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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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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晏姑娘,道盟未曾下過此類指令。”公儀徵將目光從晏霄身上收回,正色道,“誅邪令在身者,無一不是十惡不赦之人,身上背負上百條人命的血債,又怎麽可能因為一件寶物而得到赦免。道盟不入陰墟追殺,只是因為在陰墟受盡折磨,比一死了之是更重的懲罰。”

世人都說,世間有三大恐怖之地:魔界的熔淵,神界的斬神臺,還有便是鬼界的無間地獄。

其實這世間並沒有鬼,有的只是一群像鬼一樣活著的人。

天地間也並無鬼界,只是有著像無間地獄一樣的異界,修道界稱之為陰墟。

陰墟廢土,仿佛是被遺棄的角落。這裏有火海冰山,有剜骨厲風,有毒瘴迷霧,不是地獄,勝似地獄。普通人幾乎無法在陰墟生存,唯有修士能抵禦嚴寒酷暑,戾風毒霧。

人間的大陸漂浮在海洋之上,而這裏卻是一片浮在火海之上的焦土。而天上無日月星辰,看不見所謂的晴空,終年被密雲所遮掩。密雲日日翻湧,無盡火海將密雲照射成一片詭異的暗紅,如血海一般。然而密雲深處凍徹肌骨,天上不時便會降下玄冰,那些玄冰如利刃一般,帶著侵肌蝕骨的劇毒,就算是高階修士也要大吃苦頭。因此陰墟之中無論是山上還是平地都讓人無法生存,唯有幾座高山的山腰處被開辟出了幾處供人居住的城鎮,被稱為陰墟十殿。

萬年以來,陰墟十殿紛爭不斷,直到晏霄攜生死簿出現,才結束了這亂局,成為有史以來唯一的十殿之主。

生活中陰墟之中的人,基本都是犯下了道盟十惡重罪的邪修魔道,為了躲避道盟的誅邪令才躲到這裏來。這裏不但有刀山火海,還有戾風毒霧。自地底湧起的戾氣無處不在,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神竅,若長時間被戾風侵蝕,修為便會受損,動搖根基,即便之後離開了陰墟,修為也會止步不前。但是對這些在陰墟受盡折磨的惡鬼來說,能離開陰墟又免除誅邪令,等於是一次新生,如何能不心動?

晏霄和這些惡鬼不一樣,她是鬼奴出身。鬼奴,便是那些在陰墟長大的孩子。那些在陰墟生活的惡人耽於淫樂,總會誕下子嗣,後來便有人發現,這些在陰墟長大的孩子竟不受戾風的影響,仿佛是被陰墟意志認可,成了被陰墟庇佑的孩子。不受戾風影響,便能正常地修煉,變強,甚至因為陰墟的靈力駁雜澎湃,這些孩子修行的速度竟比外間更快。

若是尋常人,大多是會疼愛自己的孩子,但這裏都是窮兇極惡之人,豈會和常人一般想法。他們開始頻繁地交媾,生下許許多多的孩子,把這些孩子當成鬼奴,給他們戴上枷鎖,將他們訓練成一支為己所用的陰兵,或者將他們開膛破肚,想盡辦法要奪舍他們的肉體。

晏霄就是一名這樣的鬼奴,控制她的五人被稱為枯山五鬼。晏霄自記事起便生活在痛苦與折磨之中,生不如死。十年前,晏霄得到生死簿,第一件事便是將枯山五鬼碎屍萬段,宴請十殿惡鬼,自此立下兇名。她的名號,即便是道盟也無人不知,畢竟是萬年來第一個改變陰墟格局之人。道盟雖不入陰墟,卻自有辦法可以監測陰墟內的動靜。有一段時間道盟諸人一直擔心閻尊會率陰兵入侵人間,在陰墟出入口布下了不少防禦措施。好在十年來閻尊始終沒有多餘動作,這才讓道盟漸漸放下了戒心。

