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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萬棋至此落在了這裏,等他十六歲的時候,終於有社區的人給他辦理了永久居民卡,但那時他已經不在意了。在九歲和十六歲之間的歲月裏,他飽受貧窮的折磨,身體上的饑餓以及精神上的屈辱雙重壓迫。養父是個吸毒者,經常在屋子裏藥物高潮,有時命令羅萬棋給他買點散貨,然而羅萬棋沒有錢,跟混在一起的小子們學著怎麽偷錢。

小子們都是黑人,羅萬棋與他們互相嘲諷膚色,交情卻愈發密切,那時他已經將母語忘得一幹二凈。他已經身處泥濘裏,沒有一處是清白的,本該就這樣永遠地墮落下去。

本該是這樣……真得不甘心啊——

他為什麽非要困在如此荒唐的環境裏。羅萬棋心底有個夢想,想進入學校讀書,考進大學,找一份體面穩定的工作,掙幹凈的錢,娶賢惠的妻子,成為中產階級的一員。一切都是為了改變命運,然而他沒有真正中產階級的孩子們好命。

羅萬棋每次偷偷潛入社區學校,捧起圖書館裏的書,眼裏是無限的渴望。

後來遇到了捷琳科技公司招收年輕馬仔的機會,羅萬棋見到了他們的大老板詹五,聽說這位手上還牽扯著國際人口買賣。與十五六年之後不同,當時詹五意氣風發,穿著高級定制的西裝,長相也不賴。羅萬棋至此為詹五賣命,得到的酬勞可以用來支付自己的學習費用,且再也不用偷錢度日。他縱使人後坑臟不堪,也在人前幹凈清白。

他學會了殺人,也開始漠視生命。

養父因為羅萬棋的關系,吸食更加肆無忌憚,終有一天死在了過量用藥。羅萬棋望見地上他七竅流血、瘦的脫形的屍體,冷面冷心,當初的感激相救之情早在日日利用下磨滅了。

羅萬棋搬離了依舊混亂的貧民區,他已經很受詹五信任和培養了,接著住進了詹五名下的一棟別墅裏。他養了一只狼狗,與它相依為命,在刀尖舔血的生活中攫取碎成一片一片的溫暖。

二十歲的時候,羅萬棋拿到了州立大學的入學通知書,有天晚上,他撕碎了珍貴的它,覺得它一文不值。就在當天白天,他的狗為了幫他被人給打死了。詹五的仇人恨羅萬棋,詹五的身邊人也恨羅萬棋,羅萬棋卻只能緊緊地抱詹五大腿。

羅萬棋成了捷琳科技公司的總助,亦是詹五最得力的親信,名副其實的公司二把手,漸漸有了自己的勢力。他看著毫無死角地忠於詹五,慢慢蘊養自己的野心。

二十九歲那年,大部分準備水到渠成,羅萬棋看著日薄西山的詹五,就像多年前看著養父的屍體,心中笑他到臨頭還在沈迷女色。羅萬棋跟詹五來到了Z國,末日已悄然臨近,詹五對找不到D大教授一事不上心,對強行攏在手裏的金絲雀格外費心力。

羅萬棋無法理解詹五,昔日影後固然貌美非凡,卻不值得耗人力大動幹戈,於他而言,多了一份讓詹五倒臺的契機罷了。他早早給冷如玉設局,然而利用她,在殺死詹五之路上鋪上最後一塊磚石。

也許有人會說羅萬棋,是詹老板給了你好日子過,你反恩將仇報,真是一條養不熟的狗。

可,都說是狗了,詹五何曾將他羅萬棋當作人來看過。是殺人的工具,是聽話的棋子,絕不會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是他教會了羅萬棋黑暗叢林的種種法則,羅萬棋只是適應了這種生活而已。

在鄭園,羅萬棋自然認出了灰頭土臉的江玄淵,那可不是他第一次見他。當然那時已不是羅萬棋最恨江玄淵的時候,他保了下江玄淵的性命,不讓昔日故人死得潦草。最恨江玄淵的時候,應該是找到母親林下落之時,怨恨原本是一顆小芽,長成了大樹。

如果不是江玄淵,他也不會與母親離別多年,也不會墮入貧民窟的地獄裏,更不會和沒有底線的黑手黨為伍。要想得到更好的生活,一開始就不要遇見肖恩·懷特。

十九歲那一年,遇見江玄淵純屬是一個意外。狙殺拉斯維加斯商人萊斯特,完全是詹五的目標,因為他想要萊斯特在賭城的根基以及地下軍火生意。羅萬棋其實早調查出萊斯特是殺害懷特夫婦倆的罪魁禍首,一直在找機會動手,正好借此次公報私仇。羅萬棋帶領著捷琳公司的人潛伏在金字塔酒店內外,沒想到,萊斯特先一步死在了一個年輕人手上。

年輕人和懷特夫人長得很像,羅萬棋知道,是肖恩回來了,繼而心中生出一個完美的報覆計劃:

轉移萊斯特的屍體,殺掉他的妻兒,造成滅門慘案,而將這一切都推到肖恩頭上。

後來江玄淵設法逃脫了“一·二六”事件的栽贓,羅萬棋卻有萬般覆雜的情緒,這裏面竟夾雜一絲他沒死的慶幸。

現在是第三次見江玄淵,在潮濕陰暗的防空洞裏,羅萬棋只能看到對方的輪廓,他手裏的槍卻能隨時打向對方的致命部位。

“核武器對你就真那麽重要?這個世界已經在毀滅的邊緣了。”江玄淵質問。

“重要,所有人都想要核武器。”羅萬棋毫不猶豫道。

“所有人,但不包括你。”

“誰會在乎我的想法!”

