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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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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看你這話說的,大哥大嫂奔著你和爸來的,自己一家子, 我們不也是吃家裏的嗎。還有大豆,那是您孫子,您餵自家孫子, 他就是一天三頓來吃也該吃呀。”

馮蕎決定暫時置身事外。她剛過門又沒分家, 大嫂就算蹭飯要東西, 那也輪不到她說呀。

馮蕎跟楊邊疆回到自己屋,又談起了分家的話題。

分家的事,本來就是他們跟爸媽的事情, 但其實遠沒有那麽簡單。一個院子住著,眼下也沒有任何矛盾,分不分家本來很無所謂。

可這裏頭攪和著大哥大嫂,天長日久也煩人。大嫂那個針尖大的心眼子, 肯定是巴不得他們跟公婆早點兒分家。

公婆年紀不大, 還不到五十歲呢,都是正當年的勞動力, 公公早年當兵打仗,還有公家發的補貼, 要是不分家,公婆掙錢按理就只有楊邊疆的份, 大兒子已經分家, 肯定是沒有份的。

而要是他們分開家, 現在分一部分給二兒子,剩下的就是公婆的了。尤其分家之後公婆掙錢攢錢,按農村慣例兩個兒子都有份,將來他們老大家也能分到一些。大嫂這陣子整天往婆家跑占便宜,也無非就是這麽個小心思,有便宜就占,馮蕎要是開口說啥,大嫂就可以借口是公婆的東西。馮蕎一個新過門的小媳婦,就算看不慣,也不好撕破臉,能拿她怎麽著呀。

大嫂這陣子沒少在婆婆面前嘀咕抱怨,說兩個兒子呢,不分家偏心,早分家早好。她那個針尖大的心眼兒,瞞不住人。也因此婆婆上次才會試探馮蕎。

其實以楊邊疆和馮蕎眼下的工資收入,他倆又都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跟公婆一起生活能有多少便宜占?反倒是讓大嫂有事沒事跑來吃拿要,還老覺著自己吃了虧。本身一點點小便宜,計較吧顯得你小氣,不計較吧她那些做法討人厭,癩蛤.蟆爬腳面子,不要人她膈應人。

今兒倆人新婚滿月呢,按照某人的慣例,自然還是要好好“慶祝”一番,因此早早拉著媳婦收拾洗漱,上床捂被窩。

不過今天小媳婦不是太配合,硬要跟他蓋棉被純純的聊一會兒天。

於是某人胳膊摟著小媳婦半靠在床頭,耐著性子,琢磨了一下,給小媳婦分析了分家的利弊。

“我們整天上班,其實不分家生活更方便,爸媽習慣了早起,早上工,早飯一般就不用我們準備了,中午我們又不回來,晚飯我媽收工早,也就早早做了,收工晚,我們回來一起做也快……總是家裏有人操心,白天我們不在家啥事也有人照應,有爸媽張羅著,我們省心,生活方便些。”

“分家的話,小家庭就我們倆,工資足夠花,兩口人做飯也簡單省事兒,想吃啥想喝啥咱就弄點啥,懶得不想做飯咱就順路下館子。我們也沒有雞鴨豬狗要養,現在也不用帶孩子,除了做飯,也就咱倆的衣裳,隨手就洗出來了。想去哪兒玩也沒問題。”楊邊疆習慣性地輕輕拍撫著懷裏的小媳婦,總結了一句:“分家咱倆更自在些。”

這家夥……憧憬得真美妙自在。馮蕎於是問:“那你說爸媽那邊呢,他們分家還是不分家劃算?”

“從他們來說倒無所謂。”楊邊疆耐著性子分析到現在,難免心猿意馬起來,便往臉頰往小媳婦蹭了蹭,“他們這年紀,不分家跟我們一起生活熱鬧些,做飯吃飯也更認真。分家的話,他們自己日子也沒問題,年紀不大,錢也夠花,還少操心我們,就是老兩口有點冷清,怕一日三餐隨便湊合過去。”

這家夥心裏一本賬啊,馮蕎索性一翻身,趴在他胸口追問:“那你說到底該不該分家?”

“分。分開咱們利索。不然時間長了,跟我大哥那邊弄出矛盾,兄弟不和外人欺。”

楊邊疆自認為十分了解他那一對兄嫂,不過……不過眼下他哪有工夫管那些破事兒,眼下最要緊的,難道不是跟媳婦慶祝他們新婚滿月嗎?

