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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矜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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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矜允

作者有話要說:</br>之前寫完二手情書就想寫個殘疾的霸總受,但是寫了幾版總覺得不得勁,先放著了,也想不好題目,以後有空再接著寫。<hr size=1 />

《矜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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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01

顧朝被父母召喚回國的正值暮春,卻頗有仲夏之感,熱浪滾滾。

他灰頭土臉,亂蓬蓬半長發,大胡子,加之體格壯碩,簡直形如野人。

可,任誰在荒原追逐野生動物三個月都不可能保持體面幹凈。

大學畢業以後,顧朝已從事野生動物攝影師一職三年有餘。

他出生在一殷實中產家庭,上頭有一個哥哥,大他七歲,大哥跟他說幼時還曾經歷過清貧日子。

但在顧朝被生下以後,父親不慍不火多年的生意乘風而起,工廠訂單紛至沓來,錢像潑水一樣湧進賬戶。然後購置房產,連買房都是買哪漲哪。

不知不覺生意越做越大,等他開始記事時,家中已積累數億資產。

也因如此,他才沒有做個朝九晚五的社畜,可以不管生計,直接瀟灑追求夢想,跑到大草原拍獅子去。

寵愛他的奶奶說:“這孩子命中帶福,老天爺註定他一輩子吃喝不愁。”

父母深以為然。

屁咧。顧朝想,都是封建迷信。

一天前,他終於從野外回到人類文明世界,手機剛有信號,就接到國內的通知。

好幾天前了。說是他們家公司快破產,奶奶病倒,情況危機,速歸。

顧朝眼前一黑。

算顧朝運氣好,臨時驚險地買到最近的航班,半天後啟程,時間緊,沒空修整,他馬不停蹄地趕往機場,狂奔踩點登上飛機。

一上飛機就累得昏睡,一睡十幾個小時,醒來已經抵達故土。

他匆忙趕往醫院,結果是虛驚一場。

他再來晚一天奶奶就該出院了。

奶奶拉著他的手淚汪汪說:“都黑成這樣了,真可憐……這次回了家別急著跑出去了,你這孩子跟陣風似的,一忽兒跑沒影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定下來成家立業。”

顧朝冷汗涔涔:“我才二十四。”

奶奶說:“不小了。”還說,隔壁那誰誰,跟他一樣大,畢業就結婚,孩子都能送幼兒園了,可把她羨慕壞了。

顧朝帶孝子地說:“我哥不是已經給您生了個孫女嗎?我不著急吧。”

奶奶說:“那不一樣。”

顧朝真是服了她老人家,家裏快破產的節骨眼上,還能有閑心雅致要讓他談婚論嫁。

但也讓他久違地記起來,對了,他其實有一個喜歡的人。

藏在心尖,難以啟齒。

是個男人。

他的老同學。

——崔矜允。

毋庸置疑,顧朝對崔矜允是一見鐘情。

始於他十三歲。

當時顧朝初二,在班級裏榮幸擔任班長職務,一是因為人緣好,二是因為班主任是他姑媽。

開學前幾日,他在姑媽家吃飯,聽得一則新消息——“下學期有個新同學要轉學來,他是個殘疾人,你是班長,我委派你多照顧他。”

顧朝慣是個狗拿耗子的性格,一點也不嫌棄麻煩,邊扒飯邊樂呵呵說:“好的好的。”

又問:“他叫什麽?”

姑媽說:“很好聽的名字。崔矜允。矜允,即憐憫允許。他一定是他父母珍貴的孩子,才會取一個這樣的名字。”

回頭才發現,他沒問這位同學是哪殘疾。

他想,既然能在他們學校入學,估計不會眼盲、耳聾這一類,或許是小兒麻痹、輕度腦癱之類的,影響身體行動,可不影響思考和普通上課。

於是,初時在他心底,為崔矜允勾勒出一個形態古怪的身影。

他決心一定不歧視這位同學,並且對他多加幫助。

轉眼到開學那日。

顧朝終於見到這位新同學,與他所設想的相去甚遠。

一個陌生的男孩子正坐在窗邊的座位,那是全班唯一沒有同桌的獨座。

這肯定就是轉學來的新同學崔矜允了。

崔矜允一只手托著下巴,百無賴聊地望向窗外,襯著日光樹影。

他有極好看的側臉,肩頸線條也美,像古典工筆畫的線條。因正是介於分不清唇上是胡子還是絨毛的年紀,這張臉帶點娃娃氣,精致漂亮過了頭。

此時他正羽睫微垂,如岸邊的萋萋蘆葦掩住幽幽水光,誰也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卻也能感覺到他的清冷淡漠和漫不經心。

他看上去對周遭一切毫無興趣,一句話不必說,身邊就像冒著寒氣,無人敢接近。

顧朝想,像只孤高的仙鶴。

不過這通身上下也沒發現少了哪個零件啊?

