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昱生閉上雙眼，將左瞳的異色壓制了下去，他轉過身去，刻意躲避了楚昭玉的目光，許是不願意讓她擔心自己。

“我沒事。”一陣低沈的聲音從陳昱生的喉嚨口發出來，“這樣的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楚昭玉連忙搖了搖頭，說：“不，沒有，怎麽會嚇到我呢，沒有……”

楚昭玉知道陳昱生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的左眼，便也知趣的側過頭，雙眸垂下，不敢再朝他看。

陳昱生偷偷瞥了她一眼，卻見楚昭玉低著頭，目光帶著怯意，有些怕他。他很想上前跟她解釋，可是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開始說起，畢竟關於自己的身世，他也還在探索之中。

紫昭一將陳昱生和楚昭玉拉到身側，低聲說：“萬事多小心，我們現在雖然已經身處宮中，可提防的東西卻越來越多，這裏到處都是尉菡和金闕的耳目，我們的身份隨時可能暴露。”

“從那邊的長廊繞進去，我方才看見裏面的宮人都出來了，應該是去給宮宴做準備，進去看看有沒有多餘的衣服可以換。”陳昱生帶著身後的眾人小心潛入了房中，很幸運的在櫃子裏找到了侍衛的衣裳。他們一行人快速換了裝，楚昭玉也躲在屏風後面換上了男裝，秀美的容顏此時看上去清俊了不少，不仔細看真以為是少年了。

楚昭玉看見紫昭一和陳昱生一直盯著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問：“你們兩個，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

紫昭一笑道：“楚姑娘穿女裝的時候，傾國傾城，沒想到換了男裝也比其他公子哥們要清秀許多，果然有美貌的人怎樣折騰都好。”

楚昭玉雙頰已是通紅，小聲嘟囔了一句，“跟紫公子的美貌相比較，昭玉怕是差了許多。”

她說完後，陳昱生忍不住瞥了紫昭一，他這張妖孽的堪比女子的臉，在湛藍色宮服的映襯下，更顯獨特的氣質。

“昭一的這張臉，怕是青樓中的花魁見了，也忍不住自慚形穢。”向來嚴肅莊重的陳昱生，竟向著楚昭玉開起紫昭一的玩笑了。

紫昭一可以自己誇自己長得好看，卻不喜歡別人說他生得美，他怒視了一眼陳昱生，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錘了一下，質問他：“還是不是兄弟，這麽快就開始幫著自家的姑娘嗆聲我了？”

楚昭玉聽後，慌忙轉過身去，心臟不停的砰砰直跳。

陳昱生也回擊了他一拳，“你別瞎說，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呢，什麽你家的我家的？”

紫昭一卻笑道：“這個時候知道狡辯了，方才怎麽不說這話？”

一旁的楚昭玉悄悄低下了頭，眼神羞愧，若是陳昱生知道她早已經不是......他會不會嫌棄自己？楚昭玉咬著嘴唇，眼淚幾乎就要溢出來，一想起那天宣於啟對她的所作所為，她真的想立刻撞死在這裏。“昭玉，你怎麽了，身子不舒服？”陳昱生看出了她的異常，關切的問道。

楚昭玉慌忙伸手在眼角抹了一下，轉過頭來，艱難的從嘴角擠出了一個笑容，說：“沒、沒有，我很好。”

陳昱生看見她的眼眶一周紅腫著，像是哭過，本想刨根問底，卻被紫昭一打斷了。

“噓，別說話！”紫昭一朝身後的眾人使了個眼色，一幫人連忙躲進了暗處，屏住氣息，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此時，門外的腳步聲慢慢停了下來，有兩個人站在門口，小聲說著什麽。

“你知道嗎，聽說皇上會在今天立下太子之位。”其中一個人低聲說。

另一個人的語氣聽起來很是驚訝，“你是從何得來的消息，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的堂哥就在皇上跟前當差，聖旨還是他親手折疊的呢！”

“那你可知皇上立了哪位皇子，是三殿下，還是六殿下？”

