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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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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除夕夜

年底的時候,百東海回了一趟紫槐溝。

百西歸的爺爺,今年剛剛過了八十大壽。因為在牌桌上跟人爭辯,老爺子突發心梗,無力回天。為了去見老爺子最後一面,百東海不得不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

闊別多年,百東海再次踏上返鄉之路。百東海先是換乘了飛機和綠皮火車,然後又專門在縣城租了一輛小面包車。最後,他把小面包車停在了村口,改搭拉磚的拖拉機才進了寨子。

百東海長途跋涉,排除萬難。等他終於站到宅院裏,靈堂早就已經搭好了。靈堂上,老爺子的黑白遺像正對著百東海靜靜地傻樂。

一見到三弟百東海,百家大哥百東風就立刻給他光澤明亮的皮夾克披上了一層粗糙的麻布喪服。二哥百東林和他的兩個兒子還在礦上沒趕回來呢。

百東風搓了搓手,簡單介紹了一下家裏的近況。據說,百東林在外面撿了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啞巴,帶回家給幺兒做了老婆。

百東海給老爺子磕了頭上了香,在花圈對面的泥巴墻根兒蹲了下來。他頂著灰色的天空,曬著清冷的太陽,一言不發地抽著雲煙。

三親六戚和鄰裏鄉親聽說百東海在外面發了財,一個個都吵吵嚷嚷著找他借錢。百東海雖不情願但也怕撫了老爺子和自己的臉面,只好硬著頭皮挨個兒答應。

人群心滿意足地散去,百東海卻只能無奈地望著喪席上任人宰割的鹵煮大豬頭。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幼時去野地裏割豬草的場景。鐮刀割傷了手指,鮮血染紅了綠野。

大哥家的小孫子蹲在一旁喃喃自語,學著超度死者的道士念誦太平經。破敗的小院兒跟百東海走時幾乎沒有什麽變化,許多往日的記憶都逐漸浮現在他的眼前。

當年,百東海決心離家闖蕩的時候,老爺子一直把他送到了村頭。老爺子沒有念過書,只在收音機裏學了一句詩詞。“百川東到海,何時覆西歸?”

聽到目不識丁的老爺子猝不及防地念出這麽一句文縐縐的詩詞,百東海依依不舍的同時多少還是有點兒驚訝的。

彼時,頭一次出遠門的百東海背著一副簡陋的行囊。意氣風發的他站在村頭的紫槐樹下,眺望著坡下鋪滿浮萍的水塘。冥冥之中,百東海覺得,東部沿海地區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本來,百東海想帶戴安娜和百威廉一起回鄉。畢竟,戴安娜也是從這個貧困鄉裏走出去的。可是,不管百東海如何召喚,戴安娜都無動於衷。

百威廉,也不樂意。養尊處優的他已經報名參加了常春藤幼兒園組織的歐洲游學冬令營。而且,即將出發,過時不候。因此,戴安娜說什麽也不肯同意讓兒子缺席這麽重要的活動。

護犢心切的戴安娜,當然舍不得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去吃自己當年受過的苦。要知道,她自己可是千辛萬苦,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才從那條滿是泥濘的坑窪小路掙紮出來。怎麽可能還會回頭走之前的老路?

沒辦法,無可奈何的百東海只能孤身一人踏上了返鄉的歸程。

百家大哥無意間的關心,讓百東海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即將成年的大兒子。百東海突然開始反思,自己作為一個父親,居然是那麽的失敗。

為了激勵百西歸金榜題名,百東海回到金城以後就立刻聯系了他。

聽到百東海邀請自己和他的新家庭一起過年,滿心憤懣的百西歸當即一口回絕。百西歸好不容易才從虎口逃出生天,已經有三四年沒和戴安娜打過照面了。

可是這次,百東海在電話裏信誓旦旦地承諾著,如果百西歸能夠金榜題名,他就全力資助百西歸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握著家裏老舊的固定電話,看著外婆日益佝僂的背脊,百西歸沈默了良久。久到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久到百東海以為信號丟失準備掛掉電話。

百西歸閉上眼睛,安慰自己。畢竟自己姓百,百東海就有義務承擔自己的學雜費。於是,他狠狠地咬著後槽牙,算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2016年2月7日,除夕夜。家家戶戶,團團圓圓。