他走上前去打招呼:“你好,我是這個班的班長,顧朝。你叫我‘小顧’就行了。”

崔矜允看他一眼,又像是完全沒註意看他,只是眼風掃了一下,不置可否,頷首:“嗯。”說完,就要轉回頭去。

難道是聽力不好?可並沒有戴助聽器啊。

顧朝又說:“……你坐了我的位置。”

崔矜允僵住,慢騰騰地臉紅了一點點,為自己開脫:“老師讓我隨便選一個座位,上面也沒寫名字。”

說著,崔矜允站起身來,他身姿也很挺拔,模特一樣瘦長,長手長腳,光是這個身材比例,就像是跟普通人類分屬不同物種,他問:“那我坐哪?”

顧朝笑了笑,陽光直射般燦爛:“沒事,你要是喜歡這個位置的話就給你坐吧。我搬張桌子過來坐你旁邊行嗎?”

然後崔矜允定定望住他,毫無客氣,直截了當地說:“不要,我想一個人坐。”

好家夥——

顧朝發現了,問題不是他不歧視崔矜允,是要崔矜允不歧視他。

這人可真不合群。

彼時還是學生時代,他們學校是貴族重點中學,班上同學十有八九都是富家子弟。

可到後來,大家才發現那位對所有人都愛答不理的崔矜允同學家中未免富的嚇人,竟然是在世界福布斯富豪榜上有名有姓的有錢人。

全班其他所有人的身價加起來不過崔矜允的零頭。

太多年前的事了。

恍如隔世。

顧朝接奶奶回家,被爸爸和哥哥抓住幹活。

大哥顧義嚴肅道:“公司要是真破產了,你的好日子也不長了。”

顧朝心有戚戚然:“曉得曉得。”

家裏人認為他做攝影師是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即便他已經往家裏搬回好幾樽獎杯,與許多知名雜志有合作。偶爾誇也會誇幾句,只是仍覺得他的工作不是正道,希望他玩夠了就收心回家,最好做公務員,要麽進銀行,才是光宗耀祖。

顧朝對做生意不大感興趣,但大學學的是對口專業,不缺乏金融知識,又有社交牛逼癥,帶他出去應酬,他從不怯場,沒幾句話就跟人稱兄道弟,非常好用。

因回了國,顧朝也與老同學們進行了聯系,撿起人脈來用。

自然而然地提起崔矜允。

“你還記得崔矜允嗎?”

“記得。”

“前幾天我在新聞上看到他了,哇,人家現在……跟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以前也不是啊。”

“哈哈,我記得你跟他關系特別差。”

“是的。”顧朝自哂地一笑,“他很討厭我。”

顧朝知道,求一百個同學,不如求一個崔矜允。

只要崔矜允肯擡擡手,他家就穩當了。但他跟崔矜允關系那麽惡劣,哪能去找人家啊?

所以顧朝聯系了一圈同學,唯獨沒有找崔矜允。

為熱絡老同學人脈網,顧朝收拾收拾去參加一場婚禮,新郎新娘是他的初中同學。

每個人見了他都不大認得出來。

他現在粗糙許多,一米八七,蹬雙牛皮靴子就近一米九,胸膛結實,肩膀寬闊,皮膚在荒莽大自然中被曬成均勻赤金色,與都市人不大一樣,氣質粗獷,眉眼間卻又沒有久浸社會的市儈疲憊,雙眸明亮,有一種帶著野性的英俊。

顧朝跟崔矜允在同學之間是兩相極端的校園傳說。

一個是大富大貴,遙不可及;一個是自由自在,不被束縛。

反正,都令人羨慕。

顧朝來得早,倒也不提自家事,開朗快活地跟人聊自己周游各國的趣事。

一時間,大家又覺得,哦,沒變,還是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討人喜歡的班長小顧。

完了還是別人主動問起:“班長,你家裏……現在還好嗎?”

“不太好。”顧朝實事求是說,他很樂觀,“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有人說:“你可以問問崔矜允嘛,他很厲害,之前……”

顧朝灌半杯酒,他格外不想聽別人提起崔矜允,是在揭他舊傷疤。奇了怪了,那麽多年了,他還是會覺得心痛。

於是他打斷對方的話,故作爽朗大聲地說:“他?他就算了吧。他跟我不對付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跟我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在座的人都沈默了。

在這喧鬧婚宴場中,獨這一隅安靜。

自顧朝背後,響起個冰若冰霜的聲音,輕飄飄落在他頭上:“是嗎?”

顧朝回頭。

看見崔矜允就站他身後,仍如他喜歡的那樣姿態,一身孤傲。

Ch02

都這麽多年了,都這麽多年了……為什麽崔矜允還是這樣漂亮,他也還是這樣不爭氣,會被崔矜允一個眼神、三兩個字弄得心神不寧、面紅耳赤。

顧朝閉嘴,尷尬地說:“啊,好、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崔矜允禮貌地回答,但他的眼神就像在說:你還是那麽討人厭。

崔矜允紆尊降貴,在他身邊落座。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也不再自在地說笑了。

他剛坐下沒多久,新郎的父母親自過來招待崔矜允,問他要不要換個座位,將他奉為上賓,邀請他去另一桌。那一桌全是有權有勢的長輩或貴客,而且在隱蔽安靜一些的包廂裏,與會場隔一層玻璃,不吵鬧。

其他人都默默低下頭,裝自己不存在。

崔矜允委婉謝絕:“沒關系,我跟同學坐在一起比較自在。”

於是作罷。

自在?可一點都不自在!

