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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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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娘罵了半天, 孔志斌死也沒露面。

馮老三很快趕到,鐵青著臉質問孔父,孔父無話可說, 就只能灰頭土臉地賠禮道歉。

“算我瞎了眼,當初我怎麽就答應了你們這樣缺德敗類的人家。”馮老三恨恨地罵,“今天咱把話說開了, 這樁婚約就此取消, 我們退婚!”

孔父哭喪著臉, 只管低聲下氣地認錯賠罪,也沒敢說半個不字,孔母張張嘴, 瞅見旁邊二伯娘叉著腰氣沖沖的樣子,到底一句話也沒敢說。這個情形,她再蠢也知道老實些,不然二伯娘那性子, 直接拿大嘴巴子抽她。

本來這事情也該就此結束了, 可孔母一聽說退婚,竟然又打起小算盤了。好容易送走了二伯娘這尊惡神, 孔母悄悄跑去找生產隊長的媳婦,也就是當初的媒人。

孔母拉著隊長媳婦說, 當初訂婚他家給了三尺“燈芯絨”,三尺“藍士林”, 還有一雙解放鞋, 按照農村的規矩, 既然是馮家先提出退婚的,馮家就該把這些東西退回來。

隊長媳婦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兩手一拍說:“哎喲孔家嫂子,你可給我留點兒臉吧,你說你家這事弄的,我這當媒人的臉也跟著丟光了。你當初跟我好說歹說,求哥哥拜姐姐的央求我,我才答應給你家當媒人,誰知你家兒子做出這樣缺德下賤的事情,訂了婚的人,不明不白亂搞女知青,偏偏還讓人家姑娘親眼撞見了,你還真好意思說人家先提出退婚的?就那麽點破東西你還念念不忘?”

孔母挨了生產隊長一通奚落,一張老臉也臊得發紫。

“那……那反正也是他家先提出退婚的,他就該把訂婚的東西退回來,那兩塊布料,還有那鞋子可都是好的,值不少錢呢,還要用布票,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他馮家先提退婚,他就不該留著我家的東西,東西退回來我還能當個用處,咱家志斌總還得再訂婚,等他跟那個小陳訂婚我正好能用上。再說了,反正都退婚了,他馮家留著咱的布料,他馮蕎也不好意思穿啊,還不如退回來算了。”

“哎喲我說孔家的,你這還無賴上了?你可別說了,我都替你臊得慌,你不要臉,我還要這張臉呢。你說我可走了眼,你們老孔家咋這樣人呢。你不要這張老臉,你自己去馮家要吧,反正我如今看見馮家的人都覺著臉皮子發燙,我可不去找難看。”

孔母還想爭辯,隊長媳婦推推搡搡把她攆走了。

結果第二天一早,就有好事者跑來跟孔母講,說馮蕎一大清早拿了一包東西,一塊綠色的燈芯絨、一塊灰藍的勞動布,隨手撕吧撕吧,連同一雙解放鞋,一股腦兒丟進了生產隊積肥的大糞坑。

“可惜了,好好的布料呢,這姑娘可真有脾氣。”傳話的婦女嘻嘻笑。

孔志斌一晚上躲沒了影,連家都沒敢回,怕馮東、馮亮揍他。寇金萍也是一晚上沒露面,當初馮老三給馮蕎定下這樁婚約的時候,寇金萍就是一副“她嫁誰關我屁事”的態度,現在退婚了,她也照樣置身事外,躲得遠遠的。

馮家跟孔家有一段距離,一個在村東北,一個在村西,二伯娘氣勢洶洶殺上門的時候,寇金萍也沒聽到動靜,還是馮小粉匆匆跑回來跟她講,寇金萍一聽高興壞了,還以為她的挑撥離間終於起作用了呢。

“鬧上門退婚?好事兒啊,他倆終於黃了?”

