“那天晚上你去了哪兒？”
在馭火使者——超凡者中一種非常難以入門、卻十分擅於攻擊的職業——蘇茜小姐和褻瀆者死靈法師交手的那個晚上，穆昭雖然沒有參與正面的戰鬥，但隊長也知道，穆昭也絕不會就此離開：以這位威廉先生的傲慢和自負，他怎麽會錯過驗證自己心中所想以及勘察犯罪現場的事？
可出乎隊長意料的是，穆昭竟然真的離開了：並不是掩人耳目地前腳離開後腳潛入，也沒有威逼利誘地讓自己將他放進現場，而是真真切切、平平靜靜地離開了！
這著實不像是這位威廉先生的作風，只不過這兩天隊長忙著安排那幾位死傷的隊員、實在是分|身無暇，這才拖到今天登門時，才來向這位性格古怪的威廉先生發問。
“自然是回來了。”穆昭從抽屜裏又拿出了一份報紙閱覽起來，聲音平靜冷淡，“不然我還能去什麽地方。”
隊長看了一眼，發現這是“萊斯利南境日報”，一份權威的、並不發行在惡魔港的報紙。但他並未就此做出任何發言——事實上，他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穆昭手中的這份報紙——只是好奇道：“但這並不是你的風格，威廉。你難道對那個死靈法師不好奇嗎？你難道不好奇那個工廠裏的真相？你難道不好奇那個超凡者的戰場？”
“但好奇的前提是有命在。”穆昭平靜道，“你應該知道，在那個晚上，我本該是在工廠兩條街外的鐘樓上觀戰，可是當兩位超凡者開始正式交手的時候，我就知道那並不是我該涉及的戰場。”
“所以你就離開了？”
“當然不。”穆昭話中九真一假，“我當然不肯就此服輸，我也認為我還可以支撐得下去，所以在兩人交手結束後，我第一時間趕去了工廠，然而就在工廠外，在一條平坦的、沒有任何障礙物的街道上，我卻差點摔倒了，甚至手背上還擦破了一小塊皮。”穆昭擡起手來，向隊長展示了一下自己纏著厚厚繃帶、卻依然能隱約看到血跡的左手。
“所以你意識到身體的不對後，就第一時間離開了？”隊長想到他們那天晚上走出街道時那留下擦痕的街角，恍然大悟地點頭，讚同道，“明智的決定。”
“當然，我向來如此。”穆昭毫不心虛地應下了這句讚嘆，就好像他完全沒有在得到傑拉爾德的惡魔紋章後刻意弄傷了自己的手、完全沒有隱瞞和誤導這位可敬的隊長。@本@作@品@由@
“所以你今天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穆昭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做太多糾纏，道，“別告訴我你走過大半個惡魔港只是為了知道那天晚上我離開的理由？”
“當然不是。”隊長搖頭否認了這個無聊的猜測，“我是受阿爾伯特女士的托付，來向你請教一個問題，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你能隨我去巡警署一趟見她一面。”
阿爾伯特女士，自然就是那位超凡者，馭火使者蘇茜。
可穆昭聽到這裏，卻十分意外，道：“她還留在巡警署？”
在穆昭的推測中，蘇茜會留在惡魔港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她應當也是收到浮空島請柬的人。所以在穆昭的計劃中，他會在她徹底藏好之前見她一面，與她“交涉”某些事。
可是——留在巡警署？
這個舉動是否太過膽大包天、太過傲慢了？
巡警署是俗世和超凡的交界處，難道這位蘇茜女士就沒有想過，萬一有其它登記在冊的超凡者來到巡警署並認出她真正的身份後，她要如何解釋自己身為艾特裏王國大臣之女卻身處敵國的事？
可隊長卻誤解了穆昭的意識，向穆昭解釋道：“是的，我知道貿然將一位超凡者留在巡警署這樣的地方的確不符合規定，只不過那位死靈法師的遺物並不是我們的成員能夠整理的，而自從上一位超凡者死去後，惡魔港還未來得及分配一位新的超凡者來這裏鎮守……等等……”隊長終於意識到了什麽，道，“你……認識那位女士？”
認識？
是的，穆昭當然“認識”這位女士。
無論是她說話的口音、服飾上的小細節、對首飾類型的偏好，還是她在三天前那晚爆發的超凡之力，穆昭都能輕易看出掩飾在“北方高地貴族蘇茜·阿爾伯特”這個偽裝下的真實身份。