氣氛頓時更尷尬。

所幸,婚禮儀式開始,來賓需噤聲安靜。

兩位新人是中學時就開始早戀,多年戀愛長跑終於修成正果,不禁淚灑花臺,十分美好。

看得顧朝這個萬年單身人士都有一瞬間憧憬婚姻和愛情。

此時,顧朝如坐針氈。

離他只有半臂距離的崔矜允就像是一只自顧自在他身邊躺下的貓咪,如此可愛,誰不會想摸一下呢?但他又不敢,只怕沒摸到,光是敢伸出手,就會把貓咪驚跑,那麽,只是在邊上偷偷看兩眼也是好的。

在悠揚浪漫的婚禮樂曲中,崔矜允的臉色逐漸緩和,籠上溫柔的光氳。

仿佛註意到了顧朝的窺視,崔矜允瞥過來,顧朝立馬轉回目光,不敢再多看。

可即便去不看,他也能聞到崔矜允身上飄過來的極淡的男士香水味。

有一個名詞,叫作普魯斯特效應。

是指人在聞到曾經聞過的味道時,就會開啟當時的記憶。並且,音樂也有著承載記憶的功能。每當邂逅一縷熟悉的香氣,抑或是一段熟悉的音樂,一些被遺忘的回憶便斷斷續續地集結,悄無聲息地湧上心頭。

大概是上高中時,偶然一次翻相冊,顧朝發現自己幼時有張照片,竟然與崔矜允合照過。是在一場婚禮上。看日期是在他五歲時。

照片裏,他與崔矜允手牽手,兩個可愛的小男孩,他穿著水手服,崔矜允則是小西裝。

他隱約翻出點回憶的剪影畫面片段,有白紗裙、玫瑰花和哭泣的小男孩。

他拿去問父母是怎麽回事。

母親說:“我記得,是參加你爸爸客戶的婚禮……新娘子出身煊赫,她的外甥給她做花童,結果不知道是受了什麽驚嚇,哭個不停,沒人哄得好。你好奇地探著脖子看,還非要去跟人家說話。”

“我也不知道你們說了什麽,反正你把他哄好了,還被拉著一起牽著手給人家做花童。”

“新郎新娘很喜歡你,後來還特意表示了感謝,給了大訂單呢,後續合作不斷。”

他好像有點印象,但記憶不清晰,模模糊糊的。

兩位新人挨桌子敬酒,容光滿面。

崔矜允起身與人碰酒杯,彬彬有禮地祝福:“祝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顧朝也說:“祝你們夫妻恩愛,早生貴子。”

座上賓客開始逐漸散場。

“我老婆讓我回家了。”

“唉,不能喝酒,還要開車去幼兒園接孩子。”

“我家離得遠,明天還要早起上班,我先走一步了。”

顧朝目送同學一個一個離開,他嘀咕:“怎麽一個個的,都這麽著急地結婚了?”

得到好笑的回應:“那你呢?你上學時可是萬人迷,每星期都收情書,你怎麽沒脫單?”

顧朝呵呵說:“我的工作不是要滿世界奔波嗎?哪有機會啊?不過,唉,我家裏人是有跟我催婚,讓我去相親,趕緊結婚。這事哪急得來啊?”

有人揶揄:“可艷/遇應該不少吧?各種膚色的美女你豈不是都遇見過了?異域風情多好。”

顧朝:“見是有見過,但你們是沒看過我在外面的樣子,邋裏邋遢,野人一樣。”

對方說:“男人這樣子應該叫落拓不羈。”

每個男人都會幻想自己是詹姆斯·邦德,集郵各國美女,露水姻緣,一夜浪漫,不必負責,沒有約束,改日還能跟男伴吹噓自己戰績情史。

但顧朝沒有,他多數時候都在渺無人煙的地方與大自然搏鬥,偶爾對美人驚鴻一瞥,也只想著去問一句,能不能拍張照片。定格某個時刻的美麗是攝影師的本能。

譬如此刻,他真想把攝像機掏出來拍崔矜允。

他拍過那麽多好照片,唯獨沒有崔矜允。

崔矜允不參與他們的對話,但也沒離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沒人勸他酒,他就是自己喝自己的,氣定神閑,跟喝水品茶一樣,沒見他醉酒臉紅,只是身上也漸漸染上酒味。

顧朝想,醉了嗎?還是沒有醉?多危險啊。

鬼知道這位日理萬機的崔總為什麽願意跑來參加不太相熟的老同學婚禮,還一直待到現在。

這幾年他不在國內期間,究竟都發生了哪些變故?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嗎?

