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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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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反叛軍在房間裏裝上監視器和監聽器,時刻監控賀嵐的行為和言語,哪怕她睡覺說的夢話也不放過。賀嵐幹脆日夜不說話,一直保持沈默,寧可讓自己變成一個啞巴。

最開始,連衛生間的角落裏也有監控設備,賀嵐必然將它們給掩蓋。後來他們派一個女人過來,看著她洗漱換衣。賀嵐早想過,進了這裏,就別想給自己留下一點隱私。

他們虐待她,胡亂地剪短她的頭發,在她臉上留下掌摑後的淤青。

還不肯說話麽,那麽就拔掉你的牙齒,再下一步就是你的指甲。

*

賀嵐不知道江玄淵是通過什麽辦法獲得探視她的權限。在會見室裏,她見到是他來了,第一個反應是用雙手遮住自己的臉,她從來沒有在江玄淵面前狼狽過,如果有地縫,她選擇鉆進去永遠也不要出來見人。

賀嵐聽得玻璃墻的一點兒震動,沒有自信地擡起頭,原來江玄淵拼命地敲擊面前堅實的墻面,他示意她接聽電話。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急促,聲嘶力竭,充滿痛苦。

賀嵐張了張口,半天沒發出一個音節,近幾天沒說過話,都快忘記了。就像夢魘時無法發出聲音。

於江玄淵而言,這列於他人生中內心慘痛的幾次之一。他看著她被人羞辱剪壞的頭發,她臉上的傷痕,她失去神韻又躲閃的眼神,他難過自責。

“這本可以讓我來承擔的一切。”江玄淵最先是有些生氣,當聽到賀嵐被帶走的消息,他覺得賀嵐不相信自己,因為她對自己什麽都沒有說,還整天表現得無憂無慮。接著為她四處奔波。現在看到她被人殘酷對待,恨自己和那些施暴者。

“不,這是我的責任。”賀嵐終於說出了這句,低沈嘶啞。

他們相視,仿佛一眼萬年,就算只用眼神交流,也可傳遞情感。

“阿淵,不要責怪自己,這原本就是我對你隱瞞,要說錯也是我的錯。這段時間,你將我照顧得很好,也將我保護得很好。”

“嵐,我會救你出去,你等我。”江玄淵此刻頓了頓,眼神飄移,“將軍已從重癥病房裏轉了出來,不日就痊愈。新紀元基地依舊是我們的。”

要知道,會見室裏的電話向來是被系統錄音的。而江玄淵所說的絕對是機密,賀嵐將手緊拽在電話線上,神色覆雜,“我身體不舒服,你走吧。”

“賀嵐,我是真心的。”江玄淵認真且嚴肅,“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愛你,我想要對你求婚。”

……

被帶回監|禁房間的賀嵐再度陷入一言不發的狀態。思維卻沒有停止,她還在回憶會見室裏發生過的談話,當時江玄淵的目光似有或無地瞥了下那個角落,而那個角落安裝著一枚激光攝像頭。而且,他見識廣博,不可能不知道電話錄音流程。

所以當時賀嵐猜測,是江玄淵故意而為之的行為,用來迷惑反叛軍的。她也跟著表演起來,聽到所謂的機密後,緊張地去趕人。她想不出江玄淵他們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唯一可知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她相信他們有對抗的能力。

江玄淵求婚的話還縈繞在耳邊,賀嵐的一顆心沁在花香蜜罐裏。她在心裏小聲地罵他是笨蛋,表露真心與求婚的話為什麽要放在那裏說,就不怕她覺得那也是用來迷惑敵人的嗎?好在她的頭腦是清醒的,能分清每一句話背後的用意。

當時賀嵐沒有回答江玄淵,甜蜜是一回事,清醒又是一回事,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戰爭就在眼前,而黎明前的天空最為黑暗。

