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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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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安苑小區位於城東,是個近三十年高齡的老小區,外墻斑駁,覆滿碧綠的爬山虎。

春日傍晚,忙碌一天的人們披著橘色晚霞歸家,空氣中飄出炒菜的香味,新翻修的中心公園裏,放了學的小孩嬉鬧玩耍,聲音斷斷續續傳到了江棠承耳中。

他站在一樓一戶人家的小院裏,小院裏種了些菜,最顯眼的卻是一株成年人手臂粗細的海棠樹。

海棠每年四到五月開花,花期將近,綠葉掩著待放的花苞。

“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二百八十三百……”

江棠承一邊拍球一邊數數,不時停下來望向一個方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身後站著一個身形微胖的老人,正是錢司壯的母親。

錢母看了一會,對江棠承說:“乖崽,跟奶奶回屋吧。”

江棠承抹了把額頭的汗,聲音帶著小孩特有的奶味兒:“我等爸爸。”

錢母有些心疼。江棠承性格隨江來,看著軟其實很有主意,錢母只好說:“那你不要亂跑,就在院子裏玩,奶奶去看看湯好沒好。”

“嗯,知道。”

江棠承乖乖應聲,見錢母彎腰去看菜地,又問:“奶奶,你要拔蔥嗎?我幫你。”

江棠承拔了幾根翠綠小蔥,錢母拿著便進了屋,他繼續拍球,擡頭的頻率越來越高,瞳仁裏藏不住的期待。

他在等一輛黑色大車。

印象裏,每次江來過來接他,都是坐一輛黑色大車。

他一邊拍球一邊數數,等快數到四百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車從前方拐入視野,車型比一般的轎車要大。

肯定是江來的車!

江棠承眼睛亮了,扔下皮球跑到院子最前面,扒著圍欄,眼珠隨著那輛車轉動。

車駛近,和江來平時坐的那輛一樣,緩緩停在了院門前。

車門打開,江棠承忍不住了,喊道:“爸爸!”

秦郁上一只腳落地,聽到這聲“爸爸”,身形一頓。他下了車,這才看到圍欄後頭的江棠承。

圍欄高一米二,江棠承遺傳了江來的長腿,個頭遠超同齡人,稍微踮腳就能看到外頭。當看清秦郁上的臉後,他立刻意識到認錯人,臉不易察覺地更紅了些。

秦郁上視線落在江棠承身上,第一反應是小孩長得可真漂亮。

臉蛋被夕陽曬得微紅,鼻頭在擦汗時沾了土,一頭微卷的短發隨風輕輕晃著,睜大眼看著他,顯得乖巧又可愛。

除此之外秦郁上並沒有其他想法,視線停留兩秒便移開,向上打量面前這棟樓。

太久沒回來,他有些分不清是哪一棟。

司機從車窗探頭:“秦先生,是這裏嗎?”

秦郁上瞇眼分辨了一會,終於確認前面那棟樓才是,說:“還在前頭。”

司機說:“您上車吧,我開過去。”

沒兩步的事,秦郁上不想再坐車,便道:“我走過去,你在這裏等我。”

司機道好,將車子熄火,下車活動一下。他剛才也聽到了江棠承那聲爸爸,見小孩長得可愛,起了逗弄心思,問道:“小朋友,你剛才叫誰呢?”

看著面前的陌生人,江棠承後退一步,眼神充滿警惕,說:“我不和陌生人說話。”

司機樂了,還想說什麽,江棠承扭頭大喊:“奶奶!”

屋裏傳來錢母中氣十足的聲音:“怎麽了乖崽,誰欺負你?”

“哎,你這小孩。”司機喊道,擔心這家大人真的出來,趕緊溜上車。

秦郁上沒走遠,聞言忍不住彎起嘴角,回頭又看了一眼,心道小孩還挺警惕。

他踏入一個單元,樓道幹凈整潔,墻壁在舊小區改造中刷了新漆,遮去歲月斑駁的印記。

秦郁上邁著長腿,一口氣上了四層,在一扇防盜門前停下,拿出鑰匙開了門。

這處房子是秦父秦母結婚時的婚房,秦父下海做生意前,兩人一直住在這個地方,也是秦郁上出生後第一個

即便後來秦父生意做大,房子換到大平層再換成別墅,這處房子也一直沒舍得賣。

秦郁上對這裏感情不算深,畢竟不到6歲他就搬走了,唯一的印象是陽臺很大,連通兩間臥室。

秦母名叫梅瑛,喜歡花,在陽臺養了十多種,早起後便站在花海裏吊一會嗓子,聽聽戲,或者哼哼劇團要唱的新曲。每到這時,秦父就會端上一杯花茶,在旁充當聽眾,偶爾應和一兩句。

