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我覺得衛長明的死和你逃脫不了幹系。和他朋友那麽多年，我了解他的性格，他如果認定了一個人，會拼盡全力保護他，哪怕犧牲掉自己的生命。”

尹勝男說的就是既成事實啊。也是賀嵐心中無法磨滅的痛。

“我們被一個可怕的合體怪物困住，他把我打暈在一個密閉的儲藏室裏，然後一個人去對抗怪物。他再也沒有回來過，落到一個屍骨無存的境地。”

尹勝男沒說話，她一口喝完了酒，沒有預料襲來的酒勁。她想醉一場，卻格外的清醒。該死的酒吧老板，為什麽要降低酒精度數。她也知道衛長明的結局是死亡，卻還是要欺騙自己，他只是和眼前這個女人走散了而已，或者只是不想到新紀元基地見到自己。最終聽到關於他更確切的消息，尹勝男曠日彌久的自責上湧。比起他保護賀嵐的自我犧牲因素，導致他死亡的，她拒絕提供給D市的援助才是關鍵。

只是怕被方意發現她暗地裏查他，怕辜負恩師的信任。呵，她都唾棄自己是個懦弱的小人。

本該塵封的秘密被打開。那時，當她意識到對他的確沒有愛，就該與他撇得幹幹凈凈。不然，不會有之後的事情發生了。

“那為什麽對我的偏見又消失了？我可不認為我有過人的個人魅力，無形之間改變了你的想法。否則真是可怕，就像病毒程序消無聲息地入侵電腦系統。”

“你的比喻很貼切，人的情緒和心理不過是一堆生化反應而已。”

尹勝男突然沒那麽難受了，她心知賀嵐後頭的幾句話完全是為了轉移她的註意力，她的悲觀適才被對方看出。這女人，情商達及格線以上。

尹勝男正式回答了賀嵐：“完全是因為將軍，我相信他的眼光。我曾看到過你進了將軍寓所，雖然無從得知將軍交給你的任務，但可推斷你能擔當的能力。有實力，還能沈下心來做實事，也就沒有再讓人抱懷偏見的理由了。”

她看人的方式簡單粗暴，只以能力高低為評判標準。賀嵐心說。

華燈初上，夜生活活泛起來。居民樓大抵燈火闌珊，但酒吧才開場而已。來此處的客人多起來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服務生們迅速進入工作狀態。

果然如老板所說，生意很好。眼下，內部座位緊缺，酒吧外頭還有人等著排隊入場。有人路過賀嵐和尹勝男的卡座，見她們的位置有空缺，想要過來拼桌，卻被站在一旁的服務生給禮貌請走了。

原來，老板專門指派了一個小哥服務她們兩人，主要是看在尹勝男的面子上。他除了不敢得罪，也有討好之意。

尹勝男讓小哥拿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來，毫不猶豫在空杯裏倒至八成量，拿起就要喝。賀嵐還算知道威士忌是烈酒，趕緊攔下尹勝男，“你要大醉一場可以，但總要告訴我你住在哪裏，待會我送你回去。”同時決定要保持清醒，不敢和尹勝男一樣肆意，不考慮後頭安排。

桌子上有圓珠筆和便利貼，尹勝男取過來，寫了一串數字遞給賀嵐。“你不要操什麽心，直接打這個電話，讓他接我。”

賀嵐點頭。除了酒，小哥又送來一些水果和甜點，說是老板請客。賀嵐就只吃了這些，威士忌是一滴不想沾的。她眼尖，註意到有幾個陌生男人盯著她和尹勝男，目的不言而喻。這是在夜場酒吧裏，獵人與獵物。

半瓶威士忌都進了尹勝男的胃，再喝下去身體肯定吃不消。賀嵐說什麽也不讓尹勝男再消耗它，但尹勝男醉得不輕，把酒當水，甚至還把酒瓶抱在懷中。賀嵐跟尹勝男搶奪起酒瓶來，一個咣當它倒落在桌面上，尹勝男則徹底昏睡在沙發上。

賀嵐不知道的是，幾年前尹勝男在泰國清邁第一次喝這種烈性酒，哪怕提前吃了解酒藥，也只能勉強保持清醒。那天夜裏，衛長明救下了她，他拉著她的手奔跑在異鄉陌生無人的街道上，劫後重生，像飛鳥一樣自由。

賀嵐用座機撥打了號碼，讓人接尹勝男回去，對方的聲音卻讓賀嵐莫名地熟悉，於是快速反應過來，“胡警官？”

“是我。”

胡清到達深夜酒吧的時候，酒吧的客人數量開始減少，氣氛也慢慢轉冷。但他一來，也帶來了十足的安全感，對於賀嵐來說可以放松了。接下來的閑聊裏，賀嵐才知胡清早放棄了警察身份，成為了一名軍人，甚至還有他已和尹勝男是男女朋友的消息。

這個逐漸荒涼淡漠的時代裏，大家反而都更容易找到自己的歸屬。

“沒想到你們能和平共處，還能坐在一起喝酒。”

“我和她都不是度量小的人，再說事情都過去了，也沒什麽能引發矛盾的。”