反叛軍顯然相信了江玄淵的話,他們已經沒空再折磨賀嵐,看管賀嵐的女人也沒再來過。他們有時會忘記給賀嵐送水和食物。因為饑餓口渴,又惶恐無聊,所以賀嵐變得嗜睡。醒後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賀嵐來說簡直度日如年。

這天,來了位不速之客,對方直接進入到賀嵐的房間裏,走到她的床邊。

“我給你帶了牛奶和面包,慢慢消耗。”亞歷克斯把東西放在床頭的桌上。

賀嵐從床上半坐起來,見到是他,冷冷道:“原來你也摻和到基地之爭裏來了。”

“你們以為就只有你們能在綠鷹組織裏安插眼睛,我們就不能嗎?新紀元基地裏多的是老師和基因改造項目的擁躉者,他們可在你們背後做了不少事情。”

“我不會指摘安插臥底的事情。”

“你當然不會,因為你沒資格。事情都是我一個做的,和老師無關。”說著,他刻意撇過臉去對著光禿的墻壁。

“我知道你恨。”

亞歷克斯冷笑,“是的,我恨。恨方意,以及他手下的所有人包括你。”然後他的目光變得溫和,“你該知道,你背負著背叛者代表的罪名,會有什麽樣的結局。要麽被拘禁一生,要麽被處以安樂死。但我是想讓你死的,這不好麽,被天天折辱是多麽痛苦。你可以自己選擇死亡,牛奶裏有藥,你喝下去不會有任何疼痛的。”

“我記得我雙目失明時,你誇讚我的眼睛像寶石,大概也是這樣溫柔的目光。可你現在勸我去自殺,不管怎麽,我不會草率結束掉自己的生命。”為了表決心,賀嵐將牛奶推倒在地,乳白色的液體浸染一地。

“我說過這本該是你的結局。好吧,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亞歷克斯不管賀嵐想不想聽,接著說:“我是德克薩斯州人,在我年少時候,家裏和表弟一家來往密切。你可能以為我們會其樂融融,但那僅針對大人們來說,表弟討厭我,而我也不喜歡他。有天我去他家做客,姨媽給我準備了新玩具,在她背後,表弟對我說,‘如果你敢拿一個,我就要你好看’,我只好推拒了姨媽的好意。後來輪到他來到我家做客了,媽媽也拿了好東西來招待他,表弟用肥胖的雙手環住它們,早已經忘記了他對我的告誡。所以我假意邀請他去我的房間做客,好幫他恢覆一下記憶,拳頭砸在他身上,屁股壓在他背上,將他對我說的話再重覆給他聽。從此,他變得聽話很多。”

說了這麽多,其實就想告訴賀嵐:“你給我的我會還給你的,但從我這裏拿走的我會拿回來。老師不會白死,平安號也不會白白解散。”

“亞歷克斯,我們的立場不同,也不會有是非對錯之分。我經常迷惘,我對你抱歉,那是因為立場之間的對抗害你沾染上了仇恨。”

“嘖,真是有著一顆聖母之心。”亞歷克斯嘲笑她,並從口袋裏拿出一疊厚厚的照片,“你猜這些是什麽內容?”他拿著手中的照片對賀嵐揚了揚。

賀嵐搖頭。

“你背負了罪名之後,可是在基地爆火了。好多人到處貼字報或在留言墻留言,我特意拍了照片給你,現在念給你聽聽……”

賀嵐驚愕地看著亞歷克斯,亞歷克斯卻一臉得意。

他開始一張一張地讀給賀嵐聽:

“還不處死刑,臭三八婊子還留到過年嗎?”

“她是紅林案的兇手,居然還被宣告了清白。我就覺得事情有貓膩,該不會是跟管理層有一腿吧,惡心。”

“殺人犯,去死,去死,去死——”

“看長相就不是個好人。”

“聽說她有一個女兒,要不我們去……”

可可!

