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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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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清(修)

在山下蹉跎數日,蘇昌言來信說已經帶瑤君回到劍宗,沈善也啟程和他們匯合。

穹川是整個北境唯一一條可接蒼穹的高聳山脈。它連綿不絕,橫貫東西,山尖常年被雪給覆蓋,然而山下卻因為有雨水和烈日的潤澤而長出一大片青青牧草。山的陰陽兩面景觀殊異,被稱為一奇,正因為陽面有條件蓄養牛羊,穹川下才有凡人生息繁衍。

而劍宗的選址在銀雪之間,在一個不似人間的地方。

村民聽沈善說他要尋找劍宗,立刻送給他祈福用的木制品。那個被雕成雄鷹模樣的掛件上面還有劍宗的門派標志。村民低頭作禮,虔誠道:“三元真人保佑你。”

這個地方一直流傳劍宗是仙人所創。封天之後,百姓對於劍宗的崇拜更加露骨。

若是筠竹剛重生的時候聽見村民這樣說,她一定會忍不住唉聲嘆氣。這也就是劍宗的修士習慣清修,俗念寡淡,若是換了別的家夥,早就利用百姓的信仰為虎作帳。日後多得是想封神的家夥,個中“翹楚”就是她身邊這位魔尊,還差一點成了……

如今,她聽便聽了,葉片都沒抖兩下。

天下蒼生需要神的存在。

沈善接過木鷹,把東西掛在筠竹的竹枝上,應景地念了句:“平平安安。”

“走了。”沈善招呼了聲還在吃東西的小狐貍,後者極其自覺地跳上來,用尾巴尖碰了碰筠竹的葉片,然後滿足地把小腦袋趴在沈善肩頭。

常言道“望山跑死馬”,幾柱香後,沈善不得不停下來暫作歇息。

雪山巍峨,讓人望而生畏,親歷其中,又會感覺到透骨的森寒。沈善體內有陽炎焰,禦寒能力比尋常人都要強。只是這山太過高聳,越往上,他越發喘不上氣。

小狐貍一身厚實的毛,肉墊裏都見不到利爪,卻也忍不住瑟瑟發抖。明明沒有風,但是它的骨頭縫都在吱嘎吱嘎地叫囂著冷意。

它不是一條合格的狐裘嚶,幾乎是貼著沈善的脖頸在取暖。

“冷了?”沈善短促地笑了下,把小狐貍抓到懷裏,給它捂好,“讓你不學無術。”

“嗚……”小狐貍低著頭,四只爪子不安地搓了搓。

一直悶悶的筠竹安慰它:“也不用太過著急。我們如今一百來歲,也不過剛擁有化形以上的功力。”

沈善哼了聲。

既然能開口言物,為何不多同他聊聊?他重新邁開步子,在心底安慰自己:算了,來日方長。這就好比推石碾子磨豆腐,非得有十二分的耐心才能收獲最美妙的口感。

爬雪山的過程很乏味,目之所及盡是一片潔白,起初看著還覺得聖潔,到後邊就有些枯燥了。小狐貍已經昏昏欲睡,也不探出頭來看外面的景致。反正無論怎麽走,天還是那麽高遠,好像根本就走不到盡頭。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非要選在這裏開山立派。”沈善的臉頰若有似無地碰到筠竹的葉面。畢竟在爬九死一生的大雪山,沒勁了得抱緊點,絕對符合情理!

“聽說是因為神仙的指引。”筠竹縮起葉子,“我倒是想知道神仙為什麽這麽愛折騰。”

沈善隨口接道:“我若生得再早一些,就可以替你去問問!”

這一句極狂妄,言下之意,他認為自己定會成功飛升。筠竹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剛剛說的話也不妥。修為被封就是這點不好,她的心志也跟著變脆弱了。

“父親在世的時候,說他曾經見過神仙……”沈善難得提到了南海的事情,話剛開了個頭,他停下步子,扭過頭去。

他聽見喧鬧聲,不是在他周圍,而是更遙遠的地方——雪山之上過於空曠,人說話的聲音可以在風中傳播得極遠。

一老一少在爭吵。

“在這上面動手不好吧……會惹怒神靈。”

“你莫不是燒糊塗了?如今哪裏來的神靈?”

“但是……我曾經親眼所見……”

“小友,現在多的是裝神弄鬼的人,你還會著相?”

第三人脾氣火爆:“幹.他娘的,這地方太他媽冷了。你要走就走,必須把衣服給我脫下來!”

筠竹發現他停下步子,不明所以地問:“是瑤君她們嗎?”

路上也沒見到瑤君和蘇昌言,她心裏總有些不安。

“不是。”沈善把小狐貍的頭按回去,加快腳程,“我看花眼了。”

筠竹才不信他那張嘴,“你少騙我……”

沈善笑了笑。遠方的白雪反射出曜日般的光澤,一瞬之後,他的視野忽然模糊起來,緊接著天地都染上了緋色。糟糕!沈善閉了閉眼,睜開後景物依舊照故,他只好含糊地“唔”了兩聲,“是有幾個打劫的。”

筠竹一驚:“好,你小心。”

沈善不敢閉上眼睛,腳程若慢下來,很容易被後面的家夥追上。可是盯得越久,他的眼周都開始生疼,甚至感覺自己很快就要什麽都看不清了!

筠竹懷疑地問:“你真的沒事?”

