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8章 甜頭

關燈
楊邊疆辭職的事情在自己家裏沒咋樣, 在村裏卻引起一片驚訝,有人說,這人怕不是腦子出問題了吧。

馮蕎回二伯家, 被二伯娘一頓狠批。

“馮蕎啊,你咋也不攔著他,到底是咋想的!好好的農具廠工人, 工資又高又有面子, 別人挖空心思沒資格進去, 他倒好,自己辭職了。”二伯娘氣得直拍巴掌,“你說你這個丫頭, 這事你也由著他。”

馮蕎趕緊安撫:“二伯娘你別急呀,他也有他的道理,再說家裏也有難處。”

“啥難處,不就是你倆分了那幾畝地嗎。我知道他就是怕你吃苦受累, 這個邊疆也真是的, 疼媳婦也不用辭職呀。叫他去看看村裏,誰家的孕婦不下田幹活呀, 足月快生了都照樣割麥子。”二伯娘大手一揮,“屁大一點活兒, 他真要心疼你,你家那地我給你種了, 你讓他趕緊回去上班。

馮蕎弱弱地:“辭都辭了……二伯娘, 你就別擔心了, 我相信他,他有能耐怎麽都能混好。”

“大包幹”之後,老百姓最先面對的不是欣喜,而是一波告別大集體的無序忙亂:牲口怎麽辦?工具在哪裏?這塊地種什麽?

要知道,生產隊大集體你只管聽隊長的安排幹活,啥也不操心,耕牛是公家的,耕地的犁和耙是公家的,社員家裏除了兩把鋤頭和鐮刀,其他東西統統沒有,現在包產到戶讓你單幹了,這些東西自然要你自己操心。

生產隊把牲口也分了,可整個生產隊統共十幾頭牛和毛驢,哪裏夠戶頭分的,於是抓鬮,抓到鬮的人家分到一頭牲口,找補給生產隊一部分錢,其他分不到的人家,就只能拿著很少的補貼另想辦法。

當然,盡管忙亂,大家還是更願意自己幹。楊邊疆辭職以後,首先迎來的第一波繁忙業務就是做各種農用工具,犁、耙、耩子,還有手推車或者平板車,“訂單”竟然需要排隊。

李師哥那邊同樣也是,兩位為了提高效率,有時就得合夥幹,大件的木工活兒是需要合作搭把手的。

楊邊疆本來是打算自家養一個牲口的,他心心念念要養一匹馬。當兵時候見多了草原的馬,騎過馬,他對馬有一種情結。養馬還有個好處,馬力氣大,一匹馬就能耕地種莊稼,不用跟別人家“合具”,比如你養一頭毛驢,耕地拉不動犁的,要找一家養牛或者毛驢的農戶合作幹活,這叫“合具”。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眼下忙於“訂單”,加上家裏的田也要種,他根本就沒有工夫養牲口,讓馮蕎一個孕婦養,他又絕對不放心。於是楊邊疆就跟楊爸商量,他出一半錢給楊爸買了一匹棗紅馬,馬算是楊爸的,平時楊爸養著,需要耕地拉車他也可以用。

於是,從包產到戶開始,楊邊疆除了抽空忙自家幾畝地,整天忙著接各種木工活。他很快就嘗到甜頭了,從他辭職“訂單”就沒間斷過,當然比不得在農具廠清閑自在,可這掙錢也遠比他以前拿的工資多多了。

他忙,馮蕎就忍不住心疼。兩畝多春田,種了一畝多花生,半畝豆子,半畝玉米,還種了三分的地瓜,種這麽一小塊地瓜也就是留著自家吃。

田裏重活馮蕎幹不了,也她也不肯閑著,楊邊疆去刨地,她就跟著丟豆種,楊邊疆去玉米田除草,她就跟著去間苗。兩個人也不全指望種田的收入,幹活也不著急,說說笑笑一起下田,一起收工,除了不許她幹重活,楊邊疆倒也不攔著她下田,全當田間地頭活動活動了

馮東起初對楊邊疆辭職的事兒也挺不讚成的,好好的工作,說不幹就不幹了?簡直是胡鬧。可沒過多久,馮東就琢磨出味兒來了,這家夥辭了工作,除了把家裏照顧得更好,收入更高了,活得還更滋潤了。

馮東也只能服氣了,這叫什麽?疼媳婦的男人有好報?

