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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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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過後, 農歷三四月間, 擱在過去就是最青黃不接的時候, 災荒年餓死人也就集中在這時節。

很不幸,馮老三和寇金萍在被孔四扛走了家裏的餘糧之後, 正趕上這段時間。為啥叫青黃不接, 田裏只有青苗,便是下田去偷,也沒有能吃的莊稼給他們偷呀。

馮老三跟大伯家借了幾斤面粉, 在連吃了幾頓稀粥之後, 寇金萍熬不住了,央求馮老三想想辦法。

寇金萍的意思,還是讓馮老三去找馮蕎,馮蕎家裏那麽有錢, 開工廠當老板,聽說卡車都買來了, 還能真看著她爸餓死嗎?

“你到底是她親爸, 她不給你錢,你就哭,你就鬧, 使勁鬧給別人看, 她總是要面子的。”寇金萍攛掇馮老三。

“她也不是不管我,上回我摔斷腿給了我錢的。”馮老三斟酌了一下, 覺得不敢冒險, “這事情叫馮蕎知道了太丟人。我去鬧了了, 往後再不管我了咋辦?”

馮老三不傻,自私自利得夠嗆,事關他自己的利息更不傻,閨女如今千萬不能得罪的,尤其他那個女婿輕易誰敢惹啊。

並且馮老三也沒那麽餓,為啥呢,這是馮莊村呀。

馮老三在家喝兩頓稀粥,餓了就跑去找地方蹭一頓,不敢去二伯家,於是大伯家他一連蹭了好幾頓,到自己不好意思去了,他就換了哪個本家近房家裏,故意趕著人家吃飯的時候去,人家吃飯不能不跟他客氣一聲呀,人家一客氣,他也就順勢拿煎餅吃了。

於是馮老三感覺還撐得下去。這事情畢竟是寇金萍惹出來的,馮老三想去找馮蕎,自己也覺得沒臉開口,橫豎他還沒餓著。

寇金萍可就不行了,她那個人憎鬼厭的人品,誰家肯讓她蹭飯呀。

寇金萍一連喝了幾天稀粥,撐不下去了,想到了唯一能蹭飯求助的地方,也只有自己的閨女馮小粉家。

寇金萍想,馮小粉就算性子不好,自己總是她親媽,去她家裏蹭頓飯,她總不能往外攆吧。

結果寇金萍一連去蹭了兩頓,馮小粉盡管臉色難看,可寇金萍臉皮夠厚,馮小粉還真沒法直接往外攆。

馮小粉跟公婆弄不到一塊兒去,針尖對麥芒,早就分開吃了,可一個院子住著,孔母自然就看在眼裏。

第三天寇金萍又去,馮小粉還沒說話,孔母開口了。

“幹活的少,吃飯的倒還多出來,我們家志彬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死老東西,你罵誰呢?”

馮小粉一聽就翻臉了,不管寇金萍咋樣,打狗還得看主人,何況是她親媽。婆婆敢在她跟前說這話,那是明擺著眼裏沒有馮小粉,馮小粉那脾氣,絕對不能裝啞巴。

馮小粉:“死老太婆,你要是嘴賤,你自己去找塊石頭磨磨臭嘴,我家的事情,你管不著。再敢沖我屋裏瞎咧咧,我今天晚上就砸了你的吃飯鍋。”

馮小粉做事不論章法,越來越像個瘋子似的,孔母在馮小粉手上吃夠了苦頭的,兒子又不在家,沒人幫她,孔母翻了半天白眼,終究沒敢再強硬,嘴裏小聲咒罵著躲自己屋裏去了。

進了屋,孔父坐在飯桌旁邊埋怨道:“你就不能消停兩天,整天吵,整天吵,弄得家不像個家,我這把老骨頭早晚被你們煩死。”

“我那不是生氣嗎。我們家志彬可真倒黴,攤上這麽個媳婦,整天變著法子作,你可都看見了,寇金萍都來吃了好幾頓了,志彬白白養活她馮小粉就算了,難道連丈母娘也要養著?”

“那能有啥辦法?你又管不了,志彬不在家,你這樣吵吵,除了給她理由來罵我們,還能有啥用?”孔父唉聲嘆氣,忍不住埋怨孔母,“你現在怪誰?還不是你自找的,當初還不是你腦子進了尿,非得讓志彬娶她!”