秦郁上這次來,是為梅瑛找一個收音機。

收音機放在書房櫃子裏,秦郁上沒費什麽功夫就找到了,怕落了灰,被珍重地收在一個盒子裏。

他拿上盒子,往空曠的陽臺看了眼便下樓,司機還在原處等。

上車前,秦郁上鬼使神差地看向身後。

拍皮球的小男孩已經不在院子裏了,門口多了另一輛黑色奔馳SUV。

一樓客廳,江來正低頭讓錢母看他頭上的傷口。

“已經拆線了,很快就能長好。”江來說,“沒事,您別擔心。”

錢母說:“怎麽不擔心,看到新聞我就急得不行,大壯說怕吵你休息還不讓我去醫院。”

一旁,錢司壯抱怨:“媽,別叫我大壯,我……”

還沒說完他就被錢母揪著耳朵訓:“你就是這麽照顧江來的?你這個經紀人怎麽當的?”

“哎哎。”錢司壯扭著身體誇張道,“疼疼。”

來之前江來還擔心失憶會不會是個問題,事實證明他完全多慮。錢母還同記憶裏一樣,只是臉上添了幾道皺紋,鬢邊多幾點白發,精神卻比生病那時要好上許多。

自從看到江來,江棠承就像換了個人,一點看不出剛才在院子裏喝退陌生人的霸氣模樣。

他貼著江來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聽大人們說話,乖得不行。

江來比上一次進步不少,最起碼身體不再僵硬,但還是不知道跟小孩說些什麽。

倒是錢司壯跟江棠承有來有往地聊上了:“崽崽,幼兒園好玩嗎?”

不知有意無意,他專挑小孩不喜歡的話題聊,江棠承不想理,但還是回答:“還行。”

“老師布置作業了嗎?”

“布置了。”

“有考試嗎?考了多少分?”

“沒考試。”

“喜歡叔叔嗎?”

江棠承剛要開口,突然閉了嘴,往江來身上靠了靠。

“小壞蛋。”錢司壯掐他的臉,“那你喜歡誰?”

江棠承朝江來看了眼,聲音軟軟的:“喜歡爸爸。”

江來的心也跟著軟了。

他摸了摸江棠承的臉。

錢母過來說:“都去洗手,準備吃飯。”

江來帶江棠承洗了手,走到餐桌旁坐下,看到面前碟子裏的八寶醬菜時楞了楞。

八寶醬菜是本地特色,錢母擅長做,大一時錢司壯回家給每個室友都帶了一罐,偶然間發現江來每天晚飯就在食堂買個饅頭就著醬菜對付。

後來一到周末,錢司壯就找各種借口拉他回家,錢母換著花樣給他們做菜,江來一吃就是四年。

錢母喜歡吃辣,性格也潑辣,生病之後註重養生,兼之照顧病號和小朋友,這一桌菜以清淡為主,不過色香味俱全又兼顧營養,很費工夫。

長輩大多信奉以形補形,錢母也不例外,指著餐桌中間的砂鍋說:“我還了天麻豬腦湯,江來要多喝點。這麽聰明,可別被撞壞了。”

錢司壯湊上前:“有沒有我的份?”

錢母白他一眼:“你還要補?趕緊減肥,要不能有姑娘看上你?”

話雖如此,她還是給錢司壯盛了一碗。

晚飯後,錢母把沒喝完的湯給江來打包,拿上扇子準備去跳廣場舞,臨走前摸了摸江棠承的頭:“乖崽,跟你爸爸回家要聽話。”

她又叮囑江來:“崽崽晚上睡覺會踢被子,你多看著他,別感冒。”

江來應下。

江棠承背上書包,拉著江來的手磨磨蹭蹭。江來莫名懂了他的意思,彎腰將小孩抱了起來。

單元樓外,夜幕降臨,星光點綴其間,路燈亮著幾盞,風吹得院子裏的海棠樹嘩嘩作響。

司機把他們送到就走了,錢司壯負責開車。江來又看了眼海棠樹才上車。

江棠承系著安全帶坐在兒童椅上,小孩覺多,他飯後困,沒多久就在車身有規律的顛簸中睡著了。

錢司壯往後視鏡裏看了眼,低聲說:“院子裏那棵海棠是你栽的,就在崽崽出生那一年。”

江來撫摸小孩的頭發,動作輕,聲音也很輕:“他是海棠花開的時候出生的?”

