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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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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秋逝,枯榮易。韶光慢,日月新。

鐫刻於法器之上最晦澀高深的法陣,這世間有能力催動者寥寥無幾。春秋二字平平無奇,卻蘊含著時間法則。

以扇為傘,遮天換日。

春秋陣開之時,周遭一切的時光都會凝滯,而他便是唯一的主宰。

然而就在開陣的同時,宋千山同樣發動了悲靈血陣,兩種法陣之力劇烈沖撞,扭曲了空間,公儀徵只覺腳下一空,身體猛然下墜,待他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落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轉輪殿!

公儀徵四下一望,頓時心頭一沈。

這裏不是真實的轉輪殿,而是幻境。

悲靈血陣有三重力量,千屍血蟲,萬鬼童哭,無間輪回。宋千山被逼至絕境,只能將眾人拉入輪回幻境之中。墮入幻境之人會失去記憶,開始重覆自己一生中最痛苦最恐懼的那些片段,將之前發生的戰鬥都當成一場夢,無知無覺地在幻境中陷入長眠,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

幸好春秋陣適時開陣,宋千山受春秋陣影響此時應處於凝滯之中,無法對他們下殺手。公儀徵同樣受春秋陣的庇護,始終能夠保持意識清醒。其餘三人便沒有那麽幸運,只能被迫卷入輪回之中。

而想要破除此陣,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輪回中喚醒對方,讓陣中人恢覆記憶。

此時幻境中的轉輪殿前聚集了不少人,無數的人影自遠處湧來,人頭攢動,不知在張望什麽。

公儀徵一時無法分辨這是誰的幻境,只能隨波逐流,暗中觀望。

忽然聽到不遠處響起喧嘩聲,人群紛紛向兩邊散開,公儀徵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魁梧的身影向轉輪殿方向走來,身後還跟著數十個兇神惡煞之人。

公儀徵恍然明白,這是七煞的幻境。

對無常使他並沒有救人之心,只想先找到晏霄,因此便想離開此間幻境,然而轉身之時,卻聽到身後傳來殿門大開之聲。

“閻尊,是閻尊……”身邊的議論聲一片,含著幾分好奇,幾分恐懼。

“她怎麽敢在陰墟稱尊啊……”

公儀徵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臺階之上的人影。

那人一襲青綠長裙,赤金面具,纖細得如一抹柔柳,在血色的背景下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讓人移不開眼。

七煞仰著頭沈聲道:“枉死殿陰兵總領七煞,奉殿主之令送上賀禮,恭賀轉輪殿新殿主即位。”

話音一落,身後幾個陰兵便捧著寶盒走上前去。

晏霄輕聲一笑,語帶輕蔑道:“枉死殿殿主竟不敢來赴宴嗎,叫一個陰兵來?”

七煞也沒有惱怒,正色道:“殿主有要事在身。”

晏霄擺了擺手:“罷了,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低頭細細看了七煞一眼,“既然是讓你來,這福氣就落到你頭上了,這宴席之上,本座給你留了一位。”

七煞呼吸一窒,卻不敢有違,只能低頭上了臺階。

轉輪殿中,十殿主來了六位,上三殿的殿主都只派了陰兵總領到此。陰墟有個老規矩,每逢十殿易主,都會宴請其餘九殿,但上三殿殿主修為最高,未必會給其他人面子。更何況這次轉輪殿的新殿主十分詭異,竟是個鬼奴出身,之前更是從未聽過。遞給其餘殿主的請柬上,赫然寫著三個字——卸屍宴,而新殿主更是大言不慚,自稱閻尊。

這一聽就有鬼,上三殿的殿主自然不願意親至,只派了陰兵打探虛實。

青衣女子施施然走上寶座,明明是一襲風流的俏色,卻帶給兩旁之人極強的壓迫感。

“諸位殿主撥冗駕臨,本座滿心歡喜,特地讓人精心備下盛宴。”

晏霄輕輕拍手,便有人捧著食盒魚貫而入,將一盤盤肉食擺放在眾人面前。

那是一塊塊帶血的生肉,血肉之上仍有靈力殘存的光彩,顯然是剛剛才從人身上割下來的,而且應是元嬰修士。

眾人臉色大變,面面相覷,不敢下箸。

晏霄噙著笑徐徐道:“諸位不必客氣,這是枯山五鬼的血肉,為款待諸位殿主,割的都是最肥美的部位。”

枯山五鬼都是元嬰期的修士,血肉蘊含的靈力非尋常可比。這五人原都是轉輪殿殿主的心腹,轉輪殿易主,這五人不能幸免也是意料之中,只是眾人沒想到這青衣閻尊竟如此狠辣,留著人不殺,而是割肉淩遲,宴請十殿。

即便都是窮兇極惡之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同類相食的惡癖,眾人臉色難看,哪怕是妖族殿主也擔心肉中有古怪。

晏霄見狀也不惱,慢條斯理地飲了口酒,微微笑道:“看來諸位是不肯賞臉了,倒也無妨。不吃宴席,咱們也要談談正事。這次請諸位到場的來意,最是簡單不過,就是本座想當十殿之尊,所以諸位該讓一讓位子了。”

此言一出,當即惹來眾怒,性情暴烈者立刻站起來怒道:“不要以為當上轉輪殿殿主就可以不把其他殿主放在眼裏!你以為幾塊人肉就能嚇退我們嗎!”

