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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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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微生明棠和家人的關系,大概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熟人。彼此之間的感情都非常克制,克制著打個九分死,留一口氣救回來就行。

微生明棠對於自家的事自然不會說太多,即便說了,也帶著個人感情色彩,未必便是真相。公儀徵在出賣朋友這一點上,並沒有什麽猶豫,在抵達玉京之前便將微生明棠的那些破事都對晏霄倒了個幹凈。

微生明棠自幼便熱衷養花種草,他在修行上資質一般,對於花草種植卻有異於常人的天賦,無論是什麽樣的花草,只要還沒煮熟死透,還留著一絲生機,他都便救回來。他自幼性情孤僻,喜歡與花草為伍,家裏人雖有怨言,卻也還是包容。但隨著微生明棠年紀漸長,尋常花草已經滿足不了他的欲望,他開始尋找那些世間少有的靈草仙葩,甚至於自己雜交嫁接,種出了一些聞所未聞的新植株。

“在這方面上來說,他實在是萬年一遇的天才。”公儀徵不禁感慨道,“他已然觸及了造物的領域,堪稱為神了。”

“不被常人理解的人,要麽是神,要麽是魔。”晏霄面露了然,“他與家人關系如此惡劣,恐怕家裏人並不理解他。”

“是,因為靈草的種植往往需要特殊的花肥,各種腐屍、靈土、血肉……而且他種出的一些靈草已經超出了普通人的認知,甚至具有攻擊性。他在山莊中給自己開辟了一片藥園,禁止任何人進入。莊裏的仆人都知道他的性情,害怕得罪他,也害怕不小心招惹了那些會攻擊人的花草,因此都是遠遠避開藥園。但是縱有不知情的貓狗會誤入其中……”

許多年前,微生垚的繼室夫人養的一只貓便是誤闖入藥園,攀折了數株珍稀藥草,最後被食人花咬住了一只腳,所幸微生明棠及時發現,救了下來。後來用了生肌生骨藥,那貓養了半個月才恢覆過來,自此便也是繞著藥園行走了。

但因為此事,父子倆本就惡劣的關系更是雪上加霜,微生垚一怒之下要燒了藥園,微生明棠為了保護藥園,竟擋在微生垚面前,引著火把往自己身上燒。微生垚氣得大病一場,卻也不敢再對藥園動手。

“藥園於他而言,是傾註了一生的心血,園中的花草,是他無言陪伴的朋友。”公儀徵輕輕一嘆,“旁人只知道心疼那只被咬了一口的貓,因為他們能聽到貓的慘叫,只有明棠能聽到花草斷折的悲鳴。他用了半個月的時候養好了那只貓的腿,卻用了半年才將奄奄一息的靈草救活。”

晏霄嘆道:“難怪你是他唯一的好友,大概也只有你才能理解他的喜好。”

“所以你們最好還是不要住在微生家,明棠不喜歡貓。”公儀徵正色道,“我們公儀家的莊園比微生家大上許多。”

晏霄腳步一頓,挑眉看向公儀徵,揶揄道:“哦?說這麽多,這句才是你的目的?”

公儀徵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是我的道侶,來了玉京,卻去住在微生家,我們兩人都很難向家裏解釋。”

“我不放心湧靈花。”晏霄微微皺眉,“以他的修為,能不能保護好這朵花?”

“那讓拾瑛看著吧。”公儀徵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拾瑛的修為,足以應付絕大多數危機,若有狀況應付不了,只要她拖延片刻,我們也能趕到。”

晏霄覺得這個法子也是不錯,只是……

“你剛才不是說微生明棠不怕貓?”晏霄戲謔道。

“這不重要,他能克服。”公儀徵對自己的朋友很有信心。

萬年前,玉京才是人族王城,是歷代聖君的住所,時至今日,玉京城中仍有許多遠古時期人族先祖用以祭祀的神殿遺址,經歷了萬年雨淋風蝕,大多已經不覆往昔的盛況,但從遺留的巨大石柱,仍可窺見一絲昔日的恢弘。

在許多版本的傳說中,都說遠古時期,神族為三界主宰,庇佑眾生,人族虔誠供奉,便能得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若生異心,便遭天譴,招致天災劫難,令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但史書模糊,也不知從何時起,神族遺棄了這個人間,無論人族如何虔誠供奉,都無法再窺見神跡。久而久之,這些神殿也都荒廢了,無人問津,取而代之的,是人族的新神——神農氏。