“是啊,4月中旬。”錢司壯回憶了下,“崽崽出生的那家醫院,樓下有幾棵海棠。說來也巧,前一天花還沒開,崽崽出生後,一夜之間花就全都開了。我猜就是這個原因,你給他取的名字裏有'棠'字。”

江來不置可否。

他知道,棠字應當不單只有這麽一層寓意,還有更深一層。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錢司壯嘴上閑不住,繼續說:“你入行剛兩個月吧,就碰上那個,那個神秘人。”

錢司壯最近喜歡用神秘人指代江來的一夜情對象:“然後就有了崽崽,中間大概小半年沒接工作,生完崽崽要繼續工作,不在嵐城的時候就把他放我媽那兒。

我第一次把崽崽帶回家的時候,我媽還以為是我在哪兒惹的風流債,差點把我暴打一頓,後來崽崽漸漸長大,五官越長越開,她才相信崽崽跟我沒關系。”

錢司壯還記得錢母原話——“你能生出這樣漂亮的娃”,沒把他氣得冒煙。

“我媽只知道你是崽崽爸爸,但不知道崽崽是你生的”。錢司壯說,“你生崽崽這事,除了我和顧澤肖,誰都不知道。對了,顧澤肖你還記得吧,你師兄。”

“記得。”江來說。

錢司壯繼續說:“你有孩子這事,公司裏也沒人知道,連小劉都以為崽崽是你親戚的孩子。”

“親戚的孩子?”江來皺眉,“為什麽這麽說?”

錢司壯解釋:“你事業剛起步,萬一被發現未婚生子,狗仔還不掘地三尺,那崽崽還能過正常生活嗎?現在明星結婚生子都很少公開,不僅是怕影響事業,更是為了保護家人。”

江來沈默,不知道有沒有接受這個說法。

車很快開到一處公寓,錢司壯還要去公司處理江來受傷後續賠償的適宜,說:“我不上去了,後天Pauson晚宴再來接你。這兩天你先好好休息。”

末了,他還不忘對江棠承說:“崽崽,給叔叔一個拜拜。”

江棠承剛醒,還有些迷糊,伸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態度甚是敷衍,錢司壯卻一臉陶醉,油門踩得轟隆響,開車走了。

江來牽起江棠承的手,轉身去坐電梯。

這套公寓據說是他前幾年購置,位於市中心,正對江景,一梯兩戶,私密性極佳。錢司壯說,對門似乎一直沒住過人。

電梯抵達後,江棠承熟門熟路地輸密碼解開門,江來跟在他後面走了進去。

一進門,江來就被一種熟悉的感覺包圍,仿佛漂泊的船找到錨點,不安的心尋到歸處,每一根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下來。

江棠承跑去臥室放書包,江來把湯擱進冰箱,然後給自己到了杯水。

雖然失憶,但房間裏物品擺放卻像是刻在腦子裏一樣清晰,他不費力氣就找到自己的水杯。

江來一邊倒水一邊想,人腦真是個覆雜的機器。

身後傳來啪嗒的腳步聲,江來回頭,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眸,他一時語塞,跟小孩大眼瞪小眼了一會,舉著玻璃杯問:“要喝水嗎?”

江棠承說:“要喝牛奶,喝牛奶長得高。”

江來看了眼他的腿,再看看自己的,不得不感嘆基因的強大。

他給小孩熱了杯奶,看著小孩咕咚咕咚喝下的時候,收到錢司壯發來的信息。

錢司壯:【差點忘了,崽崽芒果過敏,別給他吃芒果。】

江來回覆:【好,還有其他要註意的嗎?】

錢司壯:【應該沒了,我想起再告訴你。】

牛奶喝光,江來問:“要不要洗澡?”

