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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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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隔天清早,錢司壯開車帶江棠承離開影視基地返回嵐城。下午,江來跟隨劇組轉場,前往附近一處村莊拍攝他在劇中最後的戲份。

在拍完幾組盛寧回鄉日常生活的片段後,江來終於迎來他的最後一場戲。

這場戲在水庫取景,盛寧偶遇兩個不慎落水的少年,雖然不會游泳,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水庫淺水區深度也達到一米五,差不多是江來胸口的位置,兩個扮演落水少年的孩子是劇組從游泳隊找來的,水性很好。

但實景拍攝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秦郁上又讓副導演找來好幾個會水的工作人員在岸邊隨時待命,一旦情況不對立刻下水,確保安全第一。

江來換好衣服走過來,秦郁上先講戲,兩名小演員年紀小卻聰明,之前也有過拍攝經驗,講一遍就會。

秦郁上不擔心他們,反而擔心江來。

秦郁上問:“怕不怕?”

陽光下的水庫波光粼粼,四周樹木成蔭,風從湖面吹來,為炎熱夏日帶來一絲涼爽。

然而只有走到近處低頭看去,才會發現那幽不見底的水面仿若一張深淵巨口,隨時可能吞沒誤入其中的人。

承認恐懼並不丟人,江來實話實說:“怕。”

這一場戲秦郁上不再追求長鏡頭,而是分成好幾個鏡頭來拍,第一個便是盛寧聽到呼救聲後從遠處跑來,當發現有人落水後,他毫不猶豫蹬掉鞋子,縱身一躍跳進水裏。

入水的瞬間只會拍到江來的背影,不用露臉,秦郁上提前找好同他背影相似的替身:“怕的話你可以用替身。”

江來並不知道替身的事,轉過頭,臉上流露出些許詫異,看著秦郁上反問道:“如果是你來演,你會用替身嗎?”

秦郁上默然,片刻後沈聲說:“不會。”

“那我也不需要。”

秦郁上不再說什麽,等設備架好後大致彩排一遍便正式拍攝。

第一個鏡頭難度不大,兩個小演員不是第一次拍戲,老道地表現出落水後的驚慌,而江來疾步沖到岸邊,一秒都沒有猶豫地就跳了進去。

秦郁上在他入水的瞬間喊了卡,岸上的工作人員立刻拋下游泳圈把他和兩個小演員拉了上來。

休息片刻,緊接著拍第二個鏡頭。

盛寧連拖帶拽地把兩個孩子救上岸,上岸後才發現其中一個嗆水嚴重,眼睛緊閉已經沒了心跳。他顧不上渾身濕透,跪在孩子身側做心肺覆蘇。

鏡頭推進給江來面部一個特寫,那張原本就白皙的面孔被冷水浸過後更顯蒼白,水珠不停從烏黑的發梢滾落,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

然而他毫不在意,咬緊嘴唇,眼神中是一定要把人救回來的專註和堅定,在另一個孩子的哭聲中,一下一下不間斷地做著心肺覆蘇。

片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心緒都被牽動,氣氛繃緊到極致。終於,躺在地上的孩子身體驟然仰起,嘔出一大口水,而後劇烈咳嗽起來。

兩個孩子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盛寧閉了閉眼,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其中一個孩子哭著說:“哥哥,還有一個人在水裏。”

“卡——”

擱下喇叭,秦郁上立即自監視器後頭起身,從一旁工作人員手中拿過毛巾,大步流星走到江來身邊,一把將毛巾展開給他披上,又沖身後揚聲問:“姜湯呢?”

“哎!來了來了,姜湯來了。”小周小跑過來,把一早準備好的保溫杯遞過去。

江來還沒反應過來,秦郁上已經擰開蓋子,把還冒著熱氣的保溫杯遞到他面前:“快喝點。”

雖然現在已經入夏,又是白天,水溫依舊很低,跳下去的一剎那,江來整個牙關都在打顫。

鼻端嗅到生姜的辛辣,江來沒有伸手,目光移到身旁兩個小演員身上。

兩個小演員比江棠承大不了兩歲,同樣剛從水裏撈出來,渾身濕淋淋的,此刻齊齊仰頭,眼巴巴望著秦郁上,仿佛在問“導演叔叔,我們的姜湯呢”。

秦郁上面露尷尬,金牌助理小周端著兩個紙杯飛奔而來及時解圍:“來來來,你們倆也趕緊喝點。”