終於,崔矜允接到電話,聽見他說:“嗯……好……我這就回去。”

這下要走了。顧朝既覺得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心底空落落的。好不容易重逢,兩個人卻連一句正經話都沒說上。

崔矜允一走。

同學們紛紛說:“總算走了,他坐在那,明明是一男人,老給我感覺他冰清玉潔,我黃腔都不敢開。”

顧朝頭疼地說:“可別說了,我最慘,本來跟他關系就差。你們還說讓我去求他,結果上來就被他聽見我說他壞話,這下我可完了。”

又是一桌沈默。

顧朝心臟一緊,頸後寒毛直豎。

不會吧……

崔矜允身上糅雜著酒氣和男士香水的味道拂過,這次他連話都沒說,只是上前一步,側著身子,拿走放在餐具旁的打火機。

顧朝:“……”

萬事休矣。

顧朝僵硬了好幾秒,才敢轉頭,去看崔矜允離去的背影,目送崔矜允走出門。

這下真走了,他仍舊心有餘悸。

有人拍他肩膀:“節哀順變。”

顧朝掏了掏口袋,想拿支煙出來抽,發現沒有,心緒亂糟糟的,他說:“我也還有事,先走了,下回約。”

顧朝想,是不是該找個算命師傅算個命,他最近這可真是黴運當頭。

走著走著,看見個熟悉人影,孤身站在路邊,靠著車,指尖夾著一支細長香煙,吞雲吐霧。

顧朝仔細看,姿勢有些熟悉,崔矜允的重心是落在右腳上,他一向是這樣站立的,因為缺失左腳,那裏的是一只假肢裝在褲管裏。

顧朝踟躕了下,走過去,試圖緩和氣氛地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沒保鏢嗎?挺危險的。”

崔矜允說:“保鏢前幾天辭了。”

顧朝:“啊……”

淡淡的煙霧中,崔矜允忽地擡起眼睫,慢慢地站直,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知不覺地拉近了,顧朝的心臟跳動一下子從雜亂到快炸掉,他整個人被施展定身法術。

崔矜允的氣息都快拂到他臉上,問:“過來找我幹嘛?怕我對你落井下石啊?我就這樣人品敗壞嗎?”

顧朝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那只是開玩笑的話。”

“唔。”崔矜允似是非是地笑了下,一點也不諂媚,像是名貴的寶石映著陽光閃爍了下。

顧朝拿不準他這是原諒了自己,還是沒原諒。

崔矜允突然擡腳走開,顧朝不知不覺地跟上去。

原來是去找路邊的煙灰缸垃圾桶,把煙撚熄了。

崔矜允看他的眼神在說:你跟著我幹什麽?跟條狗似的。

青春期時,顧朝被這種高傲目光看多了,以前覺得不舒坦,現在卻覺得懷念。

崔矜允冷不丁問:“是想來求我了嗎?”

顧朝一時沒反應過來。

崔矜允雙手插在兜裏,放松地站著,似一柄秋水寶劍,沒出鞘也能感覺到他的暗藏鋒芒,說:“不是不行。”

“我並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別的老同學來找我,若是正當,我不會吝嗇舉手之勞,與人為善。”

“但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們沒什麽舊交情,甚至可以說是交惡。”

“這樣吧,我現下正好缺個保鏢。”

“看你體格真不錯,不如來給我做保鏢,伺候得我心情好了,我就考慮幫幫你。”

Ch03

回家後,顧朝愁到多喝一輪酒。

他大哥累死累活地從公司回來,看到不爭氣的弟弟抱著空酒瓶在客廳醉得東歪西倒,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扇他腦袋上:“醒醒!”

顧朝醉得厲害,迷迷瞪瞪睜開眼,見到大哥,哽咽說:“我見著他了……”

大哥問:“誰?”

顧朝打個酒嗝:“崔、嗝、崔矜允。”

大哥倒吸一口涼氣:“怎麽說?你又把人得罪了?”

顧朝無語凝噎,心中可謂是悲從中來。

瞧瞧,是個人都知道崔矜允厭惡他。

“算是吧……”顧朝嘆口氣,沒等大哥下一拳頭揍過來,罵他雪上加霜,又說,“他跟我說,讓我做他保鏢,他就幫我,你說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他好像是想羞辱我洩恨,如果我真去了,他是不是就不生氣了?”

顧朝把手往懷裏摸,掏阿掏,摸出張名片,說:“我該不該去?”

第二天他被大哥用冷水毛巾抹醒,說:“你現在就去崔家,找崔矜允。”

顧朝:“啊?”

大哥:“即使人家是開玩笑的,你也得好好跟他談談。我知道你和他有就恩怨,這事看你想法。就算我們不討好他,可也絕不能得罪他。”

顧朝想了想:“你說的是。”

顧朝打了名片上的電話,緊張了半天,結果不是崔矜允接的,是女秘書,聲音甜美,同他說:“您好,您好,嗯,崔總已經交代過了。”請他去某某地方參加面試。

咦,還得應聘?顧朝懵了。

他準時來到告知地點,略有些晚,已有一排應聘者到達,正在走廊等待。

這年頭經濟不景氣,一份工作多難找。

崔矜允的保鏢一職可是一份高薪工作,一個月五萬月薪,難怪眾人趨之若鶩。

顧朝這個非專業人士夾在其中,異常心虛。

他訕訕猜想,誒,莫非崔矜允是想刷掉他來達到欺辱報覆他的目的?