賀嵐撲到床尾,拽住了亞歷克斯的襯衫領子,死命地,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亞歷克斯正沈浸其中,沒料到賀嵐突然來這一手,照片脫離他寬厚的手掌,惡毒的留言紛紛飛到了半空。

有的落到床單上,有的落到地上,甚至有一張落到了他的皮鞋上。

“我絕不會讓你們傷害到我的可可。”賀嵐咆哮著。不會有事的,她拼命地往好處想,有隊長,有顧姐,還有阿淵。

亞歷克斯是強壯的白人,短暫地轉移註意力後,他粗暴地把賀嵐甩了出去。賀嵐的身體撞到了床頭板,一瞬間麻木失去痛覺,然後痛覺回旋至天靈蓋。她猛烈地咳嗦,但每一次呼吸都很痛。

“小女孩暫時沒事。”

終於說了句人話。賀嵐趴在那裏,動不了了。

亞歷克斯摸了摸脖子,整理好衣服,又說:“有事的應該是方意。我替他搞了一種毒素,特意加到了餐具清潔劑中,每次他吃飯都會通過接觸餐盤而食用一點點毒素。輕微毒素沒什麽,長久積累後的毒素就會致命。我跟那些人說方意已經廢了,沒可能治愈,可他們認為方意享有基地最好的醫療資源,有痊愈的可能,愚蠢到選擇不信我。我給你準備的牛奶裏就是這種毒素,劑量足夠讓你死亡,你應該試試的。”

怪不得,管家說將軍經常高燒不退,原來不是重感冒,而是中毒的癥狀。他們的打算,就是先傷害將軍,以此拖累他識別反叛勢力的精力,他即使有一雙慧眼,在身體日漸式微的情況下,也不如從前了。將軍快要耗盡他人生中最後的時光。

“就連我這樣的人都有些同情你了。你和方意心心念念要保護負責的民眾,他們反過來謾罵侮辱你們。這一切既不值得,又沒有意義。”

不是這樣的……只是被蒙蔽住了眼睛……

亞歷克斯踩著臟汙的照片紙離開了,賀嵐輕微地閉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眼淚,為這個基地最大的恩人。

關於電車難題,賀嵐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願意成為臥在鐵軌上的人,還是少數的那一方,讓別人來犧牲自己。

*

程冬傾向拉軌道的人,江玄淵傾向開電車的人,賀嵐傾向被架在軌道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

深夜,一群武裝勢力潛伏到中央醫院住院部。值班的護士昏昏欲睡,沒註意到走廊的燈閃了幾下。目標是頂樓將軍專屬病房,套房裏安靜黑暗,一切來得順利。

頭目看著床上的人,以為勝利在望,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突然套房裏的燈光亮起,床上的人甩掉氧氣罩,動作流暢地彈跳起,毫不留情地一槍貫穿頭目的腦袋。

是尹勝男。藏在各個角落裏的基地軍得到信號,紛紛朝反叛軍開槍。

火力沖突一觸即發。

尹勝男在中間,占據不了地利,最容易吸引槍支彈藥,她盡量往邊上貼著墻壁走,且一邊開槍攻擊。但還是中了一發子彈,感受到痛楚,她捂著腹部。身後的衛生間突然開了,一個男人將尹勝男拉了進去。

門外槍聲陣陣。

“勝男,你中彈了?”胡清嚇得臉都白了,一米九幾的大個漢子雙眼染紅。

“沒,我穿了防彈衣。槍支後坐力強,子彈估計在衣服上留了彈坑,我的腹部被力道打疼了。”

胡清盯著她的肚子,外面的衣服破了個洞。“待會我們出去,我來掩護你,你要保護好自己。我和那群狗日的沒完。”

“你也要保護好自己。”

槍林彈雨之後,醫院樓群恢覆了長久的寂靜。地上躺倒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那麽下一步,開始對基地各個方位和角落的反叛勢力進行對抗。最樂觀的情況下,分散逐個擊破。