兩名小演員齊聲道謝,接過杯子喝起來。

“哎呀好辣啊。”

“要是加點糖就好了。”

江來這才拿過保溫杯喝了一口,辛辣之中竟然有絲絲甜味,他下意識一擡頭,正撞上秦郁上深邃帶笑的眼睛。

秦郁上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挑,在看到江來濕透的衣服後又收斂笑意,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先回房車休息,拍下一場我去叫你。”

江來下水前貼身裹了一層保鮮膜,然而並沒有什麽用,他依舊渾身濕透。

小周同江來一道上房車,給他半空的保溫杯又添滿姜湯,才心有餘悸地開口道:“江老師你膽子真大啊,說跳就跳也不害怕嗎?”

方才他在旁邊,看著江來決然地跳下水,一瞬間手心捏了把汗。

“角色需要。”江來喝著保溫杯裏的姜湯,“如果猶豫就無法貼合劇中盛寧的形象了。”

小周不是很懂,撓撓頭:“可盛寧為救人最後死了啊,真可惜,希望現實中不會發生這種事。”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想多了,有些傻氣地笑道:“不過現實裏應該也沒有這樣的醫生吧?”

江來眼前浮現出江懷禮那張溫和清俊的面孔:“怎麽沒有?”

“啊,真有啊?”

江來微微抿了下唇,聲音很輕地說:“藝術本來就是源於生活。”

小周剛要說什麽,餘光一瞥就見秦郁上探頭進來,看著江來問:“感覺怎麽樣?”

江來又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姜湯,起身道:“好了。”

兩人一起回監視器後頭看回放,秦郁上指著一處畫面道:“這裏肢體稍微有些僵硬,待會重拍時註意一下。”

江來點了點頭。

秦郁上順便跟他說接下來一場戲,也就是當盛寧意識到還有一個孩子落水時,再度下水去尋找,等找到孩子將他托舉上岸後,盛寧自己的雙腿卻不慎陷進河底汙泥,整個人沈下去再也沒能上來。

“盛寧聽說還有一個孩子落水,猛地回頭,遲疑之後——”

秦郁上還沒說完,江來便打斷:“我覺得他不會遲疑。”

即便是水性好的人,在往下跳的那一刻都要克服本能的恐懼,秦郁上問:“為什麽不會?”

江來聲音輕緩卻篤定:“盛寧從進醫院開始就說過,他想做一個好醫生,他想做一個治病救人的好醫生,不管是在醫院還是在其他地方,救人都是他第一反應,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所以他不會猶豫而是直接跳。”

這是秦郁上第一次聽江來剖析盛寧這個角色,眼神中掩飾不住的詫異。

其實當初剛看到劇本的時候,秦郁上就存在一個疑惑——盛寧這個人物是否過於理想化?

他對醫學沈迷,他願意為病人墊錢而自己過得清苦,為了病人不惜和上司針鋒相對,甚至到最後為了救人犧牲性命。

如此純粹的人,現實中真的存在嗎?

秦郁上接任導演時劇本已定,他不好修改,此刻蹙眉思索,說出自己的看法:“雖然我們是一部宣揚醫生的電視劇,但這樣的人物太過理想化,我——”

還沒說完他再一次被江來打斷,那雙一向溫和帶笑的眼睛裏透出罕見的冰冷和強硬:“什麽叫理想化?你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秦郁上一楞:“你這麽大反應幹什麽?”

江來也意識到失態,抿了抿依舊蒼白的嘴唇,卻不願收回剛才的話。

這副倔強的模樣讓秦郁上覺得稀奇,他想到什麽:“你看過之後的劇本嗎?”

江來目光微微一沈:“看過。”

秦郁上道:“盛寧以生命為代價救了三個孩子,但這三個孩子眼睜睜看著他沈入水中卻嚇得跑走了。俞珍也就是宋嵐和醫院其他人趕來,那三個孩子的家長怕被索賠,硬是不承認盛寧救人的事實,說他是自己失足落水。”

江來沈默地聽著。

秦郁上看著他緊繃的側臉,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如果你是盛寧,你會後悔嗎?”