在滅世天災裏,無數為了拯救眾生而犧牲生命,前仆後繼的先賢,後人為了銘記他們,鑄造無面神農像,每年秋收時節舉辦神農祭,既是感恩這一年的豐收,也是祈願來年的順遂。

被神明遺棄的人族,只能自己去尋找新的希望。

來到玉京這日,正是神農祭的第一日。不同於雲夢的喧囂繁華,玉京的富庶顯得莊重而含蓄。雲夢往來的多是八方商賈,販夫走卒,而玉京城中則多是傳承千百年的世家,即便是街上攤販,也可能是某個世家的旁支,有著古老的姓氏,代表著曾經的輝煌。

萬年間大陸上征戰不休,幾度分分合合,最後一個大一統帝國大興王朝將國都定在了中州天都城,玉京也徹底成了歷史,唯有那些舊日的貴族世家還在緬懷昔日的榮光,即便布衣草履,也有三分傲骨,不願辱沒自己的姓氏。

而如今玉京城中最古老的姓氏,最強盛的家族,莫過於公儀氏與微生氏,縱是玉京城中的三歲小兒,也知道半城公儀半微生。這兩個姓氏最早可追溯到遠古時期,在萬年的歲月長河裏,出過不少王侯將相,只是都不得善終。

“其實玉京最古老的家族並不只我們兩家,還有另外兩個姓氏,是高陽、素和。”公儀徵娓娓介紹道,“只是另外兩家因為各種原因,早已破敗。”

晏霄隱約聽出一絲蹊蹺。

微生明棠抿了抿嘴,涼涼道:“也算不上什麽秘密,我們四族原都是侍奉過遠古聖君的名臣之後,家中素有祖訓,後世族人須避世隱居,不與外界往來,方能消災避難,若有違者,必遭大禍。”

“這種祖訓,自然不可能人人遵從,更何況後世族人常有傑出之士,更不甘於隱姓埋名,碌碌一生。但舉凡出將入相者,無一人能得善終,信畏這條祖訓的人便也多了起來。”公儀徵接著微生明棠的話說道。

微生明棠對此嗤之以鼻:“但是縱貫歷史,又有幾個能臣能善始善終的,所以這也不過是牽強附會罷了。”

公儀徵掃了他一眼,失笑道:“微生世家的家主便是對此深信不疑,因此勒令後人不得為官,以耕種為生,如今玉京的七成耕地,都在微生氏名下。而微生家主又擔心風頭太盛會招致禍端,便只令旁支從商,甚至易了姓氏。”公儀徵指了指旁邊街道上掛著的“衛”字招牌,“所有掛著衛姓招牌的,都是微生家的產業。”

晏霄目光掃過街道兩側,略略一算,竟有一半以上都是微生家的產業。

這微生家確實富可敵國,而這家主也確實是膽小如鼠,連姓氏都不敢露出來。

晏霄說道:“微生世家能有這般龐大的產業,歷任家主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輩,能讓他們如此畏懼,這祖訓也未必恫嚇之辭,應該是曾經發生過什麽劫難,讓他們不敢冒險。或許……這與另外兩個姓氏的消失有關?”

公儀徵微笑點頭:“你猜得不錯,正是如此。素和是最早消失的姓氏,其先人屢遭劫難,認為玉京是被詛咒之地,便舉族搬遷,易姓避世,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我們也不得而知。而另一個高陽氏,也和素和氏有同樣的想法,舉族南下,重建家園,改姓高,又以月代日,建立了明月山莊。”

晏霄聽到明月山莊四個字,面上露出一絲驚訝:“原來明月山莊的高家,竟是出自玉京高陽氏!難怪他們能握有混沌珠。”

遠古時期,天柱山崩塌之後,天闕地陷,混沌珠補天之後元氣大傷,便陷入了沈眠之中,一直被供奉在玉京神殿之內,由歷任聖君守護。幾經輾轉之後,混沌珠落入高陽氏手中,高陽氏也理所當然地成了護珠人。

“明月山莊確實風光了一段時間,但眾所周知,三千多年前,明月山莊慘遭魔族滅門,只留下唯一一個血脈,百年之後,最後一絲血脈也斷了。四姓之一的高陽,徹底斷絕了血脈。”公儀徵道。

微生明棠補充了一句:“這就是我們微生家畏首畏尾的原因,歷任老頭子都怕步高陽後塵,全族被滅。”

晏霄有些恍然,但隨即是更多的不解,她微皺眉頭看向公儀徵:“你們公儀氏就沒有這樣的顧忌嗎?”

如今公儀徵的名號在道盟之內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微生家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裏,生怕招來詛咒,而公儀徵的存在卻像是黑暗中升起的旭日,生怕別人看不見。

公儀徵還未回答,微生明棠便替他答道:“公儀徵天生道骨,想藏也藏不住,不會有哪個宗門會放過這麽好的苗子,他可是神霄派的希望。”

“把道骨抽了不就成了?”晏霄理所當然道。

微生明棠楞了一下,才訥訥道:“我那沒人性的父親都想不出這麽陰損的法子……”

晏霄沒有理會他的諷刺,轉頭看向公儀徵,一臉認真道:“如果四大家族的祖訓屬實,你豈不是很可能會不得好死?”