這樣一想,顧朝不由地放輕松起來,他左顧右盼,閑來無事地跟人攀談起來。

謔,一個比一個厲害,這個是特/種/兵退伍,那個有七八年保鏢經驗。

他們問他以前做什麽的,顧朝在心底為自己捏把汗,含糊地說:“呃,這,我在中東、非洲那邊胡亂混了幾年……”

得到欽佩目光:“厲害啊,哥們,當雇/傭/兵的啊?”

顧朝笑而不語:不是,是拍小動物的。

等了十餘分鐘。

一個娃娃臉的女孩子過來,給他們每人一份求職單,先填寫這個。

姓名、年齡、身高、體重、學歷等等都快速略過。

有一大格,用來寫自己的優勢。

顧朝厚著臉皮寫:1,觀察敏銳,具有優秀的偵查能力;2,體力很好,可以長時間不睡;3,足夠有耐心,在崗期間絕不走神;4,善於規劃路線,逃脫追蹤和包圍。

應聘者一個接一個被叫進辦公室,忐忑不安進去,垂頭喪氣出來。

圍觀的顧朝感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終於輪到他。

崔矜允問他:“你夠能扯謊的啊?你一個攝影師,把自己吹的,不知道的看了你這個編造的履歷,還以為是軍人出身。——觀察敏銳?具有優秀的偵察能力。”

“沒撒謊。”顧朝眼也不眨地說,“之前我在祁連山找雪豹,要知道,一只雪豹的活動範圍是200平方千米,就算是這樣,還是被我找到了。這難道不算具有偵查能力嗎?”

崔矜允怔了怔,欲言又止。

顧朝又說:“我還曾經為了拍一只鳥,趴在地上趴了兩天,這還不算有體力有耐心,還熬得住嗎?最後我在困倦的情況下,還是捕捉拍攝到了想要的畫面。”

“更有一次,我在野外被野獸群盯上,我開車逃脫了他們的追捕。這是我說的善於規劃逃跑路線。”

顧朝說得有理有據,一本正經。

崔矜允都被他逗笑了,給他鼓了鼓掌:“你還跟以前一樣,是個巧言令色的無賴。”

厚臉皮如顧朝,也總算是臉紅了。

崔矜允緊盯著他,很不滿似的,屋裏只有他們倆,過好一會兒,他問:“你就沒什麽別的要跟我說了嗎?”

顧朝收起嬉皮笑臉,輕咳一聲:“呃,之前,之前我說你會落井下石什麽的,還得鄭重跟你道歉。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是我大哥建議我來的。我專業不對口,肯定不會被錄用,但我還是來了,主要就是想當面跟你道歉。”

又說,“以後我一定不惹你。”

好像並沒有安撫到崔矜允,反而讓他臉色更難看了,他不冷不熱地說:“好。很好。你大哥不讓你來,你是不是永遠不會來?”

說完,沒等顧朝回答,崔矜允起身,拂袖而去。

留他一個人尷尬站在原地。

他等了五分鐘,崔矜允看樣子是不回來了,才默默回去。

然後,隔了兩日,他竟然收到通知,他被錄用了。但先是一個月試用期,通不通過再說。

顧朝心情覆雜,他既想接近崔矜允,又怕接近。

當時他在應聘者之中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崔矜允是個很難伺候的老板。

且不說旁人口中崔矜允是個吹毛求疵的惡老板,估計不久之後,同學圈子裏都會知道他給崔矜允當保鏢了,一定將引起不少閑言碎語。

顧朝這回到家還沒幾天,又要收拾行囊搬走。因為他做的是貼身保鏢,得住在崔家,跟隨崔矜允進出。

奶奶很舍不得他:“本來還給你說了幾個姑娘,好讓你去相親呢,椅子都沒坐熱,你又要走了。”

顧朝說:“這次不是遠行,有空我就回來,就在一座城市,很方便的。”

奶奶碎步走來走去,猶自抱怨說:“本來覺得你做什勞子攝影師已經很不像話,現在竟然跑去給人當保鏢,放我小時候,不就是個傭人嗎?你爸你大哥也真是的,居然這樣由著你胡來……唉,讓我的乖孫受委屈了。”

顧朝抱了抱奶奶:“不能這麽說,現代社會了,又沒有簽賣身契,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如果能幫到家裏就更好了啊。我是給老同學幹活,不用擔心,他人很好的。”

奶奶對崔矜允不熟悉,說:“我記得那個後生,長得可好看,很有禮貌的樣子。

父親叮囑他:“別再把人得罪了。”

顧朝嘆氣:“我從沒想過要得罪他。”

母親卻說:“我看人家未必記仇,看他的態度,是在幫你。崔矜允是貴人,你得把握住。你一向運氣好,總能遇上紫微星相助,或許這次的運道就在這兒。”

把握住?怎麽把握住?顧朝苦笑,承諾,“我盡量去討他歡心。”

顧朝提著一個行李箱,衣容整肅,孤身前往崔家。

阿姨早得知顧朝會來,直接領他去了二樓,打開一間臥室,給他一把鑰匙,介紹說:“老板說讓你住在這個房間。”

她呶嘴示意了下:“喏,隔壁那個就是老板的臥室,方便。”