直到太陽落山這場戲終於拍完,江來都沒有給秦郁上一個答案。

這場戲的最後一個畫面,攝影機被搖臂高高架起,以俯視的角度給水庫一個全景的空鏡。

西沈的夕陽倒映在平靜無波的水面,誰也不知道一個懷揣著成為好醫生夢想的青年永遠地沈睡在這裏。

當秦郁上喊卡時,在場工作人員紛紛熱烈鼓掌,祝賀江來殺青。

秦郁上宣布收工,劇組暫時入住臨近的一個招待所。

江來換了身幹凈衣服坐在秦郁上的房車裏,腿邊擱著收到的幾束鮮花,一口一口沈默地喝著溫熱的姜湯。

反覆下水拍攝,這樣的程度饒是秦郁上也吃不消,何況比他瘦得多的江來。

秦郁上體貼地沒有說話,等車開到招待所,江來要下車時他才說:“先休息一會,待會7點樓下餐廳吃飯。”

江來點頭:“好。”

秦郁上也回房間稍事休整,期間接到秦霆煥公司秘書打來的電話。

“秦總,今年以來基金會捐助者的名單已經整理出來發到您郵箱,感謝卡我前些天寄給了您,您收到了嗎?”

秦郁上看著剛從房車拎上來的一個厚重包裹:“收到了,我寫完就寄回去給你,盡快發出去。”

秘書應下,猶豫一番又問:“秦總,上次跟您提過的訪問……”

秦郁上不出意料過耳就忘,此刻半點也不記得:“什麽訪問?”

秘書道:“《文新周刊》的訪問,他們總編聶威又打來幾次電話親自請您。”

秦郁上這才想起有這麽一回事。

“《文新周刊》……聶威……”他重覆這個名字,“聽著有點耳熟。”

秘書手邊大概有現成資料,照著念道:“《文新周刊》以追求事件真相為理念,報道過多個轟動性事件。總編聶威曾是連續兩屆新聞獎得主,從《平陽日報》的一個普通新聞記者一路打拼到創辦《文新周刊》,他本人也一直為公益發聲,在業界很有權威。”

這麽長串信息中,秦郁上敏銳地捕捉到一個關鍵詞:“《平陽日報》?”

“是的秦總。”秘書說,“聶威是平陽縣人。”

秦郁上記得江來也是平陽縣人,頓時對這個聶威生出幾分好感:“采訪可以,先讓他們把企劃發過來,時間的話等我回去再定。”

掛了電話,秦郁上握著手機打量房間布局,招待所條件自然比不上五星級酒店,沒有套房只有標間,空間雖然大但裝修簡陋,散發著一股經年累月的黴味。

秦郁上倒也不挑,把手機隨手扔床上,拆開了那個包裹。

撕開外包裝後露出的是一個紙盒,盒子裏整齊地碼放兩沓卡片,仿照明信片的設計,一面印著秦霆煥公司恒英集團的logo,另一面則是空白。

秦霆煥的壹心基金成立至今已有二十年,收到無數筆愛心捐款,不論捐款數額大小,秦霆煥都會給捐款者手寫感謝卡,年年如此從無例外。秦霆煥去世後,這個傳統便由秦郁上繼承。

一番耽誤,等秦郁上去餐廳時已經快八點。招待所提供簡單的自助晚餐,工作人員差不多吃完離開,只剩三三兩兩還圍坐在一起聊天。

秦郁上視線掃過,抓住小周問:“看到江來了嗎?”

自助餐其他菜色一般,唯獨一道紅燒豬蹄鹹鮮入味,小周趁著廚師新上一盆正要再夾兩塊,聞言道:“沒吧,一開餐我就下來了,沒見著江老師。哎秦導,這豬蹄不錯您要來兩塊嗎?”