一提這話,可就揭了孔母的傷疤了。當初要不是聽信了寇金萍的話,說馮小粉跟孔志彬是命定姻緣,最能旺孔志彬的好命運,她怎麽會跟寇金萍串通一氣,設計讓兒子娶了這麽個倒黴的媳婦?

孔母想起自己受馮小粉的那些氣,被馮小粉摔碗砸鍋,打雞罵狗,指著公婆的鼻子像罵小孩似的。孔志彬一旦幫著孔母,馮小粉就尋死覓活,就要立馬抱著孩子去跳井跳河。

孔志彬焦頭爛額,鬧不完的糾紛,便索性躲著這個家,眼不見心不煩,管不了就不管,出了門就不想回來。

結果這幾年,孔志彬在外頭混得到底怎麽樣,家裏真的也不清楚,孔志彬回來家也不肯多說。

可他不說孔母也知道,孔志彬在外頭必定沒有混好,沒本錢沒路子,倒了黴似的幹啥不順,也沒見他拿錢回來。

馮小粉這哪是旺夫啊,這分明就是個禍端累贅。人總是偏心的,孔母不會覺著兒子哪兒不好,全都怪在馮小粉頭上。因為逼著兒子娶馮小粉,兒子也跟她生分了,孔母心裏的懊悔說都沒法說,只恨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孔母卻不知道,孔志彬事業不順,還真不能全怪到馮小粉頭上,孔志彬自己也有很大的問題,眼高手低,自命不凡,小生意不肯做,小錢不肯賺,總覺得自己是要做大生意掙大錢的,卻一點本錢和門路沒有。

別人勸他只要掙錢,先做個營生,掙錢少也先養家糊口,孔志斌倒不高興了,反而嘲諷人家:“針頭線腦的生意,我賺這麽點小錢,夠幹啥的?”

設想中的事業發展不順,孔志彬就越發著急一夜暴富,急於想要證明自己,也就越來越浮躁不安了。

這幾年他在外頭,倒也勉強混上自己吃的,可要說成功,根本不沾邊,老婆孩子還得指望他爸媽種那幾畝地。

孔志彬把各種不順歸咎於自己還沒碰到機遇,也就那麽隨波逐流地瞎混。

寇金萍在馮小粉家一連吃了四天飯,馮小粉生氣厭惡撂臉子,倒是還沒開口攆,孔志彬卻忽然回來了。

他一進家門,就看見家裏正在吵架,馮小粉跟寇金萍是一方,馮小粉還抱著個哇哇哭鬧的孩子,他媽是另一方,雙方人馬正吵得不可開交。

孔志彬滿心的煩躁一下子爆發了,沖著家人吼道:“整天吵吵什麽呀,我在外頭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回到家你們就吵。”

雙方的人馬被他一吼,吵架暫停了一分鐘,接著紛紛搶著跟他訴苦。

原來寇金萍這幾天跑來馮小粉家吃飯,馮小粉抱著個孩子,索性也就不做飯了,等著寇金萍做。馮小粉自己沒養雞,家裏幾只雞都是孔母養的,寇金萍不知道啊,順手就把孔母雞窩裏的兩個雞蛋拿來炒了。

孔母當然不樂意了,馮小粉沒養雞,平常拿了孔母的雞蛋給孩子吃,孔母看在孫子份上,也沒法子,只能忍著。孔母這幾天正因為寇金萍來蹭飯生氣呢,見寇金萍端著一小碟蒜苗炒雞蛋,還加了紅辣椒,肯定不是只炒給孩子吃的呀,這下子孔母逮住了機會,就站在院子裏放開嗓門謾罵,罵誰偷了她的雞蛋。

寇金萍一應聲,兩邊立刻就吵起來了。

孔志彬這次回家,本來心情還不錯,他最近從南方倒賣了一批電子表,小賺了一筆錢,才專門跑回家來看看。

八十年代的“倒爺”是赫赫大名的,當年先富起來的一個重要渠道。不過當時做這行需要門道,也有一定得風險。

孔志彬找到一些門道,從東南沿海倒賣電子表,發了一小筆橫財,終於覺得順當了一回,心裏自然高興,誰知進門就看到這場面。

弄明白事情原委,孔志彬指著寇金萍直截了當就罵了。

“滾,趕緊滾,你這一把年紀就是個攪屎棍,你要是不來攪和,哪來的這些事?”

