燿光將兩粒鮫珠從冰床上撿起來，緊緊握在手心，看著宣於南樰好似睡著的臉，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了，其實這也是你的心願對嗎？”

她說罷，用另一只手覆在宣於南樰冰冷的手背上，又說：“你放心吧，既然我這麽跟你說過了，就絕對不會讓你失望。我們都是為了重振鮫人族，你與妘焰的感情從未磨滅過，這一次，就當是最後為她送行了，祝福她早日得到輪回，將來讓鮫人族重新在白月河中蘇醒過來。等到那一天，我必定會與族人同來看你。”

宣於南樰雪白的肌膚被冰床上悠然升起的白霧渲染的越發朦朧，雙眸緊閉，卻儼然是一副神聖的樣子。旁邊折疊著一張薄毯子，燿光順手拿過來，輕輕的蓋在了宣於南樰的身體上，慢慢將被挺直，後退了幾步，與冰床拉開距離。

宣於槡說：“不虛此行，她終於可以瞑目了，鮫珠就交給你了，請一定要挖掘出它原本的意義，不要讓南樰失望。”

燿光跟在宣於槡身後走出了地下室，說：“其實，我也不確定是否真的能夠將妘焰覆活，妘焰此時只剩下鮫珠中的一縷魂魄，覆活之路想必十分的艱難。”

“你不是說，鮫人族中有傳說嗎，幸存在你家的那只鮫人，是否知道其中的玄妙？”宣於槡問。

燿光搖了搖頭，說：“我已經向他打聽過了，泫夢只說這是前人留下來的一個傳說，真假如何，從未有人嘗試過並從中得到答案，所以我們心裏都是沒有底的。況且我也跟你說過了，就算妘焰覆活，也不是曾經的妘焰了。”

“這意味著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不過這也正常，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勢必要花費莫大的時間和精力。燿光，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並且永遠都會站在你身後。”宣於槡把手放在燿光的肩膀上輕拍了幾下。

燿光笑道：“是嗎，若是我不看重這些，只希望你為我做一件事情，你會做嗎？”

宣於槡知道她想說什麽，但是沒有直接說出口，只說：“你先不要說，等到明日，你自然會知道我願不願意為你做。”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就知道了？”燿光笑瞇瞇的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宣於槡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燿光，慢悠悠的走出了寢宮，“夜深了，今晚就留在這裏吧。”

燿光壓低了嗓音，說：“我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你的身體這麽虛弱，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所以今晚我決定留下來照顧你，明天一早我再回去。”

“你是說真的嗎？”宣於槡的嘴唇幹得幾乎要裂出口子，沒說一句話，嗓子都像是要冒煙。

“騙你做什麽，我人就在這裏，難不成能長出翅膀跑了？”燿光覺得宣於槡對她幾度缺乏信任，自己雖然總是被他欺騙，但是最起碼的信任還是存在的。

宣於槡點了點頭，說：“那太好了，我讓人去準備一下。”

“有什麽好準備的，我們之間哪裏還需要這些禮數，我不介意的。”燿光的話讓宣於槡心中一暖，本就虛弱的身體，又開始微微發燙了。

燿光笑道：“真是大傻子，走吧，我扶你去歇息。”

宣於槡在燿光的攙扶下，重新躺回了床上。宣於槡朝裏面挪出了一片空地，讓燿光也躺了進來，她躺在宣於槡的胳膊上，宣於槡順勢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床頭燃著一根紅燭，將燿光的側臉映襯的格外柔和，被鍍上了一圈紅，容顏也越發的嫵媚動人。

宣於槡忍不住低頭想吻她，可是臉湊過去一點，便覺得身體再次湧出了虛汗，胃部一陣難受。

“怎麽了，又不舒服了？”燿光察覺了他的不適，聽見他低吟一聲，略顯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燿光知道他肯定是胃疼，便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後將自己體內的巫之氣緩緩通過手指傳到宣於槡的手上。

宣於槡卻說：“你不用幫我，我自己能熬過去。”宣於槡的巫之氣正慢慢匯聚在胃部，一圈圈的流轉呢。

燿光只說：“我知道你能熬過去，但是有了我的巫之氣，或許能夠減輕疼痛感。”

“是嗎，好像真的不疼了。”宣於槡故作輕松。

燿光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便說：“把眼睛閉起來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能緩和許多了。”

宣於槡沒有力氣再多折騰了，乖乖閉上雙眼，在燿光的註視之中深深睡了過去。

燿光側過身來保住他的脖子，似乎要將自己陷入他的體內，輕聲湊在他的耳邊說：“宣於槡，我不會再離開你。”

