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崢沒有說太多，帶著花默和泫夢走出了洞口，在他們出來的剎那間，洞口閃爍一下，仿佛被鋪上了一層水霧，進不去也出不來。

再次回到了紫色的竹林之中，赫連崢看著花默和泫夢的背影說：“答應你們的我已經全都做了，我希望你們也能遵守自己的諾言。”

花默和泫夢沒有說話，滿腦子都是石頭中倒影出來的場景，那血腥的場景，被屠殺的眾人，燃起熊熊大火的純白色宮殿，都像是刀刻一般深深的印在他們的腦海中。

“明日一早，你們就可以離開神霄天島了，若是我以後想起來讓你們匯報些什麽東西了，自然會有人前去通知。”赫連崢站在紫色竹林的出口處，沒有再往前行，似乎就準備送他們到這裏了。

花默回道：“好，我們就先告辭了。”

泫夢朝赫連崢微微點了個頭，然後轉身和花默一起離開了這裏。

赫連崢的聲音在原地晃了兩下，瞬間又回到了樹幹上立著的小木屋前，他依舊低頭俯視著他們，像是看盡了人間的是與非，情緒沒有一絲波瀾。

花默一回去便找到了宥司，他把赫連崢拿給他的藥遞給了宥司，然後說：“這個是瘤毒草液的解藥，你盡快吃了，有助於緩解毒性，你的手上都長紅點了，一直拖著也不是辦法。”

宥司接過藥瓶，仔細端詳了兩下，問：“你怎麽會有解藥的？”

她本來想問，你怎麽知道我也中毒了，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變了。

花默說：“是赫連崢給我的，本來他說還有人中毒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是你，是泫夢告訴我的。對了，那個時候，謝謝你救我，如果不是你發現了我，幫我止住了尾部的傷口，恐怕我現在也不能活著站在你的面前了。”

宥司打開瓶子，將裏面的藥取出來放入口中，咀嚼了幾下咽入了腹中，她擡起頭朝花默笑了一下，說：“不用謝我，我只是碰巧看見了你，如果見死不救，那我還算不算是人了。”

“這樣啊，總之我還是要謝謝你。”花默湛藍色的眼睛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淵。

宥司低頭看了看雙手，看見手面上的紅點已經逐漸消失了，不禁感慨道：“藥效真快啊，解藥才剛剛吃了，手上的紅點立馬就不見了。”

“藥效快不是很好嗎，這個妖族之王的頭銜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花默回道。

“是啊，赫連崢確實很強大，畢竟他將你完全治愈了，你知道嗎，我和溟若剛剛發現你的時候，真的以為你不行了。看見你的魚尾已經千瘡百孔，大大小小的傷口不停的在出血，那場面看上去真的格外的慘烈。”宥司半開玩笑的說。

花默卻並沒有覺得異常，只說：“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還有遠比我更加淒慘的人，也許他們就沒有我這麽幸運了，起碼還能找到治愈我的人。”

宥司知道，花默很可能又想起了鮫人族滅亡一事，雖然很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說起。宥司思前想後，最後還是說：“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都過去了，你不用再去想了，畢竟什麽都無法再改變。”

“嗯，你說的這些，我全都明白。”花默笑了一下，又說，“天色不早了，那你就先去休息吧。”

宥司聽完他的話，連連點頭，正要轉身進屋的時候，卻又聽見花默叫住了她，問：“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忘了問你，能再耽誤你一會兒時間嗎？”

宥司點了點頭，看向他的眼睛有些疑惑，問：“行，你想問什麽？”

花默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他說：“你知不知道，哪裏有純白色的宮殿，或許又不是宮殿，只是一處比較大的住宅？”

“純白色的住宅？”宥司皺著眉，似乎連聽都沒聽說，便說：“這個……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沒有見過，不過你別著急，我可以去問問我的妹妹溟若，看看她知不知道。”

宥司轉過頭，卻發現屋內的燭火已經滅了，這幾天大家都在不停的奔波，可能溟若覺得太累了就先睡了。花默也已經察覺了這個細節，便說：“不用不用，我現在不著急，你明天告訴我也行的。你的妹妹應該已經睡了，就先別打擾她了吧。”

“那好，明天一早我問她，等我們見面了我再告訴你。”宥司剛說完，便又聽見了花默的聲音，他說，“那你也快去休息吧，我們明天見。”

