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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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就能見分曉。
棠素久違地去上了晨課，
晨課從大殿挪到了竹屋書堂，屋內加上授課的老師也只有七八個人。
自勉的弟子穿著整齊發白的門派服飾，全然不知席上授課的老師教授的全是陳腔濫調。棠素坐在窗前聽了一會兒，思緒溜走之際，面前的蓬萊弟子伸出一只手，手上攤著一本書冊。
“大師姐……”蓬萊弟子面露羞澀，小心翼翼地將書冊攤開在她面前，“我想問問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棠素一楞，她垂眸的一瞬唇邊浮起溫和的笑意：“我看看。”
弟子布滿繭子的手指指著一句“欲求萬物，窮其始終，順其道法，以人教化”。
棠素自己的手除了虎口因為常年用劍厚實，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麽繭子。大抵是這些後生入派後不久就遇到了巨變，長日做粗活留下的痕跡。
“這句話，說的是想要知曉萬事萬物，要追尋它從哪開始又是從哪裏結束的，順應它原本的規律，用對待一個人的方式將其教化。”
“萬事萬物？”
“一花一葉一菩提，探尋果實是如何成熟，要從它被播種到大地的時候開始探尋。”
弟子似懂非懂：“可我怎麽才能看見它是怎麽種下的，我看見的時候，花已經長出來了啊。”
棠素緩緩道，“再種一次。同樣的種子開同樣的花，親眼目睹它是如何生長的。”
“同樣的花也不一定是同樣的種子種出來的呀。”弟子別扭道，“或許是同樣的種子，但已經不是之前那一粒了。”
棠素怔楞一瞬，還想說什麽，窗外忽地卷起一陣帶著濕意的海風，吹翻了案幾上的書卷。
小弟子慌忙去撿，喃喃道：“糟了，這是我找師妹借的，可不能弄丟了。”
她的思維在這一瞬有些混亂。
地髓珍貴，如言祝所言，蓬萊積蓄消耗比她想象中應該更快些。修煉、維持壽命，地髓不可或缺。蓬萊避世，久未招生，這些小弟子入門多年，依舊過得不算順遂，還做著粗活。
蓬萊弟子延續過去的規則，每日樹心堂都會發出許多蓬萊弟子可以完成的任務，簡單的有采集藥草，困難的有外出隨師兄師姐一同處理海上妖患。
完成任務可以在樹心堂處積累功績，達到一定數量則可換取地髓和其他修仙需要的物品。
身為大師姐，棠素已經久未擔心過此事，反正她的吃穿用度是夠用。她也心知肚明，樹心堂如今來往弟子甚少，這麽說來，這些小弟子如今又是靠著什麽來過活的？他們竟然也陪著蓬萊熬了五六百年？
五六百年。
她再次在心中默念這個時間，告誡自己，如今要以人間的年歲來衡量這個時間，修者閉關動輒百年，很多時候會忘卻在人間，五六百年已經足夠數個王朝興衰。
運轉、交換，倘若這就是世界所謂的本質，蓬萊到底是用什麽在維持穩定？用什麽來交換的安穩？
棠素眉頭微皺，她後知後覺，言祝那天說的那些話，是否是在暗示她什麽？
小弟子終於在風中撿起書卷，樂呵呵地跑回來：“大師姐，沒丟呢。”
棠素看著她稚嫩的臉龐，燦爛而單純的笑容，久違地想要去撫摸一下小輩的頭。
下一瞬。
潮濕的水汽先一步抵達，接著是刺眼的白光，轟隆不斷的巨響，驟然晃動的大地。
小弟子左搖右擺摔倒在地，棠素健步上前把她抱到肩頭，大喊一聲：“去大殿前的廣場！”
屋內的幾個弟子這才反應過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跑，頭頂上不停有重物墜落。
等跑到外面，棠素又是一楞，書堂在高處，可以清晰瞧見慌亂的島嶼上或是匆忙奔跑或是禦劍的蓬萊弟子，還有四處裂開的地面。
地面裂開了？
她這會兒還僥幸地想著，難不成是言祝創造了一個災難，類似於地牛翻身？希望她挺身而出？
可是蓬萊是懸空的，怎麽會有地牛翻身。
拐過這個彎，眼界更空曠了。
又是一聲轟隆，爆炸聲一波接著一波，棠素把小弟子遞到另一個人的手上，她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就在她眼前，比往日更巨大的雅努斯撞向了那棵巨大的菩提樹，連帶著將它的樹根撞出了地面，連帶著將地面炸開。
哭喊聲、哀鳴聲、哀悼聲。
轟隆之聲。連綿不斷。
不屬於新朝的武器從炮口轟向蓬萊，不知名的海怪舞動著肥大的觸手拍打在地面，這裏不再是仙境，潮濕的海風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熾烈的熱風代替，她看不到天際，只能看見極高的、越過樹頂的海浪。
