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間曲：來自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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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間曲：來自深淵
顏睿早有預謀。
顏晟早有預謀。
無論是第一個世界裏被壓在百分之十的記憶，還是第二個世界裏被撥到百分之二十的開關……無論是白晟，還是顏睿……他們都是顏晟的一部分，也都是顏晟精心設計的圈套。因為他知道如何才能打動人心，如何誘使他人跳入甜蜜的圈套，如何讓他們明知自己被欺騙，也心甘情願、甚至主動出面為他開脫。
是的，他的確擅長如此。
在過往的那些年裏，他打動過無數的人。這些人裏有普通的攤販，有尋常的平民，有黑暗中游走的盜匪，有高高在上的皇室，有那些無法以常理度量的魔法生物，還有……穆昭。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麽人。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個卑劣的、滿口謊言的騙子。
他很清楚自己來到這一個個小世界裏，所有的目的都不過是為了哄騙穆昭的真心、親手撕下他最完美的防禦，將這世上唯一的矽基生命體推入死亡的陷阱。
所以在他作為顏睿的第七年時，他其實已經隱約察覺到了自己該做什麽，於是他寫了三封信，刻下一支桃花，將它們放在密封盒裏，踏上了去往星際的飛船。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也預感到自己將要面對什麽。他知道他將死在這艘飛船上，用自己的死亡和那個寫著溫柔和深情的密封盒，為穆昭送上最溫柔而刻骨的一刀。他知道從此以後，穆昭將再也無法忘記他，再也無法逃脫他。
這就是他最初的目的，也是他的本職。
但最後，他卻只是握緊這把刀，將它帶入了荒蕪的太空，將它與自己一塊埋葬。
為何如此？
為什麽眼看獵物落網，他卻又將陷阱默默帶離？
顏晟曾經想了許久，然後自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以為這應當是出於他對穆昭的欣賞。
他知道所謂的高級智慧生命，都是出類拔萃之人。穆昭也是高級智慧生命的一員，而他的出類拔萃，既表現在他的智慧上，也表現在於他的堅不可摧——這樣的堅不可摧，既是指他的心智，也是指他
的軀殼載體。穆昭的傲慢自我，讓他不會被任何人擊潰，而他的軀殼，甚至能夠讓他在毫無防護的狀態下橫穿星際。
這樣的生命，如此不可思議，強大得如同舊日中的神靈。
而對於這樣的神靈，如何才能擊潰他？
答案只有一個：將他拉下神壇，將他化作凡人。
以人心汙染他的神性，以陰謀擊潰他的靈魂。
就像他要做的這樣。
顏晟不知道那個幕後主使為何如此深恨穆昭，恨到不惜代價、輾轉潛入黑獄，也要與他合作將穆昭從神壇拉下，將這世上唯一還跳動著的機械核心汙染毀壞。可他卻覺得，這樣的穆昭，不該毀在這樣的陰謀之下。
若穆昭真的是神靈，那麽他合該端坐雲端之上；若他真的不通人性，那麽就理應繼續冷酷無情。
對顏晟而言，穆昭如此強大、完美、充滿智慧，而與此同時，他又如此可愛、懵懂、毫無自覺……這樣的生命如此完美，為何他要成為他靈魂上的汙點？
是的，任何生命都不應當去打擾他的聖殿，不應當以人心去汙染他的神性，所以在作為顏睿的最後時刻，在他以惡毒的念頭於密封盒上留下“我已無法再等你了”的血字後，他卻又恍然發覺，他其實並不想將這柄精心準備的刀子刺進那人的心臟。
他不想這樣做，他也不想去思考其中的理由，他更以為自己永遠不用去考慮這一點。
可是穆昭卻追到了這裏，強硬地站在他的面前，逼著他去想，讓他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這一刻，顏晟心中甚至忍不住生出了憤怒來：明明他已經如此退避三舍，為何還不肯放過他？
“沒有為什麽！怎麽？你想要聽到什麽答案？”顏晟越發焦慮，感到心中一直被刻意遮掩和忽視的東西，在穆昭的步步緊逼下正被慢慢揭露。
如此令人難堪，如此令人憤怒。
