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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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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懸天寺有備而來,麟照尊者當著道盟七宗的面,也無法再作壁上觀了。但公儀徵如今仍是神霄派之人,他也不能任由其他宗門之人對其動手。

“宗慶!”麟照尊者沈聲道,“拿下公儀徵!”

宗慶面色凝重,俯首領命,當即與一眾同門加入戰局。

“大師兄!”公儀徵看著對自己揮劍相向的宗慶,眼中露出一絲痛苦。

宗慶是麟照尊者座下親傳弟子,同門弟子都尊敬地稱呼他一聲大師兄,公儀徵更是他帶著長大的,公儀徵向來對他敬愛有加,萬萬沒想到兩人會有兵戎相向的一天。

“公儀徵,掌教是在救你!”宗慶壓低了聲音,痛心疾首勸道,“你束手就擒,由我們神霄派看押,此事還有斡旋的餘地,若落入道盟天獄,就再難回頭了!你想想師尊,想想師兄弟,想想你父親!這麽多關心你的人,難道你要棄我們於不顧,置自身於死地嗎!”

“是啊,我有這麽多關心我的人……”

見公儀徵面露微笑,眼神柔軟,宗慶還以為他聽進了自己的勸,心中正喜,卻聽公儀徵悵然一嘆,更加堅定地說道:“可是晏霄只有我一人。”

春秋扇光芒驟起,將宗慶逼退十丈有餘。

宗慶定定看著公儀徵,他自忖是這世上最了解公儀徵的人之一,但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他認識的那個聰明絕頂,對一切都從容泰然,游刃有餘的公儀徵,也有他的心牢。他將自己困在其中不願出來,正如他的師尊一樣。

如此執迷不悟,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瓊玉。”宗慶喚來自己的道侶,收劍割破掌心,熱血滴落,“開陣吧!”

另一邊,花神宮也出手相助靈雎島,花吟芳震開了銷魂鏈,一道流光撫過蘭彩羅的右臂,緩解了他臂上的傷勢。

蘭彩羅傷勢未愈,便又重回戰局。這時一道紅衣身影橫空攔住了他的去路,拾瑛伏地弓身,長嘯一聲,身後現出貓妖法相,如蓄勢的猛虎。

蘭彩羅冷哼一聲:“自不量力!”

揮袖便朝拾瑛劈去。

拾瑛的修為雖然不俗,但年紀不到蘭彩羅的零頭,更是相差了一個大境界,根本不是蘭彩羅的對手。她上前阻攔,全憑一腔赤誠與孤勇。

七煞適時出現,在拾瑛面前為她攔下一擊。

“七煞,保護尊主!”拾瑛道。

遠處傳來苦嗔行者的聲音:“這兩人便是閻尊座下的無常使,白無常與紅無常,可不問先誅。”

“屈屈小妖,也敢在法相面前放肆!”蘭彩羅不屑一笑,雙翅震動,風暴驟起,無數靈氣化成的幻羽如漫天流矢射向拾瑛與七煞。

然而從天而降的一束火光,頃刻間將幻羽湮滅成塵。

蘭彩羅大驚失色,扭頭看向火光來處,只見高座之上的黎纓懶懶斜靠,一雙鳳眸淡漠而高傲地瞥向蘭彩羅。

“區區小鳥,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來自血脈的威壓讓蘭彩羅登時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八千羽族共主,帝鸞一族之長,黎纓雖不在位,但永遠是羽族的皇。蘭彩羅原身只是一只藍羽鸚鵡,如何能與帝鸞神脈相比。

“殿下!”蘭彩羅忘記了法相的尊嚴,在羽皇面前唯有匍匐鞠躬。

苦嗔行者冷哼一聲:“帝鸞一族難道要助陰墟鬼王與道盟為敵?”