在這黯淡的天空下,尹勝男知道她將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寒夜。而又充滿信心,因為跟在將軍身邊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人。身在囹圄的賀嵐,聯合作戰的譚叔、勇哥、江玄淵,不被收買反將敵人一軍的女管家……

尹勝男他們這隊跟著線索攻打到別墅區,江玄淵等人先他們一步到達,並緊急撤退了附近無辜的居民。這一片的反叛軍已經所剩無幾,幾個人聚集在角落的別墅裏,被圍困其中。別墅正是凱文下榻的那棟,此刻,亞歷克斯無所畏懼地站在天臺上,將全身都暴露給基地軍。

狙擊手想用步|槍解決掉亞歷克斯,被江玄淵阻止了。江玄淵下令所有人不得再攻擊別墅,之後一個人帶著把槍來到了別墅門口。

“我想跟你談談。”

“樂意之至。”

看到別墅裏沖出兩個人將江玄淵推搡進去,胡清不解道:“這江玄淵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知道,但要確保他安全。”尹勝男派了幾個人偷偷潛伏進別墅,見機行事。

“膽子真大,不怕我殺了你。”亞歷克斯冷笑。

反叛軍正給江玄淵搜身,突然臉色大變。亞歷克斯看到,江玄淵外套下捆著遙控炸|彈,被拿走的槍反倒顯得可有可無了。

“這就是我的籌碼。你殺我,我就跟你們同歸於盡。”

亞歷克斯態度軟了下來,“你要和我談什麽?”

“我剛聽說你去了監獄找過賀嵐,我想知道你對她究竟做了什麽?”

“原來是想給自己的女人討要說法。”亞歷克斯望著江玄淵,又恢覆了一副冷嘲熱諷的模樣,“說實話,如果不是幾個月前在路上認識了你,我還以為你只是賀嵐身邊的一個小白臉,或者一條狗。”

江玄淵聽罷無動於衷,“我什麽樣子你不用管。我只想追尋我要的答案。”

“果然是個紳士,都不生氣的嗎?好,那我告訴你,我帶了毒藥給她,還打了她,她整個身體撞到了床板上,然後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地。不知道是生……”亞歷克斯話沒有說完。不是他不想說,而是因為江玄淵沖了過來,將他揍倒在地。

周圍的人忌憚江玄淵身上的彈藥,又怕他把亞歷克斯給打死了,小心翼翼使兩個人分開。

亞歷克斯被人扶起,狼狽地朝地上吐了口血水,“你們這些方意的走狗,統統該死!”

江玄淵說:“換個維度,你不也在為埃爾霍夫效忠嗎?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現在就該和我光明正大地對抗,只會詛咒和報覆女人有什麽用。來啊。”

單挑,最原始卻最直接的鬥爭方式。

亞歷克斯揚起了拳頭,沒有江玄淵的突然襲擊壓制,他能輕松應對對方招式或攻擊。

兩□□|肉搏擊,血腥殘酷。周圍觀戰的反叛軍,以及潛伏在暗處的基地軍,看得心驚膽寒。最終,亞歷克斯再也沒能從地上起來,而江玄淵搖晃著身子時刻都能倒地。

“我知道我再無翻盤的可能,”亞歷克斯氣若游絲,勉強支撐氣力,“但我會有尊嚴地死去。除了我自己,沒人能夠將我殺死。”

別墅裏早彌漫著酒精的味道,當時眾人在意自身安危,把這明顯的異樣給忽略過去了,直到亞歷克斯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

樓上有人沖江玄淵大喊:“快扔掉身上的遙控炸|彈。”除了亞歷克斯和江玄淵,大家都恐慌起來。亞歷克斯要燒掉房子和自己,連累其他人遭殃。倘若點著了江玄淵身上的炸彈,後果更加不能設想。

我不會慌不擇路,要冷靜,就像多年前我只身一人潛入那人家中,漠然將他殺死一樣。達摩克裏斯之劍隨時都能掉落,生死就在一瞬間,江玄淵動手解著那身束縛。火燒著了,反叛軍四散奔逃,基地軍隊友不顧危險靠近江玄淵,幫忙解救他。火勢越燒越大,外面的人忙著救火。