而與此同時，這位蘇茜女士也應當明白，她的偽裝並不算高明。如今的她，只不過是欺負巡警署對超凡者的一知半解，才能逗留至今！而只要稍稍了解“馭火使者”這個超凡職業下蘊藏的真意的人，都會對她的真實身份存疑：超凡職業是由“神性”決定的，而“神性”又會被信仰和行為影響。既然如此，那麽在這個普遍信仰財富與公正之神、風暴和海洋之神的萊斯利帝國，要什麽樣的信仰和行為方式才會誕生出一個馭火使者？
答案不言而喻。
而正因如此，穆昭才越發明白，能讓蘇茜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也要留在巡警署的東西，必然是有著極大利益的。
不過穆昭第一時間註意到的卻並不是這“極大的利益”，而是蘊藏在這“極大利益”下的巨大風險。這樣的風險，極有可能是整個惡魔港都無法承受的。
穆昭坐直了身子，沒有回答隊長的話，而是嚴肅道：“這幾天那位蘇茜都在忙什麽？她讓你問我什麽？”
隊長不知道穆昭為什麽一下子變得如此嚴肅，卡殼了一下，這才用同樣嚴肅的語調道：“阿爾伯特女士這幾天都在查看艾文·安德魯，就是那位死靈法師留下的遺物與資料。那些資料似乎隱藏著什麽，這幾天阿爾伯特女士一直在研究它們，連吃喝都忘了，直到今天才回過神來，說是讓我趕緊問你一個問題，或者是趕緊把你請到巡警署……怎麽了？難道這件事……”
“就像你想的那
樣。”穆昭起身穿上外套，隨手拿起衣帽架上的帽子扣在頭上，大步走向門外，“她讓你問我什麽？”
“她讓我問你：哪一種惡魔可以開啟神性、讓一個普通人成為超凡者。”隊長道。
穆昭眼皮跳了跳，看了隊長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難看的臉色。
這一刻，穆昭明白了許多事。
比如說死靈法師為什麽偏偏要讓死者呈現邪|教狼頭會的徽章，比如說死者的屍體上為什麽會有惡魔傑拉爾德的徽章，比如說這三天蘇茜的反常，比如說……他會在那一晚上被傑拉爾德選中的原因。
“開啟神性，這不是‘惡魔’能夠做到的事。”穆昭一字一頓道，“大部分的惡魔，是超凡者墮落後形成的魔物，所以究其本質，他們依然是這個世界的生靈。但——生靈，是無法使人擁有超過其天賦的神性的。”
這樣的事，不是“生靈”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只有“神靈”。可是會在這樣的事件中出現的“神靈”，自然不可能是正神。
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邪神。
只能是邪神。
這一下子，隊長的臉色也與穆昭一樣難看了：“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你該做好準備了。”穆昭道。
隊長深吸一口氣，正色對穆昭道：“在我成為巡衛隊隊員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為了保護人們而死的準備。”
穆昭冷淡道：“我是讓你做好撤退的準備。”
隊長臉色一變，道：“但是——”
“我不是在建議你，羅斯特。”第一次，穆昭叫了隊長的名字，用以往從未有過的嚴厲語調道，“我是在以安度西亞斯的身份、以萊斯利南境掌權人的身份通知你：當變故發生後，你應當第一時間保護普通人撤退，甚至我允許你帶著他們撤離惡魔港、前往我的領地，向財富與公平之神教會中的任一主教尋求超凡者的庇佑。”
羅斯特並沒有為穆昭的身份感到驚詫，事實上，就連“威廉·約翰遜”的這個身份，都是由羅斯特為他安排的。
真正讓羅斯特感到震驚的是穆昭的舉動。
“但你呢？威廉……不，塞繆爾。”羅斯特為了平覆自己過分詫異的心情，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氣，“你讓我們做好撤退的準備，可是你難道要去巡警署，與阿爾伯特女士共同面對一位，一位……祂？塞繆爾，你不能這樣做，你甚至沒有標準線以上的神性！對祂來說，你在人間的任何權力地位都是虛無，只要你靠近祂到一定距離，你就會毫無反抗之力地化作沒有靈智的魔物！難道你想要這樣的結果嗎？！”
面對激動得幾乎要高聲呼喝的羅斯特，穆昭依然冷靜非常，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祂正是沖著我來的。”
“怎麽可能？”羅斯特失聲道。
