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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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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謝尋的話讓苦嗔行者和蘭彩羅都有了一絲遲疑,目光瞥了危情一眼。謝尋有幾句話確實沒有說錯,謝尋不無辜,危情也不清白。每個人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去為自己開脫,做了這些事的,都是危情,她已然承認,但她指證謝尋的種種罪證,卻都是她一面之詞。

危情怒火灼心,踉蹌了一下,被晏霄扶住了臂膀,危情一把推開了她,她楞了一下,微微失神,卻又垂下眸去。

“好一副巧舌如簧,顛倒黑白!”危情冷笑道,“難怪能騙得了天下人!”

公儀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問道:“父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是你以血咒術害了師尊嗎?”

謝枕流聽到血咒術,當即詫異地轉過頭看向公儀徵,俊眉一蹙:“血咒術?”

謝尋沈默不答。

“勾結宋千山,給了他那面神霄派紫鐵令的人,是你……”公儀徵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他苦澀一笑,血色盡失,“師尊一開始也沒有猜到你身上,他應是從其他長老開始查起,其他長老的令牌都在,唯有他自己手中那一面,二十三年前給了你。因為我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他對我傾盡心力,將令牌給你,是為了讓你能隨時上山探望我,方便進出。師尊對我關懷備至,對你也信任敬重,你卻為了掩飾罪行,加害於他!”

這時公儀徵已經明白了謝尋的意圖,他假裝神霄派長老,騙取宋千山的信任,讓他奪取引鳳簫,是因為他非常清楚,危情沒有死,而他要先所有人一步找到她,殺了她滅口!

危情自然也是明白謝尋對她的殺心,他一定會找來的,還有道盟七宗,她要當著七宗的面揭開謝尋的真面目,報當年之仇!

她當年被謝尋重傷,險些殞命,墜落陰墟之後境界大跌,如今望其氣已是風中殘燭,別說從天眼火海離開陰墟,就是留在陰墟,元壽也所剩無幾。

截天教之人,有仇現世報,不會修來世。她既然出不去,便想方設法把這些人騙進陰墟!

她要的不是謝尋一了百了的死,若是如此,豈非簡單又便宜了他,她就是要當眾撕碎他最在乎的尊嚴,要讓他留在陰墟,和她一起受著孽火戾氣的煎熬,日日夜夜,無間無休!

然而這些都只是兩人之間的恩怨,牽扯出的血咒術與血宗,才是道盟眾人最為嚴陣以待的問題。

謝枕流氣勢陡然一變,淩厲而凜冽,劍鞘向前,直指謝尋。

“你為何會血宗禁術?”

血宗覆滅過去三百年,在場中年長者都經歷過血宗之亂,七國十四州,死傷無數,險些釀成滅世之禍,此時重新聽到這二字,神情都嚴肅和凝重了起來。

徐音猛地攥緊雙拳——她本是人族,更有天生十竅的絕世之資,本該有著極盡風光順遂的一生,卻身受血宗之害,變成了半人半蛇的模樣!

“我本不願如此……”謝尋輕輕一嘆,“但是明霄法尊若再查下去,我便藏不住了,尋常方法殺不了他,我只能動用血咒術。反正你們查到最後,也只會查到截天教。”謝尋看著不明所以的危情,勾唇笑道,“懸天寺說的沒錯,截天教確實是邪教,不過是一群血宗餘孽罷了!”

“你說什麽!”危情一臉驚愕,不似作偽。

“藏在六合玲瓏枷下的秘密,你也不知道吧。”謝尋大笑,猩紅的眼眸閃爍著瘋狂而快意的光芒,“我也是誤打誤撞才發現的,血宗的秘密盡在其中,血咒術、離魂術、傀儡術……那可真是一座骯臟的寶庫啊!你們截天教的創教祖師竟是血宗餘孽,擔心被道盟發現,便將血宗的秘密都埋藏在了地底下,不敢妄動,卻讓我這個外人發現了,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謝枕流冷然道:“你將血宗禁術都學會了……我明白了,廣陵門的修士,是被你的傀儡術操控,才會襲擊閻尊。被傀儡術操控的人一開始是活著的,一旦斷開了聯系,便會氣絕而死。”

事已至此,已經不是個人恩怨,而是天下興亡了!