晏霄冷笑一聲:“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座請你們來,是給你們最後的生機,最後一句,讓是不讓?”

那人面目猙獰,根本不回晏霄的問題,當即祭出法器向晏霄撲去。

然而晏霄只是輕輕擡眼一看,那人便僵在半空,下一刻腦袋便炸成一團血霧,身體墜落在地,鮮血如泉湧,順著臺階汩汩而流。

這一變故猝不及防,驚呆了眾人,甚至沒有人看清晏霄是如何出手,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的靈力波動,她只是看了一眼,十殿之一的殿主便死得毫無反抗之力。

晏霄向前傾身,豎起一根水蔥般細嫩修長的手指,朱唇微翹道:“第一個。”

死神的目光掃視過一張張驚駭莫名的臉,溫柔地問道:“誰要當第二個?”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動彈。

晏霄輕飄飄越過地上的死屍,向底下眾人走去。然而有人已慌了神,轉身便朝大殿外跑去,還未等他跑到門口,頭顱也炸為血霧。

“第二個。”

“第三個。”

“第四個。”

殿上亂作一團,靈氣縱橫,眾殿主合力意圖抹殺那抹青綠,然而恐怖的場面一再上演,這些叱咤陰墟的殿主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死神的鎖鏈便已套上了脖子。

身影從容而過,一團團血霧相繼炸開,仿佛恭迎閻尊降臨的一場盛大煙火。

她的腳步停在了七煞面前,這個身高七尺的魁梧男子跪倒在地,將頭顱壓得極低,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衣角鞋面,豆大的汗滴打濕了冰冷的地面,與流淌而至的鮮血相融。

“本座記得,你是枉死殿的陰兵。”晏霄的聲音冷冷地劃過七煞心口,讓他不寒而栗。

他謙卑地低著頭說:“屬下是閻尊的陰兵。”

晏霄意外地“咦”了一聲,隨即笑道:“很好。”

一本藍色的書憑空出現在他面前,晏霄含笑道:“滴一滴血在上面,從此你便是本座的無常使。”

七煞看著那本書,只見上面寫著三個黑色大字——生死簿。

那一日轉輪殿上煉獄般的畫面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裏,幾乎成了他的心魔。終其一生,他都不敢起絲毫違逆之心。

他率領陰兵殺回枉死殿,眼看掌控著他們生死的殿主也化為血沫,便聽到閻尊說道:“七煞,放出枉死殿的鬼奴。十殿陰兵鬼奴,自此歸於本座麾下,而你,便為本座掌控這座枉死殿。”

十殿之主,悉數滅亡,新的無常使由晏霄重新指派,成為她統治陰墟的鷹爪。

七煞打開枉死殿的地牢,將囚禁於此的鬼奴放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一只奄奄一息的貓兒,本該紅亮似火的皮毛失去了光澤,交錯的傷痕已經有了潰爛的跡象。貓兒在他的掌心縮成小小的一團,只有微弱的起伏顯示它還活著。

七煞雙手捧著小貓,雙膝跪下,以額貼地,虔誠道:“懇請尊主救她。”

他不知道這個殺人如麻的冷漠閻尊是否會應允他大膽的請求,自己的膽大妄為是否會招來對方的怒氣與殺意,但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煉獄火海之上的陰墟永遠充斥著讓人發狂的灼熱,但他始終如在冰窟,而這只貓兒他生命中唯一感受過的溫暖。

貓兒離開了他的掌心,落入晏霄懷中,指尖劃過它背脊微弱的起伏,只要輕輕一劃,這弱小的生命便會如燭火消散。

七煞沈浸在恐懼與驚惶之中,良久才聽到上方傳來一聲輕笑:“根骨不錯,這只貓兒,本座養了。”

關於閻尊的恐怖,公儀徵以往只在神霄派的書面記錄中看過,而七煞的回憶讓他更加直觀地感受到晏霄對人命的淡漠。

人命於她而言,仿佛不過是生死簿上一個沒有溫度的名字,擡手一揮,便也抹去了。那些淋漓的血肉,模糊的屍首,在她眼中皆是虛無。七煞生在陰墟,不知見過多少駭人的場景,然而轉輪殿上那不知從何而起的力量,無法抵擋的殺意,宛如神明一般的莫測與威壓,成為烙印在他心底最恐懼的回憶之一。