“你認為現在在巡警署裏的人是誰？你認為作為超凡者，蘇茜女士會不知道能開啟一個人的神性的只有神靈？你認為像蘇茜這樣身懷重大秘密的人，為什麽會在巡警署這樣敏[gǎn]的地方一待就是三天？你認為她是出於什麽樣的理由、什麽樣的心理，才會讓你帶給我這樣一個問題？”穆昭冷靜說道。
這一刻，羅斯特的臉色徹底變了。
“她受到了感染。”羅斯特喃喃道，聲音近乎絕望。因為在當蘇茜這樣強大的超凡者都被感染的現在，他還能指望誰來力挽狂瀾？
穆昭對這樣的絕望苦澀不做任何發言，繼續自己的推測，道：“是的，她被感染了。就在她整理死靈法師遺物的時候。”
這是唯一的答案。因為一個正常的超凡者，從不會做出失控的事。
而當超凡者失控時，則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受到感染。
“如果我沒猜錯，到了現在，整個巡警署都已經被感染了，所以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就是，通知惡魔港警衛隊，安排惡魔港的人員撤離。而我，作為被邪神點名的人，我則應當去赴約，盡力為你們爭取撤退的時間，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我還可以找到勸離這位邪神的辦法。”
勸離一位邪神？
這樣的事從未發生過，因此穆昭的這個舉動與送死無異。
作為一個正直的人、一個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已經將“威廉·約翰遜”視作友人的人，羅斯特無論如何也不肯同意這樣的事。
然而一邊是惡魔港萬餘的平民、貴族、警衛，一邊是穆昭一人的性命；一邊是他個人的激烈反對，一邊是來自南境真正掌控者塞繆爾·安度西亞斯的施壓。
他能如何做？
羅斯特茫然四顧，黯淡的目光在惡魔港、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環視一圈，好一會兒，這個巨人一樣的巡衛隊隊長在穆昭面前低下了頭，在無數平民的性命彎下了他的脊梁，哽咽道：“是的。我明白了。”
他不該這樣做的。
他心中的道德準繩，不允許他做出將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稱量的事，不允許他做出放任自己友人赴死的事，不允許他做出在危險面前帶人逃走的事。
可他不得不做。
他必須這樣做。
羅斯特聲音苦澀，道：“我會……立即去與警衛隊的署長見面，向他傳達您的命令，將人們從惡魔港帶離。”
“很好。”穆昭神色平靜，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到羅斯特的掙紮和悲傷。
他站在清晨的街道上，站在這些從未察覺到世界暗處潮湧的人們中間，從懷中拿出煙鬥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裊裊而上，看似輕渺，卻久久不散，一直升到了極高的地方。
穆昭掏出懷表看了看。
第8：24。
“今天的天氣很好，是個適合約會的日子。”
穆昭的目光從對面的黑木酒吧一掃而過，輕輕壓了壓自己的帽檐，遮住了自己的小半張臉。
“那麽，我也該去奔赴我的‘約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26886173的地雷~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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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隊長看不到穆昭，穆昭卻像是長了第三雙眼睛，在隊長進門的那一刻便開口道：“‘瓦斯爆炸事故’，可笑的借口，也只有那些愚蠢無知的人們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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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的問題。”