城市的地鐵難得空蕩,百西歸不緊不慢地晃到了市區的精品商業樓盤。他在樓道裏踱了好幾個來回,終於鼓起勇氣按響了“1818”的門鈴。百西歸站了好一會兒,也沒人前來開門。

正在廚房忙碌的百東海大聲催促著嬌妻前去開門,閉目養神的戴安娜卻橫躺在真皮沙發上懶得動彈。百西歸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屋裏的動靜。他呆呆地站了有足足十分鐘,實木大門才終於被緩緩打開。

戴安娜吊著眼稍,不情不願地開了門。她穿著明黃色的緊身毛衣和酒紅色的包臀皮裙,如石膏雕像一般直挺挺地杵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百西歸並沒有打招呼寒暄,而是直接繞到她的身側徑直往屋裏走去。

百西歸站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仿佛踩在了綿綿的雲朵之上。他破舊的白棉襪,已經發黑發硬。戴安娜斜瞅了一眼他的腳,立刻嫌棄地捂上了鼻子。她心裏,只心疼那張純手工制作的羊毛地毯。

突然,舉著玩具激光槍的百威廉從兒童房裏躥了出來。“biu~biu~biu~”激光槍的槍頭上,還掛了一只搖搖欲墜的水晶蓮花頭繩。

“威廉寶貝,你怎麽又翻媽咪的梳妝臺啦?”大驚失色的戴安娜簇著眉頭,一把摘下了那朵靜謐的蓮花。

百威廉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陌生的百西歸。正在雲中漫步的百西歸並不想搭理這個惱人的熊孩子,可他也不知道應該在哪裏落座。

作為女主人的戴安娜沒有發話,只是自顧自地迅速躺回了真皮沙發。她一邊用水晶蓮花頭繩束起蓬松的波浪長發,一邊指揮威廉趕緊回屋裏拼樂高玩兒。

從廚房出來的百東海,意外瞥見百西歸單薄的棉服上起了毛球。他把百西歸叫到陽臺,從懷裏掏出一疊現金。百東海數也沒數,盡數遞給了兒子。“抽空去買件羽絨服,你這棉服都脫線了。”

看著那一疊厚厚的鈔票,百西歸的心情頓時開闊了許多。外婆的新洗衣機,這下有了著落。百西歸太開心了,甚至都沒有聽進百東海其餘的叮囑。他在心底安慰自己,也就一頓飯的工夫,忍忍也就過去了。

本來,不想親自麻煩的百東海,準備直接去小區隔壁的饈撰雅居訂個包間。等他跑完一圈附近的飯店,才發現今年的年夜飯早在去年開春就已經訂完了。沒辦法,百東海只好把百西歸叫到了自己的新家裏。

今天,百東海點了好些外賣,又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家常小菜。百西歸本來也不在乎這些,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過來吃飯。更何況,他的口袋裏現在已經塞滿了定心符。

獨坐一邊的百西歸全程一言不發,完全無視戴安娜那張濃妝艷抹的臭臉。故作姿態的戴安娜也視若無睹,優哉游哉地用手機群發拜年短信。

百東海一看這架勢,哪兒還有一點兒過年的氣氛?他招呼著身側的戴安娜,讓她多陪孩子們聊天。心煩意亂的戴安娜猛地丟下手機,極其不耐煩地對百東海翻了個白眼。

百東海還沒來得及責問,就聽到百威廉吵著要出門。“爸爸做的菜不好吃,我要去樓下看煙花。”百東海看著沈默不語的百西歸,伸手招呼他帶弟弟下樓看會兒煙花。“註意安全。”

戴安娜自是不肯同意,兩條飛揚的眼線都快要刺穿太陽穴了。百東海堅持讓兩兄弟一起下樓,這樣才好培養兄弟感情。戴安娜胳膊擰不動大腿,只能嘟囔著發出警告。“要是照看不好,有你好果子吃。”

一心急於離開的百西歸,本來也沒想怎麽樣。但是,當這突如其來的威脅話語如飛刀一般紮在他的心口上時,他的內心突然滋生起了無邊的陰暗。

眼看著百西歸帶著興高采烈的百威廉出了門,感慨萬千的百東海痛快地幹了一大杯白酒。突然,戴安娜舉起貼滿水鉆的手機,把自己的微信亮給了百東海看。

“大過年的,你又想作什麽妖?”微醺的百東海耷拉著眼皮,看都不看戴安娜一眼。“有話直說,我可沒空跟你打啞謎。”