難怪十年前道盟如臨大敵,七宗派出無數高階修士前往北海,在陰墟周圍布下了重重防線,監控陰墟之內的一舉一動,原來都是為了防備閻尊離開陰墟,危害人間。無法接觸到生死簿,道盟也不知道這件逆天的法器究竟從何而來,力量來源又是什麽,面對它的時候又該如何抵擋。

好在他們害怕的事並未發生,閻尊似乎沒有踏平人間的想法,十年來一直留在陰墟之中,閉門於閻羅殿之內,成為懸在道盟頭上的一把劍,不知何時會落下。不少人認為,生死簿應該是陰墟特殊環境下生出的天材地寶,只有在陰墟才能發揮其力量,離開陰墟便會斷絕力量來源。這個猜測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慢慢地陰墟周圍的布防也撤掉了大半,只留下零星幾個修士維持著防禦法陣的運行。

公儀徵早聽聞過閻尊的嗜血殘忍,卻沒有人提過閻尊是個女子,似乎在這樣恐怖的力量面前,性別並不重要,如同她的面具一樣,她遮掩了自己的面容,把自己化為一個符號,成為每個人最恐懼的幻想。

只有他機緣巧合見了她的真容,重傷的她看起來分外脆弱,蒼白的面容淡了幾分艷色,卻更加讓人心軟。晏霄嘲笑他以貌取人,或許並沒說錯,他不自覺便會想,或許傳言未必為真,其他人誇大其詞,這樣明艷動人的女子怎會是無惡不作暴虐嗜血之人。

直到此時,借由七煞的回憶,看到了晏霄踐踏人命的場景,他才意識到——傳言是真的。

他見到的是晏霄,而不是真正的閻尊。

與閻尊的合作究竟是對是錯……

心中一絲柔軟在猶豫中漸漸變得冷硬,救晏霄的心思也淡了下來。

以他的修為,找到陣眼破陣並不難,只是陣中之人仿佛從噩夢中被人驟然推醒,心神必然受到重創,而晏霄之前傷勢未愈,新傷舊患,雪上加霜,恐怕會傷得更重。

公儀徵雙手結印,一道柔和的光芒自掌心擴散開來,照亮了陣眼所在。

他擡起眼,看到了柔光中晏霄戴著面具的臉龐,那雙無人敢直視的鳳眸仿佛躍動著火光,一絲輕淺的笑意浮上漆黑冰冷的雙瞳。

她看著眼前恢覆了生機的火紋豹貓,輕笑道:“以後,你就叫拾瑛。”

火球般的小貓跳上她的膝頭,討好地舔舐她細嫩的指尖。

公儀徵朝著幻境中的晏霄伸出了手——原來陣中人的恐懼本身,就是陣眼所在。

七煞恐懼的是晏霄,所以只要殺了這個晏霄,陣便可破。

於陣中人而言,如七煞,永遠都不敢對晏霄有殺心,而對他而言,只需要輕輕一伸手……

一陣強光照亮了洞穴,春秋陣與悲靈血陣同時消失,自陣中脫身的幾人卻同時吐出了鮮血,萎靡倒地。

宋千山也不好過,他身上的血蠕蟲都已消失,底牌盡出,黔驢技窮,只能趁著其他人都受傷之際倉皇逃走。

但公儀徵卻毫發無傷,輕而易舉便攔住了宋千山的去路。

“你強行破陣,為何無事!”宋千山面孔猙獰地望著公儀徵,不敢置信地吼道。

公儀徵淡淡看了他一眼:“交出引鳳簫。”

宋千山咬牙切齒:“我交出引鳳簫,你放我走。”

公儀徵道:“這不是商量,我答應過她,殺了你。”

宋千山聞言頓時瞳孔一縮:“是誰要殺我?”

公儀徵不答,又問:“指使你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他只給了我一個信物。”宋千山將手伸進懷中,想要掏出信物,然而就在此時,另一只手卻朝公儀徵探出,意圖突襲。公儀徵護體罡氣自然而發,宋千山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向後飛出,鮮血不斷自唇角溢出,雙目圓睜,卻已斷了生機。

公儀徵俯身查探,從他懷中找到了三段引鳳簫,還有一個十分熟悉的東西——神霄派的紫色令牌。

公儀徵心頭一沈,這是只有掌教和長老才有的信物,每一枚令牌都記錄在案,不輕易給予外人。將這令牌交予宋千山的人,不是掌教長老,必然也是與神霄派關系極深之人。

公儀徵將東西收入囊中,轉身走到晏霄身畔。

她昏迷不醒,左肩傷口血肉模糊,是之前為公儀徵擋傷所致,唇角溢血,心神受創,是因為他強行破陣。

公儀徵俯身抱起晏霄,沒有多看一眼昏迷的七煞和拾瑛,轉身便朝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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