穆昭將手中的報紙一抖，那軟趴趴的紙張便迅速折疊成了他想要的模樣，甩在書桌一旁的沙發上，露出了報紙頭條那行黑色大字：震驚！瓦斯事故致使工廠發生大爆炸！這是政府的疏忽，還是資本家的不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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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以為意，畢竟想要在這位“威廉先生”面前顯得聰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是他只是坐在沙發上，問道：“那天晚上你去了哪兒？”
在馭火使者——超凡者中一種非常難以入門、卻十分擅於攻擊的職業——蘇茜小姐和褻瀆者死靈法師交手的那個晚上，穆昭雖然沒有參與正面的戰鬥，但隊長也知道，穆昭也絕不會就此離開：以這位威廉先生的傲慢和自負，他怎麽會錯過驗證自己心中所想以及勘察犯罪現場的事？
可出乎隊長意料的是，穆昭竟然真的離開了：並不是掩人耳目地前腳離開後腳潛入，也沒有威逼利誘地讓自己將他放進現場，而是真真切切、平平靜靜地離開了！
這著實不像是這位威廉先生的作風，只不過這兩天隊長忙著安排那幾位死傷的隊員、實在是分|身無暇，這才拖到今天登門時，才來向這位性格古怪的威廉先生發問。
“自然是回來了。”穆昭從抽屜裏又拿出了一份報紙閱覽起來，聲音平靜冷淡，“不然我還能去什麽地方。”
隊長看了一眼，發現這是“萊斯利南境日報”，一份權威的、並不發行在惡魔港的報紙。但他並未就此做出任何發言——事實上，他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穆昭手中的這份報紙——只是好奇道：“但這並不是你的風格，威廉。你難道對那個死靈法師不好奇嗎？你難道不好奇那個工廠裏的真相？你難道不好奇那個超凡者的戰場？”
“但好奇的前提是有命在。”穆昭平靜道，“你應該知道，在那個晚上，我本該是在工廠兩條街外的鐘樓上觀戰，可是當兩位超凡者開始正式交手的時候，我就知道那並不是我該涉及的戰場。”
“所以你就離開了？”
“當然不。”穆昭話中九真一假，“我當然不肯就此服輸，我也認為我還可以支撐得下去，所以在兩人交手結束後，我第一時間趕去了工廠，然而就在工廠外，在一條平坦的、沒有任何障礙物的街道上，我卻差點摔倒了，甚至手背上還擦破了一小塊皮。”穆昭擡起手來，向隊長展示了一下自己纏著厚厚繃帶、卻依然能隱約看到血跡的左手。
“所以你意識到身體的不對後，就第一時間離開了？”隊長想到他們那天晚上走出街道時那留下擦痕的街角，恍然大悟地點頭，讚同道，“明智的決定。”
“當然，我向來如此。”穆昭毫不心虛地應下了這句讚嘆，就好像他完全沒有在得到傑拉爾德的惡魔紋章後刻意弄傷了自己的手、完全沒有隱瞞和誤導這位可敬的隊長。@本@作@品@由@
“所以你今天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穆昭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做太多糾纏，道，“別告訴我你走過大半個惡魔港只是為了知道那天晚上我離開的理由？”
“當然不是。”隊長搖頭否認了這個無聊的猜測，“我是受阿爾伯特女士的托付，來向你請教一個問題，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你能隨我去巡警署一趟見她一面。”
阿爾伯特女士，自然就是那位超凡者，馭火使者蘇茜。
可穆昭聽到這裏，卻十分意外，道：“她還留在巡警署？”
在穆昭的推測中，蘇茜會留在惡魔港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她應當也是收到浮空島請柬的人。所以在穆昭的計劃中，他會在她徹底藏好之前見她一面，與她“交涉”某些事。
可是——留在巡警署？
這個舉動是否太過膽大包天、太過傲慢了？
巡警署是俗世和超凡的交界處，難道這位蘇茜女士就沒有想過，萬一有其它登記在冊的超凡者來到巡警署並認出她真正的身份後，她要如何解釋自己身為艾特裏王國大臣之女卻身處敵國的事？