尹勝男和胡清朝著沖天火光大喊:“江——玄——淵——”胡清不讓尹勝男再插手,正打算自己沖進去的時候,江玄淵被人一左一右架了出來。

看著他疲倦的笑容,胡清輕拍了他一下,“好家夥,你還笑得出來。”

“都結束了。”

尹勝男朝他們點點頭。

清晨,別墅變成了一堆廢墟。尹勝男還沒有離去,站在車旁吹風,今天的朝陽很美。胡清抽了根煙消除疲乏,散了煙味後,過來和尹勝男說話:“教授的骨灰埋葬位置確定了。”

尹勝男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從車內捧出方意將軍的骨灰壇。當時將軍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毒素折磨著他每一寸骨髓,尹勝男一直陪在他身邊,知道他承受著痛苦。但將軍剛毅堅韌,從不說他的疼痛。

為了麻痹敵人,將軍沒有一個正式葬禮,就這樣秘密草草火化。他還很年輕,三十幾歲卻去世了,世人也不理解他,涼薄之人還在抹黑辱罵他。

尹勝男拿起鏟子在凱文位置旁邊挖土,胡清想要幫忙被她拒絕了。“老師的意願,我要親自守護,讓我盡一點微薄的力量吧。”她一邊挖掘泥土,一邊回憶過去的點滴,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胡清嘆了口氣。又想著江玄淵昏迷過去,被送往醫院,怕不能參加最後的儀式,不過王老先生能來,已經派人去接。

每個人都以為危機徹底過去了。

*

賀嵐將自己泡在浴缸裏,幾天來身體疼痛不已,只好靠溫熱的水緩解疼痛。今夜一夜無眠,熬到早上實在受不了了,又躺回了水裏。在封閉的空間裏,賀嵐對著墻壁和天花板半夢半醒,咳嗦一聲後,感知到身旁多了個人。

原來是江玄淵,他的臉不知怎地腫了,賀嵐差點沒認出來。

“這回咱倆都一樣,你不用將目光躲著我了。”沒告訴賀嵐的是,他醒來後偷溜出了醫院,一刻不停地跑到這裏來找她。

“痛不痛?”賀嵐舉起無力的手,輕輕碰了他的臉。

“好多了,已經不疼了。”

江玄淵抱住賀嵐,枕在她的頸窩上,溫暖著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過了會兒,他抱著她出了浴缸,替她擦幹身體,幫她穿好帶過來的新衣服,最後小心翼翼給她梳頭。

賀嵐身體不好,也就隨江玄淵去了。

江玄淵知道賀嵐會缺衣少食,不僅帶了衣服,還拿來食物和飲用水。賀嵐正吃著餅幹,聽到遠方傳來尖銳的慘叫聲,騷亂頓時引起心中不安。

“阿嵐,我出去看看情況。”

相聚是短暫的。賀嵐盡管不舍,但為局勢考慮忍住了,讓他探聽清楚再回來。她害怕有比反叛軍還要糟糕的情況存在。

一個小時後,江玄淵回來了,臉色難看且萬分警惕。

“阿嵐,我們得放棄新紀元基地了。跟我走。”

“發生什麽了?”

“基地被大批喪屍占領,從昨夜起陸續從地底冒出,地下倉庫、地下通道之類的可能早就被感染。空中防線失守,出現多架不明武裝飛機,一邊高空拋喪屍感染體,一邊用武器攻擊基地。來,我們邊走邊說。”

賀嵐接過江玄淵的槍,忍著疼痛跟著江玄淵跑,沒動幾步就被江玄淵看出了端倪。

“怎麽了?”江玄淵一臉擔憂。

“可能餓狠了,沒事的,現在逃命要緊。”