馮小粉說,看樣子是黃了。聽說孔志斌跟女知青亂搞,就在北邊村後跟那個女知青親親熱熱的,正好讓馮蕎給撞見了。

“媽,你說這事可真寸。”

“真的假的?什麽女知青?”寇金萍頓時驚詫起來。

“就是那個陳茉茉,原先在咱村插過隊的那個,說話捏著腔調,看人她不正經看,低著頭眼睛往上勾著看,果然不是什麽正經人。”

寇金萍這心情從山頂竄到了谷底,咋又冒出來什麽女知青呢?可真是招鬼了,上一世可沒這事呀。寇金萍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頭緒來。

“媽,你說這事弄的。她馮蕎就算占理,可到底退過婚的,名聲怕也不好聽,這回也輪到她倒黴了。”

寇金萍沒心思搭理馮小粉這句,她還在費神琢磨,她明明都跟孔母說過了,孔志斌跟小粉才是最相配的好姻緣,咋又冒出個女知青來呢?

這孔志斌要是真跟個女知青搞上了,往後她的計劃該咋辦?重活了一世,她上輩子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婦,其實也沒見過多大世面,上輩子孔志斌算是她見過的最有錢的人了,她眼中妥妥的金大腿,一心想把馮小粉嫁給孔志斌,閨女有錢她也跟著享福。可是現在冒出個女知青……寇金萍腦子裏搜羅了一圈,也沒想到還有誰比孔志斌更有錢,眼看著金大腿抱不上了,這可咋辦呀!

“媽,你說這孔志斌看著弱雞似的,他哪來的本事勾搭女知青呢,我看那個陳茉茉怕也是犯賤,也不知道誰先勾搭誰的。”

“你個小姑娘家家的,滿口勾搭不勾搭,你也不害臊!”寇金萍心煩意亂,忽然就沖著馮小粉發火了,“你個不長進的東西,早跟你說孔志斌有本事,他將來能發大財的,你倒好,死不開竅,你要是多跟他來往來往,早點兒把他拿下了,哪還輪到那個什麽女知青?你個沒出息的東西,怎麽就不開竅呢,你將來就願意當個農民過苦日子?沒錢沒勢,我還怎麽指望你!”

“媽,孔志斌都跟女知青亂搞了,你怪我什麽呀!”馮小粉氣哼哼地一扭,撅著嘴巴走了,留下寇金萍一個人煩惱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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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發生後,好多人都以為馮蕎肯定要生氣難過一陣子。從孔家回來後,二伯娘不放心,硬把馮蕎拉去跟她睡,反正夏天凍不著,索性把二伯踢出去睡院子,順便餵蚊子。

馮老三只好自己回家去,臨走時候看著閨女,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說了句:“馮蕎,爸走了啊?你好好吃點飯,早點兒睡覺。”

雖說農歷六月底了,可天氣依舊暑熱難當,二伯和兩個堂哥有意去西河洗澡了,馮蕎溫水沖了個涼就準備睡覺。很快聽見院裏二伯他們回來了。

馮蕎嫌屋裏悶,拉著二伯娘一起去院子裏納涼。二伯、馮東、馮亮,爺兒仨一字排開,在院子裏鋪了麥稭苫子,燒了香蒲絨熏蚊子。馮蕎跑過去,一聲不響從馮亮手裏搶了個冒煙的蒲棒,蹲在地上繞著圈熏蚊子。

二伯娘拖出一張很大的麥稭苫子,挨著馮亮鋪在地上,把一頭卷了一道當枕頭。想想馮蕎是個姑娘家,瞥一眼馮亮,又往旁邊拖遠了幾步。

“你們三個,可不許打呼嚕,聽見沒?要不我把你們扔豬圈裏睡。”

二伯娘兇巴巴給兒子和老頭下了道懿旨,拍著麥稭苫子叫馮蕎:“蕎啊,過來睡覺,咱倆睡這個大的。這還是今年新收的麥稭打的,預備給你二哥娶媳婦鋪床用的呢,也不知道他哪天能娶上媳婦。”