宣於槡的呼吸均勻的上下起伏，也不知道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假裝入夢，但是嘴角揚起的那一抹微笑，在燭火的照射下，卻是真真切切的。

第二天淩晨，燿光睡眼惺忪的從夢中醒來，她側過頭看見宣於槡還在沈睡，面部表情卻放松了許多。她輕輕解開被子，穿好衣服走下來。她想讓人燒湖水，卻發現裏面的茶已經不新鮮了，便走出門外順手將茶葉倒掉了，再次回屋時卻聽見宣於槡在屋中大喊：“燿光！燿光！”

燿光頓時明白，一定是宣於槡誤以為自己離開了，連忙走進去，將茶壺放在桌子上，跑到他的床前，說：“我在這裏呢，怎麽了？”

宣於槡一把抱住了燿光，說：“我醒來時不見你在身邊，以為你再次離我而去了！”

“怎麽會，我昨天才答應過你，不會再離開你了。”燿光撫摸著他的側臉，一陣心疼。現在的宣於槡好像與自己初見他時不太一樣，那時候的他，乍一看便覺高貴異常，若天神般神聖不可侵犯，普通人連與他說上一句話都覺得心驚膽戰。意氣風發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多留意一番。

可是現在的宣於槡，在她面前已經不像過往那般堅不可摧，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宣於槡也是有脆弱的一面的，他並不完美，甚至子啊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比平常人更加的小心謹慎，絲毫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出錯的地方。燿光才知道，皇族中人，自有他們的苦惱，是不被常人所理解的，讓人難以讀懂的情緒。

宣於槡撫弄著她的頭發，說：“剛才我以為自己的心都空了，兩眼無神，腦中一片空白，除了不受控制的喊你的名字外，根本就想不出其他的做法了。”

“你多慮了，我說不會離開，就是不會離開。”燿光輕笑一聲，眼中閃爍起無法捉摸的耀眼星辰。

宣於槡說：“燿光，我有些渴了，讓人進來倒點水吧。”

“好，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寢宮外喚人。”燿光松開宣於槡的手，拉開了寢宮的大門。

而與此同時，秦瀟正好從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

燿光問：“這麽早，將軍是有急事稟奏？”

“回燿光姑娘，七殿下有事找陛下，已經在大殿等候多時。”秦瀟一五一十的向她回應。

燿光卻說：“你進去吧，陛下還未起床，說是想喝水了，我讓人去燒。”

“是。”秦瀟對燿光行了個禮，從大門的縫隙中進了寢宮。

宣於槡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問：“西渃有什麽事？”

秦瀟站在宣於槡面前，說：“陛下，七殿下找您，說是有軍中之事想向您請教。”

“他現在人在哪裏？”宣於槡問。

“在大殿等候您傳喚呢。”秦瀟如實回答。

宣於槡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你讓他再等我一會兒，我洗漱完畢後馬上就過去。”

燿光知道他政務繁忙，也不好意思再留於宮中叨擾他，從門口走到了他的床前，說：“你有事的話就先忙，天亮了，我先回府一趟，泫夢還在家裏等我消息呢。”

“燿光，你會回來的吧？”宣於槡怕她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心中焦慮。

燿光說：“你希望我回來嗎？”

宣於槡一把揭開被子，上前快走兩步，緊緊擁住了燿光，說：“燿光，我希望你明天一定要來宮中找我，就算以後都不來，明天也請一定要來。”

燿光心中仿佛多了一種預感，但她還是假裝不懂，卻還是伸出手擁住了他的後背，說：“好，我答應你，決不食言。”

宣於槡聽見她這麽說，總算松了一口氣，燿光卻又附在他耳邊小聲呢喃了一句，“但是請將你的禦衛軍從我身後撤出去，我有能力保護自己，請相信我。”

宣於槡輕笑一聲，說：“好，就聽你的，我絕對不會再吩咐任何人跟蹤你。”

剛說完，宣於槡又忍不住的咳嗽了幾聲，燿光用手在他背後拍了兩下，叮囑道：“醫師們開的那些藥，你一定要按時服用，嫌苦的話就加點糖進去。”

“知道了，身體是我自己的，我若是不愛惜，日後誰還會陪你地久天長？我可不會給旁人鉆空子，你是我的，這一輩子只能是我的，哪都別想跑。”宣於槡一邊咳嗽，還不忘在燿光面前強調自己的主權。