沈善笑道:“當然。”

筠竹伸出竹枝,在他面前晃了晃,“眼睛怎麽了?我看你好像不大舒服。”

被發現了……她是怎麽做到每次都發現得這樣快?沈善心情大好,“嗯,看東西有些緋色,不要緊。”

什麽不要緊,雪盲癥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筠竹又氣又急,“你……”她一陣心酸,低聲道:“聽我指揮。你只管把眼睛閉上,我告訴你該往哪邊走。”

橫豎她就沒看清楚過,全賴神識辨路。這會兒變成本體,也不全是壞事,至少……一陣仿若從細口裏吹出來的微風擦過葉面,她便知道那個方向可能有堵山墻。

沈善差點以為能看見筠竹發火,他還等著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筠竹嫌棄他這時候又楞又莽,伸出細細的枝幹,纏住他的食指。

“左。”她操控著那根白玉似的指頭往左,“懂了?”

沈善一本正經地點頭。懂,他喜歡這樣的親密無間。

就這樣牽著走了半柱香時間,沈善的神色逐漸凝重,他同筠竹商量道:“那些人好像不見了!”

“是不是他們畏難……”筠竹駁回了自己的話,又道:“既然敢在此處動手,應該有點本事。”

說話間,沈善適才踏出的腳印被風雪掃去,了然無痕。

他們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忽然聽到前方“砰”一聲,出現幾個男修的身影。

來了!筠竹暗襯,當今大能都忙著閉關,這些人能騰空出現必然是借助了傳送人的法器。好大的手筆……

“找到了嘿!這東西還算有用!”聲音粗噶的壯漢大笑起來,他看著沈善,就像在看甕中無法掙紮的活鱉。

“有什麽用,騰挪了好幾次……”三人中的老者說話尖酸,還帶著點高傲:“你們先上,讓老夫歇歇。”

第三人,就是獨獨想打退堂鼓的那個,他到現在還擔心會受到神罰,說話時聲音都小了幾分。沈善和筠竹實在聽不清楚,畢竟……他們之間還隔著幾裏。

這樣的距離,轉機甚多!沈善把攏好衣袍,不讓小狐貍出來,然後抱緊筠竹,坦坦蕩蕩地開溜!他不打算硬碰硬,萬一引得雪山發怒得不償失。

“哪裏跑!”三人異口同聲地喝道!

他們接到懸賞令前並非一路人,只是聽說沈善行事乖張殘忍,才覺得有必要結盟。此時他們都覺得傳言有些虛假:什麽閻羅,分明是之前的家夥手藝不精!

膽兒最小的青年以追逃見長,他堵在沈善前頭,好奇地“咦”了一聲,“你竟敢閉著眼!”

沈善嗤笑一聲,睜開泛著紅血絲的雙眼,“蠢貨!別讓你的同伴在這上面打起來!”

筠竹生怕他的猖狂會刺激到青年,誰知青年真的有些瑟縮:“……我勸過的。”

沈善才不理他,一個起躍便離開原地。

剩下的兩人追上來,應景地大罵:“蠢貨,你跟他廢什麽話!!”

小狐貍被顛得七葷八素,沈善騰出手來,把它重新收到芥子中,他還有空在心裏給小狐貍制定極其嚴苛的課業。不能總讓小家夥這麽無所事事……

那自視甚高的老者體力不濟,見自己和沈善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生怕會被旁的人搶去功勞,幹脆借來一道天雷!天上一朵烏雲都沒有,光有閃電從老者手中的法寶中劈過來。

他忍無可忍地怒吼:“往哪兒逃!”

果然是習慣借助於法器作威作福的那類修士!筠竹對付這種人極其有經驗,他們通常都會造成極大的聲勢,企圖一開始就逼退對手。這可是在雪山上……糟了!

沈善望向最上層的雪,他的臉頰被雪山上的刀風割出了紅暈,此時又暗暗變白。

“轟隆——”

幾片雪花落下飄然無聲,龐然的雪巖落下卻有著雷霆之勢。仿佛整個山脈上的種種都不值一提,它們所到之處就要吞沒一切活物!

“神靈發怒了。”青年轉身就跑,邊跑邊喊:“都說了讓你們不要動手!”

老者和壯漢也是滿臉冷汗,“不是說神仙都死了麽?”

怎麽雪山還會發怒呢?

三人一齊往山腳下狂奔,他們相信自己絕對可以跑到安全範圍。還有……還有那麽遠的距離呢!然而,在他們全然不顧防禦,奪命狂奔之際,沈善提著劍追了上來。

白刃一抽,地上濺開兩朵血花。

原本囂張的壯漢跪倒在地,看著沈善睜著泛紅的眼睛朝自己走來,驚恐地涕泗橫流:“瘋子,你是個瘋子……”

這都什麽時候!竟然還有心思尋仇!

沈善也不算氣定神閑,他的雪盲癥正在越來越嚴重,整張臉都因為疼痛皺了起來。要是就讓這些罪魁禍首被雪給埋了,那多虧啊。

三個人都死了。

沈善回頭望去。只見雪崩濺起層層飛塵,在他眼中就像一片龐大的血霧,都是紅色的。好像……跑不掉了?

久久沒有出聲的筠竹重新牽住他的手指,她在雪山的怒吼中平靜道:“不要把我收入芥子。”

沈善用覆雜的神情看著她,“好。”

雪塵越來越近。

在最後的時刻,筠竹用根系把花盆破開!她渾身的枝條都抽開了,有意識地纏住沈善的足,搭上沈善的肩,護住沈善的眼……她用氣海中所有的靈力為沈善鑄造了一個結界。

“你做什麽!”沈善驚慌地想把筠竹扯開,又怕害她更疼。

雪,呼嘯著,無情地來了。它濺進沈善的脖頸,摧毀筠竹露在表面的那些微微發黃的葉子。

他們被雪狠狠地往地上一慣,埋進黑暗中。

筠竹低嘆:“這就算兩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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