可隊長卻誤解了穆昭的意識，向穆昭解釋道：“是的，我知道貿然將一位超凡者留在巡警署這樣的地方的確不符合規定，只不過那位死靈法師的遺物並不是我們的成員能夠整理的，而自從上一位超凡者死去後，惡魔港還未來得及分配一位新的超凡者來這裏鎮守……等等……”隊長終於意識到了什麽，道，“你……認識那位女士？”
認識？
是的，穆昭當然“認識”這位女士。
無論是她說話的口音、服飾上的小細節、對首飾類型的偏好，還是她在三天前那晚爆發的超凡之力，穆昭都能輕易看出掩飾在“北方高地貴族蘇茜·阿爾伯特”這個偽裝下的真實身份。
而與此同時，這位蘇茜女士也應當明白，她的偽裝並不算高明。如今的她，只不過是欺負巡警署對超凡者的一知半解，才能逗留至今！而只要稍稍了解“馭火使者”這個超凡職業下蘊藏的真意的人，都會對她的真實身份存疑：超凡職業是由“神性”決定的，而“神性”又會被信仰和行為影響。既然如此，那麽在這個普遍信仰財富與公正之神、風暴和海洋之神的萊斯利帝國，要什麽樣的信仰和行為方式才會誕生出一個馭火使者？
答案不言而喻。
而正因如此，穆昭才越發明白，能讓蘇茜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也要留在巡警署的東西，必然是有著極大利益的。
不過穆昭第一時間註意到的卻並不是這“極大的利益”，而是蘊藏在這“極大利益”下的巨大風險。這樣的風險，極有可能是整個惡魔港都無法承受的。
穆昭坐直了身子，沒有回答隊長的話，而是嚴肅道：“這幾天那位蘇茜都在忙什麽？她讓你問我什麽？”
隊長不知道穆昭為什麽一下子變得如此嚴肅，卡殼了一下，這才用同樣嚴肅的語調道：“阿爾伯特女士這幾天都在查看艾文·安德魯，就是那位死靈法師留下的遺物與資料。那些資料似乎隱藏著什麽，這幾天阿爾伯特女士一直在研究它們，連吃喝都忘了，直到今天才回過神來，說是讓我趕緊問你一個問題，或者是趕緊把你請到巡警署……怎麽了？難道這件事……”
“就像你想的那
樣。”穆昭起身穿上外套，隨手拿起衣帽架上的帽子扣在頭上，大步走向門外，“她讓你問我什麽？”
“她讓我問你：哪一種惡魔可以開啟神性、讓一個普通人成為超凡者。”隊長道。
穆昭眼皮跳了跳，看了隊長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難看的臉色。
這一刻，穆昭明白了許多事。
比如說死靈法師為什麽偏偏要讓死者呈現邪|教狼頭會的徽章，比如說死者的屍體上為什麽會有惡魔傑拉爾德的徽章，比如說這三天蘇茜的反常，比如說……他會在那一晚上被傑拉爾德選中的原因。
“開啟神性，這不是‘惡魔’能夠做到的事。”穆昭一字一頓道，“大部分的惡魔，是超凡者墮落後形成的魔物，所以究其本質，他們依然是這個世界的生靈。但——生靈，是無法使人擁有超過其天賦的神性的。”
這樣的事，不是“生靈”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只有“神靈”。可是會在這樣的事件中出現的“神靈”，自然不可能是正神。
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邪神。
只能是邪神。
這一下子，隊長的臉色也與穆昭一樣難看了：“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你該做好準備了。”穆昭道。
隊長深吸一口氣，正色對穆昭道：“在我成為巡衛隊隊員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為了保護人們而死的準備。”
穆昭冷淡道：“我是讓你做好撤退的準備。”
隊長臉色一變，道：“但是——”
“我不是在建議你，羅斯特。”第一次，穆昭叫了隊長的名字，用以往從未有過的嚴厲語調道，“我是在以安度西亞斯的身份、以萊斯利南境掌權人的身份通知你：當變故發生後，你應當第一時間保護普通人撤退，甚至我允許你帶著他們撤離惡魔港、前往我的領地，向財富與公平之神教會中的任一主教尋求超凡者的庇佑。”
羅斯特並沒有為穆昭的身份感到驚詫，事實上，就連“威廉·約翰遜”的這個身份，都是由羅斯特為他安排的。
真正讓羅斯特感到震驚的是穆昭的舉動。