“你一路來到這裏，難道還不知道我是什麽人？難道還不知道我在對你做什麽？你到底想聽到什麽？你到底對我抱有什麽樣的期待？”顏晟冷笑一聲，咄咄逼人，與穆昭針鋒相對，“難道說我說了，你就會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穆昭固執地盯著顏晟的面容，聲音裏帶著惱人的頑固，“但你一定要說。”
顏晟惱怒道：“憑什麽我一定要說？！別忘了，我才是這個夢境的主人！如果我真的想，我甚至可以直接將你永遠禁錮在我的夢裏！”
風聲越來越響，雨聲越來越大。大地崩裂，世界分離，就如同世界末日的到來，駭人至極。
然而穆昭卻笑了起來，抓住顏晟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臟處。
“那就將我永遠困在你的夢裏。”穆昭溫柔地說著，“也讓我永遠地困住你。”
這一刻，顏晟終於忍不住顫唞起來。
他近乎激烈地掙脫了穆昭的禁錮，用困獸般的語調向穆昭嘶吼：“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真的明白我是什麽人？”
穆昭的本性是傲慢而自負的，所以他的溫柔，才這樣讓人難以拒絕。
顏晟同樣無法拒絕，無法忽視，所以他越發憤怒。
他憤怒於自己的軟弱。
“你知不知道我是個騙子？”
他更憤怒於穆昭的動搖。
“你知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個騙局？”
“你最痛恨騙你的人，如今你難道要說你愛我？你難道要我說愛你？”顏晟聲音喑啞，“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是假的！”
穆昭站在原地靜靜看他，輕聲反問：“你騙了我嗎？”
顏晟毫不猶豫，厲聲道：“我當然騙了你！”
“你騙了我什麽？”
“我騙了你所有的一切！”
他騙了他所有的一切！
——那些愛是假的，那些磨難是假的，那些分歧是假的，那些付出、妥協、溫柔、愛慕……都是假的，統統是假的！
它們如此虛假，如此令人憎惡，如此汙穢……為什麽穆昭卻要因它們動搖？
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
顏晟或許是應當狂喜，為了這唾手可得的成功，為了這愚蠢得自投羅網的獵物，但他卻只有憤怒。
無窮無盡的憤怒。
而這樣的憤怒，在穆昭近乎憐憫的目光下，又化作無窮無盡的絕望。
顏晟咬著牙，慢慢滑坐在這片廢墟的世界中，在暴雨中哽咽。
“為什麽……你要來到這裏？”
“如果說一切都是我的錯……但我已經認輸了……”
“為什麽不放過我……”
穆昭什麽都沒有說，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暴雨中，安靜地望著他。
但顏晟卻知道，無論是穆昭還是他自己，他們都對這一切心知肚明。
若說一場游戲一場夢，那在游戲和夢的最後，那些情真情假、緣深緣淺，又有誰能分辨？在這布滿欺詐和詭計的游戲裏，最後又究竟是誰騙了誰？
是誰落入網中？
是誰禁錮了自己？
穆昭和顏晟都已知曉答案。
因為它們如此清晰，如此明白，讓人無法忽視，無法錯認。
穆昭走上前來，半跪在顏晟面前，溫柔地捧著他的臉。
“你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但你從未在愛情上騙過我。”穆昭的拇指指腹輕輕拂過顏晟微紅的眼角，劃過他棱角分明的面容，落在那張藏著甜言蜜語和虛偽詭計的唇上。
“你愛我。”穆昭聲音平靜，如同宣告，“你愛我無法自拔。”
作為一位騙術師，他表現得如此笨拙，如此狼狽，如此潰不成軍。
但這並不是因為他不夠高明，而是因為他愛他。
愛是失控。在這場騙局裏，顏晟從一開始就失控了。
可直到這一刻，顏晟依然在反駁：“那不是愛。”
即便聲音虛弱顫唞，顏晟依然半點不肯示弱，半點不肯承認：“那只不過是個騙局。”
穆昭笑了起來。
“如果你真的是在騙我，那就繼續下去。”穆昭再度捉住顏晟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繼續騙我，將這個騙局維持下去。”
“就像你最初做的那樣。”穆昭緩緩道，“將我視如你的獵物——誘惑我，捕捉我，捆縛我，禁錮我，擊敗我。”
來捕捉他吧，然後被他捕捉。
來擊敗他吧，然後被他擊敗。
在這場相互捕捉、相互馴服的游戲裏，不會有輸贏，因為他們都將是勝者，也都將是敗者。
“我在下一個世界裏等你……你則應當來捉住我，馴服我。”穆昭在顏晟耳畔輕聲誘惑，“然後，讓我成為你最榮耀的獵物。”