秦郁上沒心思,拿出手機點開江來微信,發了句【吃飯了嗎】,而後盯著屏幕等了兩分鐘,見沒有回覆便直接撥打語音。

語音響了很久,無人接聽,秦郁上的面色在一聲又一聲鈴響中逐漸沈了下來。

小周端著盤子無措地站在一旁,就見秦郁上忽然轉身往外走,楞了幾秒把盤子擱在最近一張桌子上,也跟著追了出去。

江來房間同秦郁上在一層,招待所條件簡陋,薄薄的門板幾乎阻隔不了什麽聲音,從走廊一路過去能聽到看電視、打電話、甚至是走動的聲響。

然而當秦郁上停在江來房間門口時,裏面卻很安靜,一絲人聲也沒有。

“江來,你在嗎?”秦郁上曲指敲門,“是我。”

門內依舊沈寂無聲,秦郁上又敲幾下,腦海中閃過最壞的一種猜測,當機立斷對小周說:“去叫服務員來開門。”

鄉村招待所的服務員不比之前的五星級酒店,開個門還要看身份證。服務員見秦郁上氣勢不凡,下意識遵從指令刷卡開門。

門緩緩向內推開,房間內沒有亮燈,一片黑暗。小周正要擡腳往裏邁,忽然被秦郁上攔住。

“你在門口等著。”

小周楞了,眼睜睜看著秦郁上自己走進去,忍不住腹誹,為什麽秦郁上能進他就不能進啊?

秦郁上穿過玄關,借著走廊的微弱光線,看見床上拱起一個人形,心裏便踏實了,而後又生出些許尷尬。

“我敲門你沒應,有點擔心你。”秦郁上解釋著,沒有更進一步,紳士地停在玄關和房間交接處,“還睡呢?起來先吃飯。”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也沒有回應。

秦郁上意識到不對,快步上前,在不甚明亮的可視條件下就見江來側身躺在床上,整張臉幾乎蒙進被子裏。

秦郁上伸出手想把被子往下壓,不小心碰到江來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他的心頓時一沈。

江來發燒了。

*

“可能在水裏待久了所以著涼,只要沒有引起肺部感染就沒事。”

被小周火急火燎叫來的跟組張專家如是說。他看了眼時間,感覺差不多便走到床前,伸出手,還沒碰到江來就被秦郁上抓住手腕。

“你幹什麽?”

張專家莫名其妙:“五分鐘到了啊,我拿溫度計看看他燒到多少度。”

秦郁上有些悻悻地松開手:“我來拿。”

說著他背過身,用身軀阻隔張專家的視線,彎腰解開江來睡衣最上面一粒扣子,探手進去從他腋下取出體溫計。

盡管他再小心,手指還是不可避免碰到江來的皮膚,滾燙的觸感讓他的心臟仿佛也燙了一下。

張專家看完說:“幸好,沒到38度,先吃一顆布洛芬壓一壓,明早再不退燒就去附近醫院。”

秦郁上眉頭緊鎖:“真的不用去醫院?”

張專家被質疑,感覺受到冒犯:“這小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只有一個衛生所,醫療條件哪有那麽好,折騰來折騰去還不如讓他踏實休息。”

張專家走了,小周跟他回房間去拿藥。秦郁上拿到藥對小周說:“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我叫你。”

小周張了張嘴:“秦導,你還沒吃飯呢,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點?”

秦郁上哪有胃口:“不吃了。”

小周“哦”了聲,越過秦郁上探頭往房間裏看:“那江老師……”

“我看著他。”秦郁上道,滿臉“你有意見?”的表情。

小周不敢有意見,麻利地溜了。

秦郁上關好門,走回床邊,盯著江來潮.紅的面色看了一會,俯身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先別睡了,把藥吃了再睡。”

江來處於半夢半醒狀態,他能聽到房間裏的對話和腳步,但眼皮沈重,意識也一個勁兒往下墜。

整個人在熱.浪中沈沈浮浮,正說不出的難受,就聽見一道聲音在耳邊說了句什麽,仿佛小時候江懷禮哄他吃藥時那般溫柔。

他喃喃道:“爸爸……”

繼而又有些委屈地問:“爸爸,你後悔嗎?”

秦郁上只聽見江來叫了聲爸爸,後面的話聲音太小了沒有聽清。

他額角一抽。

江來這是把他當爸了?

