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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令美聲音淡淡,心不在焉地說:“哦,原來是同學。”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警車離開的道路,擔憂道:“什麽摩擦還要報警,開店到底還是不安全。”

莊令美態度強勢,“馨月,你跟媽媽回去吧。”

“不行,媽媽。”

趙馨月環視了一圈她的花店,心情覆雜,“這是我的心血,我做的決定,我不能拋棄。”

這個回答在林淥的意料之內,他站定,默默地旁觀女兒與母親的爭執。

十歲的時候,趙馨月被父親家暴,莊令美選擇漠視。

一碗酒釀圓子砸在頭上,家裏的小碗是買馬桶的附贈品,碗壁薄薄一層,淋上熱油都會裂開。

所以,整個碗在趙馨月頭上裂開了,她最愛的酒釀圓子湯淋到頭發上。

明明剛洗了頭發,甚至還沒幹透,趙馨月流著淚重新洗了一遍。

她臉上橫流的液體,淚水還是洗澡水,分不清楚。

趙馨月聽見父親在房間裏玩手機的聲音,她無助地坐在地上,環住的手臂發青,過幾天就會加重為紫色。

她抽噎哭泣,房間裏有煙味,是他抽煙留下來的,趙馨月惡心得想吐。

莊令美是被壓榨的妻子,喪失尊嚴的她沒有勇氣幫助女兒,因為她也怕被打,怕趙馨月會被打得更狠。

趙馨月不恨莊令美,她是愛女兒的。

趙馨月能感受到她的關心和愛護,莊令美只是太過害怕。

趙馨月比同齡的孩子都要早熟,她不會害怕,不會退縮。

她長大了,奶奶去世,父親欠債,家裏一塌糊塗。

趙馨月改變了莊令美的想法,她告訴媽媽離婚並不可恥,就算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他們剛結婚的時候是如此甜蜜,莊令美是個長情的人,她也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副局面。

後來,莊令美明白了,與其求別人回心轉意不如去尋得自己的生活。

把生活寄托在別人身上,是可笑愚蠢的做法。

趙馨月支持莊令美離婚,支持她投入工作,對媽媽的再婚問題持開明態度。

趙馨月做女兒做得比她做母親要好得多。

終於,家裏無法支撐,而堅持離婚的莊令美被父親視為見利忘義的小人。

趙馨月長達十幾年的覆仇終於完成,家裏的房子變賣還債,莊令美過上了新的生活。

拗不過趙馨月,莊令美雙手覆蓋在臉上,呼出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眼鏡,“我知道了。”

她總是有想法,她總是能說服她。

趙馨月笑了,她伸出雙臂抱住她的媽媽,“感謝媽媽的理解,作為你最親愛的女兒,我愛你。”

離母親節沒有幾天了,趙馨月不確定能不能回去看她。

她拿出一幅畫一樣的東西,裝裱的是趙馨月做的壓花。

莊令美對花粉過敏,她只敢坐在門口,臉上還戴著口罩,母親節送花可不是上乘的選擇。

“媽媽,提前祝你母親節快樂。”

壓花的色彩豐富絢麗,紫色的薰衣草,純白的百合,粉色的康乃馨,封在畫框裏,沒有一點花粉。

莊令美笑著收下,“謝謝。”

趙馨月送走了媽媽,她松下一口氣。

林淥在她的右手邊,剛才和莊令美聊天,趙馨月意識到他的話比平時要少,顯得沈悶。

他突然說:“我以為你剛才拿出來一幅畫,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趙馨月只當林淥在誇她,“我學了很久呢,非賣品。”

她蹲下去,櫃子裏的壓花被裝裱得精致。趙馨月又拿出一幅,漆黑的櫃子,存貨並不多了。

趙她學了很久,廢了幾百塊錢的花才完成幾幅滿意的作品。

挑選,設計,搭配,每一步都花盡了趙馨月的心思。

這是一幅小點的壓花,送給林淥。

趙馨月把油畫般的壓花往他跟前送,“拿著,給你的禮物。”

林淥接過去,翻來覆去地看,良久,他說:“趙馨月,這是幫忙的回報嗎?”

趙馨月不同意他的觀點,“不全是,如果有人僅僅是給我幫忙,可得不到我精心制作的禮物作為回報。”

她笑了,像是對媽媽笑一樣,滿懷期許地說:“我還等你誇漂亮呢,快點。”

趙馨月在聽見有人會和前任成為朋友時感到奇怪,尤其是她和林淥分手之後,這種想法更加不可能。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重逢之後,她做不到討厭林淥,但也僅此而了。

“漂亮極了,我很喜歡。”

林微微躬身,很給趙馨月面子,說了一句非常感謝。

趙馨月撲哧一笑,林淥身上總是帶著點孩子氣。談戀愛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撒嬌讓趙馨月親親他,像只撲在主人身上的大狗狗一樣,忠誠,熱烈。