“你你……”寇金萍氣結,“太過分了,有你這麽說話的嗎?我好歹是你的長輩。”

“你也知道你是長輩?那你往後自己要點兒長輩的臉面,少往我家裏來。”

寇金萍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馮老三兩口子就這樣東家一頓,西家一頓的蹭飯,沒過多久,鄰裏鄰居可就開始議論了。

最終是楊邊疆和馮蕎知道後嫌丟人,小夫妻一商量,都不讚成這時候接濟馮老三。有一就有二,馮老三和寇金萍那樣的人最希望不勞而獲,你接濟他一回,他就能有第二回,還認為理所當然。

於是楊邊疆就透過大伯二伯私底下安排,給馮老三找了個幫人家窯廠挖土的活兒,工錢雖然不多,管一頓午飯。

大伯二伯也嫌丟人啊,把馮老三叫來罵了一頓,沒說是馮蕎安排的,只說大堂哥看到人家臨時缺人手,給他聯系的,好歹給他找了個吃飯的法子。

這麽一來,馮老三每天按時去窯廠幹活,早出晚歸,也沒有工夫折騰,寇金萍一個人關在家裏,兩人居然安生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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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自家廠子發展壯大,楊邊疆曾經主張的“農村人以農為本”的思想理論也接受著考驗。

他倒是願意種幾畝莊稼,帶月荷鋤歸的田園生活有滋有味,可他還得能抽出時間來啊。再說了,說句不好聽的,他種地收的那點兒糧食,根本還不夠他耽誤掙錢工夫的。

於是小夫妻就商量著,這地實在種不過來了,把家裏幾畝地放給別人種吧。

楊爸楊媽媽年紀也一天大一天,自己兩口人的田地都種不過來,楊邊疆索性讓他爸媽只留下兩畝地,老兩夫妻倆全當種著勞動一下,鍛煉身體了,勉強種個口糧自己吃。

然後把自家和爸媽分出來的六七畝地打總一起,放出話去說自家不種了。

田地當然不能拋荒,再說還有按地畝分攤的公糧呢。馮蕎就在村裏放出話去,表示要送給別人種。

他爸媽的想法,最初是想留給大兒子種的,可是大哥大嫂那兩個,自己家的田地都種不好,整天游手好閑,你給他錢還差不多?給他地種?兩口子連忙就拒絕了。

他不種,有的是人想種啊,後來兩個堂叔要了去,兩家分著種,並按理承擔了相應的公糧和義務工,除此之外,楊邊疆也不再要一分錢,送給兩個堂叔種了。

馮蕎舍不得,卻也沒辦法,楊邊疆實在忙不過來,她倒是覺得自己能幹,可帶著孩子呢,哪舍得讓閨女跟著大人下田吃苦啊。

她一邊遺憾,一邊只給自己留下了一塊小菜園,種一些自家吃的蔬菜瓜果,繼續她悠然閑適的田園日子。

娃娃一天天成長,越發聰明伶俐,是個要強的性子。

小人兒嘴裏的詞匯也越來越多了,偶爾就跳出一個新出現的詞,時不時讓她一對爹媽驚奇一下。

“娃娃,去,叫爸爸吃飯。”

小娃娃得了媽媽給的任務,慢悠悠放下手裏的玩具,慢悠悠邁動兩條小腿,去院子裏找爸爸。

爸爸正在忙著給她做一個秋千架。有個當木匠的老爸就是這點好啊,小椅子小木馬,木頭小手槍和小火車,老爸都能給她親手做出來,還要拿細砂紙打磨得光滑平整,一根兒木刺都不許有。

兩個穩固的三角結構的木架,中間一根橫梁,橫梁上垂下兩根粗粗的麻檾繩子,這種繩子不容易變形,特別牢固。繩子上拴一塊木板,包上軟和的墊子,娃娃家獨有的小秋千架就做好了。

因為在院子裏,楊邊疆給秋千架刷了防水的桐油和綠色油漆。他悠然自得地在那兒忙著,閨女出來叫他吃飯了,簡潔明了的娃娃語言風格。

“爸爸,飯啦。”

“哦,這就來。”

楊邊疆正刷油漆呢,想就手把油漆刷完再吃飯。娃娃小朋友等了等,不見老爸收工,就開始催了:

“爸爸,飯啦,麻溜滴。”

楊邊疆忒地一笑,麻溜滴,這小孩哪裏學來的這個詞兒?他們兩口子平常沒誰這麽說呀。

一對爹媽饒有興趣地研究討論了一番,結論:這恐怕是跟二伯娘學的。

還有一次她指著搶食的大公雞,撅著小嘴巴跺腳生氣:“壞蛋!”