胡清點了點頭，繼續說：“現在的勝男過得還算輕松，她雖然喜歡並習慣作戰於前線，但也接受退居一線的安排，平時就做後勤儲備管理的工作。你也許知道方將軍是勝男的老師，事實上他對待她更像是對家人般關照，現在這個世道很亂，前線很危險，他總希望她能好好活著。而將軍的希望勝男知曉，即使有些不甘心，也接受了。”

“輕松一點，也好。”一個狙鷹計劃就耗費了賀嵐很大的精力，而那些在前線戰鬥的人們，賀嵐由此便想象出他們該背負怎樣的責任。

胡清背著尹勝男離開了酒吧，只是才剛出門口幾步，尹勝男就吐了胡清一身。胡清顧不上自己，生怕尹勝男不舒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了下來。走在後面的賀嵐見此情狀，折回酒吧室內，給他們拿出兩瓶礦泉水和一條幹毛巾。

尹勝男吐了個清爽，清醒了幾分，她對賀嵐說：“長明在國安局的工作筆記本在我那裏，我想把它給你留個念想。”

“那很珍貴。我想，你自己也可以留下它。”

尹勝男輕嘆一聲：“既然如此，我會把這本筆記置入公園的地下。”

賀嵐有些驚訝地看著尹勝男。

尹勝男知道她在詫異什麽，“我和安凱冰釋前嫌了。安凱主動找的我，告訴了我那個盒子的秘密。賀嵐，謝謝你的告別儀式，也謝謝你的勸……盡管我和安凱不可能回到從前的友誼，但他的諒解對我來說已經是足夠。”她本來想在那之後計劃和賀嵐來一次正式見面，沒想到今天在許願池遇著了，總之，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尹勝男，都沒關系的。”說罷，賀嵐對眼前二人擺了擺手，作了道別。她也要回去了，且拒絕搭胡清的便車。當初胡清為她四處奔波尋找真相，她心中至今感激不盡，現在能做的就是給他們一對兒留有相處空間。

在賀嵐身後，胡清和尹勝男相攜而立，彼此給予對方溫暖。

再後來，不管是程冬還是尹勝男，他們的軍人形象深深刻在了賀嵐的心中，無法磨滅。賀嵐堅信，程冬答應去調查紅海並非安凱所理解的那般主觀狹隘，更多的是出於對國家安全考慮的角度。在他們的前半生，所經手的每一個任務，都將他們的青春獻給了這個國家。

*

一些時日後，方意第一次正式上門拜訪凱文下榻處。賀嵐覺得那棟房子什麽都好，就是地下室酒窖的存在對凱文不合適，他是個近古來稀的人，喝酒真得會傷害身體，而他的助理們也最好不要飲酒，喝醉了誤事。

依照慣例，狙鷹者們不會與方意一道前來。因此賀嵐和江玄淵早一步先來到凱文住處，麥勇缺席沒來，他說自己是個粗人，不習慣大人物們針鋒相對的嚴肅緊張的場景，且他更想做的事情是如何盡快接伍岳回家。

賀嵐在客廳的沙發上如坐針氈，沒人好態度地對待她和江玄淵，他們守在樓梯口，陰沈地盯著他倆。凱文和亞歷克斯未曾露面，賀嵐望了望樓上，應該在樓上的房間裏。

原本令賀嵐熟悉的環境，完全籠罩著一股遍體生寒的低氣壓氛圍。江玄淵看出賀嵐的不適感，緊緊握住賀嵐的手，將手心的溫暖傳遞給她。

方意將軍終於來到了現場，他帶的人不多，許是怕太過高調。畢竟，這些都是該謹慎處理的事情。方意有些許咳嗦，臉色好像較平時蒼白了點。

管家站在隨行的人群中，她朝賀嵐和江玄淵微微點頭示意，神色無悲無喜。賀嵐無法從她的肢體語言中獲取任何有效信息。

方意是基地最高管理者，綠鷹組織的保鏢們還是給他面子的，讓開了些，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凱文果然在樓上。

“方將軍，為了保證我們教授的安全，你只能帶一個人上樓。”

賀嵐以為江玄淵最有資格陪伴左右，沒想到方意示意她跟著一起上去。江玄淵慢慢松開她的手，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套房的臥室裏，凱文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天氣那麽熱，他卻很冷，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亞歷克斯一直守在凱文床邊，為了方便他的老師待客，動作溫柔地讓他半坐起來。亞歷克斯不冷不熱得看著來者們，比起樓下的保鏢們，他淡定得多。

“老師病了，還請多擔待。”說著，讓出床邊的位子給方意，之後與賀嵐並排站在床尾。

“本來我想邀請你過來一趟的，沒想到你動作始終快我一步。不愧是Z國被看重的少將軍官，計劃思考向來面面俱到。”凱文的狀態糟糕到極致，一開口就有背氣過去的可能。這樣大的年紀，心態保持平和才能活得長久，但對於凱文來說心態已經全然崩潰，基因項目是他後半生所有的心血與追求了。

凱文說著德語，亞歷克斯嚴謹地做著翻譯。

方意說：“凱文教授，您是諾貝爾生物學獎兩次獲得者，曾為人類作出巨大貢獻。我方某是從心底敬佩您和尊重您，只是現實註定令我和你站在對立面。作為管理者，我需要背負基地所有人的利好。如果令他們淪為二等公民，那麽我將犯下永不磨滅的罪責。”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