“但你呢？威廉……不，塞繆爾。”羅斯特為了平覆自己過分詫異的心情，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氣，“你讓我們做好撤退的準備，可是你難道要去巡警署，與阿爾伯特女士共同面對一位，一位……祂？塞繆爾，你不能這樣做，你甚至沒有標準線以上的神性！對祂來說，你在人間的任何權力地位都是虛無，只要你靠近祂到一定距離，你就會毫無反抗之力地化作沒有靈智的魔物！難道你想要這樣的結果嗎？！”
面對激動得幾乎要高聲呼喝的羅斯特，穆昭依然冷靜非常，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祂正是沖著我來的。”
“怎麽可能？”羅斯特失聲道。
“你認為現在在巡警署裏的人是誰？你認為作為超凡者，蘇茜女士會不知道能開啟一個人的神性的只有神靈？你認為像蘇茜這樣身懷重大秘密的人，為什麽會在巡警署這樣敏[gǎn]的地方一待就是三天？你認為她是出於什麽樣的理由、什麽樣的心理，才會讓你帶給我這樣一個問題？”穆昭冷靜說道。
這一刻，羅斯特的臉色徹底變了。
“她受到了感染。”羅斯特喃喃道，聲音近乎絕望。因為在當蘇茜這樣強大的超凡者都被感染的現在，他還能指望誰來力挽狂瀾？
穆昭對這樣的絕望苦澀不做任何發言，繼續自己的推測，道：“是的，她被感染了。就在她整理死靈法師遺物的時候。”
這是唯一的答案。因為一個正常的超凡者，從不會做出失控的事。
而當超凡者失控時，則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受到感染。
“如果我沒猜錯，到了現在，整個巡警署都已經被感染了，所以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就是，通知惡魔港警衛隊，安排惡魔港的人員撤離。而我，作為被邪神點名的人，我則應當去赴約，盡力為你們爭取撤退的時間，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我還可以找到勸離這位邪神的辦法。”
勸離一位邪神？
這樣的事從未發生過，因此穆昭的這個舉動與送死無異。
作為一個正直的人、一個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已經將“威廉·約翰遜”視作友人的人，羅斯特無論如何也不肯同意這樣的事。
然而一邊是惡魔港萬餘的平民、貴族、警衛，一邊是穆昭一人的性命；一邊是他個人的激烈反對，一邊是來自南境真正掌控者塞繆爾·安度西亞斯的施壓。
他能如何做？
羅斯特茫然四顧，黯淡的目光在惡魔港、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環視一圈，好一會兒，這個巨人一樣的巡衛隊隊長在穆昭面前低下了頭，在無數平民的性命彎下了他的脊梁，哽咽道：“是的。我明白了。”
他不該這樣做的。
他心中的道德準繩，不允許他做出將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稱量的事，不允許他做出放任自己友人赴死的事，不允許他做出在危險面前帶人逃走的事。
可他不得不做。
他必須這樣做。
羅斯特聲音苦澀，道：“我會……立即去與警衛隊的署長見面，向他傳達您的命令，將人們從惡魔港帶離。”
“很好。”穆昭神色平靜，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到羅斯特的掙紮和悲傷。
他站在清晨的街道上，站在這些從未察覺到世界暗處潮湧的人們中間，從懷中拿出煙鬥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裊裊而上，看似輕渺，卻久久不散，一直升到了極高的地方。
穆昭掏出懷表看了看。
第8：24。
“今天的天氣很好，是個適合約會的日子。”
穆昭的目光從對面的黑木酒吧一掃而過，輕輕壓了壓自己的帽檐，遮住了自己的小半張臉。
“那麽，我也該去奔赴我的‘約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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