然後，將他禁錮於心中，再無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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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晟早有預謀。
無論是第一個世界裏被壓在百分之十的記憶，還是第二個世界裏被撥到百分之二十的開關……無論是白晟，還是顏睿……他們都是顏晟的一部分，也都是顏晟精心設計的圈套。因為他知道如何才能打動人心，如何誘使他人跳入甜蜜的圈套，如何讓他們明知自己被欺騙，也心甘情願、甚至主動出面為他開脫。
是的，他的確擅長如此。
在過往的那些年裏，他打動過無數的人。這些人裏有普通的攤販，有尋常的平民，有黑暗中游走的盜匪，有高高在上的皇室，有那些無法以常理度量的魔法生物，還有……穆昭。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麽人。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個卑劣的、滿口謊言的騙子。
他很清楚自己來到這一個個小世界裏，所有的目的都不過是為了哄騙穆昭的真心、親手撕下他最完美的防禦，將這世上唯一的矽基生命體推入死亡的陷阱。
所以在他作為顏睿的第七年時，他其實已經隱約察覺到了自己該做什麽，於是他寫了三封信，刻下一支桃花，將它們放在密封盒裏，踏上了去往星際的飛船。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也預感到自己將要面對什麽。他知道他將死在這艘飛船上，用自己的死亡和那個寫著溫柔和深情的密封盒，為穆昭送上最溫柔而刻骨的一刀。他知道從此以後，穆昭將再也無法忘記他，再也無法逃脫他。
這就是他最初的目的，也是他的本職。
但最後，他卻只是握緊這把刀，將它帶入了荒蕪的太空，將它與自己一塊埋葬。
為何如此？
為什麽眼看獵物落網，他卻又將陷阱默默帶離？
顏晟曾經想了許久，然後自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以為這應當是出於他對穆昭的欣賞。
他知道所謂的高級智慧生命，都是出類拔萃之人。穆昭也是高級智慧生命的一員，而他的出類拔萃，既表現在他的智慧上，也表現在於他的堅不可摧——這樣的堅不可摧，既是指他的心智，也是指他
的軀殼載體。穆昭的傲慢自我，讓他不會被任何人擊潰，而他的軀殼，甚至能夠讓他在毫無防護的狀態下橫穿星際。
這樣的生命，如此不可思議，強大得如同舊日中的神靈。
而對於這樣的神靈，如何才能擊潰他？
答案只有一個：將他拉下神壇，將他化作凡人。
以人心汙染他的神性，以陰謀擊潰他的靈魂。
就像他要做的這樣。
顏晟不知道那個幕後主使為何如此深恨穆昭，恨到不惜代價、輾轉潛入黑獄，也要與他合作將穆昭從神壇拉下，將這世上唯一還跳動著的機械核心汙染毀壞。可他卻覺得，這樣的穆昭，不該毀在這樣的陰謀之下。
若穆昭真的是神靈，那麽他合該端坐雲端之上；若他真的不通人性，那麽就理應繼續冷酷無情。
對顏晟而言，穆昭如此強大、完美、充滿智慧，而與此同時，他又如此可愛、懵懂、毫無自覺……這樣的生命如此完美，為何他要成為他靈魂上的汙點？
是的，任何生命都不應當去打擾他的聖殿，不應當以人心去汙染他的神性，所以在作為顏睿的最後時刻，在他以惡毒的念頭於密封盒上留下“我已無法再等你了”的血字後，他卻又恍然發覺，他其實並不想將這柄精心準備的刀子刺進那人的心臟。
他不想這樣做，他也不想去思考其中的理由，他更以為自己永遠不用去考慮這一點。
可是穆昭卻追到了這裏，強硬地站在他的面前，逼著他去想，讓他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這一刻，顏晟心中甚至忍不住生出了憤怒來：明明他已經如此退避三舍，為何還不肯放過他？
“沒有為什麽！怎麽？你想要聽到什麽答案？”顏晟越發焦慮，感到心中一直被刻意遮掩和忽視的東西，在穆昭的步步緊逼下正被慢慢揭露。
如此令人難堪，如此令人憤怒。
“你一路來到這裏，難道還不知道我是什麽人？難道還不知道我在對你做什麽？你到底想聽到什麽？你到底對我抱有什麽樣的期待？”顏晟冷笑一聲，咄咄逼人，與穆昭針鋒相對，“難道說我說了，你就會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穆昭固執地盯著顏晟的面容，聲音裏帶著惱人的頑固，“但你一定要說。”