林淥盯著手上的壓花,扁平的花朵鮮亮動人。

他有一個綠色的筆記本,是趙馨月落下的。

趙馨月的大學上得忙碌,為了申請獎學金,她的日程堆得滿滿的。

要保持專業課的優秀成績又要參加各種比賽,只有這樣,趙馨月才能經濟獨立。

否則,她會因為這一條在家庭中永遠處於弱勢地位。

趙馨月兼職,拿獎學金,唯獨不要林淥的錢。

她來去匆匆,林淥就每天給她背書包,充當占座神器。

落下的那本筆記本,趙馨月說抽空去拿,後來直接說送給他了。筆記本上面有趙馨月抄寫下來的詩句,還有她自己寫的詩。

大學的趙馨月沒空寫,那是十幾歲的趙馨月寫下的,留著也沒什麽用。

兩頁紙夾住的是花和葉子,她摘下書上的櫻花,在三葉草叢裏找到四葉草,還有蒲公英開出的小黃花。

紙張將花草的水分吸收殆盡,時間長了,壓成片狀,顏色也會退去。

趙馨月說:“壓在書裏比壓花方便卻不好看,有一次夏天,我在合海做家教。連著下了幾天大雨,等天氣好了,我翻了筆記本。”

她惋惜道:“因為雨天全部都發黴了,我丟掉好多花呀草呀。上班之後,那些東西也很少做了。不過,我發現了更好的儲存辦法,人類真是智慧的生物。”

林淥沈吟道:“用塑料塑封,可以減少發黴。”

趙馨月有點意外林淥還懂這個,她還以為只有她會擺弄這些奇怪的東西,“哎?你試過,真的有用嗎?”

林淥點點頭,綠色筆記本裏的花草,他用這個方法保存得很好。

口袋裏的手機不停震動,林淥瞅見電話號碼,他從善如流地掛斷,拉黑。

……

萬京,林家。

飯桌上,林松被兒子拉黑,打了幾通電話都無濟於事。

他的臉色難看,兩條深深的法令紋因為不爽而陷進去。

盧琳觀察到老公心情不虞,殷勤地盛了一碗雞湯,“好了,多吃點,別氣壞了身體。”

林松的拳頭捶了下桌子,湯碗震動,驚得桌上人心一緊。

盧琳趕忙為他順氣,“林淥那孩子,你也不能怪他。”

林松拿著筷子吃菜,“怎麽?我做父親的還不能管教兒子,他不回來就不回,我又不是求著他回來。”

第一任妻子只留下一個孩子就是林淥,林松自然是疼他的。

林淥越大越沒有規矩,盼著他進合海大學回去好去公司鍛煉,結果被一個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

林松安排了林淥聯姻,結果他一氣之下跑到山上,要與他斷絕關系。

林松的小兒子忿忿地說:“爸爸,大哥就是那樣的脾氣,誰來都受不了他,把他叫回來有什麽用呢?”

盧琳的女兒嘟著嘴說:“我也不喜歡大哥,大哥好兇。”

盧琳制止他們繼續說下去,“打住,他是你大哥,不許說哥哥。”

她夾一塊肉給小兒子,林陽不滿母親的話,只是放著也不吃。

林松被駁了面子,看大兒子越來越不順眼,“阿琳,你就不該讓我給他機會,你看看他現在成什麽樣子。”

“這有什麽,林淥還年輕,年輕人總歸脾氣不太好。”

盧琳溫柔地安慰著丈夫,眼裏卻沒有一絲暖意,鬧得厲害才好呢。

……

林淥回到家裏,他拿著手上那幅壓花,擺放在了床頭。

打通的房間孤寂,多了這幅五彩繽紛的畫,林淥看著突兀。

多看看就好了,他想。

他伸出手觸碰著壓花,卻摸到冰涼的玻璃。

離家的時候林淥沒帶任何東西,只有母親的留下的一根簪子,還有趙馨月的筆記本。

他從行李箱裏把筆記本翻出來,綠色的封面磨損了,每一張紙都泛黃,無一幸免。

花草薄片因為時間久遠,那朵櫻花接近透明,是蒼白的顏色,看不到粉色的蹤跡。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放下去。

另一頁夾著月季,剛夾進去的樣子還是紅色的,現在是黑紫色,自然就是這麽奇妙。

本子的一角有趙馨月寫的詩,她自嘲那時得了文藝病,寫著玩而已,威脅林淥不許給人看。

我要去北方

坐汽車去坐火車去坐飛機去

山下不止有花

我的快樂與魂靈埋葬於此

林淥讀完,他已經數不清讀了多少次。讀著趙馨月寫下的文字,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常言道讀書是和作者的一次心靈交流,那林淥就是在和過往的趙馨月交流。

北方是萬京,她終於得償所願回到了萬京,埋葬著魂靈與快樂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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