江玄淵要背賀嵐,但賀嵐堅持不肯,讓他拉著一點就行。

他們還是有出路的。據江玄淵所說,將軍為了以防萬一,在賀嵐被監|禁後,為她準備一架逃亡直升機,裏面有足夠生存的物資。

到了監獄外面,賀嵐看到的是到處逃竄的基地公民,以及隊伍不斷壯大的喪屍群,落在地上的、糊在墻上的一灘灘新鮮血肉,賀嵐的鼻子下始終充斥著腥甜而又糜爛的味道。現狀比她以為的人間地獄還要好一些,但不久便會到達那種程度,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

江玄淵說:“清醒的人已經收拾好行裝,隨時準備離開基地。指望基地軍清掃威脅障礙是不可能的了,他們自顧不暇,最多能做到打開基地各個通道,供大家逃生。得憑借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但對賀嵐來說,牽絆太多,不願獨善其身。“阿淵,我必須回蒼狼一趟,還有顧姐、雪微家。”

江玄淵沒有異議,他和賀嵐一樣都是牽掛別人的人,即使賀嵐未提,他也是要回去的。

本來他們二人可以分開行動,但賀嵐狀態很糟糕,江玄淵自然不會在危險的路上離開她。

蒼狼訓練營安於一角,周圍居民很少,因此它暫時很安全。江玄淵直接回了自己家,好在是與梅雪微住同一棟樓,省去了一大筆時間。顧姐家是不用再去了,因為小木屋的餐桌上留有一張字條。

是安迪的筆跡。

賀嵐留在了這裏,將那字條反覆讀著,原來在她被關押的時候,安迪已經回來了。

“賀嵐,時間緊迫。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也無法聯系到你。你別擔心可可,我去到顧姐家,帶著她們一起離開基地。隊長那邊,你也不要去找他了,他決定留下來和基地共存亡。雖然不知道未來是何等情狀,但我相信,我們還能再遇到,我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照顧好可可的。祝你我在這末日贏到最後。”

賀嵐雙眸氤氳,經歷過層層劫難後,她變得感性許多,並不再以此為負擔。她將紙條折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還剩有時間,賀嵐回到房中收拾行李。

江玄淵完全忽視自己的身體狀況,盡最快的速度趕回家中。他意料到叔叔會不在公寓裏,連帶著堪輿。江玄淵不擔心王海山的狀況,基地的一部分軍隊任由他調遣,這是將軍臨終前贈與摯友王海山的權力。

江玄淵深切地意識到,自他從醫院溜出來,隱匿了行蹤,現被混亂的時局阻礙,就顯明了他與叔叔要被至此分離。

這幾天一直守在將軍身邊,沒回來過,江玄淵不確定梅雪微是在這裏還是在研究所。他急切地敲著梅雪微家的房門,無人應答,謹慎之下摸了下門把手,發現大門未鎖。門被打開的同時,從門縫裏掉出一個信封。

梅雪微在基地沒什麽朋友,因此她篤定能來找她的就只有賀嵐他們了。她不告而別,在三天前就離開了新紀元基地,再也沒回來過。

賀嵐已經站在訓練營的出入口,內心焦急,盡管江玄淵比平常所用時間要短,但賀嵐仍覺得等待漫長。她見他手裏多了一個突兀的藥物冷藏保險箱。

“梅雪微留給你的。再也沒人和我們一起走了,我們兩個出發吧。”

賀嵐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最後又望了一眼蒼狼。

江玄淵知道秘密飛機的位置,他帶著賀嵐走,在路上聽到有人叫他們,更準確的是,是在叫賀嵐。賀嵐有些走神,比江玄淵反應慢了一步。

那裏有一輛五成新的20座中巴,車上坐了一些人,車下還圍著幾個人正要上車。喊賀嵐名字的是一位肚子顯懷的孕婦,她身邊有一個年輕男人扶著她。

賀嵐楞了一下,“丁香?”