“我剛才給威廉班上的吉米媽媽發微信拜年。”戴安娜一手叉腰,一手把手機拍到百東海的面前。“她說她上個星期在4S店看見你了,你當時正在陪一個年輕女人看車。”

“吉米媽媽可說了,她看得清清楚楚。”戴安娜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陰陽怪氣地指著百東海的鼻子。“而且,她還說了,那個女的是個紅色短發,肯定不可能是我。”

“跟你說了八百遍了,這些都是謠言。”百東海早就習慣了戴安娜這套隔三差五的興師問罪,只見他氣定神閑地夾起一口小菜。“再說了,我都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什麽吉米媽媽。”

百東海越是矢口否認,戴安娜越是不肯罷休。她伸出戴著紅寶石戒指的右手食指,對著面不改色的百東海比劃了一下。“可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

見她大過年的在這兒沒完沒了,心煩意亂的百東海不禁有些氣惱。他斜眼瞅著戴安娜的烈焰紅唇,忍不住又嘬了一口小酒。“我要是個坐懷不亂的,你也找不上錦雲家的門。”

看到百東海如此坦然,戴安娜的心裏反而有些不是滋味。突然,她癱坐下來,掩面而泣。“想當年我剛成年就跟了你,挺個大肚子被人家戳脊梁骨。”

“我不過是想讓張錦雲收下這個孩子而已,誰知道她自己福薄命薄。”戴安娜攬過抽紙,哭哭啼啼。“到頭來,還得我去照顧她的兒子。”

百東海憶起往事,嗤之以鼻。“你倒是照顧得挺好,差點兒就給照顧沒了。”一聽這話,戴安娜突然來了精神。“哥,你說我再給你生個兒子怎麽樣?”

“剛好現在政策也放寬了,我想給威廉再添個弟弟。”戴安娜隨手丟下揉搓過的紙巾,欲說還休地撒起了小嬌。“我倆這婚結得偷偷摸摸哩,你都麽想過補辦個婚禮嗎?”

“都老夫老妻咯,還提那些做啥?你不是還要備戰二胎嗎?”瞥著戴安娜掛著淚珠的嬌俏臉蛋兒,百東海情不自禁地攬過她的脖子嘬了一口。

“哥,我跟芬姐的女兒新學了華爾茲,不如我倆跳個舞吧。”說著,戴安娜一只手撐起身子準備起立,一只手拖著百東海的胳膊準備起舞。

“你笨手笨腳的,我粗手粗腳的,肯定跳得不好看。”百東海連連擺手,表示拒絕。“你之前不是跟那個女海歸學唱歌的嗎?怎麽還跳上舞了?真向名媛闊太看齊了你?”

“那咋了?還不興我也高雅高雅?”戴安娜扭捏著身子坐回了原位,用手指捋了捋自己的蓬松長發。“芬姐的女兒都三十了,還沒結婚呢。每天打扮得跟小丫頭似的,眼光都高到天上去了。”

“那你也管不著別人,人家家裏幾套房子幾家門店呢。這哪能隨隨便便就便宜啥也不是的傻小子。”百東海撇了撇嘴,輕輕點了一下戴安娜的手腕。“你上回給人家送的精品香水,人家看得上嗎?”

“嗯,我包裝盒整的可高端了。不過她收了以後,用沒用就不知道了。”戴安娜得意地托起下巴,百東海忍不住輕笑一聲。“可能人家就客氣客氣,拿回家熏廁所了。”

“話說回來,這瓶香水可是吉米媽媽送給我的。說是請大師開過光的硝基麝香。”戴安娜一邊興致勃勃地描述著,一邊眨著濃密的假睫毛。“雖然我也不懂,為啥人造麝香要找大師開光。”

“但我看宮鬥劇,麝香可是滑胎利器。我還要備孕二胎呢,我可不敢自己用。”戴安娜略帶羞澀地瞥了百東海一眼,用手拂了拂自己平坦的小腹。“還是做個順水人情吧,反正芬姐女兒還未婚呢。”

“電視劇都是騙人的,也就你這種閑得發慌的家庭婦女看得來勁。”百東海翻了個白眼,突然想起了什麽。“你之前是不是說過,你芬姐那女兒也在金城演藝集團工作來著?”