“謝尋,你竟敢沾染血宗禁術,還加害明霄法尊,天理難容!”苦嗔行者金剛怒目,手中檀珠亮起金光,恨不能當場誅殺謝尋。

謝尋嗤笑一聲:“我敢只身赴會,說出這一些,難道會沒有準備?”

徐音眼瞳一豎,泛著冰冷的光澤:“他想殺了我們所有人。”

煉獄海的火光將謝尋的雙眼映得一片腥紅,他唇角噙著冰冷的笑意:“不,你們是死在鳳凰冢,死在危情與閻尊手中,兇手是血宗餘孽,與我有何幹系?一切的罪行,都是截天教鳳千翎犯下,大仁大義的公儀家主,大奸大惡的血宗餘孽,你說世人會信誰?”

謝尋說著,緩緩擡起了戴著烏絲手套的右手,一團黑煞之氣在掌心翻湧,隱隱有血光一竄而過,與此同時,幾人身上都浮現出相似的黑氣——除了公儀徵。

“在辟水珠中,他對我們下了血咒!”苦嗔行者醒過神來,話音未落便悶哼一聲,那股黑氣便沒入體內,於眉心神竅之處湧動,周身靈力驟然變得晦澀阻滯。

早在海眼之中,眾人便受靈暴侵體,封閉了神竅。而陰墟又充斥戾氣,眾人不得不分出一半心神與之對抗,這一切都給了謝尋可乘之機。

血咒入體,怨氣纏身,經絡之中的靈氣皆如凝滯了一般。曾經血尊便是妄圖依靠吸收這種怨毒的力量成神,險些讓他成功,這種力量防不勝防,就算是法相也會身受其害。

晏霄雖可不受戾氣影響,卻依然還是被謝尋附上了血咒。

只有公儀徵,因為是自身血脈之故,謝尋放過了他,而危情在他看來,已是風中殘燭不堪一擊,沒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費心力了。

“晏霄,你雖然身負業力,但終究也只是血肉之軀,受不住這血咒的侵蝕。”謝尋得意地俯視晏霄,眼中掠過一絲貪婪,“將厄難書交給我,我可以饒你不死。”

他親眼見識過厄難書的威力,那樣的力量足以比肩神明,若是能得到厄難書,他便無須改名換姓,躲避追殺,別說是截天教,就是道尊當面,他也有一戰之力。

晏霄不屑地笑了笑:“我敢給,你也受不住。”

謝尋生平最恨的就是旁人的輕蔑與不屑,見晏霄依舊如此倨傲,他面上現出猙獰狠色:“是嗎,那就試試看吧!”

話音一落,數道劍氣對著晏霄斬落,晏霄想要提氣抵擋,但靈力一窒,她剛擡起的手便又垂落下去,半跪在地上。

一道頎長的身影攔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陰影。春秋扇倏然展開,金光乍現,劍氣頓時凝於扇面之上,而春秋扇刷的一聲再度合上,將三道劍氣收入折扇之中。

扇中有春秋,扇中亦有乾坤。

公儀徵在謝尋手上吃過虧,又怎會沒有防備,早已準備好完全之策對付劍魂,修長有力的手緊握春秋扇,扇骨微微震動,不多時便將劍氣消解於法陣之中。

“徵兒!”謝尋沈下臉,厲聲喝道,“你過來!”

“父親,收手吧。”公儀徵靜靜地凝視謝尋,眼裏已經沒有了從前的恭敬,也沒有了先前的痛苦與掙紮,只有徹底的失望。他垂下執扇的手,晏霄擡眼看去,看到他掌心一絲殷紅——那是被指尖刺破的傷。

“收手?”謝尋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收手饒了他們,他們能放過我嗎!你是我的兒子,難道還不明白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我都是為了你!”