馮蕎跑過去,挨著二伯娘躺下,手裏依舊拿著那個蒲棒繞著玩,默默地不說話。今晚這麽一鬧,夜已經深了,二伯娘見馮蕎不說話,便覺著自己似乎也沒出氣,忍不住安慰道:

“蕎啊,你別生氣,你等著,哪天非得叫你幾個哥哥揍那龜孫子一頓不行,跑不了他。”

“二伯娘,我不生氣。我也想了,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孔志斌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不合適早散早好,現在退婚總比將來好。”

“這就對了,還是咱馮蕎想得明白。你別擔心,咱馮蕎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樣樣都是最出挑的,百裏不挑一的好姑娘,明天二伯娘就去跟親戚朋友說一聲,保準給你再找個更好的婆家,比他孔家強一萬倍的。”

“二伯娘,我沒擔心,你可別這樣張羅。”馮蕎啼笑皆非。

馮東忙說:“媽,你可別瞎折騰啊,上回你給楊邊疆說的那個媒,可就夠不靠譜的了,我看你就不是說媒的料。馮蕎也才十七呢,她又不急,你可別到處瞎嚷嚷。”

“哎,小王八羔子,教訓起我來了。我啥時候說我要到處嚷嚷了?我就是要給咱馮蕎找個更好的,怎麽也得把孔家比下去,咋地了,我哪說錯了?”

反正二伯娘嘴皮子上頭是常勝將軍,馮東說不過她,只好閉嘴。按他的想法,這事鬧出來,馮蕎說得再看開,心情肯定也受影響,倒不如先讓小姑娘平靜一陣子,就像他媽說的,他家堂妹樣樣出挑,還愁找不到好婆家?

“馮亮,你說呢?”馮東碰碰馮亮,向他求援。

“我說?我說啥?我說你個大頭鬼!”馮亮心裏正有想法,眼前不是現成的人選嗎?馮亮對他這個二哥的豬腦子真有些不滿,索性一翻身睡覺了。

寧靜的夏夜,星星晃呀晃,天上的銀河似乎伸手就能摸到,馮蕎望著星空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身邊一聲尖銳的呼嚕響起,二伯娘不知啥時候睡著了。她剛才還威脅別人不準打呼嚕呢,馮蕎不禁好笑。很快,二伯那邊也呼嚕起來了。

馮蕎在這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中仰望著夜空,天上那條亮亮的光帶,媽媽說叫銀河,銀河兩邊還有織女和牛郎,星星亮晶晶,像記憶中媽媽的眼睛。

想媽媽了。二伯娘是直爽的,媽媽是溫柔的,二伯娘豪氣萬丈,媽媽知書達理……她們都很疼她。馮蕎翻了個身,抱著二伯娘胳膊,閉上眼睛專心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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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蕎也不知道自己啥時候睡著的,很晚才迷迷糊糊睡了,似乎剛閉眼,眼皮就被照得發紅,她睜開眼,天已經亮了。昨晚加上二伯一家子,都睡得太晚,竟沈沈地在院裏露天睡了一夜。

馮蕎爬起來,整理一下睡皺了的衣裳,決定回家換件衣裳去上班。

“吃了飯再說。要不叫你二哥去幫你拿衣裳,再不然等會兒叫你二哥借你大嫂的自行車,送你去。”

二伯娘吆喝著叫起二伯和馮東、馮亮,自己忙著去做早飯,說要燒個嫩南瓜湯吃煎餅,馮蕎便也跟去幫手。剛塞了一把火,馮東就喊她說,寇小胭來了。馮蕎出去一看,還真是寇小胭,怯生生站在院子裏,懷裏抱著個小布包。

“小胭,你咋來了?”