顧朝擺放行李,二十分鐘就弄完了。

再觀察房間。

床頭放著一部固定電話,還有個呼叫鈴。

從野生動物攝影師到保鏢,行業跨度太大,說實話,顧朝不知道自己要幹些什麽。

沒人叫他,他不敢出去亂逛。

暫時待命。

他用手機上網繼續搜關於崔矜允的各種消息。

崔矜允一年前才在常春藤某大學商科作為優秀畢業生畢業,半年前接管公司,四平八穩,看不出太大動靜。

但顧朝知道,掌管如此龐大的一個商業帝國有多困難,崔矜允又年輕,董事會裏估摸有跟他爺爺一般歲數的老股東,個個資歷壓人,他做個守成之君已經很不容易。

他這些年就沒有刻意去打聽過崔矜允的事情,現在一口氣補回來,不知不覺看到天黑,好像也沒看多少。

廚房打電話過來,讓他下樓去吃飯。

見著一個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爺爺,拄著拐杖,走起路來顫巍巍,同他打招呼:“你好啊,小同學,我記得你,你是小允在學校的班長,對不對?我是他爺爺。”

顧朝怪不好意思的:“您好,您好。”

是崔矜允的爺爺嗎?等等,崔矜允的爺爺?那豈不是崔家的創始人崔順生嗎?

顧朝大概聽說過他老人家的事跡,傳得神乎其神,他原以為會是個淵渟岳峙、不怒而威的人,沒想到是個這樣溫柔和氣的老人家。

開始他以為是老爺爺記性好,被拉著問東問西,問他“小允在學校乖不乖?”“他期末考試考得怎麽樣啊?”等等問題之後,顧朝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個老人家多半是有阿爾茲海默癥……年輕時那樣叱咤風雲的一個人,臨到老了變成這樣,顧朝心一下子軟了。

顧朝對老年人最是耐心,陪著說話說了好久,直到崔矜允回家。

崔矜允在爺爺面前脾氣非常好,是個乖孫子,顧朝從沒見過他這樣柔軟的一面,看得目瞪口呆。

但等爺爺離開,只剩下他們倆時,崔矜允對他還是沒有好臉色,只與他說了一句話:“明天早上正式開始上班。”

顧朝畏葸,自言自語地嘟囔:“連個培訓都沒有……”

崔矜允沒好氣說:“我想我現在換個專業人士還來得及。”

顧朝立正站直,微笑:“you\'re the boss.”

崔矜允冷哼一聲,轉身步入幽深長廊。

翌日一早。

六點半。

顧朝起床,飛快整理儀容,他覺得自己起得已經夠早。

但他也不知道崔矜允什麽時候起床,走到人臥室門口,想了想,還是沒敲門,躡手躡腳地下樓,已經有阿姨起床在打掃衛生了。

顧朝腆著臉上前去問:“您知道老板幾點起床嗎?”

阿姨說:“老板早就出門跑步去了啊,這會兒都快回來了吧?”

顧朝驚惶:“啊?”

顧朝走出門,想找崔矜允。

恰好這時,崔矜允回來了,他穿一身運動裝束,上身是無袖運動T恤,下身是短褲,跟崔矜允西裝革履的禁欲風反差太大,挺暴露的,顧朝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低頭看地面,心虛到面紅耳赤。

——但這也完全露出了崔矜允的身體殘疾部分。

他的左腿自膝蓋往下一小段開始沒有肢體,此時佩戴了運動款假肢,“刀鋒戰士”同款。

運動完的崔矜允汗淋淋的,臉頰紅暈,正在勻氣,他踏著假肢,安步當車地緩緩走來,見他便說:“上班第一天就比老板起床更晚嗎?”

顧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明天我會更早起一些,跟你一起去跑步。”

“不用。”崔矜允反覆無常地說,“我跑步的時候不喜歡別人跟著我,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

這不是還挺輕松的嗎?顧朝想,崔矜允也不像那些人說的一樣是個很苛刻的老板啊。

正想著,崔矜允說:“我知道你不是幹這行的,所謂貼身保鏢也就是個名頭,沒指望你有多專業。我住宅跟公司的安保都足夠,不差你一個,我找你,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在我身邊,寸步不離,二十四小時待命,聽我吩咐。”

“取悅我。”

Ch04

少年時,崔矜允很少主動向人袒露自己的身體殘疾。以至於到上第一節體育課,老師特許他不必跑步,大家才知道他少一條腿。

死亡和疾病不挑剔來客是窮是富。

初二開學的半年前,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崔矜允跟父親一起在高速路上遭遇連環車禍。據說事故發生的一瞬間,他的父親下意識打方向盤保護了他,讓他活了下來,自己卻當場斃命。

算時間,他幾乎沒有消沈的空隙。

做完截肢手術後沒多久就安排安裝義肢的手術,又要覆健,練習走路,到他返回校園,已經幾乎看不出他走起路來跟普通人有任何區別,甚至他走得很端正,只是略慢一些。

享受體育課特權兩個月後。

有天,崔矜允提著個神秘箱子到學校。大家還在猜裝的是什麽,體育課前,他把箱子打開,裏面裝著一支專門訂制的運動假肢,他穿戴好後,跟體育老師說:“我也可以參加跑步,以後不用單獨免除我不運動。”