“不,你是為了你的私欲和不甘。”公儀徵無情地戳穿他的謊言,“擁雪城的謝尋,只是一個雜役的兒子,他自生來便覺地位卑下,受人冷眼,一心想要揚名立萬,得證大道,四海稱尊。他天生劍膽,亦自命不凡,卻被破月劍尊斷言,劍心駁雜,劍道無望。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他覺得錯的是這世道,是破月劍尊,乃至是整個道盟!他想證明自己是對的,想要淩駕於眾生之上,於是攀附截天教,入贅公儀家,盜取道盟七寶,偷習血宗禁術,背情棄義,殺人栽贓……他想找回自己的尊嚴,受人膜拜,卻是自己一點點將尊嚴撕毀殆盡。他想揚名立萬,到如今卻連姓名與容貌都不屬於自己!”

“你住口——”謝尋被公儀徵的話激得狂怒,一掌揮出,打中公儀徵胸口。

公儀徵不閃不避,硬生生受下這一掌,向後跌去,被晏霄伸手接住。

“你瘋了嗎!”晏霄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你為何不躲!”

“因為你在我身後,我若躲開,傷的便是你了。”公儀徵苦笑了一下,一抹猩紅溢出唇角。晏霄呼吸一窒,擡起手輕拭他唇角的血痕。

公儀徵擡起眼平靜地仰望謝尋,繼續說道:“也因為,他終究是我父親。他對不起天下人,卻沒有對不起我,這一掌,是我該受的。”

謝尋見公儀徵生受一掌,便已愕然,聽了他的話,心中更是一軟。

幼年的記憶裏,揮不去的是擁雪城高高的門檻、厚厚的積雪,父親穿著灰布麻衣,日覆一日灑掃庭前積雪。那些穿著白衣的劍修意氣風發地從門前經過,目光從未在他們身上有過停留,好像他們和這門口的石獅子一樣,只是沒有生命的死物。

他常常會仰著頭,羨慕地看著那些劍修自湛藍的晴空禦劍飛過,即便是狂風暴雪的天氣,也無法阻絕分毫。於是他拿著掃帚上折下的一根枯枝,躲在道場外,跟著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新人弟子偷偷學劍,短短的胳膊,小小的個子,想象著自己是破月劍尊,而那根脆弱的稻草便是名震天下的破月劍。

——這小子跟著咱們偷偷學劍呢!

——哈哈哈哈拿著根稻草當劍!

——一個雜役的兒子,也想當劍修啊!

——他剛剛說什麽,這是破月劍?笑死人了……

那些年輕的弟子嘻嘻哈哈地嘲笑他,他心中的破月劍被人嘲笑著踩在了腳下,用力一碾,與汙濁的雪水混在一起,再無法直起腰桿。

可胸中的那股氣,卻燒得更旺了。

後來他擁有了一把木劍,是用最堅硬的松木削成,不會輕易摧折,哪怕被踩進雪水裏,依然可以拿起來繼續揮舞。

他日日揮劍,直到有一天破月劍尊看到了他,說了一句——這個孩子有劍膽,可收入門下。

他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那身象征著劍修的擁雪白衣,也擁有了第一把真正的劍,成為擁雪城的入門弟子。

雜役的兒子又怎麽樣,他有天生劍膽,他生來不凡,他終將成為人上人,將那些曾經看不起他、嘲笑他的人,一個個地踩進雪水之中,讓他嘗嘗自己曾經受過的屈辱!

他勤練不輟,進境之快,遠勝其他同門,成為擁雪城中最年輕的元嬰劍修。那一年劍魂出世,相傳煉化劍魂的人,一夜閱盡千秋劍,輕松便可突破法相。所有人都對劍魂垂涎三尺,虎視眈眈,但謝尋很從容,在他看來,劍魂非自己莫屬,畢竟他可是破月劍尊親自點過的,擁有天生劍膽的天才劍修。

直到那一日他聽到門中長老在交談。

——劍尊還沒選好將劍魂賜給哪位弟子嗎?

