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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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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蕎從來沒指望家裏給她準備嫁妝。

嫁閨女這事情, 窮有窮的嫁法,富有富的嫁法,疼閨女的人家, 家境寬松些的,要專門請木匠到家裏打嫁妝,當時都靠手工, 往往一個木匠要埋頭幹上半個月, 二十八條腿兒, 三十六條腿兒。

那時候嫁妝還靠人擡,閨女出門子的那天,散發著木料和新油漆味道的嫁妝, 從娘家一路擡到婆家,那都是新媳婦的面子。

不講究的人家,覺得閨女嫁出去是別人家的人,嫁妝給多了不劃算, 那就簡單些, 兩個箱子,兩把椅子, 再加一張抽屜桌,也湊合過去了。還有更吝嗇的, 給閨女花一分錢都心疼,那就幹脆不打嫁妝, 兩床棉被也可以把閨女打發掉。

馮蕎知道, 寇金萍連一床棉被都不會幫她準備的。

好在她自己手裏攢了些錢, 可以給自己置辦些東西,不光為了嫁到婆家的面子,他們將來小家庭總是要用的。楊邊疆提過兩回結婚的事,馮蕎因此也想過,等她滿十八歲還要明年春天呢,楊家給的彩禮畢竟是人家給的,錢她得留著,她一向節儉,她自己把工資好好攢著,到時候也夠給自己準備一份嫁妝了。

只是她沒想到,楊邊疆已經默默開始動手做了,就像徐師傅說的那樣,精挑細選,精工細作,還說按照木工最正宗的手藝,只用榫,一根釘子都不用,要親手給馮蕎打“三十六條腿”的嫁妝。

馮蕎這心裏呀,陽春三月一般,暖融融的,一下午嘴角就掩不住甜甜的笑意,想起來就覺得幸福。單單這份心意,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嫁妝了。

這天下午下班路上,馮蕎坐在自行車後座,小手調皮地在楊邊疆背上比劃,捏一捏,拍兩下,捶一捶,只是虛虛地做這些動作,欺負他沒法知道,玩得自得其樂,自己咯咯笑了起來。

“笑啥呢?”

“沒笑啥。”馮蕎說,“哥,咋想到要給我打嫁妝了呢?”

“這些事我不想著,怕也沒別人幫你想著。”楊邊疆坦然說起,也不避諱馮蕎那個不頂用的爹,“你是嫁給我,咱們靠自己。再說了,這些東西咱們將來反正都要用,我自己做,用料手工多放心呀。”

“嗯。靠誰也不如靠自己。”馮蕎連連點頭,“哥,先說好了,你出工夫做,錢我來出。”

“你出錢?”楊邊疆剎住車子,扭頭看著馮蕎笑,“你的錢我的錢,還有什麽兩樣?你的錢如今還在我兜裏管著呢,反正都是咱們倆的。”

馮蕎咧著嘴笑,小臉裹在紅艷艷的圍巾裏,黑眼睛亮晶晶的,顯得格外俊俏明媚。楊邊疆看她笑得傻乎乎的,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滿滿的疼愛寵溺。

“冷不冷?”

“不冷。”

“嗯,冷了就躲在我背後,今天有風。”楊邊疆重新蹬動自行車,慢悠悠行駛在冬日的田野間。

“哥,你冷不冷?”

“我不冷,騎車騎得背上冒汗。”

“手容易冷。”馮蕎搓搓手,“哥,明天咱去買點兒毛線,我給你織一雙手套吧,我聽說供銷社現在有毛線賣。”

“你會織?”

“不會啊。”馮蕎坦然說。那年代毛線是稀罕物,馮蕎之前還沒買過呢,她嘻嘻一笑,“不會我可以學呀。”

☆☆☆☆☆☆☆☆

馮老三上河工不在家,馮蕎晚飯便經常不在家吃,飯桌上對寇金萍和馮小粉那兩張臉,一張陰沈刻薄,另一張總是一副誰欠她錢的表情……實在對胃口不好。

還好,她可以去二伯娘家吃,去的時候免不了就順手捎點兒什麽,家裏吃的啦用的啦,二伯娘總是為此數落她又亂花錢。

聽二伯娘說,寇金萍這陣子整天跟個溜達狗似的,先是跑去跟村裏那兩個男知青套近乎聊大天,這幾天幹脆溜達到外村去了,到處去打聽人家村裏的男知青。

“這死女人到底要幹啥呀,我琢磨著,她不會是想把馮小粉嫁給哪個男知青吧?”