“世人皆知三殿下和六殿下是皇上最寵愛的兩位皇子，所以太子很可能是他們兩個中的一個。但到底誰得到了太子之位，等聖旨下發的時候，你自然會知曉。”那人故意吊著對方的胃口。

“哎，你不能這樣，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又讓我自己等答案，這也太不厚道了吧。”對方有些不滿，還想追問下去，另一個人卻率先跨步離開了，他也追了上去。

陳昱生喃喃道：“三殿下和六殿下……這兩個人，可是當初傷我最深的人，若不是他們兄弟兩人在皇上面前挑撥離間，興許母親就不會慘死了。”

那一年陳昱生不過四歲，可直到現在，那兩個人的臉還時不時的會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索靳、索軒，我定會親手殺了你們！”陳昱生皺著眉，額上青筋暴起。

“外面沒人了，我們出去吧。”紫昭一將門開了一道縫，小心試探了一下外面的情況。

陳昱生點頭同意，於是一行人迅速從門口走了出去，悄然隱沒在宮中。

而此刻，尉菡和金闕已經會面了，他們約好時間一同進入了宮門，兩幫人已經將整座皇宮都包圍了，宮內更是潛伏著不少他們的人手，只要他們二人一聲令下，即刻便能將皇族一鍋端。

尉菡一邊走，一邊跟金闕說：“燎王殿下，此次計劃，還要多謝您的支持和配合，若是皇族……我們尉家，到時候定會對您俯首稱臣，只要您日後可以給山岐國帶來更好的生活，尉家軍絕對不會背叛您！”

尉菡的聲音很小，剛好夠金闕聽見。金闕微微點了點頭，小聲說：“你跟我提出此事後，我也考慮了許多，百姓們的生活確實一天不如一天了，皇帝昏庸無道，已經對百姓的好與壞不管不顧了，宮外一片哀怨之聲，街上到處可見乞討的饑民，山岐國正在一天天衰敗，若是無人站出來反抗，遲早會滅亡。為了國家，也為了我們的百姓，我想通了。”

“只要過了今天，山岐國便會易主，意味著改變，更以為著新生。”尉菡的一雙鷹眼之中，全然是對明天的期待，比起皇上，他更期待眼前的這位金姓新皇。

他們二人快速進入了深宮，前往深遠殿，估計現在大殿中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了。

深遠殿中，整齊的擺放了幾十張小桌，桌上放著各類瓜果點心，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早到的貴族們紛紛入了坐，一面品茶，一面跟熟人們敘舊。

尉菡和金闕入殿後不久，便有人來通報，說是皇上和一眾皇子妃子們即刻便到。

果不其然，尉菡和金闕的凳子還沒坐熱，皇上便領著皇族中人慢悠悠的朝深遠殿走來。喧鬧的大殿中頓時寂靜一片，紛紛跪倒在地朝皇帝行禮。

索岸皇帝朝他們揮了揮手，示意大家起身，“今日是朕的六十大壽，邀請大家是為祝壽而來，不必講究過多禮節。”

臣子們紛紛向皇帝祝壽，不過都是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套話，但聽在皇帝耳中，卻叫他格外的欣喜。

皇帝讓妃子們和各位皇子都入了坐，然後宣殿外的舞姬們都進來，樂師們彈奏著歡快的曲子，舞姬隨著音律搖擺著身體。

“在座的各位今日不必多禮，想喝什麽想吃什麽，盡管說，保證你們今天玩得開心食得開心！”索岸皇帝興致很高，一旁的隨從連忙彎腰為他倒了杯酒，小聲說了一句，“殿下請慢用！”

尉菡和金闕坐在相鄰的位置，只是象征性的抿了兩口酒。過了一會兒，尉菡倒了一杯酒走到大殿前，朝索岸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舉杯賀壽，“殿下，這杯酒臣敬您，祝陛下身體康健，明年今日疆土大擴！”

“尉將軍有禮了，擴大疆土之事還要有勞你尉家軍了，朕相信你的能力。”索岸舉起酒樽，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尉菡見狀，也毫不猶豫的喝幹了杯子裏的烈酒。