江來因為工作經常不在身邊,江棠承獨立性很強,自己洗澡刷牙不在話下。

江來不太放心,衛生間的門開了一條縫,他倚在門邊,拿著浴巾等小孩出來。

手機在口袋裏震了好幾聲,江來本不想理,無奈一直響,只好拿出來看。

是一個備註裴頌的人發來的信息。

裴頌:【哥,我問過Al哥,他說你沒事,那我就放心了。你有空給我回個消息。】

江來回憶了兩秒才想起Al就是錢司壯。

裴頌:【對了哥,後天晚上我要參加Pauson的晚宴,多一張請函,你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吧。】

江來皺了皺眉,他拿不準跟裴頌是什麽關系,問發信息詢問經紀人。

錢司壯回覆很簡潔:【裴頌啊,你迷弟。】

江來:……

江來想了想,回覆裴頌:【公司給了我請函,我會去。】

裴頌秒回:【那太好了,後天我去接你,你坐我車,咱倆一起去唄。】

對方的熱情幾乎穿透屏幕,江來有些不適:【不用了,到時候見吧。】

裴頌:【那好吧。】

裴頌:【哥,你一定要來啊,沒你我不行的。我上周去巴黎走秀,還給你買了禮物,到時候帶給你。】

江來沒再回覆。

手機消停一分鐘,又收到新提示。這次不是微信,而是微博。

江來點開,大概因為他的賬號關註了裴頌,裴頌發微博他也收到提醒。

微博內容是一個戴墨鏡的表情,底下是四張裴頌在時裝周上走秀的照片。圖片中的大男孩眉毛濃密,五官立體,神情冷酷,十足的大帥比。

微博剛發出去就收到數百條評論。

【難得啊,除了照片竟然還發了個表情?】

【莫名感覺酷哥心情很好是怎麽肥事?】

【什麽開心事,哥哥分享一下嘛。】

【姐妹們誰還有裴頌在巴黎的街拍圖,想要個沒水印的做屏保。】

【求照片+1】

裴頌竟然親自回覆了那條說心情很好的評論:【。】

一個句號,但也足以讓粉絲瘋了。

【竟然真的回覆了!】

【活久見。】

【前排和酷哥合照。】

【這春心蕩漾的感覺,該不會談戀愛了吧?】

【裴頌行程那麽滿,哪有功夫戀愛?他在國外這麽久,肯定是因為回國能見到家裏人才開心啊。】

浴室裏水聲停了,傳來拖鞋的啪嗒聲,接著探出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

江來收起手機,展開浴巾把江棠承裹住,抱了起來。

江棠承三歲起就單獨睡,有自己的臥室,房間幹凈整潔,書櫃裏擺著不少拼好的拼圖。

江來將小孩抱上床,拿出吹風機給他吹頭發。自來卷不太好吹,江來很有耐心,只在走神間隙想起錢司壯說的話——

小孩的自來卷可能隨他另一個爸爸。

吹幹頭發穿好睡衣,江來在腦子裏梳理了一下,覺得應該沒有其他要幹的事,便試探著問:“睡覺?”

江棠承咬住嘴唇。

小孩天性敏感,他能感覺江來對他態度的變化,但不知道這種變化的原因,這叫他有些害怕,無所適從,所以這兩次見面,他比之前更粘江來。

江棠承很想跟江來一起睡,又有些不好意思主動提,便眼巴巴望著江來。

江來並沒有註意,展開被子,替江棠承蓋好,說:“晚安。”

江棠承只好道:“爸爸晚安。”

江來轉身,關掉燈,輕輕合上門。他沒有立刻走開,而是靜靜站在走廊上。

小孩的眼神一直追隨著他,亮亮的,像小動物,莫名叫他不舍。

在門口站了一會,江來重新推開門,果不其然看到小孩還沒睡,便提議道:“要不,你跟我一起睡?”

江棠承心裏一聲歡呼,抱起枕頭,撒上拖鞋,生怕江來反悔似的,飛快跑進了他的房間。

江來去洗澡,頭發不能沾水,便帶了個浴帽。等出來後,江棠承已經哈欠連連,但還是努力睜著眼。

江來在他旁邊躺下。

臥室頂燈關了,只留一盞臺燈,暖黃的燈光流瀉在枕間,父子二人面對面躺著。

江棠承朝江來懷裏貼,問:“爸爸,你頭是不是受傷了?”

江來點頭。

江棠承問:“疼嗎?”

江來不願騙他,說:“有點。”

江棠承突然爬起來,對著江來的傷口輕輕呼出一口氣,說:“崽崽吹吹,疼疼飛飛。”

當天晚上,江棠承睡在江來懷裏,小孩身上的溫度烘得他的身體也暖和起來。

江來失眠了,心卻前所未有地安定。

聽著那小小的心跳,他感受到了血脈相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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