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實不想把眼前的淩氏嚇到不能好好回話，池千望在朱懷古話落之後，像是印證她的話沒錯般，他跟著點了點頭，又擺手示意淩氏坐下回話：

“坐吧。”

一張桌，五個人，汪捕頭沒坐桌邊，他自個坐到靠堂屋門檻邊的扶手椅裏去，見淩氏有些期待地瞧了他一眼，他撫慰道：

“別怕，朱侍從說得對，池大人是好官，他不會責怪洋哥兒的，你好好回話兒，等問完話，我們就走，一定趕在你哥嫂回來。”

聽起來淩氏在娘家過的日子也不太好。

已懂事的馮洋帶著五歲的妹妹馮冰站在堂屋口，聽著屋裏因他方將開門時多問幾句而正小心翼翼，怕那位聽起來像是京裏來的大老官的原諒，父親被抓入大牢，母親帶著他與妹妹回外祖家，幾日前聽到父親越獄的消息，母親哭了整夜，他抱著妹妹睡，他能聽得到，但他沒起身，他依舊假裝睡熟的模樣，他明白母親常背著他兄妹倆哭，且不願讓他們聽到看到，所以他不能睜眼，他只能繼續熟睡著，直到天亮。

朱懷古看到了馮洋，十歲大的男孩兒其實已經能懂不少事情，且在門口時，馮洋對她的態度，她覺得是馮洋為了保護淩氏而不得不亮出尚未完全長成的小利爪，她悄聲同池千望：

“淩氏交給少爺問，我去同她的兒女說說話兒。”

池千望看了眼堂屋門口外的馮洋馮冰，點了點頭。

淩氏見狀，很擔心地想起身跟著朱懷古出去，被汪捕頭及時喊住了：

“相信我，不管池大人，還是朱侍從殷長隨，他們都沒有惡意，也不是貪官小人，你不用緊張，朱侍從就是想同洋哥兒冰姐兒說說話兒，你得坐穩了，池大人還得問你話呢，你可得一五一十地回答，不得有半字虛假！”

起先說得還算溫情，後面直接嚴肅起來，嚇得淩氏真是一動都不敢動了，也不敢瞧池千望，嚴然是個膽小怯懦的婦人，池千望很難將眼前的淩氏同攤主大叔說夜香婆看到的單獨闖進馬府，最後被馬府下人丟出後門的淩氏歸為同一個人，這樣的淩氏即便知道丈夫被馬徽兒勾了魂，也很難有勇氣找上門的吧。

池千望開始在屋裏問淩氏話兒，問的問題都是圍繞著馮秦深展開的，淩氏邊回答邊抹著眼淚，連一旁的殷朗看著，都覺得倘有不知情者在這會兒過來，指不定以為他們一桌三個大男人欺辱一個柔弱婦人呢。

朱懷古也在屋外同馮洋馮冰聊著天，一開始她將兄妹倆引到院中那長石凳上坐下，馮洋還一副她是壞人一臉戒備的模樣，馮冰倒是很活潑，盯著她瞧總笑著，好似挺喜好她的，她把馮冰抱起來，馮洋一個跨步上前，沒能阻止，馮冰已然被她抱在懷裏，她掀起眼皮子涼涼地瞧著馮洋：

“你這什麽意思？就在你家裏，也在你跟前，你母親汪表叔都還在屋裏呢，你還怕我拐跑你妹妹啊？”

“這兒不是我家！”馮洋憋了一會兒，終憋出這麽一句來。

看來淩氏帶兒女在娘家住，日子真是不怎麽好啊，雖然外祖家確實算不上馮洋的家，但馮洋說這話時的神色卻伴著有些咬牙竊齒，朱懷古道：

“這是你外祖家，你母親出生的地方，縱然不是馮家，也該算是你母親的半個家，但看你模樣，你是很討厭這兒？”

馮洋哼一聲，撇開臉，竟然不說話了。

真是個叛逆的小家夥，朱懷古想著決定不理馮洋了，反正他也沒打算同她好好說話，她低下頭，笑看著睜著倆大眼聽她與馮洋說話的馮冰：

“冰姐兒，你覺得外祖母外祖父好麽？”

馮洋回過臉，皺著眉毛看朱懷古。

馮冰沒馮洋那麽多戒心，聞言便奶聲奶氣地回答：

“好，舅舅舅母不好……”

馮洋立斥：“妹妹！”

馮冰被嚇大一跳，也沒哭，很勇敢地把打轉的淚花含在眼眶裏，楞是沒讓掉下來。

朱懷古看得心疼極了：“你這樣嚇你妹妹做什麽？難道你不想回到從前？不想回到你心裏真正的家去麽？”

馮洋道：“想就能回去麽！”

“只要證實你父親沒殺人，你們一家團聚又有何難？”朱懷古說得馮洋頓睜起大眼，“我們來，就是來查案的，你父親現今又越獄了，倘無此事兒，我們同你們父親談一談，說一說當日案發的情況，你父親不是一直喊冤麽，你祖父不就是信你父親是冤枉的而變賣家產全力為救你父親麽，既是如此，難道不是你們一直想讓你們父親無罪赦放？然後回到家同以前一樣過著日子？”

漢洋直楞了好半晌，方消化完朱懷古所說的話兒，他不同他祖父一樣有能力做那麽多事兒，但正如朱懷古所言的，他也想讓父親無罪赦放，他也相信父親沒殺人，可不是說罪證確鑿，已然是定罪了麽，怎麽還有可能？

他楞著的當會兒，馮冰半懂半不懂的，回著朱懷古的話：

“以前的日子也不好，母親總哭，父親總罵母親別鬧，我和哥哥都怕極了，每回都得跑去找祖父，祖父來了，父親才不罵母親……”

她說得情緒很低落，聽得朱懷古不禁將她抱得更緊：

“一切都會好的。”

馮洋聽著馮冰的話，眼眶慢慢泛紅，嘟囔道：

“不會好的了，父親不見了，祖父也不見了，母親一直哭，妹妹還小，我也沒用……”

朱懷古聽得心裏刺痛，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她太熟悉，她剛重生的那會兒，就是覺得父兄皆不在了，而她什麽也做不了。

馮洋見朱懷古怔著，不知想什麽，他狠狠抹了兩下紅眼眶，把淚花給抹沒了，從朱懷古懷裏扯出妹妹，很快牽著馮冰往他們寢屋裏跑。

那是一個小房間，一眼望盡，除了一床一桌兩凳，再無其他，床上放著一件婦人的衫裙，那衫裙約莫是淩氏的，朱懷古看著走了進去，見馮洋不理她，還不讓馮洋理她，她有些好笑：

“洋哥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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