燿光說：“好啦，我要走了，明天一早我就來找你，可不要再讓我聽見你咳嗽了！”

宣於槡點了點頭，一臉寵溺的盯著燿光看，說：“好，你去吧，我在宮中等你。”

燿光面帶笑意的從宣於槡的面前退出了宮，然而她騎來的馬卻被宣於槡換成了一架馬車，車身金黃，看上去雍容華貴，並不符合燿光一直以來的簡約風格，但現在事情緊迫，燿光也沒有時間去計較這種小事了。

她與化為人形的九鳳一同跨進了馬車內，九鳳坐在她的對面，問道：“你知道宣於槡明天要做什麽，對嗎？”

燿光點了點頭，說：“也許他跟我一樣，都決定了要為對方付出所有，我可以為他放棄了自由，那麽他也一定能夠為我放棄皇位。”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麽還是不開心？”九鳳看出了她眼神中的哀愁，忍不住問出了口。

燿光卻說：“這樣真的是我想要的嗎，其實我並不是用自由去逼迫他也為我做些什麽，若是他仍舊擁有統一巫族的理想，我也是可以支持他的，甚至會幫助他除去身邊一切會阻擋他道路的人呢。”

“可是宣於槡似乎並不希望你為他做這些，你們的想法都一樣，無非就是為了對方放棄自己的理想。但問題就在於，你們究竟誰願意為對方犧牲的多一些呢，如果是你，那麽不僅要放棄自由，還要助他完成統一全族的夢想。可若是宣於槡，事情就不一樣了，首先放棄的是皇位，是一統巫族的大志向，然後是陪伴你走出滿桉國，前往更加遙遠的道路上，這一切，都將伴隨著彼此的放棄而展開，也是你們終將花費大把時間去解決的東西。”九鳳身為局外人，旁觀者，將這一切看得很仔細，也分析的頭頭是道。

燿光聽後大為感慨，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麽接過九鳳提出的這個話題，嘆了一口氣，說：“現在想那麽多，明天可能還會有別的變故，倒不是放寬心，靜候明日之事。”

“也行，不過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不管事情的走向如何，都是你自己選擇的，與旁人無關。好與不好，都應該抱著平常心，無怨無悔。”九鳳說完這句話，便沈默不語了，撩起窗簾看向窗外。

燿光應了一句，說：“我知道，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好與不好我都會自己承擔這一切。”

燿光的思緒隨著馬車的上下顛簸逐漸飄遠了，她已經開始假想明日之事了，可是思緒始終理不清楚，便只能硬生生的將擔憂拉扯回來，轉而低頭從巫戒中取出了鮫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它們，不停的想象這件事情的發展軌跡。

妘焰真的能夠重生嗎，就算覆活了，後面的事情又該怎麽辦呢？如何尋找重生後的妘焰，如何知道對方就是妘焰，倘若找到了她，該怎麽跟她說鮫人族中之事，用哪種方法告訴她，她上一世其實是鮫人族的公主？

光是想到的這些最基本的問題，就足以讓燿光走得很艱難，更不要提以後還有什麽別的難題。

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她依舊手足無措，直到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燿光才知道他們已經回到了東裏府門口。

燿光和九鳳下了車，跟馬夫道別，讓他回去告訴宣於槡，她已經安全到達東裏府，馬夫這才放心的回城了。

九鳳縮回了燿光的巫戒之中，燿光趕緊加快步伐回到了院子裏。

剛走到湖畔旁，便看見一起坐在石桌前的東裏涵和東裏木了，看來他們兩個人也是一早便過來了，既然東裏木現在也在旁邊，應該是東裏涵將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否則他的神情也不會這般淡然了。

而沈在湖底的泫夢似乎已經預感到了燿光的歸來，幽幽的從河底浮了上來，雙手趴在河畔的碎石子上，用一雙極為湛藍的眼睛盯著她看：“燿光，你可算是回來了！”

東裏涵聽後連忙轉過了身體，果然看見燿光就站在他們身後，連忙大聲招呼道：“燿光姐姐，你回來啦！”

東裏木見狀，從凳子上站起來，走過來迎她，說：“你回來了，我剛才還覺得一顆心懸著，十分的不舒服呢，現在看到你回來了，我總算是踏實了。”

“爹爹在擔心什麽？”燿光明知故問。

東裏木解釋說：“你之前跟陛下之間似乎有什麽小矛盾，你這突然間進宮去了，我怕陛下會為難你，所以才會心中憂慮。”