——得到劍魂的人,便是下一任城主,這等大事,劍尊自然是要仔細考量的。

——唉……是不是因為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反而磨礪不出好胚子。

——我跟劍尊提到過謝尋,不過劍尊說謝尋劍心駁雜,難證劍道,得先磨劍心。

——門中好幾個叫謝尋的呢,你說的是哪個?

——就是雜役家的那個。

謝尋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回過神來之時,看到的便是靠在門口的那根掃帚,陪著自己度過了幼年與童年。

他的父親只是擁雪城最不起眼的一個雜役,他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身份卻永遠成為壓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打在他臉上的一個巴掌,刺進他心裏的一把利刃。

他天生劍膽,資質不凡,勤學不輟,是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到最後得到的評價,卻是劍心駁雜……

只因他是雜役的兒子!

那些他以為自己早已擺脫的嘲弄鄙夷的目光,原來從來不曾消失,它們一直都在,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依舊會那樣輕蔑而不以為然地提起謝尋——雜役家的兒子。

雜役的兒子,也配學劍?

那一天,他發了瘋地毀去了父親的遺物——陪伴了他一輩子的掃帚。他提著劍出了門,不知道走過了哪裏,見過了誰,只知道清醒過來之時,明月正掛在雪松之上,而雪地裏躺了幾具屍體,只剩下一個人滿臉驚恐地看著自己。

他聽到自己用冰雪一樣的聲音問:“我是誰?”

“你、你是謝尋……”那人顫著聲回答。

“謝尋是誰?”他歪了歪頭,又問。

“師弟,師弟你醒醒,你是不是入魔了!”那人臉上好無血色,驚懼地想要逃走,卻被謝尋踩在了腳下。

“你不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你。”謝尋俯視著他瀕臨崩潰的臉,淡漠地說,“那一天,是你將我的草劍踩斷了,碾在了雪水裏,你說……就憑你,也配提破月劍?”

“師弟,你說什麽啊,你一定是弄錯了,我沒這麽做,更沒有這麽說啊!”他用力地搖頭,涕淚橫流,拼命地否認。

“哦,你忘了啊。”謝尋恍然笑了一下,眼神卻更冷,劍尖挑起對方的下巴,一點點逼近咽喉,“那些讓我痛苦了無數個日夜的嘲笑與踐踏,原來,你們都忘了。”

他們忘了,因為擁雪城有無數個雜役,也有無數個像他一樣不起眼卻又癡心妄想的凡人,被他們傲慢地嘲笑過。他在他們眼裏,就是路邊可隨意踐踏的雜草,沒有人會在意一根雜草的死活。

謝尋是誰?

茫茫眾生中不起眼的那一個罷了。

若是如此,他大概也就死心了,可他不是,他天生劍膽,必然不凡,為何要受這番雜草一樣的踐踏!

一劍刺穿了咽喉,雪地上又開出一朵濃艷的紅梅。

謝尋笑得很開心。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的劍心了。

沒錯,劍心是一往無前的,更是沖霄而上的。

他的劍心從未有過的堅定,他的劍尖直指中天之月。

他的道,在青雲之上,在眾生之上,他要謝尋二字流芳千古,名震天下,不會敢再瞧不起他,他們都跪在他面前恭敬稱尊!

可為何最後會變成這樣?

他應該是個贏家才對,道盟與截天教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得到了想要的寶物,甚至修習到血宗禁術,可他卻也失去了最在乎的一切。

他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只能永遠以公儀乾的身份茍活,他擁有的一切都見不得光,唯有他的血脈,他的兒子,是他可以昭告天下的榮耀!

他謝尋得不到的,公儀乾得不到的,公儀徵會幫他做到!

謝尋緩緩露出了慈父的笑容,對公儀徵溫聲說道:“徵兒,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你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我都是為了你好。你已是法相,等這些知情人都死了,你便能一身無垢地回到神霄派,掌教之位非你莫屬,甚至道尊之位,也無人能與你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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