大殿中的人因為幾曲歌舞很快也都來了興致，挨個兒給皇帝敬酒，各種賀詞琳瑯滿目。

三皇子索靳和六皇子索軒早已知曉今日皇帝會封太子之事，坐在相對位置的兩個人，已經互瞪了許久，他們誰也看不慣誰，都不希望太子之位落到對方的手中，一邊擔心一邊又很期待皇帝趕緊出示聖旨，只有這個謎底揭曉了，他們兩個人才會安心。

過了許久，皇帝才放下了酒杯，命身旁的侍衛將聖旨取出來，而與此同時，尉菡朝大殿外的一個護衛使了個眼色，那人很快便從大殿門口退了下去，隱沒在了禦膳堂中。

侍衛在索岸的示意下，走到了大殿中央，緩緩將手中金黃色的聖旨打開來，擡頭挺胸站得很值，隨時準備宣讀聖旨上的內容。

索岸站起身來，擡高了聲音，對下面的人說：“今日是朕六十大壽，在這普天同慶的日子裏，朕決定宣布一件事，就是立太子之事，想必大家也好奇了許久，我之所以這麽晚立太子，就是為了讓朕的兒子們得到更多的歷練，等大家的本事都顯露出來了，我會挑出最出眾的那個人為太子，不過別以為當了太子便一定是未來的君主，這件事情還要看他自己的表現和造化，若是以後德行出了問題，我會隨時換人。”

這番話聽在尉菡和金闕的耳中，卻顯得格外的諷刺。這幫皇族人，一會兒死的時候估計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在這裏做起了太子夢，等他們死了，江山就要改姓了，什麽索家人，全都要去黃泉！

禦膳堂中很快便有廚娘們端上了幾道熱騰騰的菜，與此同時還有特地釀制的桂花酒。酒壇還未開啟，大殿中便已經充滿了桂花的清香，喚醒了在場所有人的感官。

尉菡嘴角帶笑，眼中充滿了深深的諷刺，如今他看向索岸的眼神都略帶憐憫。將死之人卻不知自己將死，這已是一樁可悲之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六皇子聰明伶俐，德行兼備，武藝高強，深谙用兵之道，深謀遠略，心系國事，有能力擔當得起國家之責，遂認命其為山岐國太子，今日便可搬入韶華宮，接手國事，代皇上處理軍中之事！欽此！”護衛的聲音縈繞在整個大殿的上空，來回飄蕩，淋濕了三皇子索靳的心。

他攥緊拳頭，瞪著索軒，目眥盡裂。他不解，為什麽皇帝選擇了索軒而不是自己，論起巫之氣，他遠在索軒之上，論才華和謀略，索軒也根本不如他。平日裏皇帝似乎更傾向於三皇子，可在這關鍵時刻，太子之位卻不是給他，而是給了什麽都不如自己的六皇子索軒，這叫索靳如何能夠釋懷！

“都是徒勞。”尉菡低聲說道，一旁的金闕沒有說話，可野心已經流露在了雙眼之中。

桂花酒已經一杯杯倒進了皇族中人的酒杯，索岸開口說道：“好了，從今日起，六皇子索軒便是太子了，你們也要時刻幫我監督他的言行舉止，盡快讓他成長起來，以國家之事為己任。”

“是，臣等定當竭盡全力輔佐太子殿下！”大殿中傳出嘹亮的聲響。

六皇子索軒雙眼泛起得意，用蔑視的眼神瞪了索靳一眼，索靳心如刀絞，恨不得站起身來親手割了索軒的喉。

索軒蠕動著嘴唇，沒有發出聲音，可是坐在他對面的索靳卻明白他在說些什麽，他說：“跟我爭，你不配！”

索岸捏著酒杯，剛想喝下桂花酒，卻聽見大殿外傳來一片廝殺聲。

尉菡和金闕顯然也已經聽見了，連忙站起身來，裝模作樣的說了一句：“不好，有刺客，趕緊保護殿下！”