“他怎麽可能會為難我，見到我了，高興還來不及呢。”燿光笑道，看見東裏木的眼睛也在微微放著光。

“這麽說，你們兩個是已經和好了？”東裏木問。

燿光重重點了點頭，說：“何止是和好了，還私定終生了呢！”

“什麽？”東裏木和東裏涵都驚得張大了嘴巴，站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燿光壞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們會詫異，跟你們開玩笑的，我怎麽可能會背著家人做出這麽不知羞的事情呢，放心吧，就算私定終身，他日後一定也會將我明媒正娶的。”

東裏木剛才又被嚇了一跳，這個燿光，真是越來越調皮了，他已經不知道她哪句話真哪句話假了。而此時泡在水中的泫夢卻問：“燿光，你的心情看上去不錯，看來事情完成的很順利？”

“何止是順利，簡直就是不枉此行。”燿光將手中的鮫珠揚起來，在泫夢的面前揮了揮，“看，你們的公主回來了！”

泫夢一眼就辨認出了那對鮫珠的主人，擁有這般純凈湛藍色的眼睛，生前必然也擁有著天女般完美無瑕的容顏，他張了張嘴吧，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本來以為鮫珠就是鮫人的眼淚，卻沒想到這雙眼睛也能夠如此晶瑩璀璨，好像比世間最大的夜明珠還要皎潔幾分。”燿光蹲下來，將鮫珠交還給了泫夢。

泫夢的神經緊緊的繃著，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自己的氣息玷汙了這對神聖的珠子。他輕輕將鮫珠放在掌心之間，看著它們再陽光下散發出奪目的光芒，緊張的幾乎難以呼吸。

“你收好了，若是你們族中的那個傳說真的有效，我相信妘焰的覆活指日可待。”燿光不斷的給泫夢信心，讓他一定要堅定自己的決心。

泫夢微微一笑，說：“謝謝你，燿光，是你燃起了我們鮫人族的希望，讓我原本已經壞死過去的心，重新覆活起來。我感謝你，由衷的感謝你。”

“小事而已，又何須掛齒呢？泫夢，我明天就會去皇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著我解決，如果順利的話，能夠帶給你幫助的人就不僅僅只有我了，還會多一個人。”燿光心中欣喜，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十分的輕松。

泫夢回道：“嗯，我就在府中等你，和他們兩個人一起，等你們回來。”

東裏涵拉住燿光的手，說：“燿光姐姐，我以前聽娘親說，如果你真正的喜歡或是在意一個人，就應該勇敢的突破身邊的枷鎖，為他奮不顧身，不惜一切，只要將心中的愛意完全展露，對方就一定能夠感受得到，並給予你回應的。”

“臭小子，知道的倒是不少嘛！”燿光忍不住笑了起來。

東裏木卻說：“你娘說的不錯，你能記住也是件好事。不過我似乎有一段時間沒看見你娘了，昨晚下了一夜暴雨，今天的氣候倒是不錯，風和日麗，適合賞花逛街，等一會你先去別院通知你的母親，讓她盛裝打扮，與我一同出街，我帶她去一個好地方。”

“爹爹，你說的都是真的？”東裏涵欣喜若狂，要知道，在過往的回憶之中，東裏涵很少看見自己的母親與東裏木並肩而戰，在他的回憶中幾乎不存在這樣的景象。可是現在，東裏木竟然答應要帶著他的娘親一起出街游玩了，在他心裏，這是何等的慶幸啊！

東裏木欣然點頭，說：“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麽，快去吧，去通知她。”

東裏涵跳起來，在原地手舞足蹈了一番，蹦蹦跳跳的跑出了院子。

燿光也揚起嘴角，說：“父親終於願意給她疼愛了？”

東裏木說：“她的這一生，過得也很艱難，才十幾歲的年紀就嫁到了東裏府，這麽多年，我從未正眼瞧過她，如今府中死的死，走的走，這麽多生離死別都熬過了，是需要一些溫情了。我倒是希望我對她的好，在她看來還不算晚。”

“當然不會晚，若是有心，便能走的更長遠，父親的決定，燿光必然會重視。前段時間東裏府太過分散了，人心不齊，才會導致旁人有縫可鉆。若是府中上下團結一致，就一定不會再出任何紕漏。”燿光分析的頭頭是道。

東裏木笑道：“但願吧，希望事情真的能夠如你所說，人心所向在以後或者更久遠的未來都能保持一致。”

燿光重重點頭應道：“一切都會如父親所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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