誰都不知道他私下在家練習了多久,要多麽刻苦,才能做到普通人水準。

小小少年,拼盡全力要向人證明,他殘而不廢。

反正,崔矜允剛開始參加跑步時只能跑在隊列最後,但到等到他們畢業考,在男子一千米項目中,崔矜允拿的滿分。

所有人都發現了——這個男孩子自尊心比天更高。

顧朝回過神,意識到崔矜允現在這一身運動裝束對他來說,這露胳膊露腿的,有點太刺/激了。衣料剪裁妥帖,把他的身材勾勒出來,每一塊肌肉都長得恰到好處,細長柔韌,蘊含力量,這缺失的一條腿又給予他類似斷臂維納斯的缺陷之美。

穿著衣服的時候,會讓人覺得他好像有些瘦薄荏弱,其實完全不然。

顧朝看楞住,尤其是崔矜允略側身站著,腰肢緊窄,線條自背到腰窩陷下,再圓潤弧起,他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慌了下,說:“我明天會更早起。”

“但願你能做到。”崔矜允沒再為難他,拿起一個1000ml的大保溫瓶開始喝水,他仰著頭,晶瑩的汗水沿著他的下頜輪廓淌下來,有的直接如斷線的珍珠般墜落,有的滑落至鎖骨,再與脖子上出的汗水一起洇在衣服前襟上。

喝完水,他說:“我接下來去洗澡,洗完澡去公司。”

顧朝默默跟在他身後,跟進房間,到浴室門口。

崔矜允疑惑警惕:“幹什麽?”

顧朝:“不需要幫忙?”

崔矜允:“我雇你做保鏢,又不是看護。”

顧朝:“你洗澡的時候不戴假肢吧?站不穩的話,不是容易摔跤嗎?”

崔矜允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是站不穩,但你不知道可以坐著洗澡嗎?”他指了指門外,“出去。在外面等我。”

他在浴室外坐下來,摘下假腿,對顧朝說:“把這只腿放到衣帽間去,左邊第三格櫃子。”

“好。”顧朝說,“還有些別的東西需要你提供。”

崔矜允因為已經摘下義肢,正坐在椅子上,必須仰頭看他,問:“什麽?”

顧朝慢條斯理地說:“你的日程安排、宅子的構建圖、監控的查閱權限。”

崔矜允饒有興致地笑了一下:“挺有模有樣。”

顧朝:“沒幹過這行,總也看過幾部電影。比如惠特尼·休斯頓主演的《保鏢》。”

電影裏,男保鏢與女雇主相愛。不過,這題材電影裏,雇主與保鏢相愛是固定橋段,不發生點什麽才顯得奇怪。

可惜的是,崔矜允不愛看電影,他說:“沒聽說過。”又說,“我會滿足你的要求。”

進浴室前,崔矜允叮囑:“在臥室外等,別靠近。”

顧朝答:“好。”

其他有錢男士的衣帽間大概是放置各種名表、領帶、西裝,但崔矜允的衣帽間,除去這些以外,竟然有可放滿一整面墻櫃子的定制假肢,各種材質,不同功能。

他想,可能這其中的每一個都值一輛名牌跑車。

等了二十分鐘,崔矜允沒出來,他很擔心,萬一在浴室裏摔跤或是暈過去,他沒發現,豈不是他的嚴重失職?於是躡手躡腳地走近過去,隱約聽見浴室裏有人說話的聲音。

很多洗澡的時候愛唱歌,但崔矜允這聽著不像是在唱歌,而是在跟誰說話,頗為神經質。

顧朝心裏緊張了下,是裏面有人嗎?可他沒看見啊。

只有崔矜允一個人的聲音,總不能是壓力太大精神分裂自言自語吧?

顧朝屏息聽辨了幾分鐘,終於聽明白了。

崔矜允口中念念有詞的內容是是一份會議演說稿,正在翻來覆去地背稿子。

看來沒事,危機解除。

他默默走遠,裝成一無所知。

又過了二十分鐘。

顧朝聽見吹風機聲音,不多久,崔矜允說:“進來。”

顧朝一進去,就看到崔矜允穿著雪白寬松浴袍,彎著腰,衣襟半開,正坐在一張椅子給自己塗抹男士身體乳液。

顧朝退了半步,還沒說話,連忙別開臉,鼻子發熱,他怕自己流鼻血下來。

崔矜允先皺眉擡眸瞟他:“都是男人,你在不好意思什麽?”

顧朝這才鎮定了些:“嗯。”咽了咽唾沫,又問,“是、是要我扶你去衣帽間換衣服嗎?”

崔矜允頭都不擡,指派說:“我忘了拿拐杖,幫我去衣帽間拿過來。”

顧朝把拐杖給他拿過來。

崔矜允自己拄拐進衣帽間,關上門。

再半個小時後,崔矜允從衣帽間出來,已換個人,精致到頭發絲,渾身上下每個細節都透露出嚴謹貴氣。

顧朝眼神都直了,漂亮的他幻覺醉醺。

崔矜允問:“有哪不對嗎?”

顧朝收起失態:“沒有,沒有。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崔矜允皺眉,追問:“怎樣?”

