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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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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有三年了吧。生小梨子的時候大出血,沒救過來。”

她的步子還沒來得及邁出,身後鄭強的聲音已經石破天驚般砸了過來,砸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自己就是學醫的,誰能想到死在了手術臺上。”

“三年……三年……”

方薔嘴裏喃喃自語著。

當時好像是在維也納吧,他笑著跑向她,她望著他,眼中的柔情就連自己這個外人都看得見。她好像是懷孕了呢。

她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但她卻知道他是怎樣的絕望。

怎麽老天總是對他如此殘忍,總是把他僅有的東西如此絕情地拿走呢?

她輕輕擊打著自己的心口。

方薔,你有心麽。

她頭也不回地去往了那棟熟悉又陌生的小樓。

她不想再等,一刻都不想。

樓前的小巷很黑,只有一盞橘色的路燈在昏暗的巷子裏不知疲倦地散發著光芒。走到破舊的,幾乎沒了人煙的小樓門口,方薔深吸口氣,終於推開沈重的單元樓門。

“啊……”

她小腿一痛,一個小東西直楞楞地撞在了她的小腿上。轉過身,一個小男孩捧著個幾乎有他半個身子大的醬油瓶跌坐在地上。男孩戴著一頂小小的虎頭帽,胖嘟嘟的,眼珠漆黑,但又透著股靈動。他舉起懷裏的醬油瓶,看瓶子沒破,便開心地咧嘴笑了。

方薔止住內心的悸動。在眼前的小男孩身上她像是看到了誰的影子,可她不敢確定。伸手想把小男孩拉起來,可小男孩倔強搖頭:“謝謝姐姐,可爸爸說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

現在她確定了。

小男孩小心地把醬油瓶放到一旁,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扶著扶梯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方薔從包裏拿出紙巾給小男孩擦拭著手上的塵土,小男孩這次倒沒拒絕,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方薔:“姐姐,我好像見過你。”

“那你說說在哪裏見過姐姐?”方薔在小家夥腦袋上輕輕拍了拍,毛茸茸,是很溫暖的觸感,“還有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啊?”

“李梨,我叫李梨,今年三歲,姥爺姥爺、奶奶爸爸都叫我小梨子。”小男孩仰頭看著眼前的方薔,一手拎著醬油瓶,一手猛地扯了扯自己半歪的虎頭帽,“小梨子想起來了,姐姐是奶粉上的姐姐,小梨子一直在喝的。姐姐也可以叫我小梨子。”

方薔臉有些燙,怎麽都沒想到是那個代言的鍋。

她趕緊扯開話題:“怎麽一個人呀,你媽媽……爸爸呢?”

小男孩眉頭可愛地皺了皺,明顯是有些不開心。聲音奶聲奶氣,但忍不住沮喪:“爸爸又被宋奶奶拉住了。小梨子不喜歡宋奶奶,宋奶奶老是想給小梨子找新媽媽。”

“新媽媽?”

“爸爸說媽媽去另一個世界了。”

“小梨子不想有個媽媽嗎?”

方薔忍不住問。

“不要!小梨子才不要!!!”小梨子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小小的身子忍不住顫抖,顯然這個稱呼對他而言是個極為恐怖的存在,“我們班的花花就有個新媽媽。新媽媽不但不給飯吃,還會打她。”

“而且Q而且花花說有了新弟弟以後,就連爸爸也不喜歡她了。”

“小梨子?小梨子!”

方薔正想說些什麽,可卻聽到樓上焦急的呼喊,熟悉又陌生。距離像在天邊,溫暖卻已經來到身邊。

她幾乎忍不住落淚。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勇氣卻也越來越小。像是暖陽下的冰雪,忍不住消融的命運。

該說些什麽呢?又能說些什麽呢?

這幾年缺失如此真實,沒有彼此的時光早已讓他們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對他的回憶還停留在六年前的溫柔似水,三年前的神采飛揚,可現在的他,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方薔逃也似地離開了樓梯間。單元樓的圍墻外,方薔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形。他揉了揉小梨子的腦袋,接過醬油瓶說了句什麽,父子倆便一前一後地上了樓。她看著巨大落地窗裏燈光亮起,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來來往往,看到窗簾被拉上,看到屋子裏的燈光熄滅,她終於離開。

方薔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她只記得離開時腿像是灌了鉛,腦袋昏昏沈沈。她想去看他,她不敢去看他。她累極了,她想好好睡一覺。可一進家門,媽媽又在拐彎抹角地暗示她年紀不小,是該考慮成家的時候了。她突然就止不住胸中的憤怒,怨憤像火山般噴湧:“當年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她的眼淚再止不住。