“我是秦郁上。”

江來眼皮動了動,隨後緩緩睜開眼,迷茫地盯著床邊的人看了一會,眼神逐漸匯聚,瞳仁裏映出了秦郁上的臉。

他虛弱地笑了笑:“嗯,秦郁上。”

秦郁上真怕他燒糊塗了,聞言松了口氣:“起來吧,先把藥吃了。”

江來清醒了些,撐著床坐起,吞下一粒布洛芬,又就著秦郁上的手喝掉半杯水。

他喝得有些急,來不及吞咽的水從唇角溢出,順著臉頰一路滑落到脖頸。

發燒讓他面色泛紅,眼尾更是紅得厲害,連呼出的氣體都帶著滾燙的熱度。

秦郁上端著水杯的手有些不穩。

他忽然不知道該看哪裏,視線上移是江來緋紅的面龐,下移是還沒來得及系扣子的睡衣,秦郁上只好盯著中間下頜的位置,就見江來忽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那抹鮮紅一閃即逝,卻將秦郁上心底深處某種隱秘的情愫挑動,他忽然身體一僵,暗暗罵了句什麽。

江來沒有問為什麽秦郁上會出現在他房間,吃完藥便重新躺下。

秦郁上擱下杯子,問:“難受嗎?”

江來側躺著,睫毛眨了眨,發燒讓他的意識暫時停擺,他就著這個姿勢,漆黑的瞳仁定定地望著半蹲在床邊的人,忽然喊道:“秦郁上。”

“嗯。”

仿佛為了確認什麽似的,江來又喊了一遍:“秦郁上。”

“嗯。”

“秦郁上。”

“嗯。”

……

一遍又一遍,秦郁上不厭其煩地應著,心中湧起萬千情緒。

簡單的一個單音卻叫他口幹舌燥,心跳也難以抑制地越來越快,仿佛他才是那個發燒的人。

數不清多少次後,江來仿佛終於安心了,慢慢閉上眼,再度陷入沈睡。秦郁上給他蓋好被子,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走到墻角的空調前,對著出風口使勁吹冷風。

老舊的櫃式空調機身泛黃,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制冷效果也並不好。秦郁上竭力讓自己平心靜氣,暗罵他真跟聞紹那廝學壞了,滿腦子黃色廢料。

他吹著冷風自我批判,又從手機裏調出靜心咒,默念幾遍“清心若水、清水即心”,直到整個人脫胎換骨靈魂升華,跟聞紹從此再不是一路人之後,才滿意地回頭。

不遠處身後的床上,江來依舊用雙腿蜷縮的姿勢側躺,剛蓋好的被子卻已經被蹬到腰部以下。

秦郁上皺了皺眉,心想江來怎麽跟小孩似的還踢被子,走過去伸出手,剛拽住被子一角想往上拉,冷不防江來忽然翻了個身。

睡衣扣子不知什麽時候又被扯開一粒,瘦削的肩膀以及其下兩道深凹的鎖骨,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暴露在秦郁上的視線裏。

再往下,肌理分明的胸膛上赫然是一顆紅豆大小的嫣紅小痣。

他曾經親吻過,撫摸過。

秦郁上感到自己剛構築起的銅墻鐵壁一瞬間破了功。

那顆小痣仿佛有無窮的吸引力,吸引著秦郁上如同著魔般伸出手,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在指尖不足一寸堪堪就要觸碰上去的時候,他如夢初醒。

他在幹什麽?

秦郁上站回空調前,繼續吹冷風。然而這一次,他無論怎麽嘗試都無法再讓自己冷靜下來,制冷硬是吹出了制熱的效果。

“聞紹我他媽……”秦郁上攥著手機低聲罵道。

不得不說現在的手機智能得有些過了頭,秦郁上話還沒說完,就聽一道機械的女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好的,這就為您撥通聞紹的電話”。

秦郁上還沒反應過來,電話已經撥了出去。

偏偏聞紹還秒接。

背景音喧雜,混著勁爆的音樂,不難想象聞紹在哪裏。聞紹劈頭蓋臉便問:“哎呦這不秦大導演嗎?我說什麽來著,你肯定還得打電話給我。怎麽著,這次想跟知心哥哥聊點什麽,是不是終於承認自己想睡了?