“大表姐,我給你送換身的衣裳來,這大夏天的,我怕你一早上班沒有衣裳換。”

哎,這小胭今天看著還挺可愛。馮蕎感激地拽了一下她的小辮子,忙進屋去換上,昨晚沒有衣裳換,擦完澡只好再穿上,總覺得身上一股子汗味兒。換完衣裳,就順手把臟衣服拿去井臺洗了一把。日子窮衣裳少,不洗明天沒得穿。

“小胭啊,要不別走了,在這吃早飯吧。”二伯娘說。

“不了,我先回去了。”

馮東:“小胭啊,就在這吃吧,我媽燒的嫩南瓜湯,吃完飯帶你去上工。”

寇小胭抿嘴笑,感激的看著馮東和二伯娘,卻終究沒留下吃飯,這年頭家家也就解決個溫飽,沒啥事誰也不會隨便留下搶別人碗裏的飯吃。不過她現在跟二伯娘和馮東混熟了,出工下田總會往二伯娘跟前湊。

馮蕎怕耽誤馮東上工,遲到要生產隊扣工分的,就沒讓馮東借車送她,吃了飯自己匆匆出門去上班。

楊邊疆半路上騎車趕上了她,兩人走的是同一條路,同樣的上班時間,這樣的情形也經常發生。楊邊疆遠遠看著她走在路邊,緊蹬幾下,在她跟前停住。

“楊大哥,你今天挺早。”馮蕎停住腳,看著他揚起笑臉。

“在家沒事就出來了,上來。”

馮蕎走過去,熟練地坐上車後座,楊邊疆回頭看看她:“昨晚睡得晚了?怎麽沒睡好似的?”

“這也能看出來?”馮蕎揉揉眼睛,“是不是黑眼圈了?”

“沒黑眼圈,就是看你沒什麽精神。怎麽啦?”

“沒怎麽呀。就是昨晚睡得有點晚了。”馮蕎隨後應付了一句。退婚這樣的事情,她不想自己到處跟人說,當然也沒必要刻意瞞著,反正農村十裏八鄉都沾親帶故,人多嘴雜,用不了幾天人家都會知道的。

“今天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幹脆我幫你請個假,你回家歇著吧。”

“沒不舒服啊,楊大哥,你放心,我挺好的。”

楊邊疆到底不放心,馮蕎是個挺活潑的姑娘,盡管攤上那麽個糟心的家,卻總是陽光明媚的樣子,每天充滿朝氣活力,用他的話說,走在路上簡直“雄赳赳氣昂昂”。今天的馮蕎好像也沒哪兒不對,笑容依舊,可楊邊疆就是覺著,小姑娘今天情緒不太好似的。

楊邊疆轉頭看看小姑娘,她此刻笑瞇瞇的,晨光映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好像也沒哪兒不對,那就上班去吧,他長腿一撐,騎車穿入一路高高低低的青紗帳。

馮蕎好好上了一天的班,廠裏沒有本村的人,一夜時間消息還沒傳到,也沒誰提起退婚的事。結果,楊邊疆當天晚上就知道了——馮莊村到小羅莊村才多遠?晚間時候兩個村子的男人都混在西大河同一片河灣洗澡,嘻嘻哈哈一起聊天,就聊起來了。

楊邊疆有游泳的習慣,他是工程兵,野渡泅水游泳,本來也是部隊裏訓練的基礎科目,天暖之後他基本上每天在西大河橫渡兩個來回,因此游出一身精壯的好身材。西大河的水清澈幹凈,淺水區能踩到松軟的砂石,也沒有淤泥,游完泳也不用再專門洗澡了,回家睡得舒坦。

誰知道他脫完外衣,剛做了幾下準備活動,就聽到河灘上有人聊起這事,是馮莊村的幾個男村民,繪聲繪色描述著二伯娘如何如何堵著孔家的大門罵,孔志斌如何如何勾搭女知青……

楊邊疆頓時沒了游泳的心情,他把襯衫往肩膀一甩,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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