他一翻身,抓住趴在他胸口的小媳婦——

媳婦兒,這可是你自己先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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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妻倆琢磨著分家的事,卻不好自己直接提出來,他們結婚剛一個月,主動提分家面上不太好,尤其跟父母公婆也沒有一點矛盾。於是暗暗地決定,也不是非得著急的事,等啥時候楊爸和楊媽媽再提起,順水推舟答應就行了。

小夫妻正是最輕松舒坦的時候,新婚既然滿了月,便也愛玩,不想悶在家裏。馮蕎是臨時工,沒有固定假期,楊邊疆卻有。因為農具廠“服務農民階級”的性質,農民可沒有星期天,於是廠裏也沒有固定星期天,楊邊疆每隔十天可以申請輪休一次。

之前因為每天接馮蕎上下班,他幾乎沒用過輪休,如今結了婚,在楊邊疆想法裏,媳婦兒劃歸他自主管轄了,去哪兒又不用通過長輩,索性就跟馮蕎請一天假,按預定計劃,拐了媳婦跑去縣城玩一天。

馮蕎還是第一次到縣城,長這麽大誰帶她出遠門呀,高興得很。倆人按原計劃,先跑去照相館照了合影,當時都是黑白照片,小小的一寸、二寸。倆人就囑咐照相館給洗一張大的,結果當地照相館最大也就能做五寸那種,還得隔好幾天才能洗好。於是兩人就定了五寸的,琢磨著回去弄個小相框放在抽屜桌上。

然後去逛了縣城唯一的一幢大樓——三層樓的供銷商場,三月末,天氣轉入初夏,也該換季啦,楊邊疆又拉著媳婦去買新衣裳,商場裏的成衣一排排掛在櫃臺裏頭,營業員舉著個拿高處服裝的木桿子面無表情。

盡管服裝樣式來回就那麽幾種,卻比小鎮裁縫做得工整,楊邊疆挑了件牙白色小西裝領的上衣,馮蕎卻嫌不耐臟,選了另一件清新的粉綠色小格子。

“給你買一件。”馮蕎拉著他去看旁邊的男裝。楊邊疆掃了兩眼,搖頭:“我衣裳夠穿。我一個大男人,衣裳無非是白的藍的,有的換就行了,再買也浪費。”

小夫妻大半天溜溜達達逛下來,也說不著到底哪裏好玩,可就是玩得很高興,倆人在一起,幹啥都覺著有意思。商場裏轉悠一圈,又買了兩包鎮上供銷社不常見的雞蛋糕,找了商場不遠的“紅旗飯館”吃午飯。

縣城裏的飯館比鎮上的大,菜式也多一些,就是服務員的臉一樣板著。馮蕎還在倒水喝呢,楊邊疆也沒問她,就自己點好了葷素兩個菜,回鍋肉,酸辣土豆絲,還要了青菜雞蛋湯和白面饅頭,都是馮蕎喜歡吃的——他媳婦喜歡吃啥,他還不清楚嗎,根本不用再問。

“那個照片,過幾天還得再跑一趟來拿呀。”馮蕎覺得真麻煩,跑一趟縣城也不近呢。

“叫下星期來拿,到時候我抽點兒空過來就行了。相框我自己做一個,保證比他賣的還好看。”楊邊疆得意。

等菜的工夫,他看著外頭街道來往的行人和自行車,偶爾還會開過一輛軍綠的吉普,也就是當地縣城能看到的頂好的小汽車了。

忽然他笑瞇瞇湊近她:“媳婦兒,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

馮蕎以為他要上廁所,就沒再問,看著他走出飯館,往街對面走去了。等了一會兒,菜都端上來了,居然還沒回來。馮蕎有些不放心,便站起來隔著玻璃窗向外張望。

她只顧張望楊邊疆去的方向,飯館裏有人進來當然也不去留意,那人卻一眼註意到她了,腳步一頓,竟然向她走了過來。

“馮蕎?”

馮蕎一回頭,訝然看到一個許久不見的面孔,居然是孔志斌。馮蕎不禁楞了一下,孔志斌看著她,臉上表情竟然有些激動的樣子。馮蕎不由得就想起孔志斌前段時間的經歷,這人還真……挺倒黴的,看起來也有些落魄。

“馮蕎……你在這兒幹啥呢?”

孔志斌看著馮蕎,她一身粉紫色上衣,灰色褲子,很清新亮眼的打扮。孔志斌不自覺地拽了下衣襟,把手裏拎著的袋子悄悄放到身後。

“我在這兒等我男人呢。”馮蕎說,“我們來吃飯,他剛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哦,那什麽……我也進來買飯,那……那你們吃。”孔志斌擡腳想走,腳步邁出去卻又頓住了。

“馮蕎,你……你過得好嗎?”

“當然好啊。”馮蕎看了他一眼,好笑,瞥見楊邊疆從街對面大步走過來,馮蕎目光追著他推門進來,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放松釋然的笑容,迎了上去:“哥,你去哪兒了?咋才回來。”

“菜上來了?那你先吃呀。”楊邊疆很自然地伸手推她回去坐下,眼角瞥見旁邊的人,不禁也很意外,微微擰著眉頭盯著孔志斌,目光裏帶著一絲不經意的輕蔑。

孔志斌神色尷尬,像是被人看破了什麽齷齪心思似的,尷尬地硬扯出一絲笑臉,居然還沖他們點點頭,匆匆轉身走出去了。楊邊疆拉開椅子坐下,問了一句:

“他幹啥呢?”