顧朝嘆了口氣,說:“做什麽都要比別人光鮮體面。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那天那麽多人,你為什麽會同意錄用我,好像除了我比他們都英俊,我沒有其他優點。”

顧朝的厚臉皮把崔矜允逗笑了:“你也還是一樣不要臉,居然自己誇自己英俊?”

“笑了就好。”顧朝一臉燦爛,滿意地點點頭,“你從一大早開始就很緊繃。”

崔矜允一怔,連忙收起笑容:“誰要跟你說笑?你現在是我的下屬,工作時間,放嚴肅些。”

顧朝不以為然地稱是。

一向是這樣。

崔矜允想,顧朝這個人性格嘻嘻哈哈,最厲害的本事就是能不知不覺與人拉近距離,毫無分寸感。

忘性也很大,就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拒絕,他轉頭就忘了,又嬉皮笑臉地湊到你身邊,做一些讓人為難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崔矜允前往公司點卯,除今天他身邊出現個陌生男人緊隨,並無稀奇事發生。

他主持會議,閱讀文件,查看時事,聯絡合作夥伴,幹得有條有理,誰都挑不出錯。

對崔矜允來說,他這一生有兩次被迫成長的契機。

一是父親去世、他失去一條腿,二是爺爺被確診阿爾茲海默癥。

本來他應該再多歷練幾年,之前他都已經在公司底層幹了半年,一直默默無聞,挺受上司器重,說以後他一定能升去總部。

忽然有一天,他跟同事等人告別,說要換工作。

然後,沒過多久,他出現在財經新聞中,此崔總換成了彼崔總。

崔矜允年紀小,資歷淺,還是一張嫩生生又漂亮過頭的臉龐,第一眼實在讓人敬畏不起來。人人都覺得他只是靠蔭庇上位,還是趕鴨子上架,指不定把公司管成這樣,一時間人心惶惶。

但大半年下來,大家漸漸發現他勤勉踏實,從不出差錯,開會時口齒清晰、直點關鍵,並不是個混日子的紈絝子弟,再後來,他把要職上換上一群自己親手選的年輕班底,一個個人才,都對他死心塌地,又發現,小崔總好像有點手腕。

崔矜允嚴於律己,從沒聽說他私生活有一絲不檢點。

他身邊突然帶了個男人,相貌堂堂,沒人往保鏢上想,還以為是他的親戚或朋友,與小崔總家世相當的公子爺。

以至於,崔矜允的妹妹崔晶沁來找他時,一進門見到顧朝,都忘了本來要說什麽事,好奇地問:“這個帥哥是誰?你朋友啊?正在談生意?那我等一等。”

崔矜允起身,說:“不是,新聘的保鏢而已,什麽事?突然跑過來,也不打個電話。”

崔晶沁穿一身藍白初中生校服,紮個馬尾,看了好幾眼顧朝,說:“哇,哥你什麽時候雇的新保鏢,造了什麽孽給你當保鏢,長這麽帥不如出道當明星賺錢。”

崔矜允眉頭緊皺,不客氣說:“你沒事別一定盯著人看,看猴子呢?”又對顧朝說,“出去,我要和我妹妹單獨說話。”

顧朝老實走出門,他從百葉窗縫隙往裏看一眼,這裏隔音效果很好,基本聽不見屋裏在說什麽。

“媽媽讓我問你,周末要不要過去一起吃飯?”

“沈叔叔也在嗎?”

“在的。”

“我周六整天都有安排,周日晚上飯局,只有中午有空。”

“好,我回去告訴媽媽。”

沈叔叔是他媽媽現在的男朋友,兩個人同居,但還沒結婚,眼看著是臨門一腳了。

崔矜允忙工作,沒空管妹妹,妹妹的學習基本還是媽媽在管,這小丫頭機靈,兩面跑,時不時過來騷擾一下哥哥。

崔晶沁撒嬌:“哥,今天媽媽跟叔叔出去約會了,我一個人在家沒意思,你等會兒下班帶我回家,我也回去看爺爺。”

崔矜允板著臉:“你先把作業寫了。”

他比妹妹大九歲,帶妹妹跟帶女兒一樣。

小女孩伏在茶幾寫作業,寫得抓耳撓腮。

過一會兒,崔矜允把顧朝叫進來,讓他輔導一下:“初中生題目你應該會吧?”

顧朝:“呃,會。”

崔矜允去去衛生間,兩個人齊齊長舒一口氣。

小女孩低低偷笑兩聲:“我哥這個小老板很可怕對吧?我就很怕他,你人高馬大的也怕他?”

顧朝活寶地說:“我不是怕他,我是敬愛他。你哥哥是個好人,本性善良。”

小女孩鬼馬精靈地說:“哇,我第一次聽人這麽說我哥,你挺喜歡我哥的啊。”

突然被發問,顧朝驚了一跳罵一下子沒壓低聲音,反駁:“怎、怎麽會?!”

“噔噔。”敲門板的聲音。

兩人擡起頭,崔矜允站在門邊。

顧朝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惴惴不安地想,崔矜允有聽見嗎?

崔矜允神色如常,只說:“別陪她聊天,我讓你看著她寫作業。”

好像沒聽見。顧朝半信半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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