海浪上，戴著花哨的面具，身著奇異羽衣的女人在跳躍。
言祝！
她想要大喊出聲，卻發現自己根本喊不出她的名字。
——“私下找你談話，也是希望你能保守我的秘密。”
交換的法則。言靈。
棠素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為什麽世人總是憎惡她。
是否有人曾說過，那是個一直以來，總是漠視災難、甚至享受災難的女人。
棠素深吸一口氣，她輕念一聲“劍來”，海水打在劍刃，削出天光。
她甩開眼簾和劍刃上的水珠，飛向海浪上躍動的身影，順勢將劍高舉，劈向海浪。
浪被削開，像一盆水被用力拍打在她臉上，棠素在海浪中尋找她的身影，卻忽然頭暈目眩。
怎麽回事……
她晃晃悠悠，吃力地往前走，甚至一瞬覺得這樣的暈眩是如此令人熟悉，讓人懷念。
過了片刻，言祝忽然出現在她跟前，她取下面具、附身湊帶棠素的耳邊。
“修者，回頭看看。”
她話音剛落，棠素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往後轉。
“修者，看看，這座島嶼，你可曾覺得熟悉？”
眼前的南國小島，島上只有一片普普通通的密林。
“入蓬萊的航線途徑五座小島，三上兩下，在新朝被稱作環洋島。”言祝的語氣仍舊輕松，“從蓬萊外見仙境現形之時，我本不覺詫異，倒是今上在我耳邊嘟囔了一句——
他說，還沒出海內呢，怎麽就到了，他還想在海上繼續游玩幾日。
別人或許不清楚，我倒是知道，蓬萊仙境位於海外半空，這點不會錯。那時我回首望去，就像你現在這樣，俯瞰島嶼，驚覺距離大陸只有四座海島。”
棠素猛地咳嗽兩聲：“你說那些老不死的說話麻煩，你自己不也把話說得磨磨唧唧。”
言祝聳聳肩：“在官場浮沈許久，沾染上些許惡習實屬平常，我且問你，你可覺得這海島眼熟？”
“眼熟又如何，陌生又如何？”
言祝的眼睛都彎了，她放開對棠素的禁錮，問：“修者，海浪之西是海島，海浪之東是蓬萊，本該……是這樣，你猜猜我們現在，是在海浪的西邊還是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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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素久違地去上了晨課，
晨課從大殿挪到了竹屋書堂，屋內加上授課的老師也只有七八個人。
自勉的弟子穿著整齊發白的門派服飾，全然不知席上授課的老師教授的全是陳腔濫調。棠素坐在窗前聽了一會兒，思緒溜走之際，面前的蓬萊弟子伸出一只手，手上攤著一本書冊。
“大師姐……”蓬萊弟子面露羞澀，小心翼翼地將書冊攤開在她面前，“我想問問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棠素一楞，她垂眸的一瞬唇邊浮起溫和的笑意：“我看看。”
弟子布滿繭子的手指指著一句“欲求萬物，窮其始終，順其道法，以人教化”。
棠素自己的手除了虎口因為常年用劍厚實，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麽繭子。大抵是這些後生入派後不久就遇到了巨變，長日做粗活留下的痕跡。
“這句話，說的是想要知曉萬事萬物，要追尋它從哪開始又是從哪裏結束的，順應它原本的規律，用對待一個人的方式將其教化。”
“萬事萬物？”
“一花一葉一菩提，探尋果實是如何成熟，要從它被播種到大地的時候開始探尋。”
弟子似懂非懂：“可我怎麽才能看見它是怎麽種下的，我看見的時候，花已經長出來了啊。”
棠素緩緩道，“再種一次。同樣的種子開同樣的花，親眼目睹它是如何生長的。”
“同樣的花也不一定是同樣的種子種出來的呀。”弟子別扭道，“或許是同樣的種子，但已經不是之前那一粒了。”
棠素怔楞一瞬，還想說什麽，窗外忽地卷起一陣帶著濕意的海風，吹翻了案幾上的書卷。
小弟子慌忙去撿，喃喃道：“糟了，這是我找師妹借的，可不能弄丟了。”
她的思維在這一瞬有些混亂。
地髓珍貴，如言祝所言，蓬萊積蓄消耗比她想象中應該更快些。修煉、維持壽命，地髓不可或缺。蓬萊避世，久未招生，這些小弟子入門多年，依舊過得不算順遂，還做著粗活。
蓬萊弟子延續過去的規則，每日樹心堂都會發出許多蓬萊弟子可以完成的任務，簡單的有采集藥草，困難的有外出隨師兄師姐一同處理海上妖患。
完成任務可以在樹心堂處積累功績，達到一定數量則可換取地髓和其他修仙需要的物品。
身為大師姐，棠素已經久未擔心過此事，反正她的吃穿用度是夠用。她也心知肚明，樹心堂如今來往弟子甚少，這麽說來，這些小弟子如今又是靠著什麽來過活的？他們竟然也陪著蓬萊熬了五六百年？