娃娃笑瞇瞇爹瞟了娃娃媽一眼,目標明確:媳婦兒,這是學你罵我的詞兒。

娃娃很喜歡去二姥姥家,因為有二寶小表哥陪她玩兒,玩皮球玩沙子,或者兩個小寶寶淘氣起來,追著二舅媽養的毛茸茸的雛鴨們滿院子跑。

還喜歡玩積木,積木散了滿滿一地,盡管倆娃娃還搭不成像樣的積木形狀,只會一塊塊往上疊加,還會互相搗亂拆臺,卻也玩得不亦樂乎,反正最終二寶小表哥也得讓著妹妹。

深秋,娃娃小朋友升級當姐姐了,溫柔漂亮的三舅媽給她生了個小表弟,七斤九兩重,貨真價實的大胖小子。

二伯娘:啊呀我三個孫子了,仨兒子的命,難道也沒有生孫女的命?

七斤九兩的大胖小子,讓身材嬌小纖瘦曹曉晶吃了不少苦頭,擱在過去可就危險了,好在年輪已經進入八十年代,醫院靠譜,最終還是剖腹產,很是讓馮亮心疼了一把。

當時的年代,剖腹產絕對是新鮮事物,很多人以前都沒聽說過。二伯娘一把年紀也是頭一回聽說,生孩子還有醫生割開肚子抱出來的?哎呦三兒媳這得受多大罪呀,把個二伯娘心疼的呀!

趕緊的,左手老母雞,右手大肥鴨,胳膊上還掛著一大籃子紅糖雞蛋,二伯娘風風火火跑去縣城,給三兒媳坐月子去了。

剖腹產恢覆得慢,加上馮亮疼媳婦疼孩子疼得殷切,便沒有按照農村的風俗在第九天擺喜宴,先給親戚朋友送紅蛋報喜,一直等到滿月了,大人孩子身體都放心了,才擺了滿月酒。

正趕上天氣最冷的時候,大冬天,誰也舍不得讓產婦和孩子出門回鄉下老家來擺酒,家裏人一商量,得,索性擺在縣城吧。

曹曉晶娘家人和夫妻倆同事朋友也主要在縣城,都方便了。馮亮雇了一輛中巴車,把老家的親戚朋友都接到縣城去,一起在飯店擺了幾桌,辦得熱熱鬧鬧的。

生孩子擺酒在當地農村叫做“吃喜蛋”,基本屬於女人和孩子的事情,親戚朋友來的主要是女客,馮蕎和大堂嫂、小胭她們都去了,車上居然都沒有男客,趕到縣城才見到楊邊疆和馮海、馮東,他們三個大男人比她們先到,來幫忙安排喜事。

楊邊疆開了自家的輕卡,把親戚朋友們送的糧食米面、雞蛋紅糖和布料、嬰兒衣被之類的禮物都給拉去了。馮蕎還特意囑咐他帶上了當初他給娃娃親手做的小童床,父愛出品,每一根木頭都精心打磨過,馮蕎還把裹在圍欄上的棉布換了新的,外頭可買不到這麽好的東西。

到了地方一卸車,浩浩蕩蕩那麽大一堆東西,尤其農村人這兩年有了餘糧,光是米面糧食,就給他送來了好幾個大口袋。

馮亮就開始犯愁了:他住在單位分給的三間平房裏,一家三口還加上來照顧兒媳和孫子的二伯娘,哪裏有地方放這麽多東西呀。尤其城裏住房也不像農村的房子,不會規劃儲存糧食的地方。

可真是應了那句話,農村人日子如今也好過起來了。

“親戚們這是有多怕我們餓著。”新當上爸爸的馮亮春風滿面精神抖擻,笑嘻嘻看著一大堆糧食咋舌,“哎我往哪兒放啊,你們早前先不要帶那麽多啊,先放在老家,家裏存糧食的地方還多一些。”

“人家親戚們送來給你的,留在家裏算怎麽回事兒?”馮東笑著說,“家裏又不缺糧食。”

好吧,馮亮默默決定,吃不完送去老岳丈家吧,曹曉晶父母雙職工也不種田,反正也要買糧食吃。

稍後中巴車來到,大家趕忙出去迎接親戚朋友們進來。馮蕎和大堂嫂跟在後面,看著二寶和娃娃兩個小寶貝,搖搖晃晃邁著小短腿,跑進屋裏去看新來的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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