馮蕎心裏一頓,心說二伯娘恐怕真相了,不然說不通呀,不然寇金萍平白無故的,老打聽人家男知青做啥呀。村民們都知道,那些知青都是城裏來的,人家往往都盼著哪天能回城,少有在農村找對象的。

馮蕎想起幾個月前王振龍的事情,看不出寇金萍眼光還真挺高,看不上王振龍,原來是打算給馮小粉找個城裏的婆家。

“那她有沒有找到呀?”馮蕎問。

“沒聽說。”二伯娘嗤笑,“人家那些知青眼睛又不瞎,別說她馮小粉咋樣,單是沖著寇金萍這麽個丈母娘,恐怕也沒人敢娶她閨女。誰娶了她閨女,怕是上輩子挖了她家祖墳了。”

兩個堂哥也去上河工了,就只有二伯和二伯娘老兩口在家,二伯吃過飯,拎著煙袋出去找村裏老頭們侃大山,二伯娘一個人在家,就留著馮蕎說話。

那年河工是在幾十裏外的一個地方修水庫,聽說要挖一個大型水庫呢,那麽大的工程,全靠人力,手挖肩扛,三九嚴寒加上超強度的重體力活,實在是太苦了。

別看二伯娘平時少心沒肺,整天咋咋呼呼的樣子,這會子幾天沒見到兒子,止不住的擔心牽掛。

“唉,也不知道那工地能不能吃上熱乎飯,隊長那個私心的玩意兒,挑了他自己親嫂子和二嬸子去做飯,聽說也就是勉強給燒口熱水,白水煮點兒蘿蔔,各人還是吃自己帶的煎餅,也不知那兩個女人能不能給燒點兒菜湯、糊糊啥的,好歹吃得暖和些……聽說睡覺就是搭個棚子,四面灌風,你三個堂哥都去了,你大哥還好,他上年剛結婚,家裏被子夠用,你二哥三哥倆人就只帶了兩床舊棉被,也不知會不會凍著……”

二伯娘絮絮叨叨,馮蕎聽著心裏也免不了擔心。當時的農村,一到到冬天農閑,就要上河工,一般很少讓婦女去,男的,除了年紀太老和太小的,青壯年勞力全部上河工了,一去短則十天半月,長則一個冬天,每到這時候,村子裏就特別冷清,家家女人掛記著男人和兒子。

馮蕎心裏擔心,口中卻安慰二伯娘:“二伯娘,你別太擔心,三個堂哥在一起呢,還有大伯家的堂哥,還有我爸也在那兒,互相都能照應一下,肯定不會有事的。”

“我也不擔心,他們幾個大小夥子,我不擔心。”二伯娘嘴硬,一轉身卻又說:“也不知道哪天能放工讓回來一趟,我怕他們帶的煎餅不夠吃,還有你二哥身上那棉襖都是舊棉花,不算厚,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二伯娘,要不你明天準備一下,準備點兒煎餅、鹹菜什麽的。”馮蕎想了想說,“我跟邊疆哥商量一下,這兩天能不能請個假,去看看他們。”

“也行,叫邊疆騎車帶你去。”二伯娘一聽挺高興的,趕緊打算著給三個兒子捎點兒啥東西。

馮蕎回到家,寇金萍已經回來了,東屋點著油燈,寇金萍正坐在燈下,皺著眉頭想心事。她這幾天趁著馮老三不在家,考察了附近幾個村子的男知青,竟然沒能給馮小粉找個中意的女婿。這個相貌不錯,可聽說家裏在城裏也就是普通工人;那個父親是下放幹部,可是比馮小粉大了八歲,並且聽說人家在村裏談了個對象……

反正寇金萍就沒找到特別如意的,她自己也不想想,她在這兒挑挑揀揀,人家能不能看上她的閨女。

更深層的原因是,寇金萍從一開始就認定了孔志斌這條“金大腿”,如今眼看著金大腿抱不上,換了別人不甘心啊,她也不知道那些知青將來能怎麽樣,生怕把閨女嫁錯了,處處不放心。

在寇金萍眼裏,馮小粉嫁人就是二次投胎,不管怎樣,不管用什麽法子,務必要投一個將來有錢的。這不僅關系到馮小粉將來的命,也關系到她寇金萍能不能靠著閨女成為有錢人呢。

於是乎,寇金萍心氣兒實在不順暢。

至於馮小粉自己怎麽想的,寇金萍倒沒去多問,她小姑娘家家的懂啥呀,反正她是親媽,總是為了閨女好。

馮蕎徑直走到東屋門口,盡管門半開著,馮蕎還是擡手敲了兩下,見寇金萍擡頭看過來,馮蕎就把打算去河工工地探望的事情說了。

“我明天要上班,你抽空給準備一下,需要給我爸帶啥東西,都準備好,我一並帶去。”

“知道了。”寇金萍答應一聲,“橫豎你手裏有錢,看看你爸缺啥,你多給買點兒唄。”

“需要買的我自然會買,煎餅、衣裳你總得給準備吧?”馮蕎反問。

“行,知道了。”

兩個人幹巴巴說完幾句話,馮蕎轉身回西屋去睡覺。她進了西屋,給自己倒了盆熱水洗腳,正舒服服的泡著呢,寇小胭披著衣裳,赤著腳靸著鞋子,從裏屋跑出來了。

“大表姐,你要去水庫工地?”