“我們車上還有座,嵐姐你和你朋友都上來吧。”

江玄淵正要回絕,被年輕男人打斷。

“賀嵐?是那個重罪犯?聽說還是個殺人兇手,老婆,你怎麽會跟這樣的人認識,”男人戒備盯著他們,“你們快走,我們是不會接納你們的。”

“這是我丈夫,他對你們可能存在誤會。”丁香有些尷尬,她用胳膊捅了下他,示意他不要再說傷人話,“我跟賀嵐姐是朋友,她之前有幫助過我,她不是壞人……”

賀嵐安撫住有些生氣的江玄淵,她不明白丁香的態度轉變成和善,之前丁香在紅林案中給她做了偽證。“丁香,”她說,“謝過好意了,我們不是一路人。”

“嵐姐,對不起。有些事情我後悔了,所以你……”

“哎,隊長、嫂子你們快上來啊,喪屍咬過來了怎麽辦!”中巴上的人們急忙催促丁香夫婦。

丁香黯淡的眼神落在賀嵐眼中。

賀嵐說:“上去吧,你還懷著孩子。就此別過了。”她一臉平靜,平靜到沒人能看出她是否釋懷。

唯一可知的,是往後餘生,賀嵐和丁香再也不會遇見。

*

過去的美術館,現在的雕塑廳。

之前完工的管理者方意雕像已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在刻雕像。身體部位曼妙玲瓏的曲線已有雛形,這是她的雕像,林嘉柔像摸珍寶一樣動作輕柔,眼中充滿渴望。

林嘉柔帶著人來新紀元基地後不久,就搭上了反叛軍這條線,所以她早就知道新紀元基地的水一點都不比西北基地的淺。

在她眼裏,沒有正義的一方,所以就無所謂站在基地還是反叛勢力。反叛軍告訴林嘉柔,她會取代這個基地的精神領袖,成為新的英雄,她也將萬眾矚目,成為所有人的信仰追尋。

所以今天的雕塑廳是屬於她的。

不過,已經好幾天沒得到那些勢力的聯系,林嘉柔隱隱猜出他們失敗了。林嘉柔頭腦清醒了些,嘴角向上作微微嘲諷狀。從老遠就聽到連綿不絕的慘叫聲,還有幾只喪屍在緊閉的大廳外徘徊,林嘉柔知道新紀元基地要沒了。

林嘉柔只是心中閃過幾絲不安,最終一步都沒跨出,淡然地坐在原地。

突然玻璃墻上被濺上血肉,喪屍被砍成兩半,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闖了進來。

林嘉柔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血都是喪屍和別人的,沒有他自己的。獨善其身,他一直做得很好,不然怎麽能活到今天呢。

他曾報覆賀嵐,新紀元基地拿他沒有辦法。現在換了個身份回來繼續報覆,新紀元基地依舊沒拿他怎麽著。林嘉柔提點過賀嵐幾句,相信賀嵐已經猜出湯鵬就是報覆者。

“林嘉柔,我帶你出去。”

林嘉柔不以為意,仍舊坐著,“你來找我,無非是想要我從西北基地帶出的一批心腹。別想了,他們早讓我解散了。”

“你真會浪費資源。”湯鵬輕微惱怒。

“我不走,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湯鵬很快變得冷靜,“就算這樣,我也可以帶你走。”看著對方無動於衷繼續說:“你可以相信我,因為我喜歡你。”

即使湯鵬不說,林嘉柔也知道他的心思。他是個比她大的男人,狠厲成熟,偶爾柔軟,正是他不經意間放下的溫柔觸動著她。林嘉柔知道關乎賀嵐、方紅林的秘密,是湯鵬主動對她說的,反叛軍向她拋出橄欖枝,也是因為他。

“我想留下來,因為我已經屬於新紀元基地。我該和基地,那些不幸罹難的人們共沈淪。我本該守護他們,可是我沒有做到,只好盡我這最後的力量。”林嘉柔目光回到未竣工的雕像上。