“大包幹”之後,二伯娘一家算上小胭四口人,分到了七畝多地,馮東還在河邊開墾了一塊開荒地。他還養了一頭牛,跟養毛驢的大堂哥合具,一家人甩開膀子幹,勞動力多,日子也一天天好起來。

院子裏那櫻桃紅了,馮蕎的肚子也開始顯懷了,楊邊疆忙著掙錢,為了照顧媳婦,本村的木工活他便讓人家把木料送到他家裏來做。他做一輛手推車,馮蕎便坐在旁邊陪著他,給他遞個工具啥的,有時還能搭把手。

“媳婦兒,把那墨鬥遞給我。”

馮蕎於是從工具箱裏找出墨鬥遞給他。楊邊疆打開墨鬥,拉出線,馮蕎便很有默契地幫他拉住線,繃緊,楊邊疆輕輕一拉線,便在木板上打出一條筆直的墨線。馮蕎接過墨鬥搖動手柄,把線收回去,楊邊疆拿起鋸子,順著墨線把木板鋸開。

馮蕎在農具廠幹了快三年,雖然只是半成品的加工活,真正木工活她沒學過,可真心不外行,起碼木工行當她都懂一些,給楊邊疆打打下手完全沒問題。手藝技術是王道,想想這一輛手推車,他一天工夫也就輕松做好了,手工費拿八塊錢還算看同村熟人的面子,非熟人手工費都是十塊,就這還得排隊,農具廠裏可還要貴一些。

楊邊疆辭職可真是辭對了。

當初他任性辭職,村裏可不少人等著看笑話呢,包括大哥大嫂那種人,結果卻是,那些人只看到小兩口日子更加滋潤了。

馮蕎現在打算著,等孩子大一大,她就幫著楊邊疆一起幹。雖說沒有女人當木匠,可她給他打個下手也比旁人強,嗯,還能幫他收錢呢。

“媳婦兒,中午吃啥?”楊邊疆一邊拿鑿子在木頭上打眼,一邊問她,想了想提議,“要不我騎車去割點兒肉,做個四季豆燒肉?”

四季豆燒肉?馮蕎腦子裏想著肉,胃裏不知怎麽就翻湧起來,捂著胸口一陣犯惡心,惡心偏還吐不出來。

按說三個月過去,孕期反應也過去了,可她一直反應不重,也一直偶爾犯惡心,好像這孩子平日裏很乖,冷不丁就來點兒叛逆似的。

哎。馮蕎捂著胸口不舒坦,楊邊疆頓時也不敢提什麽四季豆燒肉了,忙拿了個竹篾紮的蒼蠅拍遞給她:“媳婦兒,去,轉移一下註意力,去看著咱那櫻桃樹別讓小鳥啄了。”

馮蕎撅著嘴哀怨地看看他,當真接過蒼蠅拍,去圍著院裏那棵櫻桃樹轉圈圈散步,守衛櫻桃。櫻桃樹今年結了不少於櫻桃,已經開始變紅,吃起來還有點酸,楊邊疆為了保護媳婦心愛的櫻桃,給樹上罩了一張漁網,可架不住機靈的小鳥兒還會飛來啄靠近網眼的櫻桃。

馮蕎拿著蒼蠅拍,圍著櫻桃樹轉悠了一會兒,又跑去吃了兩個蜜棗,那種油膩惡心的感覺終於壓下去了。惡心感壓下去了,食欲也就上來了。

馮蕎:“哥,我想吃野雜魚湯了呢,啥時候有空去捉一些吧。”

楊邊疆看看手表,丟下刨子:“河邊有個李老頭每天捉魚賣,我去找他買。”

☆☆☆☆☆☆☆☆

馮亮從大學回來過暑假,對楊邊疆辭職單幹的行為很是佩服,笑著說,換了是他,他大約沒那魄力。這年代,絕大部分人都十分重視工人身份,就算知道單幹能掙錢,舍得辭職的有幾個?

“其實也無所謂,時代不一樣了。”馮亮說。他在省城學校信息快,給他們講起了新鮮事,聽說南方的深圳,甚至都允許臺灣香港和外國人來辦廠了,他同學的姐姐去深圳打工,計件工,一個月光工資就能拿到兩百塊。

以前大集體,馮亮回家過暑假的日子就倆字:吃和玩。他又不用去生產隊上工,每天便各種懶各種玩,捉野兔撈河魚,跑到田野裏撿野雞蛋,用蓖麻葉子包著泥鰍燒了吃。你說他大學生,他比村裏那些野小子可會玩多了。

今年再回來,便沒那麽多閑工夫去玩了,他家裏六七畝莊稼呢。別看馮亮考上了大學,卻是個能吃苦的,白襯衫一脫,粗布大汗衫一換,扛起鋤頭就跟著家裏下田除草去了。在學校裏一整年養出來的小白臉,沒幾天就曬黑了一層。

二伯娘卻還笑話他,說他現在嬌氣了,不禁曬了。

所以當幾個大學同學從城裏跑來找他玩的時候,對著他臉無比驚訝。當時不時興陽光膚色男人味兒,馮亮那一張曬黑的臉尤其讓女同學惋惜:才放假幾天呀,馮亮同學你咋黑成這樣了?

來找馮亮玩的大學同學一行四人,一個男的三個女的,三個女生都穿著連衣裙,吸引了村裏大人孩子新奇的目光。四人跑到村裏來找馮亮,找到二伯娘家時家裏沒人,一路打聽著就找到田裏來了。

一家子都下田來幹農活了,連小胭也來了,三歲的小寶也被帶到田間,帶著個遮陽的小帽子,跟在大人後頭跑著玩,玩累了就到田頭樹蔭下休息吃喝。那年代治安好,農村孩子都這樣,也不擔心人販子。

大片的玉米田,玉米苗齊著大腿深,四個同學一路打聽找過來,看到田裏幹活的馮亮了,遠遠看著像,喊了幾聲馮亮沒聽到,一個女同學指著田裏的馮亮問坐在田頭吃餅子的小寶:

“小朋友,那個人是不是馮亮?你認識他嗎?”