“如果道盟沒有明面上下達此類指令,那誘使宋千山冒險的定然另有其人,而且此人在道盟身居高位,讓宋千山相信他可以兌現自己的承諾,撤銷誅邪令,或者給他一個全新的身份。”晏霄意有所指沖公儀徵一笑,“比如神霄派首座弟子這樣的大人物。”

公儀徵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道:“晏姑娘言之有理。”

“所以拿下宋千山,可以逼問出道盟中那個與公儀道長不謀而合的人是誰,或許可以以此為把柄要挾他……”晏霄摩挲著下巴,眼中閃著精光。

就如她教育阿南的一般,殺人是最簡單粗暴的,活著的人可比死了的有用多了。

“陰墟的出入口每十日便會打開一次,轉輪殿是最接近出入口的地方,宋千山一定會來這裏。”晏霄篤定地說,擡起頭看了眼天上密雲,眉頭微微一皺,“快下雨了,我們得躲躲。”

說罷也不理會公儀徵,自己轉身便走進了一家酒館模樣的店鋪。

陰墟之中沒有綠植,卻也有不少奇花異草。此地靈力充沛更甚於人間,只是焦土毒雨養出來的奇花異草大多有毒,不是尋常人能享用得了。

晏霄與公儀徵踏進“醉生夢死”時,裏面正坐著七八個酒鬼。櫃臺內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嫗板著張臉,陰惻惻地盯著那些酒鬼,生怕他們打爛酒館內的東西。

晏霄挑了張靠內的桌子坐下,壓低了聲音說道:“無論是從哪裏進入陰墟,都會落到轉輪殿附近,而醉生夢死是轉輪殿唯一的酒館,酒館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沒有人會錯過這裏。”

正說著,附近一桌的客人就拍打桌子嚎啕道:“孟婆!孟婆!再給我一壇忘憂水!”

櫃臺內的老嫗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你還欠著三壇,什麽時候還了債再來。”

那人怒道:“你、你還怕我欠了債不還不成!”

孟婆走到那人身側,佝僂著身子,看起來只有那壯漢一半的身量,旁人看著只怕她被壯漢一掌拍死,然而讓人震驚的一幕出現,孟婆如鬼爪般的右手握住壯漢的手臂,舉重若輕般就將壯漢扔出了酒館,壯漢在街上滾了幾圈,撞到了對面的巨石才停了下來。

孟婆冷笑說道:“我怕你沒命還!”

如今形勢一片混亂,每個人都是朝不保夕,像孟婆這樣的經營者不禁感慨閻尊在位時的好時光,一切井然有序,每個惡棍都乖得像只小羊崽。

孟婆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走到晏霄桌旁不耐煩地問道:“要點什麽?”

晏霄道:“一壇忘憂水,一壇斷紅塵。”

孟婆掃了一眼兩人的穿著,沒有多說什麽便離開了,不多時便有人送了兩壇酒來。

晏霄拍開封口,一股辛辣嗆鼻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下意識便要掩面逃離。

晏霄卻似乎習以為常,淡淡道:“難得來一趟,你也試試陰墟的酒。這是最貴的斷紅塵,一入陰墟紅塵斷,萬千滋味心頭亂。”

晏霄給自己倒了一碗,自顧自喝了起來。公儀徵定定看著她,只見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朱唇滑落,濃烈的氣息四散開來,晏霄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雙目緊閉,眉頭微鎖,似乎有些難受,然而片刻之後,便舒展了眉宇,白皙的面容浮現陶醉般的笑意,睜開眼時,鳳眸中浸潤了淡淡水光。

“你為何看我,不敢喝嗎?”晏霄笑吟吟看著公儀徵,略帶挑釁地說道。

公儀徵一笑:“最貴的酒,豈能錯過。”說著便也滿上一碗,一飲而盡。

辛辣的氣息霎時間充盈鼻腔與口腔,仿佛有一團火順著咽喉流入胃中,繼而燒遍了五臟六腑,灼痛在體內蔓延開來,心臟也不受控制地劇烈收縮,那種感覺就像是心痛,心悸,心慌,又有點像情人之間患得患失的希冀與酸楚。