湯鵬隨著她的目光一起,清楚倘若真完工了,一定是和真人一樣漂亮。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嘲諷:“為了一個虛幻的夢?好啊,隨你,林小姐。”

林嘉柔也沒妄想湯鵬強硬拉回自己,她到底是個麻煩,“你果然最愛自己。”

湯鵬離開了大廳,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躲避或擊殺喪屍,眼角突然流下一滴眼淚。他喜歡林嘉柔,是真心的,但又正如她所說,他愛自己勝過愛別人。

湯鵬的思緒回到初二英語月考的那個下午,他翻了試卷隨意做了道選擇題,就選了a選項charge,其實也根本不知道它的意思,後來啊才知道正確答案是b選項change。改變。早知道就選擇改變了。如果當初認真聽課學習,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也不會淪落至此。他也會在大城市獲取一份體面的工作,再遇到女同桌的時候,會高興地買束花追求她,而不是像個窩囊廢躲在天臺上喝酒。即使再陷入末日困境也無憾了。

可惜——人沒有重新回頭的機會了,做出的所有選擇都是不可逆的。

幾個小時後,越來越多的喪屍擠在雕塑廳的外面,它們碰裂了玻璃墻,湧進了大廳,朝最中央的位置聚攏,沒有意識地碰倒了雕像。而那個坐在雕像下的女人早沒了呼吸,不會再受啃咬之痛。

*

一處高樓的最頂端,停放著一架直升飛機。槳葉旋轉著,有人守在了那裏。

“伍岳。”賀嵐率先打了一聲招呼,她比江玄淵更熟悉他。但二人都沒想到會有人在這裏。

多日不見,伍岳變瘦了些,他今天仍帶了頂標志性的鴨舌帽,以至於賀嵐把註意力放到了他的頭頂。

“喲,少爺小姐終於來了。”萬年不變的伍氏說話風格。

“勇哥呢,還有隊長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他們在哪兒?”賀嵐問。

伍岳見她如此關心,態度柔和了些,“他們確實在一起,不過我不能告訴你他們的行蹤。他們帶領自願留下的軍人,進行防守,保障各個通道暢通。勇哥,老譚,最後達成另一種意義上的和解,不同生,但共死。”

賀嵐知道伍岳與她是同等的難受。留下來,就意味著犧牲。

從高樓上往下和遠處看,硝煙不斷,賀嵐知道造成這一切的是,“紅海公司。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今日的局面就是他們推動的。”

身邊的兩人都曉得紅海公司,心如明鏡。

紅海公司明顯趁虛而入,但是誰洩密新紀元基地正歷經叛亂和戰爭。是否是對新紀元基地恨之入骨的亞歷克斯,他已經葬身火海。從而無人知曉。

“阿淵,你知道麽,亞歷克斯有可能是克隆人。因為在西北基地進行談判的也是亞歷克斯。”

江玄淵想起一件事,就是談判的時候遇見過亞歷克斯,本眼見他與凱文離開大陸,卻很快在Z國內部城市看見他。江玄淵試探過亞歷克斯,他像是失憶,把一切都忘了。怎麽想都是個BUG。

直到此刻經賀嵐提醒,原來如此。假設談判會上的是真的亞歷克斯,那麽內陸城市以及基地這個是克隆亞歷克斯,則參加西北基地談判的是真亞歷克斯。

有意思的是,克隆亞歷克斯全程都對凱文很忠心,一直沒變過心。

克隆人是否會和原自然人秉性一致?

本來就是個假設,沒有充足的證據,也真不能確定哪個是真哪個是克隆的。

江玄淵沖賀嵐點頭,他偷偷拉過她的手,發誓要保護她一輩子。

直升機慢慢升空,駛向遠方,穿過雲層,將這個絕望之城遺棄了。

“這是梅雪微留給你的。”

一封信。

牛皮紙信封,上面寫著三個字,“致賀嵐”。

——新紀元基地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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