羅萬棋想起曾對林嘉柔說的一番話。

權勢就是一張繁覆的蛛網,不管是蛛網邊緣還是蛛網中心,都和別人的命運牽制在一起,她想要去幹一件對蛛網毫無幹系、甚至是有害無利的事情,整張蛛網會教她妥協。

說的未嘗不是他自己,他就是一顆被困在蛛網中央的棋子,看著好像擁有權勢和地位,其實是完全被這些推著往前走。西北基地集團需要核武器來強大自身,而不是羅萬棋他自己的選擇。

江玄淵怔怔地看著前方,“我在乎啊。”他以為羅萬棋死了,總是在夢裏回憶那個折磨的殺戮之夜。

然而江玄淵等來的是羅萬棋的槍子,子彈貫穿他的大腿,本該有蔓延全身的痛楚,但他沒有感受到絲毫。

“我不相信。流離之後你的處境一直比我好,你有養父一樣的叔叔,能夠讀大學,現在又有一個愛你的女人,而我除了冰冷的權力什麽都沒有。你站在幸福的高地上,有什麽資格說在乎!”

“傑克,時光如果能夠倒流,我希望在甲板上的人是我,也全了我跟母親死在一起的遺憾。我現在把我的命償還給你。”

羅萬棋變得冷靜了些,他扔掉了槍,從旁邊拿起提前準備好的唐橫刀,“我不需要你單方面償命給我。今天我們就殊死搏鬥,不論我生死,結束之後你我的恩怨一筆勾銷。你不要故意放水,讓我瞧不起你。”

江玄淵沈默了良久,才道:“好。”他並不怎麽驚訝,似乎能猜出羅萬棋來這麽一手。

羅萬棋拉開了刀鞘,腦海裏想的是一個女人的身影。

寧嬌,永別了。

一陣山風吹過,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花草隨風而舞,江玄淵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肩上背著一具餘溫已去的屍體。

不論生死,恩怨勾銷。

*

賀嵐呆呆地站在窗戶邊,從烏雲上穿了一絲陽光下來,她剛才忍不住,在外面轉了一圈,始終不知道江玄淵去了哪個方向。

終於,守在高處的她看見了江玄淵的身影,沖出了門外,跑下樓梯,來到他的身邊。

之華苑變得冷清,兩天前,謝甜甜不辭而別,伍岳萎靡不振,也不在室內長待。

有了江玄淵,賀嵐似乎不再孤零零,她看到江玄淵身上顯眼的大片血跡,心揪起來的痛。

“阿淵,我帶你回家。”賀嵐低了低頭,不讓江玄淵看見她紅了眼睛。

江玄淵虛弱地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樓梯走得很艱難,但江玄淵最想回的還是他和阿嵐的小家。

很溫馨,比住過的所有房子都好。

好不容易扶著江玄淵回到了臥室床上,賀嵐心疼他流太多血,想出去弄些熱水和藥物過來。江玄淵拉住了她,“陪陪我吧,嵐嵐。”帶著極度的懇求。

賀嵐當然什麽都依著他了,擔憂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再也不松開與他牽著的手。

“嵐嵐,你今天很美。”

賀嵐眼睛酸楚,說不成話。

“還有我愛你。”

“我知道。”

“嵐嵐,”江玄淵咳嗦了幾聲,“我有點渴了,你幫我倒點水過來吧。”

“你等我,我會很快的。”

“好,我在這裏等你。”江玄淵對賀嵐笑了笑。

賀嵐轉身飛奔進了廚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拿來了水和藥,又沖回了臥室。江玄淵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一只手垂在了床邊,一動不動地,跟睡著了一樣。

“阿淵,起來喝水啊。”然而他再也不會起身回應她了。

杯子掉落在地上,水灑了一地,玻璃碎了一地。

賀嵐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也不想上前打擾到他,卻抵不過後來的全線崩潰,“騙子,”她哭了,“都是騙子,一個一個都把我拋棄了。”

賀嵐瘋了似的往臥室外跑,到處找繃帶、酒精之類的醫用物品,覺得江玄淵還在等她拿東西來治療。腦子裏的畫面一閃一閃的,還是沒能騙過自己。

她用顫抖的雙手重新打開梅雪微的藥箱,裏面的強化劑少了一個,還多了一張紙,那張紙是江玄淵的諾言詩,還多了幾句,她在今天早讀過了,連江玄淵用了強化劑的事都知道。

賀嵐抱著江玄淵的筆跡,蜷縮著身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沒有未來。

每個人都有一個星,

絢爛的,黯淡的,

而你是我眼中那顆最絢爛的星,

希望有一天你能降落到我的懷中,

我會用一生來守護你。

當你真得降落在我懷中的時候,

我才發現已無力再擁抱你,

最後,

最先黯淡的人是我。

——我對你懷有無盡的歉意,賀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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