小寶嘴裏還吃著大人專為他準備的面餅呢,含混不清地回答:“認識,我三福(叔)。”

女同學一聽,趕緊掏了一把糖果給小寶,然後吃貨馮小寶同志就丟下面餅,吃著糖果,屁顛屁顛領著人家順著田邊的墑溝找進來了。

可把馮亮意外得夠嗆。

據馮亮介紹,四個人,男的叫李紅巖,是他中文系同班的,三個女生都是隔壁美術系的,其中李紅巖和美術系的李紅彤是一對兄妹,四個都是省城來的。馮亮介紹之後,四個人紛紛跟二伯他們打招呼,說話倒是挺有禮貌的。

城裏人啥都新鮮,看著玉米苗也新鮮,看著吃草的老牛也新鮮,美術系的女生們興奮不已,表示要趕緊畫下來。

三個女生嘰嘰喳喳地感嘆美景,拉著馮亮問這問那。

“馮亮,這個是什麽呀,好漂亮的藤和葉子。”

馮亮:“那是地瓜。”

“地瓜?原來地瓜是這個樣子的,我還以為像馬鈴薯那樣的一棵呢。它能開花嗎?”

“不能。”馮亮嫌棄的眼神,“地瓜開什麽花呀。”

馮亮和李紅巖聊了幾句,知道他們住在鎮上唯一的鎮招待所裏。

馮亮:“招待所條件可不太好,你們不嫌艱苦?”

李紅巖:“沒事兒,反正放假了,我們來體驗田園生活,這不是聽你說家鄉美嗎。我妹妹和她同學來采風。”

馮亮放下鋤頭,歉意地對家人笑笑,然後跟李紅巖說:“那行,我帶你們四處轉轉,咱這裏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絕對的好地方。”

然後馮亮帶著他們去了河邊,幾個女孩坐在河邊,對著河邊瓜地裏看瓜老頭的茅草棚子畫了一下午。

下午二伯娘帶著小胭提前收工回家了,打算準備些飯菜招待馮亮的同學。人家千裏迢迢從省城來的,盡管對這些城裏年輕人跑這麽遠來玩的行為不是很讚同,但二伯娘覺著,既然是馮亮的同學,就該好好招待一下。

大熱天下午了,沒處買肉,二伯娘好容易拾掇了一桌子菜,盡管舍不得,二伯娘還是殺了一只小公雞放了青辣椒幹炒,鹹魚燉茄子,豆角炒絲瓜,辣椒炒雞蛋……想到那四個同學可能吃了飯要走,二伯娘又讓小胭煮了二十個雞蛋,尋思著讓他們帶著路上吃。

等馮亮帶著四個同學從外頭回來,天已經黑了,說是貪看落日的美景,耽誤晚了時間。二伯娘家反正住不下這麽多人,他們等會兒還要摸黑回鎮上招待所住呢,趕緊讓他們先吃飯。

吃飯時候,李紅巖吃得挺香,連說好吃地道,三個女同學卻食欲不佳的樣子,桌上的菜都沒怎麽吃,對二伯娘煮的雞蛋倒是情有獨鐘,每人都吃了幾個煮雞蛋。吃完飯,馮亮拿了手電筒送他們回鎮上招待所住。

客人走後,二伯娘跟小胭收拾桌子,看著那麽多剩菜,二伯娘說:“這些城裏女學生咋都不喜歡吃菜呢,光吃煮雞蛋了。”

小胭停下手,頓了頓,忍不住還是說出來了。

“二伯娘,我看……我看那些女學生,可能是怕咱們做的菜不幹凈。我剛才領她們去茅廁,聽見她們在裏頭說農村到處都臟死了,農村人不講衛生。”

二伯娘一聽,頓時不高興了,她放下田裏的農活,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還殺了家裏的雞,合著那三個女學生不肯吃是嫌她臟?二伯娘嘩啦一聲把手裏的筷子丟進洗碗盆裏。

“嫌農村臟?又沒請她們來,下回再來我可不招待了。”

小胭勸道:“二伯娘你別生氣,她們到底是三哥的同學,那麽遠跑來找三哥玩,反正也不會呆多久的。咱們就客客氣氣的,維護三哥的面子。”

結果第二天,四個城裏學生吃過早飯又來了,熟門熟路到家裏來找,客客氣氣跟二伯娘一家打完招呼,嘰嘰喳喳拉著馮亮繼續去西大河游玩畫畫,用他們的話說叫采風。

二伯娘冷眼看著,撇著嘴嘁了一聲,對小胭說:“采啥風呀,我看她們是來采咱家馮亮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