黎纓勾了勾唇角,眼中卻無笑意。

“我只是個被朱紫墟放逐的無名散修,代表不了帝鸞一族的立場。”黎纓淡淡道,“不過有人欺負我的妹妹,我出手教訓一下。”

眾人這才意識到拾瑛與黎纓的關系似乎不淺,有心人更是留意到之前便是黎纓主動招了拾瑛坐在她身旁。

“那便請羽皇約束好自己的‘妹妹’了!”苦嗔行者也不說破黎纓的包庇,帝鸞一族傲慢強大又心胸狹窄,與之為敵實為不智。

黎纓沒有搭理苦嗔行者,她伸手將拾瑛拉了回來,拾瑛急紅了眼想去幫晏霄,卻被黎纓按住了肩膀。

“黎纓姐姐,他們那麽多人打尊主,我要去保護尊主!”拾瑛悲憤得失了理智,想要沖出去幫忙。

“笨貓兒。”黎纓搖頭嘆息,“法相的戰場,豈是你這小貓妖能卷入的,更何況,她也不需要你的保護,你照顧好自己她就不用為你分心了。”

破月劍壓住了銷魂劍,然而卻未能再有寸進。

謝枕流凝視晏霄,沈聲道:“你何必負隅頑抗,我信公儀徵所言,也信你無辜,你若棄劍罷手,我以破月劍起誓,絕不讓你受辱。”

晏霄低笑一聲,鳳眸中翻湧著赤紅的戰意:“謝枕流還真是赤誠之人,可是……若我不無辜呢?”

謝枕流一怔,忽然銷魂劍靈力激蕩,將他逼退三分。

銷魂劍窮追不舍,直取謝枕流心口。

謝枕流皺眉看著晏霄,劍修向來直覺最準,也最信自己的直覺,他能感受到晏霄身上鋒銳的戰意,但她絕非奸惡嗜殺之人。

終是劍鞘抵住了劍尖。

“謝枕流,現在的我,還不配讓你拔劍嗎?”晏霄目露挑釁。

謝枕流守而不攻,眸光沈靜如平湖:“這是慈悲劍,不為殺人亮鋒芒。”

晏霄心道——這是生死簿殺不了的人。

謝枕流於影像中看到了刺入公儀徵肩頭的劍氣,確實如公儀徵描述的一致無二,那是只有擁雪城才能養出的劍氣,那出劍的是誰,擁有這段影像的,毫無疑問便是出劍之人了。那人的目的又是什麽?

謝枕流對晏霄早有惜才之心,也有欣賞之意,她雖鋒芒畢露,卻非陰毒邪惡之人,而今被道盟圍攻,只怕是被有心人做局。擁雪城難以置身事外,謝枕流也自覺有一份擔當。他想以自己的方式救下晏霄與公儀徵,但晏霄的話卻讓他失了神。

——她不無辜嗎?

另一邊,公儀徵與宗慶的戰局已分了勝負,幾個師兄師姐聯手,仍是不敵公儀徵。

法相之下無敵,法相境界也可一戰,明霄法尊的唯一傳人,如今眾人親眼看他出手,才知道半步法相和其他元嬰的差距,簡直是雲泥之別。

“師兄,得罪了。”公儀徵抱拳致歉,在宗慶等人黯然的目光中向晏霄飛去。

便在這時,苦嗔行者口念經文,拋出檀珠,檀珠懸於空中,如星羅棋布,勾動天雷。金剛伏魔陣發出雷霆之音,如天怒一般轟鳴,九道驚雷向晏霄身上落去。

晏霄淩厲的鳳眸向上一瞥,一股浩瀚蒼涼的氣息向四周蕩開,衣袂飛揚,風雷湧動,褪去釵環的墨發於風中舞動,伏魔天雷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威脅,竟懸停於空中不敢劈落。

晏霄傲然一笑,廣袖之下的纖纖素手於虛空中輕輕一探,一本古樸的藍色書卷於掌心浮現。看似無害單薄的一本書,書肆上隨處可見,卻散發著恐怖的威壓,一種被古神凝視的顫栗占據了每個人的靈魂,晴空萬裏忽生濃雲慘霧,天地瞬間一暗。

眾人心神一凜,苦嗔行者當機立斷,雙手結印,金剛伏魔陣內氣息一變,咒文流轉的結界瞬息之間吸收了結界內所有的光,置身其中的人只覺眼前一暗,便被徹底剝奪了視覺。

這便是苦嗔行者想出來可以應對生死簿法則的方法,以金剛伏魔陣困住晏霄,可破生死簿第二法則,再以無亮光界封鎖她的視覺,可破第一法則。

看不到人,也得不到對方的血液,那她便無法以生死簿奪人性命。

失去了生死簿的閻尊,便如同折了雙翼的鳳凰,不再是至高無上的神明,僅靠自身力量,她根本無法與七宗法相相抗衡。

晏霄眼前一片黑暗,只聽到風雷的喧囂與人聲的嘈雜。以法相的感知,即便失去了視覺,也能清晰判斷一切聲源與靈力的動向,但生死簿的第一法則,卻需要以雙目為憑,將眼前之人的容貌拓印於內頁之上,方能禁錮其神魂,奪其性命。

“也不是全然無腦嘛。”晏霄輕笑一聲,微一偏頭,躲開了攻向自己的檀珠。

晏霄眼前一片黑暗,然而她看不見外面,外面的人卻將結界內看得一清二楚。

四十九顆檀珠於黑暗之中交錯飛舞,將晏霄包圍其中,構成了一個玄妙的法陣,意圖絞殺晏霄。

“不過你們憑什麽那麽自信,覺得自己了解的,就是生死簿的全部法則?”