宥司點了點頭，回到了屋內。

花默離開了她們住的屋門口，轉而去跟泫夢匯合，他們一起回到了赫連崢提前為他們準備好的房間，花默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裏依舊是那面石頭裏的景象，他問泫夢說：“我們子啊洞內看見的那是宮殿嗎，裏面住著的又會是什麽人呢，如果身份很尊貴，為什麽會被那麽多黑衣人夜襲？”

泫夢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搖了搖頭，說：“像是宮殿，可是我從沒見過哪裏的宮殿是白色的，而且從方才的那個視角看過去，那些建築物坐擁的土地並沒有達到皇宮的規模，這就有可能說明，那些房子只是一個有錢人家的住宅也說不定。”

“那豈不是更加難找了嗎，這薄空大陸這麽大，薄空大陸以外的地方還有很多，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找得到呢？”花默滿臉失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泫夢在腦中想了一會，忽然說：“要不這樣吧，等明天我們見到燿光他們，問問他們知不知道，說不定有人曾經見過這些純白色的房子呢？”

花默心中失望，說道：“我剛才把解藥遞給宥司的時候問她了，看她眼中充滿著詫異，像是從未聽過一樣，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麽。”

“她也不知道嗎，那會不會其他人也跟她一樣，聽都沒聽過呢？”泫夢有些著急，一臉擔憂。

花默心中也沒有底，並不能確定其他人是否清楚這件事情，他沈著臉，輕嘆一聲，說：“這個只能等到明天再說了。”

他們沒有再說話，逐漸沈入了朦朧的夢中。

隔天一早，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才微微升起，燿光便和宣於槡從屋內出來了，沒過一會兒，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的走了出來。

燿光掃視了一眼周圍的人，見他們的精神狀況都還不錯，便說：“這一夜大家休息的都還好嗎？”

溟若笑著點點頭，說：“挺好的，這裏比山岐國安靜多了，晚上什麽聲音也沒有。”

其他人也都微微點頭，表示自己休息的還不錯。

紫昭一站到前面，說：“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大家在神霄天島應該沒什麽事了吧？”

他說完側過頭看了一眼溟若，溟若對他露出了微笑，意味著自己隨時能出發。

宣於槡一直沈著臉，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走不出神霄天島，因為赫連崢不會這麽輕易的放過他，於是他伸手把燿光拉到自己身後，對眾人說：“你們沒事的話就先回去吧，我跟燿光還有點事情沒有解決，等我們這裏忙完才能回去。”

燿光知道宣於槡想說的是什麽，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宣於槡的身後，用行動支持著他的一切。

紫昭一說：“那你們在神霄天島要多加小心，赫連崢那個人捉摸不定，很難猜測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呢。”

紫昭一叮囑的這些燿光自然也都明白，便應道：“謝謝閣主提醒了，你們回程路上也要註意安全。”

他們一行人互相叮囑了幾句，便走出了院子準備道別，這才發現赫連崢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車馬，只要上去入座便可。他們不禁在心中感慨，這個赫連崢，說他無情好像又總能出手援助，說他人好可是又見縫插針，真是一個性格覆雜的人，讓人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他了。

他們跨上馬車跟燿光和宣於槡說了再見，轉眼馬車飛快地馳騁而去，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裏。

就在此時，燿光和宣於槡的身後傳出了赫連崢的聲音，他說：“怎麽了，你們想清楚了要留下來？”

宣於槡轉過頭去看他，面上沒有任何情緒，他說：“恰恰相反，我留下來就是為了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妥協，更不會繼承你的妖族之王，關於這個，你還是另選他人吧。”

赫連崢微微皺眉，問他：“留在神霄天島有什麽不好，你想要什麽有什麽，哪怕是這天下也唾手可得，你還有什麽不滿？”

“天下？我要這天下有何用？”宣於槡苦笑一聲，“我連滿桉國的皇帝都不想做，難不成還要我去當什麽天下之主嗎？”

赫連崢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燿光，說：“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要給你旁邊的這個女人帶來幸福嗎，她想要什麽你都會給她吧，可是有的東西，只有站在權力的巔峰才能觸手可及，沒有了地位，你就什麽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將是空話。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還能用什麽來保證這個女人會得到快樂，豈不都是你自己的空想而已？”