秦郁上:“……”

秦郁上無情地切斷通話,不到一分鐘,聞紹又打過來,似乎換了個地方,背景沒那麽吵嚷。

“你掛電話幹嗎啊?”聞紹莫名其妙。

秦郁上沈著臉不說話。

“哎呦餵,讓我猜猜這個叫我們秦導牽腸掛肚想睡又不敢承認的人是誰。”聞紹聲音欠欠的,讓人恨不得脫鞋上去抽兩耳光才能解氣,“是江來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郁上繼續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聞紹無聲狂笑,心道自己拋下一包廂的俊男美女小鮮肉跑來廁所接秦郁上電話,真太他媽值了!

江來不愧是他手底下的人,睡過秦郁上還把他忘了,簡直幹得漂亮!等《分秒》殺青後他一定好好犒賞江來,電影電視廣告綜藝隨便挑!

聞紹笑完,電話那頭依舊沈默,他意識到不對:“你幹嘛呢怎麽不說話,跟我還玩深沈?”

秦郁上終於冷冰冰開口:“話都讓你說了,你讓我說什麽?”

聞紹也不在意,笑嘻嘻地:“你出國前那個一夜情對象就是江來吧,我說怎麽你臨走了還讓我特別照顧著,上次仇波這次薛晨風的事,你看你那護短的勁兒。”

秦郁上無法否認,隔了幾秒就聽聞紹忽然壓低聲音問:“他是你第一個吧。”

秦郁上第一百次問自己,怎麽就跟聞紹這種沒皮沒臉的人做了朋友。他無話可說,但連自己也搞不清為什麽竟然沒掛電話。

聞紹以過來人經驗說:“男人嘛,對第一次對象念念不忘也正常,我不也……”

他猛地止住話頭,不自在地咳嗽兩聲:“哎那什麽,你看你倆還挺有緣,你要是真想就趁機拿下啊,他不記得你沒關系,照我上次說的暗示他,用高超的技術去征服他,保管他這輩子再忘不了你。”

秦郁上啞口無言,半晌捏著眉心,有些疲憊地說:“掛了。”

聞紹正等著秦郁上回嗆他一頓,一聽這語氣就不對,回憶起秦郁上種種反常,聲音高八度地問:“哎我操,你該不會愛上江來了吧。”

秦郁上渾身一震,下意識往身後看去。

江來仍靜靜躺在身後的床上,又恢覆了那個雙腿蜷曲側躺著的睡姿,不知是不是做了噩夢,眉頭一直緊皺著。

秦郁上聽到一個聲音在心裏問,你愛他嗎?

他只知道看著江來這樣沒有安全感的睡姿,他會控制不住地心疼,很想走過去抱住江來,想為他驅散噩夢,讓他能安穩睡到天亮。

他看到他高興會高興,看到他難過會難過,看到有人接近他會不爽。他忍不住想靠近,控制不住地想關心,一會兒不見就想念,在人群中總是下意識去找尋。

江來就躺在他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對他有欲望,那顆紅色小痣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但他只能克制。

秦郁上在心裏問自己,我愛他嗎?

這就是愛嗎?我是不是愛上他了?

沈默不知多久,秦郁上嗓音發啞地開了口:“我不知道。”

“秦郁上,這可是個大事。”聞紹也嚴肅起來,“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是想跟他睡一次還是想睡一輩子。”

秦郁上心裏正煩著,聽聞紹又扯這些睡不睡的,低吼道:“你他媽能不能說點別的。”

聞紹打斷:“你別急啊,我這方法雖然簡單粗暴但最有效啊。你現在是不是在糾結,不知道自己到底對江來什麽感情,所以你回答我問題,是只想睡一次還是睡一輩子?”

秦郁上隨口問:“有什麽區別嗎?”

“睡一次就圖新鮮,圖身體上的爽,爽完不用負責,穿上褲子就走人。”聞紹頓了頓,語氣忽然沈了幾分,“睡一輩子那就不一樣了,你每天晚上入睡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他,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他。每天見到他你就很滿足,不做.愛光是看著他你就很滿足,你懂我說的什麽意思嗎?”

秦郁上不可控制地想象起後一種畫面。

電話兩頭同時沈默,良久,只聽見聞紹沈聲說:“秦郁上,你完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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