“是啊,不然怎麽能歌善舞……”一聽到金城演藝集團,戴安娜突然明白了什麽。只見她臉色一變,把話吞了回去。百東海也沒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自己默默陷入了沈思。

“那你以後,莫要再跟別的女人來往了。”悻悻作罷的戴安娜,伸手攬住了百東海的脖子。“你這回回被人撞見,已經算是‘社會性出軌’了。”

戴安娜用戴著紅寶石戒指的食指使勁地戳著百東海的鼻子,面露慍色的百東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又是什麽網絡新詞?‘社會性出軌’,我怎麽沒聽說過?”

“你知道‘社會性死亡’嗎?”戴安娜得意地晃著腦袋,好像裏面裝滿了學識。“就是說,雖然你沒死,但是你做的醜事被公之於眾。等於你在別人的眼裏頭,就跟死了沒有啥子區別。”

百東海一聽這話,氣得直翻眼睛。“你才死了呢,大過年的,能不能說點吉祥話?”戴安娜立刻攬住他的脖子,眨巴著魅惑的美瞳認真地解釋。“‘社會性出軌’同理。”

“你天天在外面拈花惹草,不是昭告天下嗎?你說你這回回都被別人撞見,我這臉上哪還有光?”戴安娜用手托著下巴,紅寶石戒指和烈焰紅唇相映成趣。“以後威廉到了學校,也是要被同學看笑話的。”

“有你在,我哪還有精力去找外頭的女人?”百東海看著桌上的鹵豬頭肉,突然想起了什麽。“明天西山要來拜年,你剛好也見上一見。”

“就是你二哥家的那個瓜娃子?”戴安娜面露不屑,低頭摳著自己的紅寶石戒指。“你咋恁個多管閑事的哩?你說你奔個喪,費錢費力就不說咯,到頭來還帶個小祖宗回來。”

“那我能咋個辦?西山是我二哥的幺兒,去年差點兒死於礦難。”百東海擰著眉頭,一臉無奈。“我二哥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帶他出來,說是給他安排個雜工的活兒就行,你讓我咋個回絕嘛?”

“我看不止是當個雜工那麽簡單吧?”戴安娜用手指輕輕敲著手機屏幕,一閃一閃的紅寶石格外耀眼。“我怎麽聽說,你家那個瓜娃子在店裏派頭不小呢,連大堂的冮經理都不放在眼裏。”

“沒看出來,你管得還挺寬呢。冮經理,跟你很熟嗎?”百東海面露不悅,雙手抱胸。“你還是先操心一下你自個兒吧。你們那假藥窩點被端的事情,擺平了嗎?”

“哎呦,頭都大咯。芬姐之前說,有個政法大學的女娃喝了我們的減肥茶得了急性腸胃炎。我問了以後才曉得,這個貪得無厭的女娃,居然是我頭先在一中借讀時候的班長。”

“芬姐一說姓杜,我就想起來咯。那個時候,她天天喊著要考政法大學。班主任喊她幫扶我,她也不願意。最後,只有亦霙人美心善,自願跟我做了同桌。”

“所以說,也怨不得我們英語老師偏愛亦霙不待見她咯。這個好貴的頭繩兒,就是亦霙送給我哩。”說著,戴安娜摸了摸自己的蓮花發飾。“所以呢,我一直都舍不得戴。”

“怪不得你今天精神抖擻光彩奪目,原來是有觀音庇佑佛光普照。”百東海抿了一下嘴角,寵溺的眼裏滿是笑意。“所以呢,你的老班長這下是訛上你了?”

“唉,誰說不是呢。她也挺有本事的,上了大學以後還是班長。我們這回的活動,是加微信就可以領一份免費的減肥茶試用裝。她啊,真有本事,發動了幾十個同學幫她掃碼。”

“怪不得呢,我就說一份贈品而已,應該喝不出什麽大毛病。人啊,就是貪心。貪小便宜的,早晚得吃大虧。”百東海挺直了身板,開啟了說教模式。

“可不是嘛,我頭先貪便宜買的食品飲料,哪一回不是肚子鬧個半天?”心煩意亂的戴安娜還沒來得及控訴,歡快的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我現在的腸胃,都快趕上我姐姐了。”

戴安娜垂下眼睛瞅了一眼,居然是8樓的荀阿姨。咦?拜年的話,不是已經發過微信了嗎?該不會,是還記得上回買火車票幫忙墊付的那幾百塊錢吧?

