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從那天以後，菲旋每天晚上都乖乖和他睡在一起，除了上學、去廁所和洗澡外，二人二十四小時粘在一起。黯魍本以為管這生命師小鬼十分麻煩，不料他竟如此乖巧，又沈默寡言，兩人相處起來難得地和諧。

而每次黯魍去詛咒回來，菲旋都會發現他的傷口。雖說夜家族人都知道詛咒師下詛咒時要拿自己的血肉做媒介，個個都是傷痕累累，滿身殘缺。夜家族人靠詛咒師來振興夜家，卻又格外懼怕黑暗陰冷的他們，誰也不願意更不敢靠近，即使明知黯魍身上有傷，誰又會想到給他包紮或關心？

只有菲旋，這個即天真又漠然的孩子，從一開始，就全不怕他。

當菲旋望著他時，他發現那雙貓眼般的灰色眼瞳裏，映照出的竟是自己的心。

詛咒師本該是最擅長看穿人心縫隙的，他曾經看穿過無數人心的醜惡，下過數不清那麽多的詛咒，卻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會被一個如此脆弱愛哭的孩子看穿。而更可怕地是，他竟不厭惡這種感覺。在這大家都不想不敢踏進的黑冷小房間裏，只有這孩子能與他和平相處，淡漠地，寡言地，不會打攪到彼此，恰到好處。

不知不覺間，這個小生命師被他帶回來也近十天了，可笑地反而是姚決至今不承認被綁走的是他的孩子。姚決打得什麽主意，黯魍心裏也略猜到一二，不過那是父親的事，與他無關，他也沒興趣多管。

他只是繼續著他的監管任務，而又，略微有些享受其中而已。

夏天的夜晚總是悶熱難當，但黯魍天生體溫比常人低許多，菲旋漸漸喜愛上纏在他身上入睡，絲毫不覺得他陰冷恐怖，仿佛抱了個天然冰枕。黯魍也任由得這孩子如八爪魚般盤在他身上睡覺，只要別說夢話別打睡拳，其它都隨便他。

這晚睡到半夜卻突然變了天，即便是在睡夢中，黯魍也對四周情況極為敏感。他睜眼望了望窗口，只感覺外面涼風陣陣，可能快下雨了。也不用起身，他手指一甩，頓時窗口的藤蔓植物蜿蜒伸長，攀到窗口位置，緩緩拉上窗栓，室內恢覆常溫。

黯魍回過頭正要閉眼繼續睡，忽然察覺到身側似乎有些奇怪的、不尋常的東西，彌漫起一股怪異的違合感。先是手上……奇怪，為什麽纏繞著類似絲線的東西……不不，感覺更像人類的頭發……可那個生命師小鬼明明是短發……

他並沒有動，只是面無表情垂下目光，望了一眼——卻，叫他徹底驚懾住！

向來冷漠不驚的黑冷雙眼中，泛起難以形容的驚訝。

摟著他左手手臂陷入睡夢中的，根本不是什麽生命師小鬼，而是——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年！

長長的頭發，猶如命運的紡紗，從他的左臂，到他的左腿，再到少年自己修長白皙的腿部，一直纏繞到腳踝，密密麻麻，烏黑亮麗，全部細軟如緞，纏綿匪惻，霧花般濃郁繁密。

而閉眼恬睡中的少年，擁有一張粉嫩細白的面孔，圓圓粉粉的娃娃臉像剛新鮮出爐的肉包子，柔軟得叫人恨不能咬一口。緊閉的眼睫上，微灰色的睫毛長而分明，猶如弦樂之絲，全都依在黯魍的肩上，嫩紅的唇瓣離他的臉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離！最可怕的是，他纖細的身軀也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他能清楚感覺到他平實的胸脯肌膚，在一下下的呼吸中，微微鼓動，而只穿著單件男裝T恤而完全展露出的長腿也緊貼在黯魍的腿上，

黯魍認得，也很清楚，那一身松松的短袖男裝T恤，正是睡前他借給菲旋當睡衣用的，菲旋穿著正好當成裙子，可眼前這位少年穿著卻頓時縮水許多，只能勉強包住他到大腿的身軀，此時修長結實的長腿，已完完全全暴露在夜幕之下。

他茫然地，有些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恍惚間又似乎突然什麽都清晰明了了，所有的疑點，自閉的過去，弄不清楚能力特點的守護神……

不過，這又有什麽所謂？

他，其實一開始就不是會在乎這些的人。

黯魍又閉上眼，感覺身側那位睡夢中的少年似乎吸了吸氣，稍微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全然不曉自己此刻的變化，繼續抱著他手臂恬睡。夜風被隔絕了在窗外，只有月光透過玻璃窗映照進來，輝輝灑灑，宛如跌了一地的鉆石碎片，閃爍如鏡。

他才想起，今晚是月圓之夜，即使有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大概，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男孩也好，少年也罷。

魔幻也好，掩飾也罷。

他只是單純覺得，並不討厭他睡在他身側的感覺。

甚至，還覺得有幾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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