“不知道。”馮蕎搖頭。莫名其妙,怎麽在這兒遇上他了。

楊邊疆認得這個人。就算原本不認識,因為當時退婚的事,他差點氣得去收拾這個人,自然也搞清楚了。

他瞥了一眼孔志斌的背影,一臉嫌惡地問馮蕎:“他沒嚇著你吧?”

“他怎麽嚇著我?我又不怕他。我跟他說,我男人這就來了。”馮蕎笑。

“我男人”三個字讓楊邊疆頓時滿意了,順了毛似的咧嘴一笑,拿起筷子給她夾菜,又給她遞饅頭,一邊不放心地囑咐道:“這種人,他再敢靠近你你跟我說,弄不死他!”

馮蕎喝了一口湯,問他:“哥,你剛才去哪兒啦?”

“回去跟你說。”楊邊疆不自覺地摸了下鼻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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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妻說說笑笑吃飯,外頭的街邊,孔志斌還在站著怔忪出神。

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她。

孔志斌不止一次想象著,也許哪天,他和馮蕎會在村裏不期而遇,也不知道她嫁人後是個什麽情形。可他卻一次也沒在村裏遇見過她。

孔志斌從勞改農場放回來之後,一直很少出門見人。沒臉啊,落差太大了,想當初他拎著行囊,意滿志得離開村子,原本是要去上海上大學,可是命運之神突然轉了個身,他就在陳茉茉的親口指認下成了流氓強.奸犯。

好在老天總算沒有冤死他,讓他僥幸洗脫罪名,逃脫了勞改犯的命運,可他這麽久的努力拼搏也生生毀掉了,甚至還背了個壞名聲,帶上了洗不去的汙點。盡管孔志斌不認為那汙點是自己的錯,可村裏人看他的眼神卻分明不一樣了,輕蔑而又鄙夷。

這些日子,孔志斌一邊把陳茉茉恨之入骨,一邊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他當初沒有鬼迷心竅去沾惹陳茉茉,如果他沒有跟馮蕎退婚,他現在會是什麽情形?

如果的事情沒有答案,孔志斌也就一直在悔恨痛苦之中走不出來。

痛苦死不了人,嘴巴卻還要吃飯。被他這一年多的折騰,他不上工不掙錢,家裏早就弄得精窮,他上大學走的時候,路費還是他爸媽東拼西湊來的,等他從勞改隊放回來,家裏便已經揭不開鍋了。

孔志斌今天幹啥來了?進城偷偷賣點兒東西。他拎著的袋子裏裝了幾斤花生,他媽一直沒舍得吃留下的,想賣掉換點兒零錢買鹽買火。想他畢竟重生一回,他熟悉未來幾十年的社會軌跡,孔志斌腦子裏有一百種掙錢的方法……可是卻只能望洋興嘆,要麽時機不對,要麽眼下沒資本沒條件。

至少要等到七九年初,國家才允許搞個體戶。而現在他拎幾斤花生進城來賣,還要偷偷摸摸做賊似的,躲著帶紅袖章的人悄悄去找黑市。

孔志斌也努力給自己鼓舞信心。不管怎樣,總得先把日子過下去吧,如今他家裏日常生活,主要靠著東借西借和兩個出嫁的姐姐貼補。而今才開春,離生產隊年底分糧食還早著呢,這青黃不接的日子總不能等著餓死。

孔志斌回想起上一世,他是怎麽發家的?

沒有高考,沒有陳茉茉,也沒有那麽自信,家裏拮據卻也餓不著肚子。也是在這一年,他和馮蕎結了婚,馮蕎把家裏打理得很好,根本不用他操心。他一直讀書上學,身體單薄,幹不慣農活發愁,馮蕎跟他說,你讀書識字的人,有文化,幹點啥不行呀。

於是他也就不操心家裏的事,琢磨著找一條出路。也是這一年年底,政策風向變了,冬天裏他拎著籃子,嘗試著到縣城賣點兒炒花生之類的土產,馮蕎親手炒的五香花生挺好賣,一家人高興得跟什麽似的,終於掙錢了。

再後來,七九年,嘗到甜頭的他學著做點兒小生意,八零年包產到戶,家裏分到的幾畝田交給馮蕎,也不用他過問,他索性開始專工練攤,馮蕎農忙種田農閑就幫著他擺攤,那年月生意好做啊,他掙到了錢,成為當地最早的一批個體戶……

孔志斌如今回想起來,他上一世的路其實挺順的。而現在,他又回到了當初命運的原點。

孔志斌站了好一會兒,看著馮蕎從飯館裏推門出來,悠然晃蕩著兩只手,笑顏像這春三月的陽光一樣明朗,男人手裏拎著一堆東西跟在她身後,走到街上便把她拉到靠裏側,明顯的呵護照顧,兩人說說笑笑離開了。

莫名有些刺眼。他終究是走錯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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