“哪有人年三十兒晚上還催債的?真摳門兒,年後就給你補上。”戴安娜狠狠地朝著手機啐了一口,這才不情不願地接通了這通怎麽都不肯掛斷的電話。“餵,荀姐,新年好啊。”

“戴安娜,你快下來看看吧。”電話那頭兒,卻傳來了荀阿姨急促的聲音。“你家威廉不知道怎麽回事,被一個突然爆炸的炮仗給嚇到了。現在,正暈倒在花圃旁邊兒呢。”

正在你儂我儂的戴安娜和百東海,一下子就被這記當頭棒喝給嚇清醒了。驚慌失措的兩人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連件外衣都沒來得及披上。

等到戴安娜慌慌張張地跑到樓下時,已經暈厥的百威廉正被人群團團包圍。“別擔心,我已經打了120啦。”一見到百東海和戴安娜,荀阿姨就立刻趕來安撫。“孩子是嚇暈的,沒被煙花炸到。”

哭天搶地的戴安娜一下子就撲倒在了百威廉的身上,她萬分驚恐地轉頭看向周圍的人。“怎麽回事兒?誰幹的?”“剛剛有個大男孩兒,蹲在旁邊放煙花。”荀阿姨緊張地搓著雙手,趕緊慌慌張張地解釋。

“不知怎的,一個沒抓穩。焰火啊,就跑錯了方向。”荀阿姨一邊解說,一邊比劃起來。“然後,就看那火苗子從你家威廉的耳朵邊兒上擦了過去。可真是太驚險了,把我都嚇出一身冷汗。”

“你是不是故意的?”哭花了妝的戴安娜突然惡狠狠地起身,一把就鉗住了人群之中的百西歸。“你對我有意見,可以跟我說啊。威廉才五歲,你怎麽下得去手?”

戴安娜舉起火紅的美甲,戳在百西歸麻木冰冷的臉上。“你這種惡毒的小崽子,就該陪你那短命的親媽一起下地獄。”

“惡毒的,是你吧?”百西歸冷若冰霜的臉上,瞬間漲出了豬肝一樣的赭紅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挺著大肚子背著我爸,把我媽的骨灰全揚大海裏了。你和你的賤種,都應該下到陰曹地府給我媽賠罪。”

一記響亮的大耳刮子,猝不及防地甩在了百西歸的臉上。這寒冷的黑夜裏,驀然生出了一片燥熱。

看著披頭散發,光著大腿,拖鞋都跑丟了的戴安娜,神情麻木的百西歸沒有還手。他極力平覆著暴怒的情緒,一聲不吭地就要扭頭離開。

戴安娜當然不肯善罷甘休,只見她不依不饒地扯住百西歸的衣服不肯撒手。

突然,脆弱的布料在大力的撕扯下,裂開了一個齜牙咧嘴的大口子。一疊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如雪花肥牛切片一般,紛紛揚揚地掉在了幹冷如砧板的水泥地面上。四周的吃瓜群眾瞬間懵了,有人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撿錢。

“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戴安娜指著百西歸的鼻子,聲音尖銳得像是一個剛剛燒開的電水壺。“大過年的,居然上我們家偷錢。”周圍人一聽這話,嚇得趕緊縮回了蠢蠢欲動的雙手。

“你有完沒完?”蹲在地上的百東海,終於忍無可忍地起身。他一個箭步沖了過來,緊緊抓住戴安娜的手腕,厲聲訓斥。“錢是我給他的,他也是我的親兒子。”

“原來是威廉的哥哥,這壓歲錢可別弄丟了。”站在一旁的荀阿姨心中一凜,急忙彎腰把地上的紙幣都給撿了起來。

荀阿姨把鈔票一張一張地仔細整理好,百感交集地捧到了百西歸的面前。“我那苦命的女兒如果沒有走丟,如今也該和你差不多大了。”

怒火中燒的百西歸,本來打算很有骨氣地調頭離開。但是,這個火辣辣的巴掌不能白挨。獨自在家吃年夜飯的外婆,還等著過年換臺新洗衣機呢。

百西歸一把奪過荀阿姨整理好的現金,神情冷漠地低聲說了句“謝謝”。然後,他就梗著脖子,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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