他們心中很清楚，這互相廝殺的一方中，有一方是自己的人，可是另一方，卻明顯不像是皇宮中人，對方來歷不明，一時間讓尉菡和金闕方寸大亂。

“門外什麽人，來人啊，趕緊出去看看！”索岸離開凳子站起來，命人出去試探情況。

殿中的妃子們以及年齡尚小的皇子們被嚇得驚慌失措，紛紛躲到了索岸的兩側。

尉菡主動請纓出去探個究竟，等他走出大殿時，外面的人已經殺到了門口。

陳昱生和紫昭一手中的長劍還在滴著血，陳昱生後悔了，他不能將皇族人的性命交給外姓人手中，就算要報仇，也應該是他親手出來了結他們，所以在征得紫昭一的同意後，他們提前廝殺了進來，將尉菡和金闕的人手幹掉了大半。

尉菡迅速拔出了劍，指著陳昱生和紫昭一，又沖著他們身後的兵馬揮了揮長劍，質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竟敢擅闖皇宮，是不想活了嗎？”

“問我是什麽人，我倒要問問你是什麽人了！”陳昱生聲音不大，卻充滿著震懾力，他手中的劍泛著冷光，照亮了陳昱生的雙眸。

“我是山岐國的尉菡大將，以守護皇族為使命，你若敢傷害大殿中的任何一個人，我尉菡絕對不會放過你們！”尉菡的聲音渾厚如鐘，到現在這個時候，他還在演戲，生怕外人不了解他們尉家的忠心耿耿。

陳昱生冷笑一聲，決定撕開他偽善的假臉，冷哼道：“以守護皇族為使命？你的人馬已經包圍了皇宮多時，宮中到處都是你和燎王的部下，更是命人在酒中下毒，試圖在今日將皇族中人全部毒死，然後擁護燎王為新皇，你便也能變成新皇的大功臣，坐享榮華富貴了！”

“你在胡說什麽，我尉家世代為將，只為索姓而戰，從未有過謀逆之心，你如今當著眾人的面潑我臟水，究竟是何居心！還是說，你是外來的奸細，故意挑撥我們的君臣關系，好趁機而入？”尉菡對陳昱生的身份一無所知，可他好像已經知道他們的所有計劃，這樣一來，尉菡的沈著冷靜完全崩塌，慌手慌腳的圓謊，並不斷朝陳昱生潑臟水，試圖混淆皇帝索岸的視聽。

陳昱生聽後仰天大笑了兩聲，說：“好一副伶牙俐齒啊，當著這麽多人睜著眼睛說瞎話，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陳昱生舉著劍，向前走近了兩步，左瞳又開始微微發出了綠光，他說：“好啊，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我這就告訴你，也順便告訴你們！”

陳昱生迅速繞開尉菡沖進了大殿，長劍在地上拖行，劃出了一道重重的劍痕。

還未等其他人看清楚陳昱生的容顏，皇帝索岸一眼便認出了他，他瞪大雙眼，喃喃道：“北域王，九皇子……”

陳昱生將長劍重重插入了地面，問：“敬愛的父皇，您可還認得我，認得您的小兒子？”

陳昱生此話一出，大殿中紛紛亂了套，有不少老臣也已經明了陳昱生的身份，在看見他泛著綠光的左瞳時，更加確信了他就是當年逃出了宮的九皇子，世人都以為他在逃跑的途中就已經被暗殺了，卻沒想到他不僅還活著，此刻竟然又回到了皇宮，好端端的站到了他們面前！

他一定是來覆仇的，為了他被燒死的母親，也為了他的尊嚴。

索岸顫抖著嘴唇，指著陳昱生的臉，微微道：“你是……索峪生，你、你還沒死……”

“我還沒死？呵，這是十幾年來，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身為父皇說的第一句話！”陳昱生猛地又將劍從地上拔起來，慢慢走近索岸，“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忘了自己做過的事情嗎，就連一點點懺悔之意也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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