“這兩天打算去一趟。”馮蕎一拍寇小胭,責怪:“看你這小毛丫頭,大冷的天就這麽跑出來了,也不怕凍著。”

寇小胭縮著脖子笑,趕緊踢掉鞋子,鉆進馮蕎的被窩。其實馮蕎還沒睡呢,被窩裏沒捂熱,一樣冷。寇小胭抖抖索索地圍著被子,看著馮蕎洗腳。

“小胭,你啥事說呀?就專門來給我捂被窩的?”

“大表姐,你……”寇小胭猶豫了一下,撓撓頭,“大表姐,你多幫二哥帶件衣裳啊,他衣裳本來就少,棉襖也不厚實。你多給他帶點兒煎餅,包點兒蘿蔔纓的鹹菜,生蘿蔔纓直接腌的那種,不要煮熟的,二哥好像更喜歡吃生腌的。”

馮蕎:“就說這個?還有啥呀?”

“……沒啥了。”

馮蕎面無表情地瞥了寇小胭一眼,心說這小毛丫頭,二哥真沒白關照她。馮東為人厚道,寇小胭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女,又總是一副老實怯懦的小可憐樣兒,時常會跟在馮東身邊壯膽子,馮東但凡有機會,生產隊幹活出工什麽的,倒是會順便關照她一下。

“你有沒有啥要帶給他的?”

“沒有。”寇小胭可憐巴巴地搖搖頭,“我本來想給他縫一雙手套的,他幹活肯定凍手,可是……我沒有布……”

寇小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寇金萍一小片布也舍不得給她的。馮小粉還在裏屋呢,寇小胭聰明地閉了嘴。

“算你有良心。”馮蕎笑著打趣。她洗完了腳,起身去自己的包袱裏翻找一會兒,翻出來一塊粉綠色燈芯絨,這是楊邊疆買來給她的,裁衣裳剩下這麽一塊,馮蕎理開來看,做一副手套倒是夠了,就是這顏色……馮蕎腦補了一下馮東帶著粉綠色燈芯絨手套幹活的樣子,呃——

她放下那塊燈芯絨,重新翻找半天,找出一塊青布遞給寇小胭,這塊布原本她還琢磨著夠做一雙鞋子,如今就送給寇小胭吧,算是間接送給馮東了。

馮蕎又給她找了點兒棉花。她前陣子給楊邊疆和楊媽媽做棉鞋,托二伯娘在村裏買了一點棉花,還剩下一小包,做手套肯定足夠了。

“不下雨的話,我約莫後天去,你明天一準要做出來給我,我就能幫你帶給二哥了。”

“嗯,一準,大表姐我保證。”

寇小胭拿著布和棉花,喜滋滋溜從馮蕎床上溜下來,跑回裏屋去了。

馮蕎笑笑,剛鉆進被窩,馮小粉也披著棉襖,一掀門簾出來了,看著她說:“馮蕎,你包袱裏有一塊黃色燈芯絨,你把它給我吧。”

這頤指氣使的口氣!馮蕎沒好氣地說:“馮小粉,你翻我包袱了?過分。”

“我打開看一下怎麽啦,我又沒拿你東西。”

“知道是我的東西就好,是我的東西你還亂翻?”馮蕎說,“以後請你別碰我東西。”

“我想要你那塊黃色燈芯絨。” 馮小粉表情別扭,見馮蕎不搭茬兒,就又重重重覆了一遍,“我想做件新的套棉襖的褂子。”

“那是我的,我還沒舍得穿呢,你要做衣裳去跟你媽要啊。”

馮小粉臉上掛不住了,口氣變得很沖:“你把那塊布給我,聽見沒?你今年做了好幾件新衣服,我都沒做,憑啥呀!”

“就憑那是我對象給我買的,你知道的,男的買布,他買給自己對象穿。”馮蕎要笑不笑看著馮小粉,“你是他對象嗎?嗯……我怕他看不上你。”

馮小粉:……哼!跺跺腳,扭頭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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