晏霄從容不迫,淡淡微笑,纖細柔美的五指在封面上輕輕一抹,生死簿三個字便如水波一般蕩開,重新凝成了三個古怪的字。

在場之人茫然看著眼前一幕,沒有人識得那三個古怪的字,唯有神霄派掌教麟照尊者臉色一變,仿佛被人掐著脖子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厄——難——書——”

什麽生死簿,那都只是晏霄欺騙世人的障眼法。

厄難書,才是它的本名。

恐怖的威壓以厄難書為中心蔓延開來,讓人生出無端的恐懼與敬畏,宛如荒古的神祇降世,向人間投來一瞥。

“什麽是厄難書?”有人顫聲問道。

“神霄派藏書有記載,厄難書是天命書的分身,有天命書一成的力量。但是一成,便足以翻天覆地。”宗慶神色凝重地仰視厄難書,沈聲說道。

天命書與混沌珠為開天至寶,其力量便是法則,便是天意。三千多年前,天命書流落人間,因一場大戰而遺留了部分力量在兩界山,這股力量凝聚千年,化為厄難書。厄難書擁有僅僅是天命書中掌管災厄的法則力量,但這一成力量便是天意,人力根本不可能勝過天意。

“厄難書主掌的可不是區區螻蟻的生死,而是三災六難。”晏霄從容低啞的聲音從陣中傳出,帶著一絲傲然與嘲弄。

水、風、火,謂之三災。

這是自有天地以來,數萬年間人族從未戰勝過的天災。

六難,是人之一世須要遭受的諸多劫難。

厄難書誕生三千多年,自生靈智之後,便游走於災厄之地,吸取災厄之力。這世間又有哪裏的災厄比得上陰墟的冰雨地火,又有哪裏的劫難比得過陰墟的十萬鬼奴?

是它於冥冥之中選中了晏霄成為宿主。而晏霄很清楚,若是被外間知道她手上擁有堪比天命書的厄難書,那道盟七宗拼死也會闖入陰墟奪走這神器。因此她將厄難書改頭換面,將他幻化成為民間鬼話中的生死簿。

區區殺人邪器,又只是在陰墟之內逞兇,道盟便不會太過放在心上。

然而今日,厄難書露出了他的真容。

陰雲籠罩整片晴空,風雷於密雲中湧動,咆哮著想要撕毀侵吞這個人間。

在天地浩劫之前,人是何等渺小脆弱,哪怕身為法相,也敵不過天地意志的威壓。

苦嗔行者茫然看著眼前一幕,站在法陣中央手握厄難書的紅衣女子面含微笑,如神女一般高貴雍容,仿佛這一切災劫都是拂面春風。

——難道是自己錯了?

——為何天道選擇了她……

“晏霄。”

溫熱的氣息拂過臉頰,手腕被暖意包圍,公儀徵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晏霄輕輕偏過頭,她看不見公儀徵,但是絲毫不慌。

“公儀徵,你退到我身後,他們困不住我,也傷不了你。”晏霄柔聲說道。

“不要發動厄難之力。”公儀徵沈聲道,“你會受不住反噬之力的。”

“我不會死的。”晏霄安撫道。

“會有很多無辜之人因此而死。”公儀徵握緊她的手腕,聲音沈痛而輕顫,“而你也會因此承受業力,生生世世,受輪回之苦。”

“我不在乎。”晏霄聲音冷了下來,“這一世都沒活明白,還擔心來世做什麽?他們不想我們活著,你還擔心他們會死嗎?”