“赫連崢！”燿光實在是不喜歡他說話的語氣，好像自己看穿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將一切都掌握在了掌心。燿光偏偏就要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一切都與他預計的完全不同，於是她又說，“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只有現在所有人之上才會覺得快樂，你有你的快樂，別人自然也會有別人的快樂，你能保證自己理解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嗎，你不能！你才是那個只會躲在角落裏空想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快樂為何物，也根本就不能體會他人的疾苦或樂趣！你，就是一個喜歡慫恿別人變得跟你一樣可怕的小人！”

燿光的這一番話，根本不留任何情面，她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心聲都流露出來了，也不管赫連崢是否會對她發火，也沒有考慮他們是否會因為這一番話而無法走出神霄天島，總之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指責宣於槡，她就一定要幫他反駁！

赫連崢根本沒有想到燿光會這麽歇斯底裏的反駁他，眼底不由閃過一絲笑意，他說：“有意思，沒想到你這個小丫頭的膽子倒是不小，跟我說話永遠是這麽沖，就沒有考慮過會得到什麽後果？”

“後果？我實話實說，難道也要遭到你的報覆，莫不是堂堂的妖族之王，只喜歡聽別人說好話，而把最真實的想法壓制在別人的心底吧？”

“好話或是壞話，你覺得對我來說有影響嗎？”赫連崢輕笑一聲，語氣中展現出來的只有不屑，“為什麽總有人喜歡否認自己的血統呢，妖族亦或是巫族，都只是種族而已，只是證明你體內流著的是怎樣的一種血，難不成你的潛意識裏是覺得，巫族要比妖族高貴？”

赫連崢的這番話，不知道是對燿光說的還是對宣於槡說的，又或者兩個都有。他的眼神中閃爍著讓燿光看不透的深意，像是在控訴著什麽，可語氣裏又沒有所謂的抱怨，語氣極其平淡，連最微弱的波瀾都沒有。

她轉過身去，擡起頭看著宣於槡，問他：“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宣於槡的雙眸銳利如鷹，他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瞳孔裏湧現出對自我的懷疑，但很快又消失了，只剩下堅定，他說：“高貴與否，卑微與否，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這個世界上除了幾個大種族之外，還隱藏著許多小種族，你們發現了嗎，越是人數眾多的大種族，就越有一種征戰的欲望。他們無法停下往前行進的腳步，只能不能的往外擴張領土，將其他種族的人據為己有，亦或是收到已經的麾下為奴，而這一切的起因，就是因為想要證明自己的種族要強過他人。可他們有想過，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人道的，是一種極其無恥的虐殺行為嗎？”

宣於槡微微停頓了一句，又說：“他們沒有，他們心中只有好勝的欲望，以及澎湃的自信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殊不知，有些人的想法與這些相對立，全然對周遭之事毫無興趣，只想安靜的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他說完擡起頭看著赫連崢，問他：“我最敬愛的哥哥，我說了這麽多，你都聽懂了嗎？”

赫連崢沒有立刻作答，緊縮眉頭，像是在思索寫什麽。過了許久，周邊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院子裏大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樹葉，在他們周邊來回飛舞。

“無非是在告訴我，你想要與世無爭，自由自在地生活，對嗎？”赫連崢的聲音循著空氣不停地流轉變換，傳到宣於槡和燿光的耳中時，帶著難以言說的空靈，忽遠忽近，忽高忽低。

宣於槡應道：“哥哥明白就好，我也就能安心了。”

“你們走吧，不要再來神霄天島。”又過了半晌，赫連崢轉過身去，只留給燿光和宣於槡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些落寞，更多的卻是陰冷。

宣於槡伸出手指抓住燿光的手腕，對赫連崢說：“謝謝理解，希望哥哥在神霄天島能夠照顧好自己，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我們走了，保重。”

赫連崢始終沒有轉過身來，直到他確定宣於槡和燿光走出了神霄天島，去往了邊境，才終於回過頭來。他一身黑衣站在狂風中，地上光影交錯，唯有那雙幽綠色的眼睛，像是收納了全天下所有的螢火，即便是在深夜之中，也帶著無法磨滅的火光。

難道宣於槡真的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妖族身份嗎，哪怕是再次回到神霄天島，他都不願意？