“那個孩子,本該是我的。”

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屋裏的爐火正旺,家裏溫暖如春,可無論是身前的方母,正在看電視的方威,廚房裏收拾的嫂子,還是說出這番話的方薔,都沈默了。

六年過去了,那個男孩早已成為這個家裏的某種禁忌,不敢觸摸,更不敢提起。可創口就在那裏,是如此巨大,如此鮮血淋漓。撕開表面的紗布,鮮血噴湧而出,把家裏每個人都染得血紅。

最後還是方威走了過來。

這幾年方薔沒回來,但給家裏打了不少錢。方威擴大了總店,開了分店,現在已經是平安縣小有名氣的企業家。他去年跟店裏的會計組成了一個小家庭。可為了照顧方母,他們一直沒有搬出去住。

“媽也不想的,你知道當年媽有多喜歡那家夥。”迎著眼裏失了光彩的妹妹,方威遞給她一張紙巾,讓妻子把沈默的方母帶回房間,從煙盒裏磕出支煙,拍拍她的肩,“那年,那小子是從你房間出來的吧?”

方薔終於有了反應,她輕輕點頭。以前無法與人說的現在已經可以坦然承認:“要是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那時候,該多好。”

“其實我那時候就都告訴他了,包括你為什麽轉學。可他好像從來沒跟你說過吧?”

“這就是命啊。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的‘命’。”方威摸摸她的頭,把手裏的牧馬人鑰匙交給她,“既然這麽多年了還是忘不了,那就去找他吧。”

……

“媽,對不起。”

清晨,方薔穿戴整齊剛想出門就看到院子裏掃地的方母。她已經冷靜下來,知道昨晚是自己毫無道理的宣洩,她沒有怪方母的理由,會有今天的結果都是她的不堅定。

她咎由自取。

方母握著掃帚的手僵了僵。

雖然抹了粉底,但依然無法遮住眼上的黑眼圈。知道女兒昨晚睡得並不好,方母強行扯出一個笑,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得平常些:“把他趕出去那天媽媽其實也沒睡好,媽媽也很難過。他對我可比你和你哥對我強多了。”

“看來你是都知道了。”幫方薔拭去抹不掉的淚,方母像是終於想開,“其實媽媽一直都知道。六年前你哥說讓你回來,媽媽不敢告訴你。三年前你哥說給你打個電話,媽媽覺得他帶個沒斷奶的孩子,跟你不合適。”

“媽媽後來見過他。縣城就那麽大,媽媽忍不住地去那邊晃悠,有一次被他撞見了,他還跟我說阿姨好,那時候媽媽知道媽媽可能想錯了他……”

“媽媽不是想逼你嫁人,媽媽只是怕媽媽走了你還是孤零零一個人。那樣太孤單,也太可憐了,跟……他一樣。”

“媽……”

方薔終於出聲,聲音幹枯,嘶啞,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他。

方母放下掃把,把她推出院子。

“去吧去吧,既然兜兜轉轉還是他,那就去把他找回來吧。”

……

到達縣委家屬院時父子倆剛剛走出小區,小男孩一手牽著大金毛,一手牽著已近而立,但仍像個大男孩一般的爸爸的手。他一蹦一跳,歡快地奔跑在上學的路上。

隔著一段距離,方薔小心地跟在父子倆身後,跟他們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看著他。他已經褪去了年少的青澀,溫潤平和,修長白皙一如當年的手緊緊握著自己的孩子。說是父子倆,可如果有人說他們是哥哥弟弟方薔也不會懷疑。

天邊朝陽初生,溫暖的陽光灑落在父子倆臉上、身上。小男孩擡起頭,興奮地指著天邊金色的黎明問著身旁的爸爸什麽,身旁的爸爸則笑著點頭。

風依稀帶來他的聲音。

“那就是媽媽了。”

像是感覺到什麽,李想疑惑回頭,方薔下意識閃進旁邊的小巷,在小梨子的催促裏他回轉過身,可小巷裏的方薔看著對面已經有些年頭的石獅子卻又重新呆住了。

依稀記得那年,整個城市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堆了個滿頭滿臉。她懷著滿腔怒意來到這裏,一頭撞上了他,把他堵在小巷……而他卻拿出了兩個紅包做買路錢。

心酸得厲害,好在眼睛已經幹透。

以前他總說自己是照亮他灰暗生命的一束天光,是唯一能把他拉出黑暗的存在。可現在她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沒有自己,也一定會有人照亮他,可能時間會久一些,可能速度會慢一些。

可一定會有,也一定會比遇到她更幸福,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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