顏晟惱怒道：“憑什麽我一定要說？！別忘了，我才是這個夢境的主人！如果我真的想，我甚至可以直接將你永遠禁錮在我的夢裏！”
風聲越來越響，雨聲越來越大。大地崩裂，世界分離，就如同世界末日的到來，駭人至極。
然而穆昭卻笑了起來，抓住顏晟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臟處。
“那就將我永遠困在你的夢裏。”穆昭溫柔地說著，“也讓我永遠地困住你。”
這一刻，顏晟終於忍不住顫唞起來。
他近乎激烈地掙脫了穆昭的禁錮，用困獸般的語調向穆昭嘶吼：“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真的明白我是什麽人？”
穆昭的本性是傲慢而自負的，所以他的溫柔，才這樣讓人難以拒絕。
顏晟同樣無法拒絕，無法忽視，所以他越發憤怒。
他憤怒於自己的軟弱。
“你知不知道我是個騙子？”
他更憤怒於穆昭的動搖。
“你知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個騙局？”
“你最痛恨騙你的人，如今你難道要說你愛我？你難道要我說愛你？”顏晟聲音喑啞，“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是假的！”
穆昭站在原地靜靜看他，輕聲反問：“你騙了我嗎？”
顏晟毫不猶豫，厲聲道：“我當然騙了你！”
“你騙了我什麽？”
“我騙了你所有的一切！”
他騙了他所有的一切！
——那些愛是假的，那些磨難是假的，那些分歧是假的，那些付出、妥協、溫柔、愛慕……都是假的，統統是假的！
它們如此虛假，如此令人憎惡，如此汙穢……為什麽穆昭卻要因它們動搖？
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
顏晟或許是應當狂喜，為了這唾手可得的成功，為了這愚蠢得自投羅網的獵物，但他卻只有憤怒。
無窮無盡的憤怒。
而這樣的憤怒，在穆昭近乎憐憫的目光下，又化作無窮無盡的絕望。
顏晟咬著牙，慢慢滑坐在這片廢墟的世界中，在暴雨中哽咽。
“為什麽……你要來到這裏？”
“如果說一切都是我的錯……但我已經認輸了……”
“為什麽不放過我……”
穆昭什麽都沒有說，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暴雨中，安靜地望著他。
但顏晟卻知道，無論是穆昭還是他自己，他們都對這一切心知肚明。
若說一場游戲一場夢，那在游戲和夢的最後，那些情真情假、緣深緣淺，又有誰能分辨？在這布滿欺詐和詭計的游戲裏，最後又究竟是誰騙了誰？
是誰落入網中？
是誰禁錮了自己？
穆昭和顏晟都已知曉答案。
因為它們如此清晰，如此明白，讓人無法忽視，無法錯認。
穆昭走上前來，半跪在顏晟面前，溫柔地捧著他的臉。
“你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但你從未在愛情上騙過我。”穆昭的拇指指腹輕輕拂過顏晟微紅的眼角，劃過他棱角分明的面容，落在那張藏著甜言蜜語和虛偽詭計的唇上。
“你愛我。”穆昭聲音平靜，如同宣告，“你愛我無法自拔。”
作為一位騙術師，他表現得如此笨拙，如此狼狽，如此潰不成軍。
但這並不是因為他不夠高明，而是因為他愛他。
愛是失控。在這場騙局裏，顏晟從一開始就失控了。
可直到這一刻，顏晟依然在反駁：“那不是愛。”
即便聲音虛弱顫唞，顏晟依然半點不肯示弱，半點不肯承認：“那只不過是個騙局。”
穆昭笑了起來。
“如果你真的是在騙我，那就繼續下去。”穆昭再度捉住顏晟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繼續騙我，將這個騙局維持下去。”
“就像你最初做的那樣。”穆昭緩緩道，“將我視如你的獵物——誘惑我，捕捉我，捆縛我，禁錮我，擊敗我。”
來捕捉他吧，然後被他捕捉。
來擊敗他吧，然後被他擊敗。
在這場相互捕捉、相互馴服的游戲裏，不會有輸贏，因為他們都將是勝者，也都將是敗者。
“我在下一個世界裏等你……你則應當來捉住我，馴服我。”穆昭在顏晟耳畔輕聲誘惑，“然後，讓我成為你最榮耀的獵物。”
然後，將他禁錮於心中，再無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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