公儀徵沈重的嘆息落在頸側,晏霄感覺到自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擔心的是你啊……”公儀徵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你本不該承受這些,一切皆因我而起……”

晏霄心口泛起一陣細密的疼,仿佛裂開了無數的縫隙,那都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她這一生見過的光太少了,有一絲一縷,都不願意放開。

“我沒有枉殺無辜,他們恨我,只是因為我出身陰墟,他們怕我,只是因為我擁有他們無法抵抗的力量。我無法選擇自己的生處,也不能喪失自保的力量。”晏霄垂下睫羽,掩住了眼底的波光,“公儀徵,我不喜歡這裏。”

她不喜歡這個人間了,喜歡的只有身邊這人,永遠溫柔堅定地站在她身邊。

人間萬般,皆是因他而美好。

“你放下厄難書,我來破陣,帶你離開。”公儀徵輕撫她的後背,溫聲說道。

晏霄猶豫了三息,終於還是選擇了相信。

公儀徵松開抱著她的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鮮血一點點滴落,在地上匯成了細流。半步法相的心血凝聚了磅礴的靈氣,似有金光浮動,公儀徵雙手結印,靈血化為無數晦澀深奧的符文,在腳下徐徐展開法陣。

苦嗔行者看著眼前一幕,愕然失神:“他想強行破陣!”

以公儀徵的智慧,金剛伏魔陣的陣眼並不難找到,但是想要破解法陣,必須有足夠龐大的力量支撐,公儀徵再如何驚才絕艷,也不過是半步法相,占據陣眼破陣,而力量不足,只會引來天雷焚神。

晏霄聽到了苦嗔行者的驚呼,她不了解法陣,不知道公儀徵在做什麽,但她了解公儀徵,既然他選擇破陣,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晏霄,破陣之後,你就離開這裏。

公儀徵的聲音傳入耳中,卻是以傳音的形式。

晏霄一怔,問道:什麽意思?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沒有等到回答,她便聽到周圍傳來了一陣驚呼。

“公儀徵竟想突破法相!”

困在陣中的男子半身浴血,俊美的臉龐平靜從容,眉心煥發出耀眼的金光,如受難的神子一般聖潔尊貴。

元嬰破境,須以神魂凝聚身外法相,與天地共鳴,方得逍遙。

心境若未圓滿而強行突破,輕則修為大退,根基受損,重則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公儀徵雙手結印,純澈的神魂自神竅瘋狂湧出,沖霄而起,於身後緩緩凝聚法相。天地之間驟然響起一聲嗡鳴,似乎天道之上,有不能直視的存在正垂眸審判,降下了讓人顫栗跪伏的威壓。

公儀徵臉色一白,鮮血自唇角溢出,身形輕輕一晃,便又重新站穩,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

晏霄終於明白公儀徵的意圖,他想強行突破來打開結界。然而他困於半步法相,心結未解,經不起天道審判,只怕兇多吉少。

“公儀徵,你停下!”

晏霄厲喝一聲,感應著公儀徵的氣息,向前一步想要阻攔他,卻被天道意志震退了兩步。

“你心結未解,強行破境會死的!”晏霄失聲喊道。

公儀徵輕輕一笑,想要回答,卻開不了口。

體內一股劇痛幾乎將他撕裂成兩半,而背脊之上的道骨卻迸發出明日般灼熱的力量,撐著他的神魂與軀殼度過天道審判。

於此同時,位於陣眼的他受到金剛伏魔陣的攻擊,九道雷劫向他劈落。

麟照尊者如夢初醒,大喊道:“苦嗔行者,撤陣!”

苦嗔行者苦笑嘆息:“這已不是我能插手的領域了。”

當他決意破境,引入了天道意志,那外人便再插手了。

麟照尊者悔不當初,早知如此,他便……

唉,他又有什麽選擇呢!

——轟——

天雷如銀蛇,劈落在虛幻的法相之上,法相驟然溢散,就在眾人以為公儀徵破境失敗之時,散開的神魂再度凝聚,更加凝實。

法相竟吸收了雷劫之力!

每一道天雷都讓法相更加凝實,然而公儀徵的臉色也更白一分,九道雷劫之後,法相昂然立於天地之間,輕輕揮扇,堅不可摧的金剛伏魔陣應聲而破。

晏霄眼前驟然亮起,入目所見的,便是半跪在地,半神浴血的公儀徵。

他耗盡了全力,破境,破陣,終成法相,還她自由。

——晏霄,你很珍貴,這世上沒有什麽值得你傷害自己來交換。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一陣春風,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晏霄心口一陣絞痛——公儀徵,我又有什麽好的,值得你這樣傷害自己來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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