片刻之後,痛感便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發自靈魂深處的酥麻,整個人宛如飄在雲端一般,暖洋洋又懶洋洋,羽化飛仙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公儀徵這才明白晏霄面上為何會浮現那樣的笑意,因為此刻的他也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歡喜。未等他從這升仙般的美好中回過神來,耳邊便傳來晏霄有些惡劣的調笑。

“這酒有毒。”

公儀徵睜開眼看向晏霄。

晏霄只手托腮,噙著笑看公儀徵:“枉死殿附近的一片崖洞日日受冰雨澆灌,又吸收了火毒,長出了一種毒草。這種毒草含有劇毒,不懼火燒,要用特殊的方式才能碾碎釀酒。這毒素最多只能抵消八成,餘下二成也只有元嬰之上的修士才能承受。那種火毒入侵臟腑的滋味是一種酷刑,若非你修為深厚,方才應該已經吐血身亡了。但是只要挺過那種疼痛,便能感受到勝似神仙的酥麻與溫暖。”

能挺過去便是紅塵斷,似神仙,挺不過去,也是紅塵斷,只不過成了鬼。

晏霄邊說著邊又倒了一碗,微瞇著眼品嘗美酒的滋味。這種疼痛對她來說已是一種享受。

“這種酥麻也是毒素所致,現在你是不是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了?”晏霄斜睨公儀徵。

公儀徵此刻確實連手指都動不了。

“你為何不受毒素影響?”公儀徵問道。

晏霄輕笑一聲:“日日飲毒,習慣罷了。”

談笑間,晏霄已將一壇斷紅塵喝了個幹凈,又拍開了另一壇忘憂水。這壇的香味比斷紅塵清甜一些,酒水卻是無色如水。

“有趣的是,忘憂水能中和斷紅塵的毒性。”晏霄倒了七分滿,素手托著酒碗送到公儀徵面前,豐潤的朱唇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但是中了斷紅塵的毒,卻動彈不得,看著解藥就在眼前也喝不到。”

酒香在鼻尖繞了一圈,那碗酒還是落入了晏霄口中。

晏霄“好心”地給公儀徵倒上一碗忘憂水,似笑非笑道:“道長為何不喝,可是要求我餵你?”

公儀徵含笑凝視晏霄:“晏姑娘故意誘使貧道飲下斷紅塵,就是想讓貧道開口相求?”

晏霄摸了摸下巴:“嗯……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公儀徵問道:“若是不喝解藥,又會如何?”

“以道長的修為,大概半日就能化解毒性。”晏霄意味深長道,“在陰墟這種地方,時時刻刻都殺機重重,半日會發生什麽事,誰也不能預料。”

公儀徵又問道:“貧道若是求了,晏姑娘便會答應嗎?”

晏霄道:“你若誠心誠意,或許本……姑娘一高興,就答應了。”

受了酒意影響,她心情愉悅,險些便將“本座”二字脫口而出。

公儀徵凝視著晏霄泛著薄紅的臉龐,柔聲說道:“那貧道便誠心請求晏姑娘,讓我喝下這一碗解藥。”

特意壓低了聲音沁著酒意,顯得低啞而醇厚,宛如石子落入波心,蕩開圈圈漣漪。

晏霄心頭酥了一下,她也分不清是酒勁使然還是這聲音蠱人,身上酥麻溫暖,心情也正是愉悅,她便笑吟吟地托起酒碗,遞到公儀徵唇邊。

公儀徵勉力才能微微仰頭,酒碗稍傾,透明的酒液滾入喉中,卻還有更多的溢出唇角,順著脖頸而下,刺激了頸上的傷口,也浸濕了衣領。

酒液甜而不膩,入腹冰涼,果然驅散了體內麻痹的毒性。

公儀徵的身體也恢覆了知覺,他擡起手慢條斯理地擦拭頸間濕意,眼睛卻是看著晏霄,帶著幾分好奇問道:“晏姑娘以為貧道是什麽樣的人?”