赫連崢似乎幽幽嘆了一口氣，心情也變得無比沈重。他放眼看去，眼前的一切看似和諧安詳，他曾以為自己能夠背負所有的是與非，可是現在看起來，一切都不太盡如人意，他終究只能看見其中的一小步，根本就無法權衡起整個天下。

同樣的，跟整個天下比起來，赫連崢還是希望能夠得到宣於槡心底裏真正的認可，他也堅信，總有一天宣於槡會好端端的回來，將神霄天島的一切都收入囊中。

赫連崢轉身離去，隱沒在了九霄殿中。而此刻的神霄天島周圍，再次升起了厚重的霧氣，從最起初慢悠悠的延展，變成了在水面上疾馳，最終將神霄天島牢牢包圍。整座島嶼終於又化為了虛無，隱沒在了浩瀚的海面上，離岸邊越來越遠，變得無處可循。

宣於槡和燿光跨坐在九尾邪龍的背上，向外界飛了很遠很遠，燿光轉過頭去看神霄天島的時候，眼睛所到之處皆是濃霧，再也沒有了黑塔的蹤影。

“怎麽了，你還想再回去？”宣於槡見燿光多次轉過頭去，便開口調侃她。

燿光瞪了他一眼，用手肘戳了一下他的手筆，說，“回什麽回，我想不想回去，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那你還轉過去看，有什麽好看的，那個地方，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了。”神霄天島充斥著的壓抑讓宣於槡只想逃得更遠。

“沒有，我也不是想看它，我只是覺得，赫連崢現在是唯一與你還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我們這一去，你跟他可能很難有機會再見了。”燿光的頭發被大風卷起，在空氣中不停的搖擺。

宣於槡將她額前的碎發撩至耳後，然後說：“我都沒覺得有什麽，你倒是很替我擔心。其實，有的人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重，但是你不一定會每天都陪在他的身旁。你們可能離得很遠，甚至一年中都見不了幾面，可是你知道，他就在一個地方不近不遠，健康的活著，沒有他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並不是說你們保持這樣的距離，就是心中沒有彼此，就是對雙方絕情的表現。我這麽說，你應該明白吧？”

燿光將宣於槡的每一個字都聽進了心裏，她微微點了點頭，說：“嗯，我都明白，我現在懂了，你其實對赫連崢並不是沒有感情，只是你不想表現的這麽明顯，是嗎？”

“你知道就好啦，沒必要再向我確認，因為你知道我的最終答案。”宣於槡從背後擁住她，幫她擋去了寒風。

燿光微微笑道：“那我們就什麽都不想的，先回去吧。”

宣於槡沒有再說話，就算是默認了燿光的提議。

他們到達東裏府的時候，溟若和宥司等人也已經提前到了，東裏木和東裏涵很熱情的招待他們進了大堂，各種向他們詢問中間發生的所有事情，東裏涵還一個勁的問他們燿光姐姐怎麽還沒回來，紫昭一只好向他解釋其中的緣由，東裏涵聽完之後，這才放下了心。

東裏木走到了花默的身前，仔細上下端詳著，問：“你的傷都好了吧？”

東裏木知道他是鮫人，現在雖然呈現出普通人的模樣，便知道他定是服用了化人丹。

花默見狀連忙起身向他行禮，說：“謝謝東裏大人的關心，我都好了。我們去了神霄天島，找到了妖王赫連崢，都是他只好了我的傷口，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比以前還要精神許多呢！”

東裏木聽見他說話的語氣中氣十足，便知道他定然是沒什麽事了，連連點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你沒事就好。”

東裏木又想起花默剛被送進東裏府的樣子，渾身鮮血淋漓，皮開肉綻，呼吸薄弱，幾乎就要丟掉了性命，那般脆弱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害怕。沒想到這個妖族之王還挺厲害的，幾乎就是將花默起死回生了，在短短的時間內讓他恢覆了原狀，甚至比手上之前還要精神，這中間花費的力氣必然是無法想象的。

沒過一會兒，燿光和宣於槡也回來了，九尾邪龍蜷縮成一團鉆進了宣於槡的虛境之中，東裏涵一聽見動靜，連忙從大堂中跑了出去，果然看見燿光和宣於槡肩並肩朝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燿光姐姐！”東裏涵大喊一聲，撲到了她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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