五六百年。
她再次在心中默念這個時間，告誡自己，如今要以人間的年歲來衡量這個時間，修者閉關動輒百年，很多時候會忘卻在人間，五六百年已經足夠數個王朝興衰。
運轉、交換，倘若這就是世界所謂的本質，蓬萊到底是用什麽在維持穩定？用什麽來交換的安穩？
棠素眉頭微皺，她後知後覺，言祝那天說的那些話，是否是在暗示她什麽？
小弟子終於在風中撿起書卷，樂呵呵地跑回來：“大師姐，沒丟呢。”
棠素看著她稚嫩的臉龐，燦爛而單純的笑容，久違地想要去撫摸一下小輩的頭。
下一瞬。
潮濕的水汽先一步抵達，接著是刺眼的白光，轟隆不斷的巨響，驟然晃動的大地。
小弟子左搖右擺摔倒在地，棠素健步上前把她抱到肩頭，大喊一聲：“去大殿前的廣場！”
屋內的幾個弟子這才反應過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跑，頭頂上不停有重物墜落。
等跑到外面，棠素又是一楞，書堂在高處，可以清晰瞧見慌亂的島嶼上或是匆忙奔跑或是禦劍的蓬萊弟子，還有四處裂開的地面。
地面裂開了？
她這會兒還僥幸地想著，難不成是言祝創造了一個災難，類似於地牛翻身？希望她挺身而出？
可是蓬萊是懸空的，怎麽會有地牛翻身。
拐過這個彎，眼界更空曠了。
又是一聲轟隆，爆炸聲一波接著一波，棠素把小弟子遞到另一個人的手上，她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就在她眼前，比往日更巨大的雅努斯撞向了那棵巨大的菩提樹，連帶著將它的樹根撞出了地面，連帶著將地面炸開。
哭喊聲、哀鳴聲、哀悼聲。
轟隆之聲。連綿不斷。
不屬於新朝的武器從炮口轟向蓬萊，不知名的海怪舞動著肥大的觸手拍打在地面，這裏不再是仙境，潮濕的海風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熾烈的熱風代替，她看不到天際，只能看見極高的、越過樹頂的海浪。
海浪上，戴著花哨的面具，身著奇異羽衣的女人在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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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大喊出聲，卻發現自己根本喊不出她的名字。
——“私下找你談話，也是希望你能保守我的秘密。”
交換的法則。言靈。
棠素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為什麽世人總是憎惡她。
是否有人曾說過，那是個一直以來，總是漠視災難、甚至享受災難的女人。
棠素深吸一口氣，她輕念一聲“劍來”，海水打在劍刃，削出天光。
她甩開眼簾和劍刃上的水珠，飛向海浪上躍動的身影，順勢將劍高舉，劈向海浪。
浪被削開，像一盆水被用力拍打在她臉上，棠素在海浪中尋找她的身影，卻忽然頭暈目眩。
怎麽回事……
她晃晃悠悠，吃力地往前走，甚至一瞬覺得這樣的暈眩是如此令人熟悉，讓人懷念。
過了片刻，言祝忽然出現在她跟前，她取下面具、附身湊帶棠素的耳邊。
“修者，回頭看看。”
她話音剛落，棠素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往後轉。
“修者，看看，這座島嶼，你可曾覺得熟悉？”
眼前的南國小島，島上只有一片普普通通的密林。
“入蓬萊的航線途徑五座小島，三上兩下，在新朝被稱作環洋島。”言祝的語氣仍舊輕松，“從蓬萊外見仙境現形之時，我本不覺詫異，倒是今上在我耳邊嘟囔了一句——
他說，還沒出海內呢，怎麽就到了，他還想在海上繼續游玩幾日。
別人或許不清楚，我倒是知道，蓬萊仙境位於海外半空，這點不會錯。那時我回首望去，就像你現在這樣，俯瞰島嶼，驚覺距離大陸只有四座海島。”
棠素猛地咳嗽兩聲：“你說那些老不死的說話麻煩，你自己不也把話說得磨磨唧唧。”
言祝聳聳肩：“在官場浮沈許久，沾染上些許惡習實屬平常，我且問你，你可覺得這海島眼熟？”
“眼熟又如何，陌生又如何？”
言祝的眼睛都彎了，她放開對棠素的禁錮，問：“修者，海浪之西是海島，海浪之東是蓬萊，本該……是這樣，你猜猜我們現在，是在海浪的西邊還是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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