晏霄猶自噙著笑,略一思索便道:“高風亮節,陽奉陰違,虛懷若谷,虛偽狡詐。”

公儀徵不禁莞爾:“既然如此,開口求人於貧道也並不是難事,可讓您這樣尊貴的人親自伺候我飲酒,反倒是萬分難得。貧道終究還是賺了。”

晏霄唇角的弧線驟然消失,眼中的笑意也冷了下來,直勾勾瞪著公儀徵冷冷道:“你這臭道士,說的話也挺解酒的。”

斷紅塵都不香了。

便在這時,門窗響起了砰砰的響聲,公儀徵朝外看去,果然如晏霄預測的一般——外面下雨了。

密雲像被人用棍子攪動了一般劇烈翻滾,雲層中落下利刃似的冰塊。這些玄冰從高處落下,在山巔高處便如萬箭齊發,而接近地面,受到煉獄火海的影響,便會逐漸消融,變成瓢潑大雨。

這些雨水都有毒,哪怕是高階修士也不願意染上毒素,都各自找了地方避雨。

酒館頓時湧入不少人,越發熱鬧起來。

當人數多過酒桌的數量,便預示著一場的混戰的開始。

在陰墟可沒有什麽先來後到,只有力量為尊。

一些修為較低的酒鬼識相的就自己溜到一邊去了,醉糊塗的就倒黴了,直接被扔到門外,感受一下毒雨的滋味。

幾個兇神惡煞的邪修見角落裏坐著兩人,便要上前趕人,然而上前兩步,看到了兩人的面孔卻是楞了一下。

“你滾出去!”當先一人惡聲惡氣地對公儀徵怒斥道,又眼巴巴盯著晏霄,不懷好意笑道,“小美人可以留下來陪哥幾個喝酒。”

晏霄冷冷一笑,二話不說便將手中半碗酒朝那人臉上潑去。以晏霄的修為,縱然被封了神竅也不會失了準頭,這酒是一滴沒浪費全潑那人臉上,加上晏霄使了暗勁,酒液落在臉上發出啪了一聲,宛如照面扇了一個巴掌。

這一變故頓時驚呆了眾人,尤其是被潑了酒的壯漢,臉上火辣辣的疼,腦袋嗡嗡作響,眼睛還一片刺痛,讓他睜不開眼,只聽到前方傳來美人涼薄的聲音:“這酒就當本……姑娘賞你的了。”

與這壯漢一同進來的其餘四人這時才晃過神來,怒不可遏地將晏霄和公儀徵圍在中央。

“你不想活了,連我們兄弟都敢惹!”

一個瘦高個看著機靈點,皺了下眉壓低聲音道:“這兩個是生面孔,好像不是轉輪殿的人。”

轉輪殿環境最惡劣,在這裏混日子的都是修為最低的低階修士,若是其他殿過來的,恐怕修為不會弱。

被潑了酒的男子抹了一把臉,眼睛最是柔軟之處,被潑了酒竟流下血淚,他咬牙切齒道:“就算是閻羅殿的人,今天也叫他們變成閻羅殿的鬼!”

他們五兄弟有獨門功法,五人一心,動手之時威力加倍,就算是元嬰修士也不見得能在他們手中討得了好。

晏霄雲淡風輕地看著五人叫囂,一臉輕蔑道:“五個雜碎,我師弟一只手就能打得你們哭爹喊娘。”說著朝公儀徵露出微笑,“你說是吧,師弟?”

五道仇視憤怒的目光頓時轉移到了公儀徵身上,公儀徵哭笑不得——自己方才逞一句口頭之快,沒想到晏霄的報覆來得這麽快。

還沒等他辯白一句,五件法器已從五個方向對著他當頭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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