公儀徵笑如春風,仿佛被罵的不是自己:“確實有這個可能。”

微生明棠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和你廝混,可能都沒我長命……”

微生明棠倒不相信祖訓這種無稽之談,但是他對公儀徵的命數感到悲觀,待到東窗事發,被道盟知道他與閻尊廝混勾結,恐怕又要再次坐實那個荒謬的祖訓了。

而他那個畏首畏尾的父親也會更加對此確信不疑。

拾瑛跟在晏霄身旁聽了一路,別的都能忍,微生明棠對晏霄的不敬不能忍。她露出小尖牙,貓眼兇光凜凜瞪著微生明棠威脅道:“你若嫌自己命不夠短,就再多說一句試試!”

微生明棠眼角一抽,別過臉保持沈默,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真是氣人,公儀徵為什麽不讓晏霄把這只貓拎走?有晏霄在,這貓妖還克制著點,晏霄不在,這純粹就是只暴躁小野貓……

看來祖訓說的也沒錯,和外面的人接觸多了總是容易遇到鬼,他要是不好奇跑一趟雲夢,不也沒現在這些麻煩了嗎……

公儀徵回家的消息提前一日便到了山莊,府中上下忙碌著灑掃庭院,生怕哪裏落了一絲灰臟了少主的眼。仆人們幹活之時,不免交頭接耳,議論猜測那位未來的少主母是什麽樣的人。

“得有群玉芳尊那樣的美貌。”

“瀲月道尊那樣的修為。”

“出身名門,溫柔大方。”

“對我們少主一心一意,體貼入微……”

公儀徵雖極少回家,但家中仆人無不以見他一面為榮。這位天生道骨,名揚道盟的少主不但生著天神般俊美的相貌,性情更是寬厚仁善,絲毫沒有高階修士的疏離傲慢,對待旁人無論身份高低,皆是一視同仁,令人如沐春風。如此完美的少主,自然也只有天下第一的女修才配得上。

天未亮便有仆人等在門口,等到了日上中天,終於遠遠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管家心臟猛地提了起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迎了上去。

“少主,少主……”管家腿腳比平時利索了許多,一路小跑著來到公儀徵面前,點頭哈腰滿臉熱情,“少主,您可算回來了!”

“陳叔,看您這幾步,之前的腿傷應該已經痊愈了吧。”公儀徵微笑問候道。

聽到這話,陳管家臉上的笑容更加真摯,他沒想到自己這點傷公儀徵居然還放在心上,當即激動地說道:“少主還記著老奴的腿傷呢,用了少主送來的藥,那腿傷不到七日就好了,現在走得比以前還快!”

“那便好。”公儀徵點點頭,又對陳管家說道,“這是晏霄修士,也是我的道侶。晏霄,這是府中的管家陳叔,你在府中若有什麽需要,可隨時告訴他。”

“老奴拜見少主母!”陳叔立刻躬身大聲道。

晏霄微微一怔,隨即輕輕點頭,沒有拒絕這個稱呼。不過以她的性情,自然也不可能同公儀徵一樣管一個凡人長者叫“陳叔”,點頭招呼,便已是紆尊降貴了。

陳叔其實早就偷偷用餘光瞄過晏霄了,只是餘光一瞥,便讓他暗自心驚——少主眼光果然是錯不了,這位少主母美得不似凡人,只是感覺冷淡了些,以後得更加用心侍奉才是。

待公儀徵和晏霄進到前廳時,府中已有數十個仆人“路過”向他們問安了。

公儀徵低聲揶揄道:“他們對你這個少主母的關心,比對我還多。”

晏霄背著手揚眉笑道:“他們似乎對所見甚是滿意?”

不是每個人都有陳叔那樣的閱歷和穩重,不少年輕的仆人初見晏霄的美貌,都驚艷得呆了片刻。

修道者的容貌與修為息息相關,往往修為越高,容貌越美,修道界美人如雲,其中便以花神宮的群玉芳尊和四夷門的瀲月道尊為最。然而即便是見慣了各色芳華,也很難不被晏霄驚艷,她的美不在骨,也不在皮,而在於神魂,那種近乎淩厲的鋒芒,奪魂攝魄的容光,如一把尖刀直刺人心,讓人陷入不敢直視又移不開眼的矛盾之中。

公儀徵看著她明艷的眼眸,忍不住唇角微翹,含著笑道:“甚是滿意。”

說他色迷心竅,也是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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